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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

落观音 pharmacy 7120 2024-09-19 12:43:40

亓蒲只答他:“呢个系好重要个人,迟咗唔紧要。”以至十来分钟后,门外传来一阵不小骚动,有面生17k马仔快步走到他身旁男人面前,压低音量,飞快道出那一句“Eli哥,门外有差人嚟”时,阿Ken第一反应都是亓家当真有钱大哂,不仅敢办,还办成咁大阵仗,巴闭到警察都来吊唁?系咪明日路仔讣告就上报纸头条,一秒钟里标题他都想好,“黑社会风光大葬,与O记化干戈为玉帛。”

亓蒲转过头来对他轻道声“失陪”,阿Ken哥客气点下头,余光瞥见另侧人群里已经自动分开一条过道,亓安转身拄拐正朝外走去,教父年近半百,发染白霜,步伐却依旧稳健,从容不迫气度源自多年累积资本,独子身高腿长,不到半分钟便已从人群背后穿过半个会场,陪走亓安身边,附耳同他说着什么。

他摘下那副眼镜,侧脸更直观能看出鼻梁高挺,只是俯下身子和低头,腰折成一百四十度的钝角,一只手搀着亓安的臂弯,另一只手插一半在西装裤袋里,做每个人都会做的简单动作却像在片场的大灯前拍一段广告,他和身边所有人就是不太一样,有些人单单是放在人群里就让周围那一片流动的场景一刻间都变成大荧幕上的影片。殡仪馆变成视听室,阿Ken不好男色,更不可能主动招惹亓家,只是什么都不妨碍他在殡仪馆里忽然产生一种想象上非分的逾矩。人死死人不新鲜,漂亮到一定程度臆想的问津是对欲望的自然起敬,不知道是谁的基因,阿Ken的目光短暂移动到亓安身上,两秒钟不到又流连回去。不好男色所以开始好奇他母亲,想到亓安身边那些众口相传的流言,七三年无线电台才举办第一届港姐选美,他早出生,不知他几岁,是七三之前哪一位?那一粒薄荷糖在阿Ken舌底慢慢地完全融化下去。

亓蒲跟在亓安身边,扬手止住一路马仔对二人鞠躬动作,低声道:“O记那边不要紧,事已至此指控无效,只是律政司差人来慰问您。”亓安挑眉,反问:“唐生怎么会得闲来人,你问清楚没有?”年前到年后,香港最受关注一桩案件系在隔壁新记,律政司外聘三名大状对峙新记近二十名金牌律师组成的辩护团,陪审庭换组两次,无限期羁押中向文命运究竟是死是活,刑期几何,至今依旧未有定论,亓蒲想起这些,道:“唐生恐怕是诸事缠身,大抵是其他人——”亓安瞥了他一眼,打断道:“其他人就不用见了,向文的case结束之前,你不要同律政司来往太多,以免未来落人口实。”

亓安走出会馆,方立于门前,亓蒲便已背身挡风,为他点上烟支,亓安望着前方道:“你说差人来给黑社会吊唁,廉政公署都不管,我怎么管?”近清明倒春寒,全香港见风都害冷,亓蒲说:“差人那边,我一个处理就好,阿爸你先进屋,外面风大。”亓安只听进一半话,摆摆手道:“你处理什么,我讲黑社会你就听?你老豆我守法纳税,今天办是我契仔白事,差人闹场也是闹场,要管当然找差人来管,九九九摆来看啊?”

亓蒲将西装领口挂着的那副细框眼镜架回鼻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方才让人致电芳姐,想必她已在赶来路上。车祸之外,同路仔死在一起的还有个警察,那人过去是芳姐手下,她同我提过一次这事,我亦有话要同她当面细谈,阿爸你先进去,等下还要扶灵,你不要受冻,我一个在这里等她就好。”

亓安回忆几秒,诧异道:“血肉模糊那个是差人?你怎么之前没同我说?死得是够惨了,遗体都没能运回来吧?”

亓蒲道:“别说这些了,外面冷,阿爸,你进去,这些我来就行,好不好?”

亓安冷哼一声,睨着他道:“里头有人看着就规规矩矩的,出来站个三两分钟就赶我走了。”拐杖敲了下他的膝头,也没再坚持,转身进了大厅。亓蒲注视着亓安渐远的背影,隐约还能望见会场内白花环簇拥着一部分挽联,只露出“不永年”三个字,大厅两侧摆满许多花圈,黑社会是狂佞,英年早逝亦敢写。亓蒲插兜立于原地,想起Steve带回的现场照片、弹道检查同枪支上的指纹报告。狙击弹一击爆头,横跨安达曼海,连起岛屿和陆地的撒拉辛跨海大桥上,汽油燃烧,无垠海水,半空火焰,尸横遍地,两具残破尸身,彼此交叠像是垒起据点。提前制造车祸的人是纪山,解决追击黑帮的人是纪山,对方安插在警队的卧底想来也是纪山,不然一个只是要向林家复仇的普通警察,知道的就未免是嫌太多了。只是连死法亦毫不拖泥带水,他死前想保护的人并没有被他保护到也再不会知道。差人葬礼背景乐要奏苏格兰风笛,路仔听了恐怕会跳起来恶狠狠关掉音响改放他的重金属摇滚曲吧?

