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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哭什么

公府小少爷找回来了 凤九幽 8921 2024-07-22 09:46:09

“要杀我的人, 问过我了么!”

邾晏挡到了温阮身前。

蒙面人剑锋非常危险,他只把兵器扔过来不够,人也得过来, 即便如此, 还是受了伤, 血线自他小臂滴落, 砸在地上。

六皇子脾气果然硬, 都这时候了,还冲上前跟人硬刚, 不但刚,还兴奋不已。

温阮觉得自己没看错,邾晏的眼神里,除了被冒犯的怒气,还有想干架的兴奋……这个对手的武功很值得?

邾晏不再说话,小臂上的伤也没管,跟刚刚有意无意护佑温阮一二不同,此刻他的剑招大开大合,直来直往, 与蒙面人哐哐对撞,撞的不只是剑, 还有拳,还有身体。

剑锋相撞,火花四溅,两拳相撞,劲力不足者虎口当场震裂飙血, 身体相撞,过于巨大的‘砰’声, 温阮都有点不敢听,怕仔细听都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邾晏此刻疯劲十足,勇往直前,不顾一切,死又何惧……他好像不是为了保护谁,也不是对手武功高值得,只是为了杀戮,只想杀了这个人!

温阮大为震撼,现在的六皇子几乎在验证一句话: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他好像见识到了只有话本故事里会出现的画面,惊鸿剑影,锋利罡气,碎掉的树叶有规律的盘旋飞舞,激荡的灰尘像湖面一样荡起涟漪,再狠狠一碎,邾晏握剑的指节修长有力,血色浸染只会增添他的肃杀,不减分毫美感,他的衣角发丝随他旋身动作飘荡,因风鼓起,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温阮看的头皮发麻,心脏箍紧,这就是传说中的武功……好厉害!

打斗的两个人都受了伤,不知何时起,邾晏占了上风,在他断对方一臂后,蒙面人已无胜算。

似乎没想着活着离开,蒙面人见拿不下,起了阴招,在又一次双方大开大合剑锋相撞之时,他拍了自己胸口一下,非常狠,足以致命的那种,几乎立刻,他就喷了一口血。

这口血雾状,色黑,乃是剧毒!

邾晏干架时根本没留手,往前冲也是竭尽全力,根本刹不住脚,再躲,也避之不及,鼻前沾到了这血雾。

蒙面人从空中重重跌落,临死前,露出个满意的笑。

“脏死了……”

邾晏也已无力支撑,半跪落在地上,手中剑撑地,噗一声,吐了口血。来不及清理,他迅速从腰间找到一药囊包,挑出一枚棕红色的,仰头吞了。

这枚药丸似乎非常有效,吞完之后,他立刻能站起来了,还能从容擦把脸,走过来,朝温阮伸出手。

一切发生的太快,温阮有点没反应过来,傻乎乎蹲坐原地,看着这只手:“我的手……很脏。”

刚刚扒的树根又滑又粘,沾了不少泥土。

邾晏微挑眉,伸出来的手却不见收回。

温阮这才意识到,对方的手其实也并不很干净,打了那么久的架,手上的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不仅擦不干净,味道也不怎么令人愉悦,但这是只漂亮的手,跟它的主人一样,气质高雅尊贵,让人不敢攀折。

他搭上了这只手。

借对方的力,站了起来。

这只让人不敢攀折的手干燥温暖温暖,也足够有力,很能给人安全感。

“咦?你怎么了六殿下?六殿下你醒醒!”

温阮万万没料到,就在邾晏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瞬间,像整个人突然没电了似的,闭眼倒地,人事不知。

生活……竟然是这般戏剧化的么!

温阮试过邾晏鼻息,还行,没事,只是昏过去了,看起来像是毒发了,不知道他刚刚吃的小药丸能不能解掉,但明显现在他的身体状态不太行。

温阮蹲下去,试图背邾晏……背不起来。

对方比他高很多,身体也重很多,昏迷状态时又不懂配合,难上加难。

“南星……”

你怎么还没回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家少爷要遭大罪了啊!

