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明,路面微雨,海滨行人匆忙,接到电话的马仔已将魔鬼鱼从半山开到食档附近。交接完钥匙,亓蒲驱车驶入傍道,过薄扶林,几乎绕行半个港岛西部,途经港大北门,而后于告士打上望见中环码头;十字路口再往前眺望,穿过林立高楼,直行是他旧日夜夜笙歌的铜锣湾一带舞场,右行是林甬约出向苓的皇后大道。满目回忆,满目疮痍,香港太小,仿佛哪里都是他的故人,若不是他着衫这样单薄,海风这样凛冽,足以令他始终保持清醒,几乎不知如何拾拣这满地残缺碎片。如何躲开所有回忆,如何躲开整座香港?至跑马地方向车流渐丰,魔鬼鱼停在黄泥涌路边,他取枪落车,这一条下山至坟场的道路他每一年都走,今日他祭路岭,向文羁押,芥端康早晨来过,线人回报,午后林然竟亲自替向文来祭拜芥樱,得到消息,司文芳先替他反复确认,林然确是亲自来祭芥樱了。
现在他为手枪装满了子弹,检查了滑道,平稳地戴上了一副白色的真丝手套。他短暂地忘掉林甬,要去为二十年前一桩血案做出最后的了结,而另一头在新界的林甬,对此一无所知,满心满念都挂着这一个人。他甩掉手中沾水的马鞭,换了一对钢制的虎钳,在血腥味浓重的地下室里,仿佛灵魂离开了肉体,飘回到嘉道理那间暖洋洋的放映厅,亓蒲被他半哄半骗地圈在怀中,他正哼着让对方头疼不已的歌曲,跃跃欲试地伸手去摘他的耳钉。
耳边痛苦的惨叫消失了,想到那一晚简简单单的温存,林甬面上便已有了发自内心的快乐。彼时亓蒲莫名其妙地向他要了一个承诺,他语焉不详地耍赖作罢,还是缠着他陪自己看完电影,只是后半场亓蒲便支不住困顿,在他肩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想他一定是一连几日里忙得太累,音响里枪战的声效都没能打搅他的好梦,午夜时亓蒲被他晃醒,像团被子一样被林甬半拖半抱地拽到厨房。林甬在他讲一句停一句、慢吞吞的指导下煮了一小锅红酒,暖洋洋地热和了两个人的胃,他托腮望着亓蒲睡了上半夜,想这个人闭起眼睛时原来也可爱,呼吸都是静悄悄的。亓蒲那天晚上比任何时候都更可亲可爱。翌日一早,林甬在主卧的大床上被阳光刺醒,睡眼惺忪里往身旁下意识捞了一把,捞了个空;亓蒲不知自几时离去,连张字条都没留,倒是拉开了卧室几层窗帘,让沉闷的屋内久违地沐浴了晨午的阳光。
亓蒲不告而别,林甬一点都不生气,哼着歌儿走上露台,用手提去了几个电话。
徐子杰那篇报道没在17k得到太多关注,却在新记内部激起了些许水花。反应最大是其父已成哑巴且锒铛入狱的纪呈,在安乐路总部的定期会议上当场要求向潼请来许咏琪给出解释,向潼闻言却只颇为诧异地看了纪呈一眼,道:“八卦版捕风捉影、生安白造的闲话,还要拿上台面讨论?纪生若实在没什么事能做,不如多盯着些手下赌场的人。我让所有人近期低调行事,怎么纪生的地盘反而是扩张了,我还奇怪着,纪生平日看看八卦,都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林甬参与打架多,参与决策少,以林然保镖的身份旁听了一席,出门后便低声问向林然:“阿爸,新界的堂主几时起换了一半?”
林然不冷不热地答:“在你去泰国同亓蒲拍拖的时候。”
林甬一愣,他方才一扫眼数过去,面生的不多不少,恰是当初苏三反骨时站错了队的十二部话事人。他怔了几秒,反倒挑起眉笑了:“潼潼好本事啊。”
“不过他怎么会对纪家手下留情?”林甬拉开车门,护着林然上了车,又随口般问道,“我一直以为纪呈这堂主位置坐不长呢,眼下风波初定,潼潼就真不计较了?”