街道上吵吵嚷嚷的纷争不知何时忽然安静下来,机车在路面疾驰而过的摩擦声与尖锐的刹鸣传到他耳边,亓蒲抬起头,眼底有一丝惊愕掠过,稍纵即逝,被他自己打消,如同预料一般,只是司文芳的警用机车,不过未想司文芳还顺道载来他一直在等的另一个人。

机车后座一名年轻女孩,素白长裙收腰,一路风驰电掣,在司文芳的搀扶中跳下车,摘去头盔,黑发微乱,立于司文芳身前,边用手指梳理着长发边仰面与她说着话。侧脸对比下几乎秀美得过了分,司文芳同她刚回答了句什么,便被身后一声“芳姐”打断。

司文芳转身见到亓蒲,只短促点了下头,二人心照不宣,未在旁人面前过多交谈,司文芳很快又面回女孩,对她道:“路小姐,我身份不便,就不进去了,见谅。”

路宝欣对她温和地笑了笑,道:“今次实在是多谢你,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亓蒲站在二人身旁,摘下眼镜,用一块白手帕轻轻地擦拭着镜片,等她们告了别,才戴回平光镜,对路宝欣说:“路小姐,时间紧要,我直接领你进去吧。”路宝欣点头说好,又道:“不用唤路小姐,你喊我Sylvia就可以。”

亓蒲转过身之前视线定格在她身上的时间只有几秒,几秒都嫌长了,路宝欣的漂亮是第一眼就能明白她不应该留在砵兰街的漂亮,路宝欣的平静也是第一眼就能发觉她镇定得不像来参加一场至亲葬礼的平静。亓蒲陪她边走边问:“路小姐的航班是昨夜在上海迫降了?”

路宝欣道:“是,运气不好。我怕赶不及,只能重新买票先飞深圳,再搭船从码头过来。”

亓蒲道:“没什么赶不及的,封棺前一定是要等你来的,何况现在离十一点还差一个字,运气很好了,路小姐赶上的时间恰是正好。”过了几秒,又道:“路小姐要扶灵的,是吗?”

路宝欣一愣,道:“我以为名单已经订好了。何况我是已婚之妇,不合规矩吧?”

亓蒲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这有什么紧要?你是路仔家姐,无人比你更有资格扶灵。”

路宝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进场前方才抬起脸,同他说了句多谢。

十一时整,灵堂前两端的白色帷幕缓缓拉上,路宝欣留在内里,陪同了路岭最后的封棺仪式。遮面白布掀开,路岭遗体面上针脚丑陋,像爬过三五道细长蜈蚣,但他睡容安详,好似走时没有半分痛苦,步出时路宝欣被短暂打碎的平静未及拾掇,亓蒲一步不离地等在帷幕旁,此刻转身便停到她面前,递过手帕,什么话也没有多说。高大身影替她挡去身后大佬与马仔们打量目光,路宝欣姗姗来迟,面貌又格外引人注目,有心者视线停多一二片刻,便不难发觉她与遗照上的少年人眉目轮廓几多相似之处。

出殡时八名扶灵人员,路宝欣的位置就被亓蒲安排在自己前方,见女子上前抬棺,两旁人员稍有微弱异动,私语窃窃,阿Ken与亓安先后回头扫视一圈,会场逐渐又恢复肃静。

路岭的遗体翌日移送至哥连臣角火化场火化,待至仪式结束,亓蒲让亓安先乘车回去,独自留下安排人手送宾与还礼。门口保镖回报有不知名不怕死小报媒体蹲守殡仪馆前偷偷影相,他又点两名17k打手跟去解决,叮嘱要用“文明有礼方式删掉底片”。忙到午后十二时半,回过头想起路宝欣,于宾客零星的会场环视,女性只有工作人员正在清理座椅,出了门才发现他要找的人正被阿Ken拦在走廊搭讪。