……

南星遇到了个玄衣蒙面人,跟这边不一样,他遇到的不是一群,只有一个。

他不知少爷身上有什么秘密,吸引着怎样的潜在危险,只是觉得自己也不能随便曝光,再添麻烦,想了想,也撕下衣角一片,把脸蒙住了,然后两边开始交手。

来人武功非常高,似有无穷无尽的锐气,刚猛有余,沉稳不足,像是个少年人,少年人能练成这样,自是天赋心性都不缺,过了数招,南星有点敬佩这身功夫,太俊了,但仅仅只是武功,他对所有让少爷陷入危险的人都是厌恶的。

对抗数招后,他甩不掉对方,自己也走不开,有点奇怪的是,对方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敌意,更多的,也像是在试探,看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有点棘手了。

南星感觉不对劲,想了想,干脆用上了少爷教过的阵法套路,继续和人纠缠。

至少他这样把人引开,少爷那边就是安全的,如果能拿下这个人,问出点什么,就更不亏!

玄衣蒙面人越打越兴奋,盯着南星的步法,根本不想离开,一个纵跃背后腾挪,不小心面巾滑落,一点都不专业,还立刻扯了扯,重新给戴上。

一边打,一边在心里腹诽邾晏。

六皇子可以啊,这回的对手够硬,这个融阵法身法剑法于一体的武功没见过,很值得研究!莫非六皇子交手过,故意把人甩给他?可六皇子那么精明,真要交手过,怎会不见猎心喜,自己也练一练,拿他试一试?

就是这个人看上去一点都不专业,没什么杀意,和自己一样,看起来像是半吊子水,充杀手的。

总之就是六皇子也忒没用,就这么点小事,用得着用特殊哨声把他叫过来帮忙?他还担心连累别人,专门蒙了个面巾,谁成想就一个人?就一个!

你六皇子随随便便不就干倒了,非得拽着别人一块吃苦?你在想什么啊!

六皇子现在在想,方锐这个没用的东西,到底怎么做的事?

今日进山,必要遭遇几拨歹人,他安排的是让方锐引流,分开对敌,顺便把水搅得更乱,结果这人一声都没吭,根本就没出现,到底来了没来?

不听话……可就别怪他以后不客气了。

眼睛艰难睁开,邾晏认出来,这是一个山洞,自己的手被清洗过,伤口也包扎好了,该是用了一些止血的草药汁,散发着不怎么好闻,但尚算清爽的味道。

他躺在清理干净,铺了层干草的地上,旁边有一个用树枝草绳编绑,类似滑床的东西,有点丑,但上下有五六个位置打磨的很光滑。

他应该是别人用这个工具拉到山洞里来的,别人为了他安全着想,要绑缚固定,担心他不舒服,特意把跟皮肤接触的地方打磨光滑。

微侧眸,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

腰细,肩瘦,琵琶骨一绝。

肩背轻轻颤动,这样的天气,绝不可能是冻的,只能是……

“哭什么。”邾晏未料自己声音喑哑,半点震慑都无。

温阮听到动静回头,很是惊喜:“你醒了?”

看来那药丸子果真是有用的。

他没有哭,只是好像腿坐麻了,在那轻轻搓揉。

邾晏:……

他安详的闭了眼。

每个人都有社死瞬间,温阮体贴的装没发生过,端了准备好的水过来:“殿下心地善良,武功高强,令人敬佩。”

“你觉得……我是好人?”

邾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可笑的话。

温阮:“当然。”

至少不是要杀自己的仇人。

“殿下饮些水。”

六皇子中了毒,现在额头发烫,声音也哑,肯定不舒服,温阮去寻水时顺便在河边找了找,倒是挺巧,让他看到一块石头特别像小石碗,虽然碗壁厚了些,碗底浅了些,好歹能装水,就洗过来用了。

邾晏垂眸,看到了温阮的手。

不管编竹床,还是采草药砸汁,寻石碗,都得细心,他看到这双手上有血痕,狰狞微肿,还没涂药草汁。

“我已服下解毒丸,两个时辰内无毒不能解,用不着你,你且自便。”

他饮过水,试图自己撑手站起来……没撑住,身体直直往前扑。

“小心!”

