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工,怕我啊?”
亲密关系的形成需要夜以继日的维系,至少赵思礼是这么认为的。
高三之前他偶尔也能收到一两封情书,哪怕是对感情还半知半解的青春期,都不曾被几句话影响到辗转难眠的地步。
追本溯源,还是因为他们发生了超出他对同事和合作伙伴定位的亲密关系。
麻烦,棘手。
公和私原本就是一道紧紧挨着的线,稍不留神就会混淆。他不知道林世桉说这些究竟什么意思,但不管他是什么意思,赵思礼目前都没有想要发展任何一段感情的想法,所以,不论是于公还是于私,他们最好都不要再见了。
意外却来得猝不及防。
赵思礼顺风顺水二十七年,过去几年间发生的意外恐怕都不如这短短一个月来得多。
回程前一天,他再次身不由己地坐在了越野车的副驾上。肖雨在后座不住自责,到了医院忙前忙后,挂号取药,一刻都停不下来。
赵思礼起初还可以依靠自己勉强行走,可医院楼前足足十级的台阶就让他有些捉襟见肘了。
林世桉停在他身后,没主动开口。
肖雨因赵思礼为了帮她而被餐车砸伤腿内疚不已,车方停稳,便迫不及待推了车门,试图为他争取一个专家号,却忘了一个伤员活动是如何不便,或许没忘,只是很有自知之明,认为凭她帮不了赵思礼什么,比不上身高体健的林世桉,于是一溜烟跑去导诊台打听哪个在诊的专家还有空闲。
赵思礼平生第一次领会了身不由己这个词的含义,不管面前的台阶是十级还是二十级,对他而言都无异于在登泰山。
回头,林世桉也看着他。
他的腿伤其实不重,轻微骨折,只是行动上有些不便。林世桉借力搀住了他,没让赵思礼主动开口。
他们都知道,赵思礼不可能开这个口。
诊费是林世桉付的,赵思礼要把钱给他,他也只是客气表达了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他借来轮椅,将他们送回酒店。肖雨主动承担起照顾伤员的责任,林世桉便离开了。
赵思礼其实不太搞得懂他这个人,不过这样也好,避讳一些,省得尴尬。
下午四点,晴转暴雨。海上雾蒙蒙的,楼下全是急匆匆往回跑的游客。
电脑的荧光投在赵思礼眼中,手机扣在桌上,他已经这么枯坐了三个小时。
五点半时,大雨转小,淅沥沥拍打着玻璃。肖雨敲门问他想吃什么,赵思礼没觉得饿,对酒店的饭菜提不起兴趣,让肖雨自己去了。
他脑子里有张图,但始终未达预期,涂涂改改磨到了天黑。
中途接到瞿江郁的电话,得知他受伤,做主给他改了机票,让他好些再回,反正画图在哪都一样,可肖雨不成,她家里有事,耽误不得。
“简单。”瞿江郁拍板:“跟酒店交代一声,给你配个生活管家,费用公司出了。”
赵思礼思忖片刻,承了他的好意。
他的确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放空自己。
与其回去租房面对两家长辈的拷问,不如在这多待些日子。他一向很能耐得住,一个人待在酒店也不会觉得寂寞。
挂了电话,看见秦怀不久前发来的微信,问他回程。赵思礼想了想,回了“未定”。
即便不做情侣,他们之间也很难做到老死不相往来,只要两家人还是邻居,逢年过节就难免见面。
可赵思礼也不是神仙,不管外人看他如何好脾气,发生这样的事,说一点不怨那是假的。
手机又震了震,赵思礼不想看了。
烟盒里只剩最后一根,刚点燃房门便被叩响,只好忍痛割爱,丢进盛了水充当临时烟灰缸的矿泉水瓶,滑动轮椅过去开门,
本以为是肖雨接到通知过来和他交接道别,未曾料到开门见到的竟是林世桉。
他穿着工整的衬衫西裤,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像是刚从酒桌下来。
“听说你没吃晚饭。”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人是清醒的:“方便进去吗?”
赵思礼的确有些饿了,迟疑间,对方忽然弯腰,淡眸里参杂着些许水汽,直勾勾映出赵思礼略惊的面容:“赵工。”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赵思礼手臂肌肉轻微绷紧,又怀疑他喝多了。
林世桉说:“怕我啊?”
未等赵思礼回答,他已经将身子直起,袋子递过来:“酸粉,你会喜欢的。”
任何超出掌控范围内的人和事都会令赵思礼感到危险,林世桉就是。
他毫无章法的处事作风让赵思礼无从分析,如果早知道会产生今天这样的瓜葛,当初就不应该冲动和他发生那样的关系。
这不符合他对一夜情的定位,林世桉也不再是他眼中那个无欲无求的陌生人,相反,或许他全身上下都是欲望拼凑而成的。
但好在他明天就要离开了。
酒店距离机场的路程并不近,肖雨一早便收拾好行李,告别赵思礼独自坐上了去往机场的出租车。
送走肖雨后立刻有工作人员上前,主动提出帮忙推轮椅,赵思礼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其实连生活管家都不需要,酒店里有无障碍通道,来往方便。
这也是肖雨愿意他下来的原因。
暴雨带来了一丝凉爽,太阳隐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没那么晒人。
赵思礼要了杯咖啡坐在楼下,不干什么,就是发呆。
他鲜少有这么闲暇的时光,日子过得太紧凑,即便是假期,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被填满。
大约是他发呆的时间过久,坐着轮椅又太过瞩目,店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主动过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或是替他通知家人朋友。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个提出帮他推轮椅的人了,赵思礼摇头:“不用,我要回去了。”
“我帮您。”店员很热情,年纪也不大,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爱聊天。说罢就来推他。
“不麻烦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赵思礼抬头,看见了林世桉。
他从店员手中接过轮椅,熟稔地拂去赵思礼肩头不存在的灰尘。赵思礼怔愣着,等被推出一段距离才想到问他:“你怎么没走?”
“你不是也没走。”林世桉推他来到电梯间。
赵思礼收敛神色,眉头浅浅蹙起来。
镜子里倒映着两人截然不同的神色,林世桉垂眸,同镜中折射而来的目光交汇:“我从来没说过要走。”
赵思礼抿唇,破天荒将情绪摆在了脸上。林世桉仿若不觉,电梯开后推他出去。
走廊明亮的灯光在赵思礼眼下投下一道扇形阴影,他过往的镇定从容在碰上林世桉之后渐有了崩塌的迹象。
十来米的距离在此刻变得如此遥远漫长,赵思礼如芒在背,大脑甚至一闪而过了连夜买票逃跑的念头。
他五指收拢,忽听一声:“赵工。”
尽管他在身后,赵思礼还是下意识将眼睛抬了起来。
“我没有恶意。”林世桉在他身后说:“你不用这么紧张。”
“我没有紧张。”
林世桉笑声很轻:“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