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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落观音 pharmacy 6308 2024-09-19 12:43:40

林甬计划得非常完整,他们先在山顶的别墅住上一段时间,度假别墅收费高昂,卡马拉又是普吉岛的富人区,治安良好,警卫充足,任何突发事件都能在十五分钟内作出反应,连安保情况都为他模拟了香港巡警效率,甚至入住之后再也不必出门采购。

卡马拉区内便有小型的私人机场,林甬让阿原动用新记能找到的任何关系,尽快申下准飞许可,届时他们便能从卡马拉直接回到香港。

林甬思虑周全,亓蒲醒来的第二天,听他讲完所有安排,却只利落地说了一句:“不用了,我现在就走。”

“你去哪?”林甬站在床边,当即伸手想拦。

但亓蒲睡醒便似已痊愈,起身动作未见半分迟滞,林甬伸出的手握了个空,亓蒲身上还是那件湿了又干的衬衣,白脏成灰,听了他的问话回过头瞥来一眼,眼神好像是有点怜悯,又好像什么都再没有了,没有温柔,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感情,简单地答了他的问题:“去机场,回香港。”

林甬马上说:“我同你一起走。”

“我去找路岭。”亓蒲却转过身,看着他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再跟过来。”

亓蒲从未提过路岭是谁,但林甬的表情便已说明并无解释必要。亓蒲没有给他什么开口的机会,又说下去:“你已经知道我为何而来,既你喜欢开诚布公,我便也同你开诚布公,我确实无办法对你产生什么感情,试过了,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

“我算计你,你窃听我,扯平了,没什么好说,多谢你同我坦白,所以现在我也同你坦白。”亓蒲简单几字便总结了明面外发生的所有事情,走到门口,又想起件事,回过头,见林甬还立在床边,于是也没走过去,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对他说:“你给我的玉佩我放在外套口袋里,但外套昨天扔在沙滩上,我已经不记得位置,现在去找应该也找不到了,”他停了停,又道,“我知那是你母亲的遗物,我回去便找人重新估价,会按三倍赔付给你。”

见林甬一动不动,亓蒲便多解释了一句:“不是故意弄丢,是我昨天忘了这回事。”

但他还不如不解释这一句,“三倍,”林甬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不愧是亓安的儿子。”

他们都是苏富比的常客,深知神龙种的翡翠有几罕见,二十年前在香港买一块神龙种观音玉佩与今日行价完全不同,林甬随便给他估了个价格,说:“赔完不知够不够我在白加道买套房。你住几号?”

香港的地皮公开拍卖,只查记录便能知道亓家门牌,亓蒲听完只说了个行,过了几秒,又补充了一个“不够买”。

林甬望了他半晌,说:“当初你老豆出一千万买我的人头,现在你四千万买我一条命走。我再多死几次,便能凑够了。”

亓蒲闻言似是皱了皱眉,不过动作是太细微,也许没有,也许只不过是他看错。也许只是他希望他有些反应,但亓蒲最后只说了句“你不如回去查下房价吧”,转身就走了。

白加道一平十万,天价比观音难求,有钱也未见好命好彩够买。住在白加道的人便也比观音金贵,有好命也未见能得天神垂爱,林甬在屋里点了支烟,静立一支烟的时间,走回客厅时亓蒲已经离开,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就也不用再带什么,林甬打了个电话,让阿原不必再继续申飞。

林甬最近的行为都有些反复无常,此刻更像有所心事,没有立刻放下听筒,阿原在那头等了一会,不见他开口,便难得主动又谨慎地问了一句:“少爷,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哦,”林甬回过神来,解释道,“我忘了挂了。”

但说完仍旧没挂,阿原只能继续等着,过了十几秒后,听见林甬问他:“Kevin,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Kevin呆了呆,老实回答,说没有。“那你还真可怜,”林甬在那头同情了他一句,转而又问,“那你有没有养过猫?”

Kevin忍了忍,说对不起少爷,还是没有。林甬说了句没关系,告诉他:“回去送你只猫,好好养,养死了你们合葬。”

Kevin登时下了冷汗,试图抗争自己的命运,说:“少爷,我不会养。不如我帮你问问有没有人要养?”