温阮接了个满怀,‘小心轻放’的,将六皇子扶坐靠墙。

邾晏:……

六皇子再次闭了眼。

温阮:“你还好……”

邾晏:“闭嘴。”

越是骄傲的人,越难度过社死瞬间。

温阮真的很体贴了,他对救命恩人可以给很多的尊重,也闭嘴了,但有的东西偏不给面子,邾晏靠坐到石壁边时,从他的衣襟里,滑下来一枚牌子。

长条状,墨底金漆。

温阮很想假装看不见,但很难,因为这块牌子正正摔在他和邾晏正中间,还面朝上,上面的字清晰的不得了,也没什么看不清的借口——

户部侍郎,谌永安。

这是谌永安丢失的印信!非常关键的证物,或可有力证明文书往来,谌永安的清白。

这枚印信,在六皇子手里?

不,不对。

只片刻,温阮就发现不对,这枚印信看上去有点脏,像是辗转过好多地方,沾惹的灰尘,气味,质感,都和六皇子身上的不像,显然不是六皇子随身带了很久,该是得到不久。

或者,才得到?所以刚刚那些蒙面人……

蒙面人有很多,最后一个才是冲着他来的,其他的,应该都和六皇子有关,或者,六皇子想跟他们有关,六皇子在搞事,为的……是这枚印信?

印信与谌永安有关,那六皇子是想救谌永安,还是想拿捏?

不论哪个,六皇子都不是真的疯,随心情在京城大事小事的搞,他心里是有谱的。

但六皇子很骄傲,不大可能随便和人交心,尤其他这个才见过一次面,有意作弄过的国公府小少爷。

他一定不想在他面前这么社死。

怪尴尬的。

温阮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圆了,只能硬生生道:“抱歉,我没看见。”

邾晏:……

“我没瞎。”

他拿起牌子收好,再次闭了眼。

别说说话的欲望,似乎连活的欲望都淡了很多。

温阮:“你饿么?”

邾晏没理他。

“不是说解毒丸要两个时辰才能好?你之前辛苦那么久,身上还有伤,不好饿着,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弄点吃的!”

温阮果断离开了山洞。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很热,山里有雾,并没有带来半点清凉,反而有种憋雨的感觉,闷闷的,他当然也不会在山洞里烧东西吃,卫不卫生打不打扰不说,他猜六皇子不想自己变成烤肉,他也不想。

他野外技能还算可以,不可以,穿来几年乡下生活也可以了,河里有鱼,林里有柴,一顿烤鱼还是可以料理的。

叉鱼剖鱼找料抹上腌制,找柴选地生火开烤……

没多久,扑鼻香味传来,手艺半点没退,是真的可以!

显然刚回国公府时点的那把火,就是故意的。

温阮跑来跑去在洞口忙碌,一点都不觉得累,虽然没轻松的哼什么歌,但听脚步声都知道,他现在心情十分不错,脚步热闹的很,鱼烤的也很香。

山洞里,邾晏垂了眼。

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十三年前倒是常有,母后和太子兄长……

怎么会想起这些呢?这样一个人——

邾晏看向山洞外的眼神越发阴沉。

温阮拿着烤好的鱼进来,简直能香飘十里:“好了好了,殿下快尝尝!”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脸颊还有不小心沾到的黑灰,像小花猫的胡子,说话还会跟着动,很难让人忍住不看。

温阮想扶六殿下坐起来,但六殿下是个骄傲的殿下,之前几轮社死已是足够大的创伤,他不好再刺激,见骄傲的殿下自己撑着手坐起来,没轻率上前扶,而是站在一边等着。

殿下终于坐了起来,成功靠墙撑住,没有摔倒,保住了骄傲,但额头都冒汗了,显然很费力,浑身很疼。

从之前摔倒的行为看,温阮了悟,可能是毒,或那颗解毒丸的附带虚弱效果。

既然手脚力气不足……

温阮坐到邾晏旁边,将鱼递到对方嘴边。

邾晏垂眸看他一眼,嘴唇抿的更紧。

见他不张嘴,温阮体贴示意:“啊——”

你可是骄傲的皇子啊,难道没被喂过饭?