有人死,有人活。路宝欣戴素圈婚戒的无名指停在耳畔发边,向后靠在墙面,嘴里衔着一根香烟。阿Ken举着火机,蓝色焰苗直怕快要烧到路小姐垂至眉心那一缕黑发,白色长裙不过只是收腰而已,身体的曲线被男人的视线度量过去约略就能够猜透了。她的头发,她的裙摆,她的手臂,她的小腿,她的脖颈,她的无名指,她嘴边的烟全可以是活的。方哭过的泛红眼圈不过平添西子捧心之妍,亓蒲听不见阿Ken和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稍一松手一张名片就从手心落到地面,阿Ken未知何时捎走登记来宾名单的墨水笔,从随身的烟夹里取出新一支香烟,写下一串号码,锲而不舍地还到她手边时一件西装外套也披到她双肩。

亓蒲今日戴着细框眼镜是格外斯文,分明肩量也未见阔到有打仔一眼即知的凶悍,这会往路宝欣身旁一站不知怎么身高忽然就有了一种逼人的压势,他面向阿Ken,懂事地先喊了一声“Ken哥”。

阿Ken眯起眼盯着他,面有愠色,低声道:“蒲仔,唔好鸡仔唔管管麻鹰。”

亓蒲方才打理诸事过后眼底虽略有疲惫,此刻仍是客客气气地对他笑道:“Sylvia系我阿姐,方才多谢Ken哥帮手,不如Ken哥今日就当再畀个面我。”

他微一侧身便再度拦在路宝欣身前,阿Ken上下睨着路宝欣,道:“我都唔知,原来Sylvia小姐系你阿姐?”

亓蒲道:“路仔既然嗌我一声哥哥,嗌我阿爸一声契爷,佢阿姐当然就系我阿姐。今天特殊日子,之后仲有好多嘢要Sylvia姐帮手,唔该Ken哥畀个面我,唔好令我难做。”

阿Ken面色先僵又缓,半晌方瞅了路宝欣一眼,道:“也是,人死大哂,今日个面,就算我畀路仔。”

亓蒲又讲一遍“多谢Ken哥”,直到送走这桩烂桃花,方才取下镜框,揉了揉眉心,回身低头看向路宝欣。路小姐始终神情平淡,事不关己一般靠在墙上抽她的烟,墙面上方白底标识简笔画一支香烟,横斜一道禁止,亓蒲道:“路小姐之后要到哪里,不如我找司机送你吧。”

路宝欣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短促地笑了,道:“不是讲还有好多事情要我帮手?刚刚是阿姐,现在又变回路小姐。亓生对BB棋也是这样忽冷忽热吗?”

亓蒲不知她何来此问,过了好几秒,方道:“原来从前你们是这么喊他的?”

路宝欣抽完了剩下半支烟,烟头落在地上阿Ken的名片旁,被她用平底鞋跟踩灭,路宝欣道:“多谢亓生一直以来对宝棋的诸多照顾,其实他这种死法,又是这样年纪,你是不必替他大办的,倒不如找人替他超度。不用送了,我自己叫车走就好。”

亓蒲沉默片刻,道:“路小姐好像对我有什么误会。”他话音一顿,又道:“是Ken哥同路小姐说了什么吗?”

“我与亓生本来也就不熟,能有什么误会?亓生不必多想,那人并没有同我说什么。”路宝欣拍落胸前与裙摆被沾上的烟灰,道,“何况我想亓生这样体贴一个人,大抵那人也没什么能同我说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抬起脸,语气一直是平和的,对亓蒲弯起眼睛笑了,“对吧?”

路宝欣这么笑起来同照片上的路岭实是太过相似,亓蒲本已近到嘴边的话语一刹间走失在了这个笑容里,路宝欣说完便转身踩着那双浅口的素白色凉鞋离开了。他呆愣地盯着她粉红色的后脚跟,像是舟在溪面上下起伏,规律的高低几乎令他不可控地感到一阵眩晕,一阵无名状的茫然忽然袭上他的心头,路宝欣前后态度截然两面,可他却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他同路岭——可是他同路岭又有什么可以误会的?他留在路宝欣方停过的墙边,像是被她勾出烟瘾,一支接一支吸烟,间中有几名工作人员上来问他处理事宜,他都机械般得体答完,只对方每每望着他指间忽明忽暗的烬火,都是欲言又止,无一人敢出声提醒他注意场合。走廊闭窗便无风,烟雾只会往眼里不饶人地扑,戴着那一副眼镜都挡不住眼睛因此持续生疼,从夜半便赶来红磡,忙前忙后,一滴水也未顾上要饮,此刻抽到眼眶都发干,每一次眨眼都像拉长了帧的放慢动作。

午后冷清的殡仪馆仿佛散了场的舞台,每个人走之前都同他说节哀,面前白色瓦砖之间浅棕色的接缝线一个十字接一个十字,编织成一张与走廊等长的巨网,网罗罗限住烟飘的方向,过道太窄,视觉里的网将至倾倒性地压到他身上,情绪从理所应当的交际和程序里抹消,压过来勒紧了他说“节哀”。所有人都离开后他终于需要开始节哀。