“不会不要紧,我教你,”林甬开始教育他,“任打任骂就行了,猫容易应激,不好亲近,不能急于求成,得有耐心。除了危险的事情之外,它想做什么你就让它做什么,想去哪里你就让它去哪里,不要干预它的自由,不要让它觉得你很危险,要让它知道留在你身边是绝对安全的,才能慢慢得到它的信任。”

阿原听着听着便感觉有些怪异,诚恳地说:“少爷,我虽然没养过猫,但我养过狗,不听话的时候揍一顿就行了,用不着这么麻烦的。”

林甬声音突然就冷了下来,不耐烦地说:“我送你的猫就是这么麻烦,死了找你算账。”说完就挂了电话。

阿原被他的喜怒无常惊了一惊,拿着话筒茫然地立了一会,考虑起是否应当买本猫咪饲养手册。

林甬端着烟灰缸站在露台上,望着海面抽着酒店提供的雪茄,别墅位置得天独厚,不仅能饱览普吉岛西侧沿岸风光,山顶一段步行道更是栽种了一路的红花风铃木。二月正值花季,漫天红粉胜樱,同居几日里亓蒲抽的都是自己给他的烟,林甬却不知他是从何时移花接木。

林甬没戴表,也没去看钟,根据自己心底对时间的感受,认为亓蒲起码已经走了一个钟头,但事实上亓蒲只离开了十五分钟。他就走在林甬视野能望见的那片红花风铃木下。

步行道上的亓蒲正想自己为何离开时要拒绝酒店提供的接送服务。他在漫天粉色的花雨里已经迷失了将近一刻钟,却宁可继续盲目地转下去,也不想走回别墅。山顶独栋间隔太远,过了许久才碰上过路车辆,对方好心地载了他一程,送他到了Keemala。

路岭与他取得联系是年初三的事情。亓蒲其实来了泰国远比林甬所以为更长一段时间,酒店的地址早便传回香港,路岭二十四日抵达普吉岛,但却隔了八天才找过来,那日亓蒲恰巧出了门,路岭便只能在前台给他留了口讯,约了个见面时间和地点。亓蒲在咖啡厅见到路岭时,未及询问,路岭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自己闯了祸,亓安让他带来的那批货物被芭提雅的几内亚黑帮劫走了一半。

亓蒲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沉默了半分钟之久,才问他:“还剩多少?”

“基本没了,”路岭老实回话,“原本的货船走不过来,换的新船又不够大,本来就没装多少,甩掉那班黑帮费了点事,我就带了两个人来,抢出来的也都在……都在路上用掉了。”

亓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甩掉是什么意思?”

路岭视线飘忽不定,没敢说话。亓蒲不知麻烦原来还能自己找上门来,正消化着这短短几句内的信息,从烟盒里抖了条烟,在桌面上倒敲了两下,心不在焉地刚咬进嘴里,路岭立刻就掏出火机凑了过来。亓蒲掀起眼皮盯了他一眼,未往内吸,就让火苗这么空落落地烧着,路岭同他对视了几秒,小声喊了句哥,说:“我知道错了。”

“你只带了两个人,只准备了很少的货,不仅路上用完了,还惹到了本地的黑帮。”亓蒲没用他的火,往后坐了一些,替他总结了一下,“然后就过来找我了?你倒是清楚谁能给你擦屁股。”

“我在香港杀了几个警察,”路岭有点心虚,同他坦白,“我原本不想过来的。”

“你在香港杀了几个警察,”亓蒲重复了一遍,问,“然后过来找我?谁让你来的?”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路岭一怔,愣道,“契爷说你催我来帮手……”

“我没让你来。”亓蒲看了他一眼,“路岭,现在你连警察也敢杀了?还是‘几个’?”

亓蒲现在说话的语气像极了亓安,路岭收回了举着的火机,过了好一会,才别开眼,低声飞快道:“仲唔系呢啲差人好烦,仲有个同我飞车,飞乜?柒头皮……”

亓蒲拿起火机,点上烟后便甩回桌面,道:“你知唔知杀差人同杀人哋有乜唔同?”

“其他人是狗,差人是人,你杀狗同杀人可以一样?杀狗就杀了,至多赔几钱,杀了人却要坐牢,杀差人是江湖大忌,你他妈这点都不记得?”

“三五年内,你都不用想再回香港,”亓蒲往后一靠,端着烟语气冷漠道,“来都来,留低吧。”

路岭登时一急,道:“如果唔系契爷几催,讲香港留不了我,你当我想离开香港?三五年?你不如讲我九七再回啊!”

