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星暗, 万籁俱静,一点点声音都能轻易被放大,显得尤为刺耳。
温瑜看到了敬宇青眼底浮沉的情绪, 晦暗不明。
他吹了灯, 躺到床上:“我虽觉得是机会, 可若青哥不想去, 也没什么关系, 明年春闱才是重中之重,咱们听娘的话, 好好努力读书也是对的,未来那么长,想要机会,总会有的。”
认识这么久,他也算了解敬宇青,才华是有的,长相也是俊的,可读书人的清高傲气,也是样样都有, 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低劣,不堪。
敬宇青对身处环境有无力感, 可这些不是他的错,他又不能怪娘亲管的多,毕竟寡母拉扯他长大,不管是感恩还是孝道,都得敬着捧着, 他叹怀才不遇,又不能很明显的说出来, 这样会显得自己更落魄低级,不若温雅谦逊些,将心机谋算藏在暗里,他其实很渴望机会,若能遇伯乐更好,他坚信自己有未来……
什么都没有时,便是什么都不想错过时。
温瑜料到,敬宇青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果然,没多久,敬宇青也脱衣上床,将他拢到怀里:“外面还没消息,你如何得知?”
温瑜当然不能说他活过一回,知道很多将来发生的事,只道:“虽不知具体会发生什么,但国公府那边已经在悄悄动起来,老爷少爷们各有行动,习惯准备与以往不同,想来是皇家的事,场面很大。”
他认真看着敬宇青:“这事我既知道了,就不能瞒着青哥,我也不是随便就撺掇青哥跟去,只是我们如今有机会,为何不努力一把?”
“以青哥才华,年后春闱必定能中,可中了之后呢?是不是就要准备做官了?做官,可与寻常百姓过活不一样,这官场来往,人情人脉,不多接触怎知关窍,怎么熟练通达?被别人派系坑了怎么办,被同僚欺负怎么办?青哥自有本事,我不怕青哥闯不出来,只怕面对的境况不公平,青哥发挥不出自己的才华,让所有人看到。”
“我能帮青哥的不多,所思所想,不过是这些可有可无的机会,青哥若觉得终日读书心累,想要换口气,顺便历练一下,去去也无妨,若不想,一心只愿读书,那就不必去……”
敬宇青:“没有不想。”
“嗯?”温瑜眼神柔软下来,“青哥愿同我一起去?”
敬宇青:“你惯来怕冷,我不陪着你,担心你不顾惜自己,再染了风寒。”
“就知道,青哥对我最好了……”
温瑜靠过去,柔情蜜意:“只是此次有使团来访,兹事体大,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大动静,青哥切切记得,同人结交可以,莫要万事强出头,尤其……尤其简王殿下和他的王妃那里……”
说到后面,话音稍稍滞涩,没那么有底气。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敬宇青捏了下温瑜的脸,“什么都醋,嗯?我早说过,我们同他们不是一路人,别人未曾想折节下交,我们也没必要上赶着。”
温瑜这才放了些心。
“我倒也不是没有兄弟情分,我同阿阮怎么说也是同一房的人,血脉连着呢,可他惯爱出风头,今次闹出那么大动静,往前顶的那么厉害,谁知往后走是好是坏呢?我自认没那么大本事折腾,也不想被牵连,总要考虑自己的小家……”
他往敬宇青怀里蹭了蹭:“总之这次我不会去找他,你也不要,简王府……不是那么好沾的,简王也不是什么好脾气,我们就靠自己,一步步往前走,我相信青哥你可以的,嗯?”
敬宇青:“好。”
他轻轻拍了拍温瑜,眸底思绪化开。
皇室大动作,百官相陪,必然有文官派系,中书令等定然在侧,明年春闱礼部主办,中书令袁魏昂亲自出山督监,听说是近年人才不济,此次春闱准备重点取士,若能结交……不,若能说两句话,让大人认个脸,最好不过。
“我们又不会打猎,不必往前,在后方坐观就好。”
文官派系,定然也是不会打猎,在后面看的。
敬宇青垂眸,掩下思绪,手指抬起温瑜下巴:“阿瑜记得穿暖和些,嗯?”
温瑜被撩到了,眼神里带着春色:“好……”
外面突然“梆梆”几声,是木棒敲击石阶的声音,随后,一道严厉老年女声传了过来。
“三更半夜闹什么闹!读了一天书不累么?大晚上的少折腾,都给我好好睡觉,别叫我知道又搞什么幺蛾子! ”
温瑜登时气的牙痒痒。
这不要脸的老太婆!生怕他勾了她儿子的魂,每天晚上都要听墙根,一旦发现他们干那事,必起动静,说是什么儿子还年轻,不能坏了身子……
我呸!
你要是想要孙子,做什么同意儿子娶个男妻?看上自己出身国公府,背靠贵圈资源人脉,捏着鼻子娶进了门,那你倒是好好哄着啊,非要使婆婆威风,妄图拿捏,要不要照镜子看看,是不是那块料!
