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试图勾引你。”
林世桉闭着眼,流露出些微与之不符的脆弱。
“赵工。”他再次开口,换回了之前的称呼。
赵思礼迈步:“是我。”
他展开墨镜,送到林世桉手边:“装饰品,聊胜于无。”
林世桉接过:“谢谢。”
复古窄框棕色镜,唯有鼻托是庄严的黑。赵思礼从他前几次的衣着中猜想他应该会喜欢这种款式。
他戴上的感觉的确不赖,可按赵思礼的审美,这样的样式是有些高调了。
林世桉缓慢睁开双眼,即便隔着镜片也能窥见他眼底的血丝,赵思礼惊愕:“这么严重?”
“没关系。”林世桉抬头,在赵思礼投下的阴影中抿出一抹浅浅的笑:“过会儿就好了。”
正常人畏光的情况不会这么严重,赵思礼猜他可能做过什么手术。
对方没说,他便不问。
赵思礼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去摊前要了两份椰子水:“你休息一下,我拍几张照片,回来就走。”
茶色的玻璃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淡淡的光芒,林世桉单手推动镜架,唇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我等你。”
头顶的遮阳伞吹得哗哗乱颤,林世桉不喜欢椰子水,仍旧一口一口喝光了。
赵思礼询问了店员,得到了首肯才举起相机。
白T在风中鼓动,撩起下摆露出一小片紧致的腰身。戴着眼镜看不出年纪,像是来度假的大学生。
有游客误入取景框,发现镜头后朝他比了个耶,赵思礼配合地按下快门,女生跑过来,问可不可以加个微信,方便把照片传给她们。
不待赵思礼回答,一个声音先从身后传来:“打扰一下。”
赵思礼回头,林世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
“赵工,我眼睛不太舒服。”他问:“能走了吗?”
体贴他眼睛不适,赵思礼主动提出开车:“你可以在后座睡一会儿。”
他不强求对方陪他坐副驾,也不介意给别人做司机。
林世桉以不困为由上了副驾,期间一直没有摘掉墨镜,赵思礼忍不住说:“这种装饰镜戴久了反而伤眼睛,你可以闭眼休息,到了我会叫你。”话音一顿,破天荒开了个玩笑:“还是你不放心我的车技?”
镜片下的眸子朝他望过来,短暂对视后挪开。
林世桉摘掉墨镜:“的确不太放心。”
玩笑停在此处,赵思礼没打算继续接下去。
合作伙伴的关系到这里就已经够了,多一分热络,少一分生疏,这样刚刚好。
车厢里安静的时候并不多,二人偶尔说话,又点到为止。瞟见他放在一旁相机,林世桉问:“我能看吗?”
“随意。”赵思礼开车很专注,并不会分出太多的视线给身旁的人。
林世桉拿在手里摆弄一阵儿,快门声在安静的空间里分外突兀,赵思礼第一时间看了过来。
“不好意思,按错了。”
赵思礼没说什么。
储存卡里已经积累了不少素材,林世桉一张张看过去,毫不意外翻到了秦怀。
赵思礼工作忙,也不太爱拍人物,这个相机大多时间都秦怀在用。
年初他拿去一次,储存卡一直没换。
林世桉翻几张:“男朋友?”
赵思礼一愣,偏头扫见秦怀的笑脸,没作任何回答。
林世桉放下相机,不再说话。
静默的气氛一直持续到酒店,赵思礼想,他现在在林世桉眼中或许已经成了一个玩弄感情的渣男。
明明有男朋友,还和他发生了那样的关系。
赵思礼不打算解释。
又不是什么风光值得昭告天下的事。
海滨的天气变化莫测,一小时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便雷声滚滚。
海面上笼了层薄薄的雾,天阴沉沉的。房间冷气照例打到最低,赵思礼已经在电脑前坐了三个小时。
他工作时甚至连水都不喝,就这么一坐坐到了天黑。
下午给肖雨打过招呼后手机便调成了静音,晚上八点,终于从电脑前起身。
雨已经停了。
海面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清,唯一的光源来自远处伫立的灯塔。手机提示灯一直在闪烁,屏幕上弹出三个不同号码的未接,皆来自同一个归属地。
微信也有消息。
赵思礼忽略了那几通电话,正要去点微信,赵建于的电话再次打来。
闪动的来电人让赵思礼思绪短暂凝滞,他拿起烟,走去阳台。
“喂。”
呼出的白雾在风中消逝,一点痕迹都没能留下。
“怎么这么长时间不接电话。”赵建于自顾自说:“你堂妹下个月办婚礼,你记得把时间空出来。”
赵思礼唔一声敷衍。
赵建于又说:“跟秦怀说一声,不用另外买东西。”
赵思礼倚着栏杆,眸色随着指间忽明忽暗的火星闪动:“有人敲门,不说了。”
“你少跟我打马虎眼。”赵建于沉声:“每次都拿这套应付我,都上班,就你忙得连打电话的功夫都没有。秦怀前两天回来,我已经跟他提过了。”
赵思礼离开阳台,电话里仍在说:“当初你们谈恋爱我就不赞同,两家人住那么近,有个什么磕磕绊绊伤得都是这么多年的情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咱们两家要结亲家,你们又闹这么一出,传出去我跟你妈的脸还要不要。”
“我不管你们现在是冷战还是吵架,你堂妹婚礼都不许给我下脸子。”
“爸。”赵思礼走到门前:“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出轨的。”
终于安静。
赵思礼拧动把手,看清来人的那刻,赵建于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进他的耳朵里:“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承认错误,愿意改,你何必非要揪着不放。”
“思礼,过日子,糊涂一点也未尝不是一种通透。”
烟蒂燃到了尽头,赵思礼凝着那双淡眸,语调平淡地反问对方:“就像我妈那样?”
