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一直注视着我？”
利亚姆不说话了。
阿兰娜压了压上翘的嘴角，“回到神国的生活怎么样？”
利亚姆顿了顿，脑海第一个冒出来的词汇竟然是“荒芜”。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平静。”
说起来，阿兰娜确实有些好奇。
神国到底是什么样子？里面就住着二十来位神明，岂不是很空旷？那里有天使陪伴祂们吗？有花草动物吗？
神明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忙着回应信徒们的祈祷，注视着尘世的各种变化，还是也像退休人士一样享受着各种爱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法将这种休闲生活和利亚姆联系在一起。
“阿兰娜小姐？”贝琳达低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哦，我没事，”阿兰娜眼中闪过一丝懊恼，眼下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她调整思绪，再次朝利亚姆开口，“我面前这片空间，似乎是神力塑造的，你有了解吗？”
“嗯，确切地说，这是尘世法则与死神力量共同塑造的。”
还真是？阿兰娜之前感受到了一抹与莎拉身上本源类似的气息，“具体是怎么形成的？又该怎么破解？”
利亚姆沉默片刻，“这片异空间是在我沉眠期间形成的，我看不到它的过往。”
这个答案在阿兰娜意料之中，她迅速换了个问法，“你了解死神吗？按理说，祂是亡灵之神的从神，但亡灵之神陨落多年……”
“祂？”利亚姆思考数秒，“没什么存在感。”
“啊？”阿兰娜微愣。
“按尘世的说法，死神算是个‘隐士’，不常与其他正神或从神接触。传闻中，祂与亡灵之神的关系不错，但亡灵陨落之战中，死神没有出现。”
阿兰娜决定顺势加深神明知识的学习，“一般而言，正神与从神是什么关系？如果正神陨落，从神有机会转为正神吗？”
“关系不一定。正神与从神，指的是祂们权柄的划分与交叉。比如自然之神掌控万物生机权柄，一定程度上高于植物之神，所以植物是自然的从神。”
“但就神际关系来说，祂们并不是严格的上下级，自然之神无法随意驱使植物之神。植物之神也不见得会讨好自然。”
阿兰娜了然。
这不就像是公司总经理与副总的关系？总经理的职权某种程度上凌驾于副总，但由于分管领域不同，总经理未必能随意安排副总。
按尘世的规律来说，这两位管理者有可能是一条心的，但也有可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不过，从神与正神是不同路径的，即使正神陨落，也不存在从神‘晋升’的可能性。打个比方，如果死神想要亡灵的权柄，祂必须剥离原有神格，去往尘世取得亡灵神格碎片。”
“通常来说，没有哪位从神会这么想不开。”
阿兰娜点点头，有道理。
如果她是副总，总经理位置空悬，她只会乐得轻松，何必跑去基层锻炼，一路再摸爬滚打拿下总经理的位置？
如果不知道亡灵之神的陨落内情，她或许会认为死神一定程度上背叛了亡灵，但既然亡灵对自己的陨落早有预料，会不会死神的回避也是祂的安排？
“对了，”阿兰娜追问，“亡灵之神与死神的权柄差在哪里？”
如果亡者的世界是由亡灵之神掌控，那死神管的是什么？
“生命与死亡，”利亚姆不疾不徐地为她解答，“死神既能剥夺生者的生机，也能让死者焕发生机。死神教会在尘世的三大职业路径，审判官、裁决官、行刑官，都有类似的技能。”
“也就是说，一个人生还是死，这种界定是死神的权柄。而死亡之后的部分，是亡灵之神的权柄？”
“这么理解不够完整，但很贴切。”利亚姆说。
阿兰娜思忖片刻，对当年纳塔村发生的事有了七八分的把握，“死神教会似乎很低调？我在艾沃尔极少听到他们的名号。”
“死神信徒本就不多，主要分布在东侧大陆，距离艾沃尔较远。另外，在亡灵与黑夜爆发神教战争之后，死神教会也越来越低调，极少主动传教和吸收神官。”
“原来如此，”她缓了缓，“死神的本名是什么？”
“阿拉瑞克?基斯。”
阿兰娜记下，半开玩笑式说道：“我们现在的对话，祂应该听不到吧？”
“自然。”神与神，神与“信徒”的对话都是无法被窥探的。
“以我现在的实力，进入祂塑造的这片异空间，会有生命危险吗？”
“不会。”利亚姆十分笃定。
“真的？”阿兰娜还从没与其他神的力量正面交锋过。
“真的。”利亚姆停顿两秒，“如果你对此有疑问，我可以在神国将祂找出来。”
阿兰娜忍不住唇角上翘，“然后呢，将祂揍一顿？”
利亚姆一本正经，“切磋的事情，怎么叫揍？”
这下，阿兰娜是真轻笑出声了。是因为与利亚姆更熟悉了吗？总觉得祂比最初认识的时候活泼可爱了不少。
“那暂且不用了，我相信你。”
“嗯，”利亚姆稍稍有点遗憾。祂苏醒以后，还没和哪位神正式干过一架，这个藏头露尾的死神似乎是个不错的人选。
“那，我准备进去了？”阿兰娜猜，进去之后就没法再与利亚姆保持联络了。那毕竟是神力隔绝的异空间。
利亚姆欲言又止。