温瑜转过身,不再吭声。
敬宇青低低笑,搂着他,把他翻过来,递过被角给他咬着:“阿瑜小声些,嗯?”
温瑜还要做样子反抗反抗,敬宇青手已经伸进了他亵衣:“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走,千万不要被娘亲抓到……”
……
简王府。
温阮和邾晏回来,夜已经很深了。
“时间不多,可来得及?”
不管是订围猎场地,还是路程规划,防卫配置,都是需要各方协调的工作,温阮有点担心,毕竟皇上也是要跟着去的,万一有个错漏,谁都承担不起。
“放心。”
邾晏倒不担心这个,他只好奇一点:“阿阮会打猎?”
终究还是认识的不够久,不知道自己的小王妃还藏着怎样的惊喜。
温阮很光棍的摇头:“不会。”
邾晏:……
温阮:“我长于乡野,算是吃百家饭长大,幼时也不是没调皮的时候,下河捉鱼,上树摸鸟蛋,山里祸祸小动物,这些事我都干过,猎物这种东西,不至于什么都捉不到?”
“南星要练武,没人给他喂招,闲时我便陪他练习步法,山里玩个捉迷藏什么的,野鸡兔子青蛙……我反正都吃过。”
至于骑射打猎,那就是真没有了。
邾晏:“这样也敢同人打赌?”
温阮理直气壮:“这不是有你么?”
摇曳烛光下,他眼睛熠熠生辉,盯着邾晏,一点不带避的:“不是说了每个人身边可以有四个人陪,怎么,简王殿下不想陪我?”
邾晏慢条斯理倒茶,推给温阮一杯:“王妃有令,本王岂敢不从?”
看他肃着脸,还真以为他不答应,差点上当!
温阮磨牙:“殿下要帮我?”
邾晏:“自然。”
“不只是帮哦,”温阮笑容乖巧,“要赢。”
邾晏唇角微扬:“本王要做的事,何曾输过?”
包括拿下你这个表里不一的小狐狸。
他目光定在温阮唇上,不久前滋味涌上心头,很难忍住不把人抱到膝上,再次品尝。
因是在房间里,自己地盘,感觉更加不一样,邾晏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收着,像是有瘾似的,抱着人不放,不知什么时候二人滚到了床上。
温阮有点迷糊,感觉对方像在试探,又像在仔细感受,随时都在开辟新战场,新感觉,就像猫科动物吸了猫薄荷,一发不可收拾,兴奋的停不下来。
不急着往下,只是在探索,探索对方,也在探索自己。
慢慢的,温阮有点明白了,邾晏这种人多少有点别人不懂的高傲,听闻之前不近女色,可能也不是不近,是嫌弃,不是不懂这种事要怎么干,是觉得这种事脏,恶心,不想尝试……就像所有没长成的纯洁少男少女一样。
可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让他有点想尝试的人,他忍了忍没忍住,尝试着靠近了一把,又不小心碰到了舌尖……猛然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快乐的事,当然也就不嫌弃了。
反正两个人一起脏,谁也别说谁,就像纯洁少男少女初尝禁果一样。
可有些事,是经不起这样尝试的,也很难浅尝辄止。
邾晏身体越来越不对劲,怀里人太可口,软软的糯糯的,每一个反应都那么可爱,他很难不失控,手臂上青筋鼓起,浑身血液贲张,叫嚣着还要更多,更更多……
他难耐的轻轻啃了下温阮耳朵,克制的推开他:“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天寒地冻,路上难行,你需要好好休息。”
温阮:……
他有点不好受,但他更乐意看到这个折磨自己的简王爷。
你说你何必呢?把自己弄成这样好玩不好玩?该!
“那你呢?”他眼睛柔柔看过来,眼角还染着绯色,声音慵懒糯甜。
邾晏感觉又不行了,浑身血液滚烫根本压不下去,狼狈转身,大步往外走:“你先睡,我去洗个澡就来。”
尽管简王殿下装的很平静,可大冬天洗冷水澡实在是……
温阮背着身,见邾晏没立刻靠过来,而是先盖被子暖好自己再动,略有些满意。
还挺有趣的……果然得慢慢来。
今夜无月,星子黯淡,不知什么时候,京城下第一场雪?
……
翌日一早起来就得赶路,所有人都是匆匆忙忙召集,根本不可能打时间差错过,况且天子出行围猎,本就有仪仗队伍要求,所有人不但要跟本朝官员相遇,也势必同北狄使团相会。
碧鲁浑一点都不怕冷,别人越冻的跟个鹌鹑似的,他越生龙活虎,骑着马,显得自己多厉害,认出简王府车驾,还跑过来挑衅。
“啧啧,这点冷算什么,连雪都下不下来,你竟然要坐马车?不是要跟我比打猎么,都不出来热个身,怎么,怕了?觉得会露怯?”
“汪——汪汪汪!”