“不是香港留不了你,路岭,”亓蒲冷笑了一声,“你在香港杀完警察,刚到泰国又惹黑帮,如你自己一意寻死,谁都留不了你,你契爷不行,我都不行。以前你契爷总嫌我宠你太过,原来他说到确实,你有冇谂住若有一日我同你契爷都先出事,谁来帮你,谁能救你?”

路岭呆呆地看着他,短暂的沉默后,亓蒲揉了揉眉心,又问:“你契爷讲我让你来?”

路岭过了好一会,才答了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放在了桌上,目光也放在桌上,好像都没有抬起眼的力气了,低声说:“契爷给我的,是你的字,我认识,就信了。”

阿南在船上塞来那只信封里信纸被叠成极小方块,路岭拆了七八次才完全展开,上面有字的却只有指甲盖大的一部分,亓蒲用他十分风雅的字体写了个不太文明的词汇,写的是“白痴”。

亓蒲低头看了一眼信纸,问他:“你觉得我写的对不对?”

路岭只能说了个“很对”。亓蒲说:“耶诞节前一天,你来白加道找我了?”

路岭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话来,亓蒲继续又问:“来了为什么不说?”

“被吓到了又为什么还跟着我?知不知你那辆车动静几大?”

“你当是谁平安夜还在帮你解决麻烦?”

“你是不是认为香港没有交通法规?也是,差人都杀得,撞死几只狗算几大事?”

路岭抬起头,对上亓蒲的视线,有些慌乱,刚说了个“我不是”,听见亓蒲又道:“哪怕是收到我的信,以为当真是我找你,可你觉得我会指望你能帮我什么?”

“平安夜过后我便无打算再同你见面,那封信我第二日便已让Steve转交给你。”

“是你契爷私自扣下,此事我并不知情。我不知他同你讲埋乜,哪怕我真的需人帮手,都不会选择找你。”

亓蒲话音一顿,面前的路岭从他说出“无打算再同你见面”眼圈就泛了红,他停了几秒,皱眉道:“唔好喺我面前喊,你知我最憎就系见人掉泪。”

(不要在我面前哭,你知道我最讨厌见人掉泪。)

可路岭听了他这句话,眼泪立刻便顺着脸庞滑落下来。亓蒲起身扭头就往外走,但身后路岭却哭得愈发大声,似乎只怕咖啡厅里哪位来客漏听了他的伤心。路岭十六岁的身体还在发育,个头几月便更新高,偏偏个头知长,脾性却不知改,眼泪肆无忌惮,亓蒲走了几步,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只能折返,停在路岭身旁,低下头不耐烦地盯了他一会,才说了句“唔好再喊”。

“不找你是怕你出事,”亓蒲道,“你以为自己除了飙车和闯祸还会什么?”

“我还会…我还会…”路岭努力收了哭声,嗝却打个不断,断断续续地说,“我还会杀人…我还可以帮你杀人啊!”

“但我要杀的是个不好惹的人,”亓蒲伸出手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痕,告诉他,“不仅你惹不起,连我也惹不起,所以我才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知道吗?”

路岭好似终于才想起面前这人就是自己所知道的最好的杀手,他无办法想象是怎样一个目标,才能令他说出这样话语,只能费解地问:“……契爷都惹不起吗?契爷难道不会帮你?”

“如让你契爷动手,便会牵连整个亓家。”

“哥,你都是亓家的人,”路岭抹着眼泪说,“你动手同契爷动手结果都是一样,不如让我来做,我就算惹上麻烦,最多就只是牵连到和胜会。”

亓蒲无奈道:“你都还记得自己是和胜会的人?”

“我人在曹营心在汉,”路岭找出之前的功绩为自己争取,“之前鸡仔佬的事情都是我在背地帮手,张强哥亦是我中间传话,我能帮上的忙真的有很多,哥,你要杀谁,交给我做吧。”

亓蒲却转开话题,问:“你带来的那两个人呢?”

