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必要怕我。”
水珠顺着发尾落在地板上,发出的“嘀嗒”声顷刻便被大雨掩盖。
这个房间从不上锁,因为不会有人进来。
这里面放的不仅仅是几张照片和属于赵思礼的荣誉,更是林世桉内心深处最阴暗且不为人知的妄念。他从没想过这一切会以这种形式呈现在赵思礼面前。
赵思礼不记得他,这是好事,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赵思礼永远不知道。
他的过去并不光彩,比起那些有着大好前程的同龄人,他愤世嫉俗,不服管教,在所有人都在为升学,为前途努力的时候,他满心想的都是弄死亲爸给他妈偿命。
而且,差点就成功了。
那阵子,不管谁见了他都会暗自庆幸自家没有一个这么叛逆的孩子,就连唐诗都拿他没法子。
那样的他,但凡靠近赵思礼三米内,都会被人误会是来敲诈好学生的社会败类。可好学生心思浅,不知道撒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好在他不是一个人,但偶尔也会落单。
这种规律林世桉知道,其他人自然也摸得出来。
所以,每周六的黄昏,林世桉都会掐点出门,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范围内,变态似的跟着前面的人走过一个又一个转角。
他当时并不明白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那样做的,或许是因为赵思礼长了张不会撒谎的脸,却替他在民警面前撒了谎,亦或是,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林世桉踩着雷声向前一步,隔着半米的距离垂看向赵思礼手里拿着的那张照片。
那是他高一入学,作为学生代表第一次登台讲话时的照片。他家世好,成绩好,干净秀气,那时的赵思礼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而他和所有人一样,以一种极其刻板的观念误判了赵思礼。
他得承认,呈现在外人面前的赵思礼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乖巧,否则就不会在某天离开学校后,将两张物理卷撕得一片片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赵建于当时教的就是物理。
林世桉至今都不知道赵思礼当初究竟为什么要撒谎,可能也被他们敲诈过零花钱,也可能远远看见过他们勒索别人,但已经不重要了。
他没预兆地伸了手,赵思礼视线追着他的动作,下意识地挪了脚尖,继而定住,任由那只带着水渍的手伸过来,摘下了他鼻梁上的眼镜。
指腹不小心蹭了皮肤,凉得赵思礼不由颤了眼皮。
两侧轻微的压痕在他脸上那样醒目。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他的度数又增高了,离得分明不远,他看林世桉却总觉得朦朦胧胧,看不清,看不透。
手里的照片被拿走了,掌心一空,手指便不自觉蜷了起来。
他听见林世桉问:“怕我吗?”
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赵思礼不知该说什么。
他偏头,想再看一眼那面让他心惊的展示柜,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托住脸颊,轻而缓地扳了回来。
“别看。”
林世桉小心地托着赵思礼的侧脸,试探着贴上他唇角的皮肤,又担心身上的水将他染湿,只虚虚碰了一下就分开:“别怕,别怕。”
赵思礼视线垂着,胸膛的震动随着雷声而剧烈跳动。他心情的确是复杂震惊的,但要说怕,似乎还谈不上。
只是……
他不太能说清楚此刻的感受。
而当微凉的唇贴上来,几乎算得上小心亲吻他时,赵思礼身体快于大脑,尚没反应过来,便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一举动,让两人都短暂定了一下。赵思礼下意识开口:“我不是——”
在他出声的同时,林世桉陡然向前迈了一大步。
这一步直接将赵思礼逼至床尾,他没站稳,坐下去。林世桉俯身,眼底带着些浅浅的红,一如过去无数个黄昏在他眼底留下的印迹。
那年他跟在赵思礼身后看过了许多黄昏,画面的最后,经常是赵思礼朝着不远处路口从另一个补习班下课,等着他一起回家的秦怀走去的背影。
所有人都说他们以后一定会在一起,就连他们各自的父母也曾开过类似的玩笑。林世桉最早也这么觉得。
可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他低头,一改前态,忽然强势托住了赵思礼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面对自己。
水珠落了一滴在赵思礼右眼皮上,林世桉拿手按住,指腹蹭着皮肤不轻不重抹了一下,笃定道:“你怕我。”继而垂眼,没等赵思礼开口,手指便一点点挪向他的嘴唇,剐着还算丰润的唇珠,俯下身,很轻地吻他:“你没必要怕我。”
水珠滑进眼睛里,赵思礼眼皮颤着抖了一下,抓住了林世桉的袖口。
与其说怕,倒不如说懵。
直到他被仰面按倒在床上,对面立柜里的照片突然清晰直观地闯入视线,他对这一切才逐渐有了一个不真切的认知。
也就是说,过去许多个日日夜夜,只要林世桉推开这扇门,不管是坐,是靠,亦或是关了灯躺在床上,无论他想什么,做什么,只在是在这个房间,总会不可避免地对上这些照片。
雨越下越大,放肆席卷着整座城市。冰凉的触感在皮肤上游走,赵思礼陡然回神,攥住了那只不断试探的手:“停,停下。”
林世桉真就没再动了。
他轻轻抵在赵思礼肩头,直到赵思礼从他身下挣脱,才直起来静静坐在床边。
任谁发现自己的照片被一个陌生人收藏在玻璃柜里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来的路上就已经预想过赵思礼可能会出现的反应。
害怕太正常了。
衣服上的水洇湿了床垫,雷声一阵阵震得人耳朵发麻。
赵思礼起身,捡起被他摘下放在一旁的眼镜,捏着镜架迟疑良久,最终还是没戴。
他看了眼林世桉,嘴唇轻轻抿住,转身时林世桉本能地跟起来:“你去哪?”
赵思礼停住,欲言又止好一阵儿,最后也只是说:“你待在这。”走出几步,突然又停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使得赵思礼并不能看得特别清晰,即便是对视,也看不太清林世桉此刻的神态。
前襟染湿了一些,他推开镜架,在林世桉开口前说:“我很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