邾晏沉默。

他张不开嘴,也很知道为什么,可这样坚持下去更尴尬,少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腮边猫咪胡子都微笑鼓励,很期待的样子,如果不吃,这小猫咪好像会很可怜。

他当然可以这般无情,他本就是残忍的人。

但更尴尬的是,他肚子叫了。

这是不能命令闭嘴的存在。

邾晏闭了闭眼,沉默张嘴,咬了一口那烤鱼。

温阮眼睛更亮:“怎么样?好不好吃?合不合殿下口味?”

邾晏:……

手里的刀子有点送不出去。

骄傲高贵的皇子惜字如金,但没呸一声难吃,应该就是好吃?

温阮也就不问了,拿出照顾小孩子的耐心,一口一口,喂六皇子吃鱼,体贴六皇子中过毒身体虚弱,不知消化功能有没有受影响,有意让他细嚼慢咽,喂一口后,数着他嚼够三十下,才喂下一口。

邾晏:……

“……别太得意。”他说话仍然带着中毒后发热的喑哑,嗓音不仅难听,还很可怕。

得意?

温阮快速反推六皇子的脑回路,六皇子为什么会觉得他在得意?他有哪里表现的不好,让六皇子不舒服了?应该不会,六皇子吃的挺乖啊……

大约无关表现,只因身体虚弱,‘强弱’倒错,一向能掌控所有的人,突然脆弱,很容易死,随时处在别人的‘威胁’下,能舒服才怪。

这话是在警告,不要觉得暂时占主导地位,就认为高他一等。

“如果您不是中了毒,我早已经死了,哪敢得意?”温阮看了看山洞外,转过头认真看着邾晏,“其实我现在还有点怕,不敢乱走的。”

邾晏眼神略和缓,吃鱼的动作也更从容,慢条斯理,尽显优雅:“跟谁学的?”

温阮:“什么?”

邾晏:“甜。”

什么甜?鱼么?

温阮:“溪水鱼肉质都不错,这里的鱼——”

邾晏:“不是鱼。”

温阮:“那是什么?”

邾晏:“自己想。”

“想不到,”温阮笑,“殿下不说,我只能认为殿下是在夸我甜了。”

邾宴:……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胆子很大。”

温阮:“那殿下怕了么?”

邾晏:“你竟觉得我会怕?”

温阮:“我只是感觉,比起别人看到殿下时害羞,殿下似乎更喜欢别人看到您害怕。”

那日在国公府,他就有这种感觉了。

邾晏哦了一声,眼神微深:“所以,你不想我如意。”

鱼已经吃完,不怕呛着噎着的意外,温阮便直白道:“不如谈谈我们的事,殿下也想谈的,不是么?”

邾晏:“我们?”

“比如我看到了殿下身上掉下来的印信,殿下应也看出来,我身边有人追杀,但不方便与外人言……”

这事迟早要聊的,不是装做没发生,就真的没发生过,不聊开,就是拿捏人的把柄,一旦存了疑虑,很容易被灭口的。

温阮十分诚恳:“我与殿下云泥之别,不敢盼殿下折节下交,论以为友,但或许可以谈个交易,暂时同行?”

邾晏只深深看着他,没说话,或许也是嗓子不舒服,惜字如金。

温阮知道他在听,便又继续:“也不算特殊交易,我的事,殿下莫要同任何人提起,殿下的事,我也全然不知道,之前没见过,以后不去猜,殿下可尽情监督我,若我敢说半个字,立刻杀了我取琵琶骨,如何?”