路岭见他不肯多说,也只好暂时不问,拧了鼻涕,红着眼睛带着他去对街的猪肉河店见了正埋头狼吞虎咽的包仔和阿南。两个人嘴巴上还沾着冬阴功汤汁,抬头见了亓蒲,立刻丢了筷子起身,比路岭更有闯了祸的自觉,犯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眼观鼻观心,老老实实垂着脑袋喊Eli哥好。

亓蒲见他二人背手而立,脖子缩得像是两只鹌鹑,忍不住又瞥了身旁的路岭一眼,心想痴痴呆呆坐埋一台憨憨居居企埋一堆。亓蒲向二人问了几句招来芭提雅黑帮的前后经过,包仔同阿南便你一言我一语,交代得一清二楚。二人没给自家大佬留半分颜面,直言是路岭在船工和水手里仗着脾气先甩了脸色,之后转移货船时未经遮掩,又不知提前准备打点,对方最初不过是带了十几个人来索取过路费用,却被路岭目中无人的态度惹生了火,这才动了真格。

亓蒲边听边不时偏头睨一眼路岭,路岭好似也未想到两个马仔会诚实到这样地步,委屈地刚转过头,就对上亓蒲不带半分怜悯的眼睛,于是自己也亏起心,解释的话语说出口便更像了狡辩。

阿南和包仔又开始从路岭话里挑错,几人且说着便乱起来,亓蒲抬手比了个打住手势,道:“都住去我那避几日。”

“暂时不要出门,住我屋不必记名,那班人一时半会不容易找来。”

阿南立刻道了声“多谢Eli哥”,路岭却拽着亓蒲的衣袖,问:“哥你租几人间,能住四个?”

亓蒲说:“不用担心我,我有去处。”

载着几人开回Keemala后,亓蒲将租来的这部车也转借给了看来更为靠谱的阿南,交出钥匙时路岭在一旁小声地嘟囔了句“他才不懂开车”,三人一齐扭过头来看他,他便又哼着走调的粤剧推开门迅速跑下去了。

阿南连连叹气,包仔转向亓蒲问道:“Eli哥,真系唔使我哋帮手?”

亓蒲已经推开车门,半腿伸出车外,闻言转过头看着他们,问:“真系想帮手?”

得到肯定答复,他便点下头,道:“安排你哋返香港个事我日后再另想办法,呢段时间睇住D佢,唔好同佢多讲。”

此刻亓蒲在记忆里一番搜寻,能想起的却全是路岭带着泪抬起的脸,同后来哼着柳浪闻莺跑进酒店大堂的背影。直到一路走到了Keemala门前的停车场,才终于想起那日自己带着众人返屋后,不过只是路岭在他收拾行囊时又缠着他问了几句,试图磨出他要来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很厉害的人。”亓蒲那时用五个字便打发了路岭,如今却不明白林甬为何能够籍此对号入座。亓蒲在原地停了好一会,才往酒店继续走去,可没几步便忽然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他的脚步没有放慢,很快听出那不是林甬,因为跟着他的不止一人。

他身上不仅无枪,甚至连随身的钢刀都已不在,留在林甬身边的几日,大抵是他人生中难得不需思考是否会有危险的时间。连刀都忘了。亓蒲简直想笑,保持着正常的呼吸节奏,最先想到的便是那群几内亚黑帮,却不明白他们为何藏匿踪迹而不直接下手,脑海中飞快闪过几种猜测,余光瞥见前方路边停下一辆黑色车辆。他边往酒店门口走边从身后分出些注意,只是车上的人始终没有推开车门。

他同时观察着最近有某能用以防身的趁手事物,一份心思掰开三份要用,但身后脚步骤然加快,拔足朝他奔袭而来之时,他还是迅速闪身避开了险些落在肩头的钢管,仰面折腿一记扫踢回予对方膝弯,以掌为刃劈上对方侧颈,反手夺走了那根钢管。哪怕脑子还没转过来,他在西伯利亚挨了那么多顿毒打,如何应对突发的危险早已楔进身躯,成为铭心刻骨的肌肉记忆。

来人未料他反应同身手惊人至此,眨眼之间就占走上风,亓蒲低声说句“唔该”,扬手一棍就抽了过去。对方泰语骂得标准,刚一倒下,数十人便从停车场的各个方向冲杀过来,亓蒲飞快解决了距离最近的两个,钢管质量堪忧,亦或他下力太重,对方身板太硬,几下竟就折弯了钢腰,亓蒲皱眉扔了钢管,借着身旁车辆的遮掩且战且趋。