林然在后座阖目养神,道:“向潼留着他,我反而放心一些。”
“放心什么?”林甬弯腰钻进汽车,系上安全带,往倒车镜里看了一眼,“我这趟一走,回来新记就变了一半的天,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早就想问了,阿爸,你是看得清楚,我还糊涂着呢。”
林然道:“方才这样敏感的事情,纪呈都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向潼,你也还喊着从前对向潼的昵称,只有你们两个是傻小子。”
林然叹了口气,道:“向潼刚上位,要洗牌,要立威,都不稀奇,他的确是向文的亲生子,甚至比当年十八岁的向文更狠得下心,我却只怕他狠过了头。他能容纪呈,至少还是好事。”
“阿爸,你这顾虑才是过了头,”停在交通灯前,林甬回头看了林然一眼,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道,“纪家是自己找死,向潼哪怕真除了纪呈,都是他纪呈活该。”
那日林甬上午送着林然回了元朗老宅,下午去见了一趟阿原,林然当他是回了嘉道理住,未想晚饭时他又折返回来,大模大样地在门厅脱衣摘鞋,招呼菲佣加副碗筷,又挑三拣四地重新往厨房点了两道热菜。
“这段时间我都不走了,”林甬笑吟吟地对上林然愕然的视线,往椅子上吊儿郎当地一坐,道,“阿爸,你不放心我,我更不放心你,以后你去哪儿,我都得跟着,这份保镖的工,我打算先做它三五个月的。”
林然被他这份古怪的孝心骇得一震,半晌才跟着重复了一遍:“你不放心我?”
“对,阿爸,”林甬一面用温巾擦着手,一面轻快地说,“我怕你出事。”
此后他当真是尽职尽责地做起保镖,除了路岭出殡那日,时刻守在林然左右,寸步不离。即便是林然与人商谈,对方指明林甬不能旁听,林甬都要客客气气借用三分钟,笑说我先进包厢检查一遍。林然对他这种反常行为未置一词,什么都不再同他多说,也不再向他多问。
林甬从前知道林然攞权很多,却未料他日程能紧促到这种地步。半个月的时间大小夜场与赌场负责人都要面见,林然在楼上与博彩公司证劵部经理谈话,他在楼下棋牌室陪职员们玩麻雀牌,新年第一圈,手气好彩,赢多输少。一个半钟后,林然拄拐下楼,身板硬朗,水浸木拐不过是种权威,其间暗纹一路雕到林然面上,改一个字可以形象唤作皱,皱巴巴抿走情绪,帝冕十二旒,上位者喜怒怎可皆形于色?好恶不应言于表,悲欢不应溢于面,生死不应从于天。林甬起身离座,不知从哪变出红包,将抽屉里赢过的钱都封给陪座几位员工。员工们一捏厚度不止八圈,少东自己掏荷包,像是心情靓,财神爷立刻型翻三倍,型到镜面爆,职员们立刻讲唔该晒少东,种种吉利话太夸张,林甬拎起椅背上外套一面摆手一面往外走,对于为何收到这样多句恭喜发财,暂且还是一无所知。
直到英文章程、Nar1与审计报告两日后交到他手上,方才明白原因。彼时林甬正同家佣学习配茶,手边瓷盏里放八九只小蛋挞,听一样茶叶比例就食掉一个,记不住配方实在是血液都流进胃部消化,忽然有人锨铃造访,家佣Kiki小快步跑去迎客,林甬独自望着屋外草坪上林然打高尔夫的背影,犹是无知无觉,还在用手帕不紧不慢擦拭指尖油痕。随后Kiki引入三位秘书处办事员分属不同公司,几人好似等待行刑般在饭厅旁整齐列队,依次出示文件,递上钢笔请他过目署名。
听他们述明来意,好一会过去,林甬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只是方干净的手又去捏一枚小蛋挞。