“殿下的游戏这样玩,也会更有趣一些,我会更害怕,更惶恐,时时忧虑您何时来杀我……”

邾晏直直看着他:“你在哄我。”

“殿下果然聪慧。”温阮叹了口气,尊贵骄傲的皇子并不好骗,看来得另想个法子了。

邾晏:“你想有个靠山,虽然这个靠山很凶,不知何时会吞吃了你,但你仍然想生活能得一二自如。”

温阮:??

靠山?想要?

他轻轻眨了眨眼,之后迅速鼓掌:“没错就是这样!我还以为殿下看不出这点,要斥责我呢!”

谁能想到呢,只是想说服六皇子不要轻易杀掉自己而已,竟然多了个靠山?

邾晏哼了一声,似乎在说,这点小心思,还想瞒人?

“那我们就说好了?”温阮迫不及待砸实这个交易,主动伸出手掌,要跟六皇子击掌盟约!

邾晏却面无表情拿出一颗小药丸,放到他掌心。

温阮:“嗯?”

他又没中毒,吃什么药丸子?

“你同我谈交易,萍水相逢,怎知彼此没有前科,怎么互相保证信任?”邾晏又拿出一颗,放在自己掌心,“采取一二手段,不是正应该?”

啊这……

温阮万万没想到,签合同的方式是一起磕药丸子,一时怔住。

邾晏眸色逐渐危险:“你不想吃?你根本没想同我交易?知道诓骗我是什么下场?”

“没没没,我想吃的!”温阮赶紧拿起药丸,一口吞了,还张开嘴给六皇子看。

邾晏:“你竟真敢吃,不怕我毒死你?”

温阮:……

这不是你逼着非得吃的么!

“殿下会么?”他舔了舔牙尖,“殿下真想杀我,手里匕首往前送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还浪费一颗药丸子?”

邾晏捏着自己那颗药丸:“你该懂,秘密知道的越多,死的会越快。”

温阮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希望能托殿下的福,死的慢点。”

招来更多的危险也没关系,他正好借机看看,想杀他的人到底是谁。

微暗光影里,他看到六皇子抬手,吃下了属于自己的那颗药丸子——

他们的交易契约,达成。

温阮不知道这颗药丸子具体什么作用,但六皇子的解毒药丸似乎很有用,出过一身汗后,他力气似乎恢复了些,只是精神不怎么好,似乎浑身很疼,额角的汗就没停过。

短时间激发这么大的药效,人必然很难受,温阮知六皇子性傲,便站起来:“殿下歇歇吧。”

“等等。”邾晏叫住了他。

温阮:“殿下有什么吩咐?”

“蹲下。”

“近前。”

邾晏终于伸手,把碍眼的小猫咪胡子擦掉了。

温阮愣住。

邾晏皱眉:“还不走?”

温阮:……

骄傲的皇子殿下并没有立刻躺下,直到温阮走出洞口,才慢吞吞挪动,艰难躺下,温阮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悄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才放心。

躺下是躺下了,邾晏并没有睡着,周身太疼,汗出了太多,也脏,他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血腥味和着汗味,并不让人愉悦。

半昏半醒的梦里,他好似穿越时光流年,听到有人在唱歌……是谁在唱?唱什么……今日,是谁的生辰?

“榴红绽霞,一生灿烂……愿我儿一生安平顺遂,觅得良人相伴,福泽绵长,积福积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是谁在说话?

那个一脸灿烂笑容,牙齿都看到了的小少年,是谁?

……

洛林昌跑到温国公府小少爷的庄子地头,也不管什么最喜欢的酒坛子最爱的酒了,还在刑部大牢监狱受苦的可怜好友谌永安也扔到脑后了,一个猛子就扎到了田间地头,这才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这种栽种习惯,这种出苗率,苗苗的茁壮程度,日后的亩产……他没见过,但越看越觉得眼熟。

司农寺理管天下农事,但天下太大,他不可能走遍,倒是收集来的消息里,有提过泗州还是哪里,似乎有这样的地,且一年多前,北地遭灾,粮食不济,军粮民粮都艰难了一段时间,京城都差点乱,就是因为一笔从泗州来的粮,才缓解了灾情,活人无数……

他不是没去泗州找过,但怎么打听都找不到,越说的明白仔细,指向性强,越找不到,原来人竟不在泗州,就在京城么!

