阿兰娜不敢轻信他的话。
但眼下就两条路，要么将蒂娜藏起来，然后见一个砍一个，杀光所有诡异居民自然就能安全送蒂娜回去。要么相信汉森，敲响钟声。
事实上汉森的话不无道理。这座城市应该有一个“锚点”，就像一段重复播放的录像应该有一个起点。而钟声每一个小时响起一次，确实符合锚点的特征。
而且，蒂娜的情况不妙，多待一分钟多一分危险，她必须早下决断。
阿兰娜背起蒂娜在屋顶上狂奔，一路跳跃，朝着钟塔而去。原本围在灰瓦小楼下的人们紧赶直追，汉森根本追不上，只能远远地看着。
咚咚咚——
标志性钟楼传来了钟声。
原本灰头土脸、横冲直撞的人们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们口中不断循环的碎碎念终于消失，眼睛渐渐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
哪怕鲜血直流、浑身是伤，也直挺挺地朝着他们的“工作岗位”走去。
呼——阿兰娜松了口气。
失去意识的蒂娜靠在钟楼内侧的墙面上，她没有受到钟声的负面影响，但也没有恢复一丝一毫的神志。
汉森一路小跑来到钟楼，试探性地向上张望，确认阿兰娜没有要攻击的意思才慢慢往上爬，“小姐，你还好吗？”
阿兰娜坐在蒂娜身边，等着汉森出现。
小汉森怯怯地看了蒂娜一眼，蹲坐在了两人对面。
“你怎么知道钟声能重置这座城市？”
汉森一怔，摇头道：“我不知道。原本我也是它们的一员，突然有一天，我就醒来了。钟声响起的时候，他们会回到原点，但我不会。”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
“我不知道，好像很久很久了，因为这里的一切都给我一种熟悉感。但又好像没多久，因为街道上的人们至今让我感到十分陌生。”
“你真的叫汉森吗？”
“是，”汉森想也没想回答，“当你问我的时候，这个名字是我唯一能想到的。”
阿兰娜点点头，“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而这个姐姐是我的朋友，我要送她离开。”
“啊，”汉森眼中流露出些许羡慕，“姐姐能送我离开吗？”
“不能，我只有两个离开的意识标记，一个给她，一个留给我自己。”
汉森垂下眼眸，“好吧，那我就再等等好了。既然这个姐姐能等到你来救她，那我也会等到自己的姐姐的。”
阿兰娜点点头，将手探入自己的心口，那里存放着凡妮莎给她的意识标记。
那是一块闪耀着白色光芒的碎片，仿佛从天上坠落的星辰一般，瞬间将整个钟楼和附近街区照亮。明明没有“气味”，却让沐浴在光芒中的人心旷神怡。
汉森看直了眼，“真，真好看。”
“是啊，这就是出去的钥匙。”
阿兰娜握着碎片靠近蒂娜，只要将这块标记塞入她的心口，那么凡妮莎在外界设下的苏醒法阵会自动将蒂娜拉回现实。
但就在这时，一道无比凌厉的灵性力量骤然爆发，直直朝着阿兰娜的心脏射去。
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强的力道，足以摧毁任何低阶超凡者的意识。
“不——”镜面外的神官下意识惊呼出声。
海伦也皱眉站起来。
不对劲。
阿兰娜一直是个聪明又警觉的孩子，怎么会在汉森面前拿出意识标记？难道真的像其他神官所说，她受到了阵法的迷惑？
但预料中“意识溃散”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阿兰娜的心口被一道厚厚的灵性盾牌护住，而她手中的剑不知何时洞穿了蒂娜的咽喉。
“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兰娜误杀了蒂娜？我天。”
“不不，你们刚才看清楚了吗？那道凌厉的灵性攻击来自于蒂娜，而不是那个叫汉森的孩子。”
“混账，我们被骗了！汉森才是蒂娜或者艾斯的意识，那个蒂娜的外壳里装着的其实是夏洛特或者她同伙！”
“咳咳——”夏洛特双目瞪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这具身体明明就是巡夜者的外表，就连位格也符合，为什么阿兰娜会防备自己的同伴？
可惜这一句注定问不出口，这一具化身被对方毫不留情的一击秒杀。
阿兰娜骤然抽回长剑，眼看着“蒂娜”满目不甘缓缓倒地。大片大片的血迹将地面染成了刺眼的红色，顺着台阶流淌而下。
汉森像是被吓傻了，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别怕，我送你出去。”阿兰娜蹲下身，轻声对他说。
“但，但你说她是你的同伴。”汉森无法理解。
“不，你才是我的同伴。她一开始就想误导我，所以将你送到我面前。但身为梦境的塑造者，她可以让你呈现出任何模样。”
“你和其他人不同是因为你是真正的‘意识’，而不是程序。只不过你渐渐迷失了，所以忘记了自己从哪来。”
“但，”汉森犹豫地问，“你怎么确定我是你的同伴呢？我明明不记得你。”
“你比她无辜就是了。而且，刚才本来就是一场试探，如果她不攻击我，说不定我会再思考一番。毕竟，你们俩或许都是我的队友。”
“但她出手了，所以答案就剩一个。”
汉森似懂非懂。
“好了，你该离开这里了。外面有很多人在等着你。”