黑狗刀刀冲着来人呲牙,别看它个子小,马在它面前的就是庞然大物,可它动作灵巧敏捷,牙齿锋利,如果来者不善,它看上去真能抽冷子咬人一口,看你还敢得瑟。
果然,碧鲁浑的马没再靠近。
不过倒也是不怕的,这匹马是战马,身经百战,顶多是暂退两步,如果主人非要前进,它也是会动的。
显然,碧鲁浑自己舍不得。
“哟,这狗不错,”他眯了眼梢,“还是王妃你会玩啊,明日若打不了几个猎物,把它当猎物也行,放心,我不挑你这个,狗肉还挺好吃的。”
“汪!呜汪汪汪!”
黑狗的眼神凶悍极了,似想现在就撕了这个人。
“习武之人,少搞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跟我比比跑马?”方锐骑着自己爱马冲了过来,围着碧鲁浑转了一圈,啧啧嫌弃,“有点老了,怕是不敢跟我比,算了,我先前头跑,你若不敢,就别跟来!”
碧鲁浑在骑射上就没输过,哪里受的了这个激,光天化日,谅大历人也不敢闹幺蛾子,他真就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
温阮:……
他看了眼给他倒茶的邾晏:“这样,没关系么?”
邾晏:“放心,他精着呢。”
方锐也的确不是愣头青,他就是有点坏,出不出风头惊不惊艳的没关系,他方小侯在京城叱咤风云那么多年,谁不知他武功厉害,脾气厉害,骑射也厉害,早就不需要证明了!
他就是临时起义说一嘴,别人上钩,就玩一把,输了赢了都不算正经,反正规则也没说齐全嘛,可这路况他熟,这围猎场方向他都不知道来过多少回了,哪有坑哪有洼他最清楚,这回跑马么,专挑不好的路走。
他熟了好走,御好马就是了,可别人不熟,路可不就越走越窄了?
慢慢的,二人方向开始偏离大部队,别人走下面山路,他们则跑着跑着,往山腰上去了!
“糟糕,此路不通,我走岔了!”
方锐突然一个漂亮的勒停,身下马方向都转,错身经过碧鲁浑:“兄弟,咱们得往回走啦!”
他原本往前冲的就不急,拐弯也及时,往下跑的就很顺,碧鲁浑就不一样了。
前面是死路,来不来得及,他都得突然急刹,他的战马速度快,冲劲也大,根本没办法在这样的速度下转身,得他辅助,他这一辅助,就不能骑着马回身,不想受伤,只能人马分离。
碧鲁浑不会是使团首领,北狄擅骑射的大将,这么紧急的动作安排都能做好,一个呼哨命令,战马已经转身,从容不迫往下坡方向跑,他自己则想办法借力,运轻功垂直往下翻。
因角度不好,不怎么方便,他得连续进行空翻,同时头朝下时,手掌往下按山石借力,最后成功和自己的马会合,跃至马上,不得不说,动作还算帅。
就是这过程和姿势吧……
人群里,师牧云笑出声,和身边人‘轻声’讨论:“你看,这位使团首领,像不像磕了三个响头?”
接连三次空翻,头朝下,双掌借山石力,而且当当正正,正好对着简王府马车的方向。
简王府马车坐的谁?当然是简王妃!
昨日简王刚在大殿里说过,碧鲁浑看王妃一眼,出门回过神,就得磕三个响头,今天真磕了!
虽然不是真磕,但……
朝臣们左右看看,眼底兴味十足,每一个小动作小神情都意味深长。
他们当然不会挑开了明说,并不会告知碧鲁浑自己,可这,是个好兆头啊!
不同的心思飞转,不同的小话往后传,人们表现也各有不同。
有兴奋激动的,会说咱家王妃就是好,有福气,有大运,此行必成;也有担心的,毕竟没听说过简王妃会骑射,这兆头再好,也得亲身上阵比硬工夫的,万一赢不了怎么办;也有无法上前,画面看不到,连传话都不知道是第几手,天花乱附哪条都不敢信的……
“青哥,你莫要管我,只管自去外面同人交流,看有没有所得的。 ”队伍后面的马车里,温瑜脸色苍白,身体都要散架了,还得硬着头皮撑着。
敬宇青微笑握住他的手:“昨晚累到你了,是我孟浪,还害你今晨还被娘斥责……阿瑜放心,你我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我这辈子都会护着你的。”
现在出去有什么用,前几品的文臣都不在附近,就算有,也大都在自己车内,不会出来骑马,能结交什么?
温瑜闭了闭眼:“我知道青哥疼我……”
别握手了,真的,你哪怕给我倒杯热水喂我喝呢!
队伍最末端,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辆车,看不出是谁的家眷,马车很朴素,一点都不招眼,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可是外面越来越热闹,终于,这马车也耐不住寂寞,一只手轻轻掀开了车帘。
这是一只男人的手,完全不似女子柔软纤美,但直接修长,掌骨有力,皮肤白皙细润,看上去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车帘并没有全部掀开,只露出一点男人下巴,线条非常漂亮,似乎还是个少年。
少年怀里拢着一把琵琶,素锦天青,雅韵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