“原来在这里……原来如此……”

他怎么就没看到!

见田外有农人走动,他跑过去,抓住就问:“这是谁家的地,谁种的,姓什么,叫什么,住哪!”

被抓住的汉子有点懵,这老头怕不是有病?

他还真不是偶然路过,小少爷帮了他们的忙,教他们怎么救回生了病的庄稼,他们心中感恩,在附近忙时见有人在小少爷的田里鬼鬼祟祟,怕不是要捣乱,当然要过来帮忙看一眼,结果这做贼的人还敢问主人是谁?

汉子更加警惕,非但不说,还琢磨着得回去叫人:“你又是什么——”

偏巧在这时候,真有人来捣乱了。

一群不知道哪来的街溜子,扛着锄头拿着柴还有火石,直直往小少爷的田里走,锄头用来挖出刚长出的苗苗,柴和火石,好家伙,是来放火的!

“哟,苗苗不错啊,都给我挖出来,教教这小少爷眉眼高低,看他还敢不敢不听话!”

这群人哪来的呢?

温国公府的手笔,加上二皇子府于振的煽风点火,加钱买人。

国公府那日丢够了脸,想要皂方子被温阮撅了回去,便想拿捏温阮痛处,好方便日后时常拿捏;于振今日出师不利,不但没捞着好处,压过陈亘,还因为得罪了在京城不能得罪的方锐,二皇子想要的温阮,被二皇子亲自收拾了一顿,说再敢犯错就赶出去,谁的面子都不给,前途无光,单纯就想报复一下。

国公府是为了拿捏人,不是真的结大仇,原本只想吓唬吓唬,没想多大声势,可经于振催发,直接就一发不可收拾,拿钱过来的人多,上来就干事,手也狠,不可能听劝,不会被谁压住。

“干什么干什么!”

洛林昌大急,他才找到的良田,刚出了苗苗,这以后要是大收成的!万万不能被糟蹋!

他急急上前拦,惯常偷鸡摸狗,不干好事的痞子混混会给他面子?老弱病残在他们跟前顶多不推那么狠,但你要非较劲,可就别怪哥们不给面子了——

洛林昌很快被掀翻,推倒在地头上。

“你们混蛋!这是粮食,是能随便糟蹋的东西么!”

洛林昌不是干架的人,不可能打得过这群年轻人,可他对庄稼的心自来赤诚,容不下任何亵渎,若是别的事,别的时候,他不可能跟人硬来,知道身体遭不住,可这是庄稼啊,这是能活人无数的庄稼!

老头拼了命的去拦。

刚刚被他拦住问话的庄稼汉都懵了,有点惨啊……不不,这么看,虽然这老头不认识小少爷,但也应该不是小少爷的敌人,相反,前面那群混混才是啊!

完蛋,这回是真有搞事的来了!

“来人啊——快来人——有人闹事糟蹋庄稼啊——”

对方人多,一个人肯定不够,汉子扔下箩筐就往回跑,大声摇人,还精准的找到一面锣,用力敲响。

很快有人聚了过来。

没人看热闹,都是过来帮忙的。

小少爷庄稼种的好,也不藏私,别人问什么都答,说话办事都极像样,大家受了这样的恩,自得思回报,而且就像前头那位老人家说的,这不是别的东西,这是庄稼,是粮食,怎么允许被糟蹋!

这时也不分什么国公府的庄子六皇子的庄子,你是谁的人我是哪的管事,总之大家齐心协力帮忙,把这群丧良心的狗东西赶出去!

国公府庄头刘大海更是奔跑奋斗在第一线,他听到这个事的当下,气的差点直接升天,这可是小少爷最看重的庄子,最看重的庄稼,他还指着伺候这批庄稼长成立大功,好挤开南星那个心腹自己上位呢,结果来这个?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给我叫人手!小少爷的地,必须得保住!”