汉森点点头，乖顺地站在她面前，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那片好看的星辰塞入他的心口。那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某种开关的“咔哒”响声，世界陷入一片模糊。
“蒂娜！”
“蒂娜，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精神修复药剂服用完毕，灵性能量充裕。”
“接下来就看蒂娜的意识能不能自我恢复了，她在里面待得太久，我们也不知道夏洛特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蒂娜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新鲜空气的气味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出声。一缕光线从遥远的地方渐渐靠近，紧接着是模糊的影子。
“队，队长？”
“醒了，醒了！”
“太好了！只要能苏醒，就能康复！”
“阿兰娜阁下干得漂亮！这才进入梦境十多分钟就完成任务了。希望艾斯阁下也能尽快获救！”
海伦立即坐到蒂娜身边，“蒂娜，我是海伦。”
“海伦大人？”蒂娜努力适应着眼前的画面，在神官们的搀扶下坐起身，“对了，艾斯，我们被攻击了，对方是梦境神教……”
“是，维克多大人带队进入梦境了，艾斯不会有事。”海伦轻拍她的手背。
蒂娜舒了一口气，缓缓抬头环视一圈。
呃，原来这里这么多人，黑夜神教和魔法神教的神官们、维克多大人和第七小队众人，还有一位不认识的高大老者。
同时，半空之中还漂浮着一面通体漆黑的镜子，其中的画面中央正是手握长剑的阿兰娜。某些被压抑、模糊的记忆渐渐回笼。
“糟了！”蒂娜瞪大双眼。
“嗯？你说什么？”海伦警觉地问。
“这是个陷阱！”蒂娜终于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我被弄到那什么梦境之后，一直在森林里找路、杀怪，然后有个疯女人从天而降袭击了我。”
“她的实力太强了，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凭她将我的意识压缩、包装。”
“但就在她做这些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计划。那是一个六芒星阵法，就是阿兰娜之前画给我们看的那个。”
“那疯女人打算重新来一次献祭，这一次她直接在梦境中开展。所以她才将我和艾斯困住，为的就是引诱第七小队和其他人进去！”
神官们满目骇然，彼此对视。海伦皱起眉，细细思考，片刻后发现了不对劲。
“按照阿兰娜之前给的信息，如果夏洛特要突破天使阶，需要十六个以上的献祭品，现在人数根本不够。”
“体质，”一位神官猛地一拍脑门，“是特殊体质！”
“什么……？”
话还没说完，海伦就明白了神官的意思。维克多老师是魔法女神眷者，凡妮莎是梦境之神眷者，阿兰娜是亡灵法师，这就是特殊体质！
“怎么办？”蒂娜忙抓住海伦的胳膊，“能不能提醒他们？或者再让我进去一次，我去示警！”
“不，做不到了。”海伦摇头，“凡妮莎进入了梦境，我们需要别的梦境教徒来带我们入梦。但现在时间紧迫，找到一位能信得过的梦境教徒可不是容易的事。”
“但，不管怎么样，我总得做点什么。”
海伦站起身，朝高狄与埃尔顿行礼，“冕下，我需要出去一趟，找其他教会的熟人联络合适的梦境神官。”
“去吧，”高狄挥挥手。
“是，”海伦郑重行礼。
“不过，”高狄提醒道，“你应该相信维克多的能力。他可是艾沃尔大陆最能打、最身经百战的圣者，不会这么轻易栽了的。”
“是，我知道。”
虽然这么说着，海伦却没法放心下来。
她也曾以为艾琳大人无比强大，这片大陆上不会有什么人物能伤害到她，可结果呢？
这一次，她决不能让老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
蒂娜后知后觉，拉了拉旁边的一位女性神官的衣袍，“为什么海伦大人喊那位叫冕下？他是哪一位？”
“那是战争教皇高狄冕下。”
蒂娜如遭雷劈。
另一边，阿兰娜送走“汉森”，就像是抽走了这座虚假城市的脊梁。
城市上方的天空变得灰暗，风停了下来，街道上来往的人们变得行动迟缓。最终，居民们的动作定格，变成了一张“立体照片”。
阿兰娜一路畅通无阻，走到靠近山林的城墙边，用刀随手一劈，便打开了通道。
目之所及不再有任何的城市，而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幽暗森林。浅淡的灰色雾气在林间飘荡，混杂着不明兽类的嚎叫。
正当她准备将灵性感应散出去，看看是否能查探到“人类意识”的时候，一股磅礴的灵性能量自山林深处轰然爆开。
地面尘土飞扬，灰色雾气被无情扫荡。
圣者级！不，超越圣者级的力量！
按照凡妮莎的实力配平理论，这场战斗只可能发生在维克多与夏洛特之间。
维克多老师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