林然并非需要保镖,林家产业里正经注册公司不多,除了需要办理股权转让手续的几所之外,其余场所默许林甬随行,是让负责人认清长相。文件页脚每一张都有林甬翻看过后留下的油渍,林然没进屋,林甬也没说话,签完字便让Kiki送走办事员,餐盘清空,他手指发痒,嘴里也发痒,仿佛是口欲期尚未完成,摸出烟盒不告别便离开家。驱车到青山郊外射击场,戴好护目镜同降噪耳塞,那一点不该有的烦躁也在机械的枪击音里逐渐消弭,射击场提供的日产半自动手枪后座力很轻,他一靶打满二十发,平静更换弹匣。
近来他时常重复做一类梦,二十年前轮奸案参与人员全部戴着头套靠墙跪在地面,他行刑般逐一击毙,按下扳机时感觉不是自己,结束后他在梦里低头看向手指,甲盖全裂,细血一路没过指缝。林甬射击有自保意识,一定考虑枪械型号,调整连发间隔,以免手臂震至发麻,降缓反应能力;练拳也会合理安排休息时间,清楚肌肉疲劳将对神经产生影响,格外注意拉伸减少筋膜粘连,按时服用关节保护剂,极少出现身体透支情况;哪怕过往bodybuilding追求肌肉分离度美感,也会控制体脂比率不低于十至十一,防止储能不足,免疫下降。他从十六岁滥杀失控后就开始确保能够掌握自己的一切,林然虽让他不必介怀,但他自己成年前就学会用零用钱约见咨询师,不能容忍失眠导致身体无法恢复,亦不能容忍自己过度依赖药物。即便是身在梦中,当开枪速度超出心底预计,亦会低头迅速查看手指。
从身到心,他都了解自己。他喜欢向潼,为向潼冲动,后来喜欢亓蒲,为亓蒲冲动,在他自己这里都用不上“失控”这个词,包括得知两年前山顶认错对象,只花不到十分钟就抽丝剥茧厘清了所有混乱感情。他的所有行为一一标码,有迹可循,只等他亲自命名认领,如同在申请文件上签字完成确认,他一旦清楚林然防患未然,甚至提前交代后事,配合全程便都省去无意义质问。林然心里想狡兔死走狗烹,林甬懂却不信,更觉言语反驳毫无必要,就像林然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再向他询问任何事情,只是在半个月内过完了明面暗面所有程序。
林甬许多年后自我审读,会发觉林然对他影响之深,让他一生都在保护者和践约者的位置上,行过于言,再未试过其他可能。
而他一生所有不真诚的话好似都同一个人说完了。可说时也是出自一颗真心,他不认为那是说谎,他希望他安心,只有说谎才能让对方安心,谎就不应当称之为错误。亓蒲从嘉道理离开那天,林甬便去了电话,让阿原亲自坐船到深圳将目标带回香港,决定先斩后奏,独自为他做完一切。他不知亓蒲查出参与人员用了多久,是对方二十年过去逐渐放松警惕,亦或漫长的时间令林然也开始出现疏忽?阿原带人寻访芥樱故地故居,案件参与者亲朋皆被灭口处理,街坊邻里大多亦已搬离,所有调查轨迹想来警方都曾尝试,阿原的人手正于一筹莫展之际,却是林甬在元朗老宅的阁楼旧物里翻出了一份积灰的英文名单。若非他对自己阿爸已有怀疑,哪怕偶然得到这份名单,也不会立刻产生联想。案件主犯欠下高利贷,走投无路,落网定罪,处以死刑,其余零星逃脱法网者被送离香港,易容改名,数十年间或出车祸,或遇空难,死亡时间在人员档案后被单独陈列,字迹泛黄。关于这群法外之徒的遭遇,林甬不认为是林然迟来良知,血债血偿,林甬找来阿原,让他逐个循往确认。
