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工,雨好大。”
他做贼心虚般藏着食指上的戒指,望向林世桉的眼底藏着茫然,不安,但更多是对他言而无信的愠恼。
瞿江郁的错愕不比赵思礼少:“这跟我们赵工有什么关系?”
赵思礼面无表情,资料下藏着的手却暗暗蜷紧。
会议室一瞬间寂静无比。
林世桉拨开雪茄盒,又“啪”一下扣回去:“当然有关系。”风轻云淡,理所当然:“赵工早一点出图,酒店早一点完工,不空下来怎么有闲暇办婚礼。”
握着的手微微松开,赵思礼仍旧看着他。
“催进度就催进度,说这种话我差点误会了。”瞿江郁嘴上这么说,视线却有意无意在二人之间睃巡。
瞿江郁不是傻子,瞧着混不吝的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实际上不知长了多少个心眼,否则拿着家里那么多的股份,早被他那些叔叔伯伯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离开会议室将门关上的前一刻,听见瞿江郁问起了民宿。
他从韩远那回来时听了一耳朵。
国家注重文化传播,这两年一直在扶持小众旅游景点。酒店和民宿看似异曲同工,实际上差别大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做成品牌。
雨还在下,赵思礼开了灯,摊开资料,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食指上的戒指触感强烈。
摩挲几下,摘了下来。
手机放在一旁,偶尔弹出几条群消息,赵思礼拿起来又放下。
电脑开机后一直停在桌面,通风口源源不断输入冷气。手指停在鼠标上,视线始终没离开手机。
电话进来的下一秒将手伸去,却又迟迟没有按下接听。
响了足足小半分钟,终于贴向耳畔。
“在忙?”
赵思礼嗯一声便不再说话。
电话那头异常安静,他大约已经离开了。
赵思礼相当有耐心,这其实不符合他的性格。他喜欢把事情摊开来说,但这显然不适用于电话那头的人。
他太能诡辩。
他们之间看似赵思礼占据上风,实则不然。
下一秒,林世桉说:“我错了。”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形成了一道道雨柱。赵思礼淡淡道:“林总说笑了,你能有什么错。”
街道因大雨而变得雾蒙蒙,林世桉走出电梯,抿去唇角的笑意,听着电话那头阴阳怪气的指责,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好兴致的停在门外看了会儿雨。
他不为自己在瞿江郁面前那番话做任何解释,他就是故意的,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足够坦诚,足够气人。
赵思礼轻点桌面,隐隐不悦。
要求林世桉配合隐瞒结婚的确有些委屈他,但既然选择了在一起,那首要的难道不是互相尊重?
如果不愿意,他大可以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而不是阳奉阴违,前脚答应他隐瞒,后脚就在瞿江郁面前说一些引人误会的话。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戒指被他摘下来放在桌上,在电脑的荧光下反射着淡淡的光芒,赵思礼听见那边传来了雨声。
过了大约小半分钟,林世桉才说:“我只是不知道该向谁炫耀。”
敲击桌面的手骤然停在半空。
“思礼。”顿了顿,改口:“赵工,雨好大。”
雷声轰鸣,电脑下方的时钟堪堪跳过五点,赵思礼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手指无声落在桌面,即便知道这可能是林世桉的一种手段,是陷阱,他还是向下跳了进去。
尽管不想承认,但林世桉的确吃透了他。
他向后靠向椅背,无言良久。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林世桉相当有耐心的在电话那端陪着他。
电脑因长久没有工作而进入休眠状态,暗下去刹那倒映出一张低头沉思的面孔。
大雨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办公区的交谈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停止了。安静得只听得见电话那端的雨声。
忽然,内线狂作。
赵思礼霎时回神。
瞿江郁接连打了两个喷嚏,问他忙不忙。
赵思礼看了眼时间。
五点零九分。
“韩远又手写报告。”瞿江郁在电话里抱怨:“我看不懂他写得什么玩意。”
雨仍旧在下。
瞿江郁鼻音重,声音哑,絮絮叨叨地埋怨韩远字丑不自知,图省事把会上随手打得草稿当报告交给他。
“你上来给我讲吧。”一番铺垫后终于阐明来意。
瞿江裴不喜欢韩远,他只好舍近求远。
好在赵思礼脾气好,一向不会拒绝工作上的事。瞿江郁得寸进尺:“刚好晚上有个应酬,忙完了陪我去一趟。”
雷声响彻云霄,震在赵思礼心头。
头顶的灯光忽然闪了一闪,赵思礼猝然起身,顿须臾,拿起了被他摘下的戒指:“抱歉瞿总,我可能没办法陪你。”
五点一刻,他离开办公室,戒指攥在掌心。
肖雨从茶水间出来,迎面撞见他从办公区出来,下意识说:“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我马上拿给你。”
“明天再说。”赵思礼越过她,戒指攥出温度,电梯门一开便跨进去。
电话没挂,雨声争先恐后钻入耳中。电梯一层层下降,电话那端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赵思礼摊开手掌,少顷,将戒指戴回去。
“思礼。”听筒中传来林世桉的声音,搅在雨里,听起来不那么真切。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林世桉说:“现在可以这么叫了吗?”