阿兰娜偏头想了想，忽然福至心灵，“伊莲被父亲借走了，等我从这片空间出来之后，会想办法拿回来的。”
“嗯，”利亚姆的声音瞬间轻快了少许。
连接中断。
阿兰娜抽回心神，深吸一口气上前数步，缓缓抬手贴住了那无形的神力帷幕。
直接用灵性力量去推拉，帷幕没有任何动摇。但如果将神格碎片的力量逼至指尖，让触手轻轻碰撞，就能够轻松地打开一道缝隙。
莎拉眼睛缓缓瞪大。
那日威尔登冕下打开这道帷幕费了不少力气，先是布下聚灵法阵，后是直接消耗神器提取气息，最后耗尽了全身灵性力量才打开。
结果这一位轻轻松松，如拉开窗帘一般，撕裂异空间。
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思，这下又散了个干净。这位看上去对她敌意不算太重，或许她戴罪立功之后有活命的机会。
但如果随意动手，伤了旁边这位魂仆，或者扰乱大事，结局可就不一定了。
“跟我进来。”
阿兰娜第一个钻进帷幕。
贝琳达与她有魂仆契约相连，除非她有生命危险，否则贝琳达不会有事。
莎拉的生死不在她的操心范围。这是死神的领域，说不定这位天使阶行刑官有特殊的技能能派上用场。
“是，”两人连忙跟着钻进帷幕。
缝隙闭合的一瞬间，阿兰娜几乎以为她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太阳正在西沉，说明此时是傍晚时分。晚霞余晖落在农村的土地上，让整个视野都沾染上了柔和的味道。
袅袅炊烟从农舍的烟囱里缓缓升起，柴火与饭菜的味道相互交织。村民们有的扛着农具往家中走，有的赶着羊群回圈里。
哐当一声，某处矮楼大门推开。六七名孩童嬉笑着跑出来，叽叽喳喳说着“放学啦”、“好饿啊”，让附近的村民们露出会心一笑。
“那是莱拉？”贝琳达轻轻指了其中一个孩子。
“应该是，”阿兰娜认出了她的眉眼。
三个陌生人站在村口应当十分显眼，但来来往往的人们和小动物没有一个将视线往这边投射。她们只是这个梦境的外来观察者。
为了验证这一点，阿兰娜散出了一抹暗影。
它如烟雾一般漂浮到莱拉的身边，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手臂时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垒。
这时，一位年约三十五、穿着陈旧布袍的男子从矮楼跑了出来，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将背包往后拉。
“布莱恩先生，”牵着莱拉的年轻女子朝他挥挥手，“今天我先生下厨做了苹果馅饼，您要不要顺路过来尝尝？”
“米勒夫人，”布莱恩朝她颔首，“今天就不打扰了，我刚好有些事情要处理。莱拉最近学业进步很快，您可以多奖赏她吃一些甜食。”
莱拉抱着母亲的腰，嘿嘿一笑。
布莱恩转头就往村尾的方向小跑而去，一路上都在不停地与附近的村民们打招呼。
米勒夫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道：“布莱恩先生可真受欢迎，不仅孩子们喜欢听他的，家长们也都喜欢他。”
“不过，这个方向，是肯特家的孩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肯特？”莱拉昂起头，笑容渐渐消失，“母亲，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米勒夫人揉了揉她的发丝，蹲下身，“莱拉，生老病死都是我们人类的宿命。即使我们是虔诚的教徒，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莱拉眼眸微动，想说点什么，但对上母亲柔和的视线，又将话咽了回去。
“走吧，我们回家。”
与米勒夫人猜的一样，布莱恩一路跑到了村尾的最后一间小石屋。明明是着急的，但站在门口之后，他来回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缓缓抬起手敲门。
一位泪眼朦胧、面色苍白的金发女子打开了门，挤出一个脆弱的笑容，“布莱恩先生。”
“肯特夫人日安，”布莱恩脱下帽子向她行礼。
“请不要这么客气，”女子拉开门请他进屋，“是我们亏欠您许多。”
布莱恩没说什么，慢慢朝屋里走着，结果刚走出三四步就停住了。一道略显透明的五六岁男童亡灵从暗处走了出来。
“布莱恩老师，”山姆扬起笑脸。
“晚上好，山姆。”布莱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山姆忍不住在他的掌心蹭了蹭，成为亡灵之后他总觉得好冷，布莱恩老师的体温是他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布莱恩扫了眼窗外，心情与太阳一起渐渐落入地平线。
时间到了。
山姆猜到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笑问：“老师，你是来送我离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