从亓蒲向自己陈明向苓真身与两年前初遇一事之后,他回忆起十八岁的亓蒲,印象最鲜明便是唇下黑痣;因此哪怕宿醉后遗失部分片段,日记中的人称仍旧笃定地错代了向潼,既非巧合,说明许咏琪与亓蒲生母长相必然肖似。向文子嗣单薄,林然当年自允诺向章后,改制世袭,比向文本人更关心新记传承,向文十六岁便在林然帮扶下拢权上位,他阿爸有新记总管之称,并非调侃,三十年来,向文如若步步为营,背后设下营垒之军师便是林然。他上中学时向文年已不惑,林然依旧为对方把关参谋大小事宜,二十年前向文正值精力旺盛之际,开枝散叶,理所应当,林甬了解林然,他阿爸不可能不清查向文每任情人背景利害,即便在阿原找出芥樱前,尚且缺乏关键线索,他就意识到亓蒲生母身世一定非同寻常。否则亓蒲怎可能是私生?怎可能到17k?“向苓”怎可能只会是荃湾里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乔装舞女?当从阿原口中证实林然对许咏琪避而不见的态度,阿原说成避嫌,林甬彼时尚在泰国,已有不详预感。
愈发令他心惊在于其间倒推逻辑,他能想到,向文难道不能想到?恶为欲起,追索最终得利,世上本便无案成疑。亓蒲同他公开,他不认为对方意图仅在纠正两年前一场误会,他当年有否动心,对亓蒲而言大抵无关紧要,否则不至于两年缄默;后来重逢,亦当素昧平生。亓蒲为何公开,林甬思绪止步于此,忽然不能够再想。十五那夜他去找他,除了想念,亦是难得之困惑。芥樱身份浮出水面,所有线索自此环环相扣,亓蒲不知林家在新记内部扮演角色之至关,也许不能同他这般立刻将嫌疑定位至林然,可如今他知晓一切,回想亓蒲当初对他坦诚,确是激他,却又是何故激他?
亓蒲也许并不爱他,可他的行为又像是这样爱他;而这份困惑在亓蒲说出“我很想你”时终于成为了隐痛。
监听里亓蒲对路岭承认要向某人下手,他误当成自己;到后来查至芥樱,一切浮出水面,他又不能不怀疑亓蒲或许已经知晓真相,才会前往泰国,好似两年前便已情根深种一般对他说出那些话。但他在泰国到底没能利用自己,未真令他成为人质,只是等回到香港,亓蒲却怎么还能对他说出想他?他怎么能在知晓林然对芥樱做过的事之后对他说出想他?他怎么能明知他们相隔千万重阻碍还对他说出想他?两千度融化冷铁,亓蒲心头那本摊开的日记上写满的却是最不堪的真相。几乎不能想象如果两年前亓蒲真的喜欢过他,如果那些似是而非的情愫不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那么亓蒲如今给他的每一次回应,究竟是在对残忍?亓蒲至今未对林然下手,林甬不知他因何顾虑,最理想是亓蒲尚不知情,他在泰国要杀的人不是林然;最痛是亓蒲已然知情,那夜在嘉道理对他说开心,也是真的开心。
即便亓蒲过去是假意,把他真当傻子,可如今却是他贱格,这样想要他,想要他看着他,想要他爱他;什么事都会有个尽头,他磨着亓蒲、赖着亓蒲,亓蒲再烦,最多就是杀了他,还能拿他怎么办?他甚至找人为他挑好了一把刀,只等从英国运来,亲手送出去。他要告诉他,不能开枪,枪太远了,子弹也太远了,杀,就要用干干净净的一把刀杀;杀,就要走到他面前,亲手将刀捅进他的胸口。哪怕刀是冰的,心是冷的,血也可以是暖的。
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一见钟情?他不问了,也许不必再问了。如若爱他是贱格,他便自贱,他一定自贱。纵对他说千遍百遍中意,心事陈纸,濡笔淋漓,不过繁芜,万语千言,到另一个人口中,原却可以只是一句我很想你。
阿原找人按照指引和地址将剩余参与者活着带回香港,林甬在新界的地下室里亲自动刑,梦里的击毙太仓促,这些人不值一份痛快;他要替他果恩怨,渡陈伤,他寸步不离地守住林然,是想着亓蒲至少不会在他面前就动了手,至于林然亏欠他的,不如父债子偿,不如亓蒲来折磨他,他要痛他所痛,可这痛却是因自己而起,林然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那么他把自己赔给亓蒲,亓蒲可以对他说开心了,那么亓蒲会愿意要他吗?