抬起的脚微微停顿,电梯门重新合拢,赵思礼低头:“林世桉。”
那边同样轻声:“我在。”
赵思礼说:“一直迎合我,不觉得委屈吗?”
雨水裹在风里漂湿了林世桉的发丝,街道上车流不息,身边一直有人经过。
初秋,天气尚不算凉爽。林世桉西装革履站在大楼前,看着路上五颜六色的伞,徐徐道:“我爱你。”
那头突然没了动静。
他知道赵思礼不会回应,也不急于让他表态:“思礼……”
“我会对你好的。”
林世桉一愣,回头。
赵思礼停在旋转门前,手机仍贴在耳畔。
他张开嘴,又抿住,似乎有什么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林世桉上前一步,继而停住,目光定定落在赵思礼的无名指上。
那本该空着的地方赫然戴着一枚戒指。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林世桉的告白,即便到了现在,他仍旧觉得林世桉的爱太轻易。可正如他在海岛时说的那样,感情这种事,来时狂风骤雨,去时悄无声息,的确很没道理。
事已至此,赵思礼已经不想再去纠结这个了。他看着不远处的林世桉,郑重道:“我也不会背叛你。”
天色渐暗,车里温度和气氛一样闷。
林世桉一改前态的安静。
赵思礼挪回目光:“抱歉,电话里对你态度不好。”
林世桉看过来,嘴唇翕动,却没做声。
赵思礼见状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
“你想跟我去见见奶奶吗?”林世桉突然开口,很快又说:“我只是随口问问,如果你觉得太突然,可以拒绝。”
的确很突然。
赵思礼下意识搓弄手指的举动让林世桉迅速改口:“雨太大,还是算了。”
“是太大了。”雨刷器不住摆动,赵思礼喃喃说:“空着手去太失礼。”
林世桉怔一瞬:“你说什么?”
“先斩后奏已经很不应该了,不打招呼就空着手上门不礼貌。”他眉头浅浅蹙了起来,仿佛为什么事情感到苦恼:“我昨天才去看过你家的房子,今天就和你领证了,她会不会认为我图你的房子,故意勾引你?”
林世桉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尽管赵思礼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但对方毕竟是抚育林世桉长大的奶奶。如果对方因此对他产生什么偏见,那对他和这段还未正式开始的婚姻或许会带来不小的麻烦。
“还是慎重一点,最好先坦白,老人同意了我再去比较好。”赵思礼拿出手机:“我没有给长辈送礼的经验,买得不合心意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有什么建议吗?”他终于想起问林世桉的意见,偏头却被那双灼灼注视他的目光看得一愣:“我说错了?”
车厢晦暗,林世桉大半个身子陷在阴影中:“没。”
赵思礼叹气:“我想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的性格……”他不是一个愿意和别人剖析自己的人,原本不打算同林世桉说这些。
两个人在一起事事都需要磨合。他承认,起初他更多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是为了证明给赵建于和钱雨看。
但似乎有些舍本逐末了。
他一直强调尊重,可细细想,他的所作所为,所提出的每一个要求,好像都没有做到尊重两个字。
相比起来,林世桉对待这段婚姻的反应似乎才是一个正常健康的态度。
“我不习惯和人走的太近。”赵思礼斟酌着开口:“很多时候习惯了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说白了,我是个比较自私的人。”
他放慢语速,尽可能让对方可以感受到他的真诚:“我知道我的问题在哪,但我需要时间调整和改变。我会认真对待这段关系,同时,我希望你有什么想法的话也可以直接告诉我。”他看着林世桉,问询的口吻:“我们商量着来,好吗?”
林世桉摇头:“你不需要改变。”
大雨隔绝出了一个小世界,车厢里时间的流速都仿佛变缓了许多。林世桉的手伸过来时赵思礼的眼皮也跟着颤了一下。
拥抱的感觉和其他时候不一样。
林世桉揽得很轻:“你只要习惯我就好。”
赵思礼伏在他肩头,起初不敢用力。林世桉察觉到了:“没关系。”他轻轻抚住赵思礼的后颈:“你已经送过礼物了。”
“什么?”
林世桉说:“我昨晚回了趟家。”
他做的决定素来没人可以改变,但结婚这么大的事,他还是想让唐诗知道。
赵思礼倏地抬头:“你已经说了?”
“说了。”
“那……”赵思礼抿住话音,改问:“我什么时候送过礼物?”
“镯子。”林世桉说:“奶奶很喜欢。”
赵思礼张开嘴,继而抿住。
林世桉将所有事想全了,甚至连给唐诗的见面礼都准备了,可他……
抱歉的话说太多反而失去了诚意。赵思礼踟躇着,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方式来回报他。
看出他的局促,林世桉忽然说:“不用觉得对不起我。”话音一转:“但如果实在很难过去,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赵思礼问:“什么事?”
林世桉倾身,霎时靠得很近。
雨刮器快速摆动,眼前的人和场景慢慢同过去重叠,赵思礼下意识屏了呼吸。
腰间猝然一紧,看林世桉的手越过他,拉过了安全带。
扣紧。
“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