“还有那个谁——叫你呢愣着干屁啊!把那个烟花给我放起来!”

那是南星交待的,一旦有紧急情况,可放出使用,他见到很快就会来处理。

白日焰火,烟花炸开。

正在山里干架的南星看到,立刻跳出了战圈,认出是庄子的位置,眼梢微微眯起。

“不打了,告辞!”

他并未犹豫多久,狂奔下山跑向庄子,那是自家少爷最在意最心疼的东西,万万不能出错,早在三年前少爷就说过,在他那里,庄稼永远是第一优先级。

他并非不担心少爷,可跟那个蒙面人打了这么久,他感觉对方没有恶意,或许这次是他们认错了,少爷安危应该没多大问题……当然他也会处理完事后迅速转回,少爷你可千万自己扛住,不要有事!

方锐愣了下,这就不打了?

行吧,看上去这么着急的样子,许是真有事,虽然有点遗憾……

好像也不用遗憾,虽然没看到对方的脸,但人是六殿下招过来的啊,六殿下肯定认识!问六殿下要人不就行了?

摘掉面巾,深呼吸一口气,浑身舒坦,好久没这么干架了,爽!

方锐整理好微乱的衣服,慢悠悠赏着周遭景致,顺着山间不怎么明显的小路,去找六皇子。

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外面人少有知道,这天是六皇子生辰。

他没找到六皇子,却在分别不同地方,看到了不同人的尸体,一堆一堆的,全都蒙着脸,衣服穿的也很像。

方锐眉头渐渐皱紧。

说好了搞完事一起喝酒,今天绝对不吵架不动手不生气,结果六皇子潇洒干完事,自己先走了?

也太无情了吧!

……

温阮不好总回山洞,得给六皇子留面子嘛,殿下是个要脸的人,而且好像觉很轻,身体又那么难受,睡也睡不踏实,不好吵到。

他也不敢离太远,谁知道那个毒是怎么回事,万一里面突然有什么需要,总得有个能帮忙的人。

这个破山洞也是,特立独行一个山洞,离河边远,旁边也没太多树,虽山里有雾,但还是热啊,有点树荫遮蔽至少能有点心理安慰。

算了,别呆着了,反正也烦躁,不如干点事。

温阮从里衣扯下一块布料,去河边阴凉处取水回来,浸湿,小心走进山洞,给邾晏擦擦额头,掌心,臂弯……让他能舒服点。

邾晏正在发烧,其实可以帮忙擦更多地方,但他好像不太喜欢陌生人太多接触,只得作罢。

温阮手很轻,拭过邾晏额角,颊边……

邾晏好像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看起来很难受,牙齿紧咬,手指也轻轻颤抖,喉间似小兽无力悲吟:“母后……”

他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轻轻蹭着脸颊,不让离开。

温阮:……

梦到了母亲,怎的还这么不开心?

邾晏握住他手的力度非常大,非常紧,好像必须要这么紧紧抓住,才能不让人走,只要松一点,只要一点点,就不会再拥有这只温柔手了。

“这是怎么了……”

有点可怜。

温阮没硬抽出自己的手,另一只手上前,轻轻拍着邾晏肩侧,轻哄温柔:“睡吧,没事,睡醒就好了……”

邾晏好像很痛苦,嘴唇都开始干裂起皮了,整个人很烫,温阮良心实在过不去,这次跑得更远,找到更上游更干净微凉甘甜的水,回来喂给邾晏喝。

邾晏还是很不舒服,但喝过水后,眉头稍稍舒展一些,唇色也好看了些。

温阮替他把汗湿的头发捋到耳后。

不得不说,六殿下的颜值太犯规,剑眉长睫,肤如玉质,如月出云岫,湖映山雪,又有天生贵气优雅加身,显的特别高不可攀,近距离看时,感觉更为震撼。

现在带了些病容,和之前相比少了距离感,反而更加勾着人多看两眼。

“快点好起来吧……”

两个时辰,可是剩下不多了,温阮有点担心。

“汪!”