亓蒲卧在他臂弯里熟睡时这样平静,仿佛所有噩梦都被他挡在了身外。何必让前人的恩怨苦缠后人,清明这天,林甬一早便陪林然到墓园祭拜母亲,向林然确认了之后没有其他行程,将对方送抵元朗后,他便驱车独自前往了新界。解开地下室里高吊的绳索,已经被折磨了两天两夜还未咽气的男人经他一番拷打,此刻软绵绵落到地面,林甬屈膝半蹲,踩住对方甲床全空的手指,拽着他的发根,用一把钝刀缓慢而平稳地割下了他的头颅。让马仔搬来两桶清水,他拿起毛巾,仔细地为对方擦净被血污浊的五官,一颗干干净净、面皮保留齐整的人头,装进备好的礼盒,林甬留下清理现场的指令,随后大步走向了楼梯。
在他登上水泥台阶的同时,跑马地的天主教坟场里,有人正行于一条人迹罕至的长坡,不约而同,他们满手不属于自己的鲜血,都在往高处而去。亓蒲在墓园门外两名保镖拉开枪支保险之前便已手起刀落,利落干脆地割开了二人的咽喉,轻松得简直像是林然为自己预料了死期,选了格外偏僻的去处,只带了这样少的人。鸦青色的柏油路面吸饱了鲜血,包庇了罪行,亓蒲为手枪装上消音器,一面往墓园深处走,一条六岁时他就走过的道,两侧墓碑上的圣母与天使一如过往,仍是静默地注视着他。熟悉的位置前,一道陌生背影,正俯身为墓前的瓷瓶更换花束,亓蒲停在过道尽头,举起枪支时,仿佛若有所感,林然忽然回过头,遥遥相对,向他投来了第一眼,也是最后、最终的一眼。
他们从没见过面,他想。林然望着他的目光,却像是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祥和而平静,祥和与平静得不像是与他有血海深仇的那个人。
林然看见他,会想起向潼吗?看见许咏琪,会想起芥樱吗?每一年向潼生日,每一年清明向文祭拜之时,林然会想起这位因他的步步为营而无辜身陨的女人吗?前尘往事,恩一头,怨一头,林然所思所念,不重要了。
风里传来晚香玉的气息,是子弹出膛时,自林然手中恍若怆然而落的白花。每一年墓前都有这一束花。一阵连绵而柔软的氤氲,按下板机的一刻,亓蒲心里格外平静,什么都没有再想。而他的准头是不可能偏离半分的;一枪十六枚连发,无视坐力,片刻不停,枪枪爆头,林然的尸体随着接二连三穿过的每一枚子弹,不断弹跳如同案板上将死的活鱼,往昔恩怨就此尘埃落定,未尽之语不必再叙,只有风中的晚香玉,永远形而上,永远芬芳,永远安静。
原雨已决定了不再落下,午后的白日晴空万里。亓蒲顺着来路离开了圣弥额尔小堂,林然的尸体是他给母亲的祭礼,等在门外的司文芳见到了他,只问了一句:“结束了?”
“结束了。”他将枪支交给对方,回答道。
这一方幽静墓园里发生的死亡与变故,暂时还未波及外界。林甬驱车于弥敦道向南直行,方穿过维多利亚港,正往半山一路驶去,后座上放着他为亓蒲准备的礼物。他不确定亓蒲能否认出头颅的主人便是当年惨案里最后一位逃离法网、存活至今的参与者,但这不要紧。若他不知,他会告诉他的。他会同他坦白一切,更已打好了腹稿,将如何绘声绘色地向他描述此人临死前受刑之惨状。
林甬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即便还有些许担忧,担忧亓蒲还不够爱他,对他的感情还不能完全地接受了他用自己来替林然抵过的行为,可一想到亓蒲那天晚上对他说了“开心”,一想到亓蒲给他的吻,笑意便真是止不住地要深下去,连最后那一些担忧也彻底不见了。
亓蒲爱他,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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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译
畀我中意:被我喜欢。
羞家:丢脸。
扮嗲:撒娇。
惊你今日一个人瞓唔着,膊头唔计时借你倚:怕你今天一个人睡不着,肩膀不计时借你靠。
拖我手争: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