他们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可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赵建于出过轨。不管是精神还是□□,都不能掩盖他对家庭的背叛和不忠。
过日子,跟谁都一样。
这话他很小就从他妈口中听过了。
他和秦怀何止恋爱这些年。
他们互相陪伴彼此长大,参与了对方人生中每一个重要时刻,即便后来他们各自忙于工作,减少了沟通,他也从未想过秦怀会背叛他。
难过吗?
难过的。
可怎么办呢。难道像他妈那样,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
一辈子那么长,赵思礼没办法。
这件事如同埋在他心里的一粒种子,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根、发芽,破土而出,迟早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这个人又是秦怀。
电话那头只剩一片忙音,赵思礼举着手机,看见林世桉翕合嘴唇,无声地问:“饿了吗?”
这才想起,他还没吃晚饭。
以为林世桉会带他去三楼餐厅,不想他直接按了地下一层。
赵思礼停在车前,终于问:“去哪?”
林世桉换了件白缎面长袖衬衫,领口开得有些低,他替赵思礼开了车门,展开的手臂好似将车前的人圈在了怀里。赵思礼闻见了熟悉的茶香,耳畔同时响起清冽的嗓音:“吃饭。”
这么近距离才发现,原来林世桉高他这么多。
他微微低头,声音剐蹭着赵思礼的耳蜗:“你不是也觉得酒店餐厅味道一般。”
赵思礼抬眸,和他的视线短暂交汇,很快避开,弯腰坐了进去:“的确一般。”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位林先生,似乎有些撩拨他的嫌疑。
大约将他和渣男画上了等号,觉得不必负责,玩一玩当作消遣。
车开出去没多久,手机再次传来振幅。
是秦怀。
赵思礼现在最不想接到的就是他的电话。
“不接?”
赵思礼恍惚了一瞬,这样的对话似乎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他调回静音:“骚扰电话。”
林世桉笑了。
周围的景色不断变换,拐上一个小道,光线霎时昏暗。路两旁伫立的树木换了品种,不再是清一色的椰树。
“芒果。”林世桉开口:“芒果树。”
赵思礼收回目光:“我没问。”
“我喜欢自言自语。”
赵思礼再一次有了落于下风的感觉。
他没说话,偏头看见不远处矗立的二层小楼。
车停下,林世桉说:“到了。”
这么隐蔽的餐厅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尽管已经过了饭点,餐厅一楼仍旧客满为患。
他跟在林世桉身后上了二楼,视野开阔,发现除了来时的那条路,四面环绕的全是椰林。
林世桉拆了餐具:“看着远,其实就在酒店后面。”
菜单和酒店微微重合,多是当地菜色。
赵思礼难得不说话,专心盯着锅里的鸡肉,手机偶尔闪烁,他也像没看见似的。
老板似乎认识林世桉,他们菜刚上齐,服务员便额外送了两份糕点过来。
“山楂。”林世桉将红色那叠推向赵思礼:“开胃。”
赵思礼看他片刻:“林先生。”他说:“你不觉得我们有些来往过密了吗?”
林世桉抬眸:“有吗?”
“我有男朋友。”
林世桉勾动唇角:“我知道。”
赵思礼自诩在看人方面很有一套,对眼前之人却有些雾里看花似的捉摸不透。
换作从前他大约说不出这种话,不管对方是何用意,他都能四两拨千斤的应付过去。
今天却莫名有些较真。
理智上,他知道最好就此打住,感性却破天荒占了上风,推动赵思礼将话题延续下去:“林先生什么意思?”
“你很防备我。”林世桉换了公筷,将煮烂的鸡肉夹给赵思礼:“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赵思礼微微蹙眉。
除了那几次似有若无的暗示,林世桉一直表现的礼貌客气。这其中很难保证没有迁怒。
“我只是想谢你。”林世桉放下筷子:“仅此而已。”
“谢我什么?”
林世桉指指眼睛:“赵工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赵思礼默几秒,如实说:“抱歉,我以为你在暗示我。”
锅底咕噜咕噜的翻腾,白雾在二人之间隔出了一道似有若无的屏障。脚步声靠近,服务员领了两桌客人上来,离开时停在了他们桌前,看了锅底,替他们加入配菜:“可以吃了。”
赵思礼颔首:“谢谢。”
“不必抱歉。”林世桉忽然开口。
还未走远的服务员闻声停下,见他望着对面的人,知道和自己无关,方迈开步子。
雾气将那双淡眸渲染得更加迷蒙,赵思礼微微愣神,林世桉说:“我确实有这个意思,但不是暗示。”他停下来,掀起眼皮朝赵思礼看来:“我在试图勾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