不是几内亚黑帮。

这班人大概有生擒指令,没有动枪,虽是赤手空拳对上棍棒,但他寻常一人解决这么些二流角色还不成问题,只不知是否他昨日那场吸毒过量的后遗还未完全痊愈,或是注射的镇定药物拖慢了他的身躯,混战里同这些泰国黑帮交手了一阵,竟是逐渐杀红了眼,又喘急了气,破天荒地感到有些力不从心,险些没能躲开从身后偷袭来的一记横劈。

那刀错着他的腰身擦过去,割开了衬衫和皮肉,亓蒲在疼痛里倒勉强聚了点神,反手就想夺下那把长刀,还没出拳,心口却猝不及防往下猛地一坠。那种悬空般的恐惧一瞬间里笼罩过来,生生滞断了他的攻势,不过半秒的失神,对方的刀就已凶狠地捅进了他的大腿。

冰凉的血贴着他的腿跟往下淌,更多的棍棒落在身上,亓蒲不知怎么心口那份惶恐却在疼痛里愈扩愈大,动作愈发迟滞。他吸过的药好似现世报应,全聚在此刻还成了致命的毒,毒过了肺腑,渗烂了心口,四肢像被沾水的皮鞭反复抽打。疼痛不是幻觉,他听见身体里骨头断裂的声音,身后突然响起一记枪声,枪声如雷,离他最近的一人砰然倒地,手中沾血长刀哐当坠落。

枪声接二连三,身旁的人惨叫里一个接着一个没了声息,亓蒲却连回过头的力气都没了。甚至来不及担忧那子弹会否下一秒就射中自己,他扶着膝弯下腰,两条腿都在打抖,咳得撕心裂肺,好似拼命要与身边的尸体抢着呼吸。身后有人揽臂穿过腰间捞起了他,他真像是被从水里打捞起来,浑身除了汗就是血,有他的血,也有旁人的血,那人收紧了硬挺滚烫的手臂,是怕他站立不稳,却莽撞地勒到了他腰侧的伤。新伤叠着旧伤,仿若触及了开关,所有积攒隐忍的疼痛一瞬间里铺天盖欺压而至,亓蒲膝盖一软,整个人不能控地往地面跪倒下去。

他听出身后是林甬的声音,压着惊怒喊他的名字,好似发觉手臂上沾了粘稠的血,甫松了手,又想要来扶他。但林甬自己的手上亦全是血,潮湿滑腻,握都无法将他握紧,林甬踢开了附近的几具尸体,半蹲在亓蒲面前,抬起他的脸,用衣袖擦拭了他脸上的血。亓蒲还在咳嗽,林甬捂着他的口鼻,逼迫他停下这种要了命的呛着血的咳法,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带你走。”

亓蒲撑着意识摇了摇头,但林甬没再废话,转身背起他就往车上走,那辆从方才就停在路边的却是林甬的车,亓蒲浑浑噩噩里意识到他之前就一直这么看着。他简直想扯起嘴角笑一下,可喉咙刚一动,一口血就顶灌上来,一张嘴就要兜不住了,正午骄阳似火,烤得人眼眶亦是发干,眼眶这样干,什么都流不出来。他往回咽下那口血,气若游丝地挤出话,说:“疼。”

林甬的身体好似僵了一瞬,很快又继续往前走去。亓蒲不仅腿伤了,那骨折的动静也不是幻觉,只分不出患处在哪,他每吸一口气就痉挛似的打颤,林甬将他放躺在副座时动作已经很轻,却还听见亓蒲哆嗦着地又说了一遍“疼”。

“哪儿疼?”林甬问他,亓蒲听见他的声音却像回过神,疲倦不堪地合上了眼,悄声问:“我的刀呢?”

“没了。”林甬关了门,回座踩下油门,从倒车镜里往后看,方死了一群,却还有另一拨人马接续上来,他转回视线,看着前方,问一旁的亓蒲:“这些不是你的人?不是你又在自导自演?”

亓蒲转过头来,望着他,轻轻说:“不是。”

“是吗,”林甬却短促地笑了一下,说,“可我不知还能不能轻易信你。”

不信便不信吧。亓蒲没再出声,额头靠在窗上,闭回了眼,可心却沉沉地往下坠去,直至坠到了最深的湖底。那湖底本该是最安全的地方,能够冻杀了所有情绪,不必感受,便不必悲伤,可此刻他的胸口却比身上任何一处都要更疼,疼得简直让他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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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译

人哋:其他人。

唔好再喊: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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