听到山洞外有声音,温阮走出来看,原来是六皇子养的那只黑狗,这是来寻主人了?

黑狗冲得很猛,远远循着味道奔来,中间停都没停,直奔山洞,热闹的扑向主人,见主人不回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它焦躁的上去舔主人的手,主人的脸,似乎想把他叫醒。

温阮:“别担心,他会没事的,一会儿就醒。”

黑狗呜了一声,趴在地上不动,守着主人,哪里也不去,有点没精打采。

温阮不算认识黑狗,不知它脾性,再想,也忍住了没动,退出山洞。

外面还是热的不行,没呆多一会儿,温阮就觉得脸颊发烫,便左右走了走,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发现了一棵石榴树。

比他大腿还粗的石榴树,生命力很旺盛的样子,叶子绿的油亮,一颗一颗的石榴花绽放在叶子掩映中,红的似火,灿若云霞,漂亮极了。

他有些手痒,过去轻轻折了一枝。

“……不许哭。”

耳边传来不真切的声音,似乎是山洞里的邾晏醒了,在教训狗子不许撒娇。

他怎么对谁都是这句。

“殿下醒了?”温阮赶快跑回山洞,发现邾晏还真是在训狗,黑狗很乖,耷拉着头任他训,在他认可表现好后,抓准时机舔了下他的手。

邾晏摁了下狗头,似乎想找帕子擦手,意识到现在浑身已经没个干净地方了,又尴尬作罢,转回头看温阮。

自也看到了他手里的石榴花。

“你……喜欢榴花?”

“喜欢啊,”温阮没察觉到对方眼底微妙的情绪变化,继续往里走:“今天是五月的最后一天,殿下知道么?”

邾晏云淡风轻嗯了一声。

温阮:“五月被称作恶月,不详,但我很喜欢,五月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榴月嘛,为什么大家都只记得前面那个,不记得这个呢?榴花绽放,美若烟霞,火红炽热,生机勃勃,有一种夺目灿烂的美,多好啊。”

邾晏:“很好?”

温阮点头:“是啊,它是夏天的使者,每年这个时节来临,开启灿烂繁花序章,粮食也开始长的好,古人的诗里不是经常颂?什么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什么尽将枝上色,并做石榴红——多美好,殿下你说是不是? ”

邾晏视线越过火榴花,落到少年脸上。

脸颊很红,但绝非害羞,这人在他面前从不害羞,该是热的,热成这个样子,是在外面呆了多久?不知山洞里能躲,还是……因为他在,不想进来躲?

“傻不傻。”

“殿下觉得这花很傻?”温阮低头看,“我选的最漂亮的一枝,不好看么?”

“汪!”

黑狗突然发声,似乎很支持他。

温阮蹲下去,眉眼弯弯:“你是不是也喜欢这个?”

“汪!”

“那送你了!”

温阮掐出最小的那枝,放到黑狗耳边,竟然夹住了!油光丝滑的黑色皮毛,配上这灿烂火红的榴花,竟然十分好看!

“美的!”

温阮很捧场的夸了又夸,也终于能顺手摸一把肖想了很久的狗子。

果然皮毛柔顺光滑,暖暖的,软软的,非常好摸!

黑狗摇了下尾巴,让他摸,还帮他遮掩,身体迅速转了下,让他在侧边摸,不叫邾晏瞧见。

邾晏:……

这狗也太乖太好了吧!

温阮忍不住开口:“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

邾晏站起来,状态已然恢复,精神好了很多,不再出汗,力气回来,威严回来,变态感也回来了。

温阮却还是忘不了他发烧出汗睡梦中疼痛的样子,今天外面有大雾,山风渐起,有湿气氤氲,怕是要下雨,刚大病一场的人,不能再折腾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裳,还行,没血没汗,只是有一点点灰尘,还算干净:“我可以把我的外裳脱下来给你披么?”

邾晏看了眼他细瘦腰身:“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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