他碰到西裤袋里一枚小小的塑封薄荷糖,规矩是离开会场才要吃掉,用以安抚生者生时余恸,阿Ken当着他的面便拆开,因为阿Ken真的无必要因此有哀。旁人都是先自然地有七情六欲,方才需要学会克己,而他想他的情绪大概是后天才迟钝地学懂怎样流露,怎样体会,可他想双脚踩在地面做一个寻寻常常普通人,就必须先偿清他过往几年里不断借麻古产生人欲,借致幻剂得到平静的生债。清明之前的倒春寒迫得每一个人都想快快回到卧房,他独自留在阴凉的殡仪馆内,像是清醒着戒毒,脑海反复播放阿Ken给路宝欣点烟的那一幕画面,播放完点烟又开始倒带泰国那一桩车祸现场的弹道报告。

一页页地筛过纪玉楼到纪山,路宝棋到路岭,一根细线从邻端牵系到彼岸,那根线致命之至如同钢索,他不过是走在钢索上如履薄冰的人,有些事他清楚,有些事他沉默,有些事是他无能为力,动辄得咎,可最终仍是一步错,步步错。路岭并非他的扯线木偶,与他交接耦合的一年不过是路岭人生里的十七分之一,却是因他疏忽之过,所以分母永永远远只有十七了。他不愿将路岭当作棋子,背后却有人要用路岭的死来提醒他,你选了一个,就注定选不了另一个。

他顺着林甬提前回到香港,被无端放到中心的路岭就成了坠空的人。因这从来就是一整座砖瓦牵系的高塔,无论是添上一份他的恻隐,还是抽掉一次原定的计划,所有微小错误造成的重量失衡,方让整座高塔出现了最终无法挽回的倾斜。

是他真的没有照顾好路岭。他已经错了太多,再不能够错下去了,更不能让路宝欣卷进这些事情里来。

他衔着最后一支烟往外走,点火时往里吸进一段,阖上眼下意识避开之后将袭而来那阵浓雾,当视线再度恢复清明,从大门外挟雨带风卷进来的那道人影同时顿足张望过来,一切肃穆装潢被对方像是闪电一道,晃然劈开,犹是白昼,晴空在他发怔的一整包二十支烟里不知几时原已飘起了雨。冷意攀臂而上,知觉恢复回升,只是逻辑的理性上某一环就此突然断链,林甬提两把伞立在那里,像是不懂追人要制造借口努力同行的傻瓜笨蛋。

香港曼哈顿,九龙市中心,身前是明艳,身后是殡仪,他的脚尖朝向哪里,已经不是应该,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只是两把雨伞,真是奇怪,面上冷冷涔涔,有泪在这一刻沿两颊滑落,他又来找他,可他上一分钟还在想着怎么把他从这些事情里推开。林甬总有一天会恨他,过去他不在乎,甚至有所刻意,只是从卡马拉开始,怎么忍心让他无知无觉继续喜欢下去?

他已经决定不可以再碰伤一个人的心了。

林甬嘴边烟支仿佛是被他的眼泪吓到悄声落地,蹭过胸前白色衬衫,留下一抹灰印。风衣上一身雨水,就这么手忙脚乱跑过来,是不是全香港只有他一个人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恶贯满盈、死不足惜的路岭同林甬都当作小朋友看待?

林甬哭笑不得,满身上下找能擦眼泪的物件,一面说着:“怎么一看到我就掉眼泪?都怪我不好,睡到正午,才听到电台播报,一听到我就过来了,结果还是来迟。但总算是你这么久以来终于肯离开一次半山,我都怕我车速稍慢一点,就又要见你不到。”

他又说:“不过这么大的事情,原来你真的可以一点都不告诉我。这一个多月,关于你的消息,我全是道听途说,连八卦版讲你在同杨月娇拍拖,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哪怕说着这些话,语气里听来也没有一点不满或责怪。

亓蒲只是站在他面前,眼泪静静地淌下来,可表情像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让林甬想起上一次见到他落泪也在九龙,在宋小天出事那日。彼时亓蒲伸手来遮他眼睛,现在视线却愿意看他,也许是因他一直在对他说话,可恋爱的人没有头脑,只觉已经大有进步。生气晚来,生气他难道流一早上眼泪,今日出殡来多少人,给每个人都看见他发红眼睛,Eli哥面子要不要?他的眼泪仿佛因为稀少,所以总像是一种迟来的预告,林甬发觉追求他像自虐,一看见这个人,心情哪里都矛盾,可还是一听到消息就来见他。

林甬见到他端着烟的右手,又往另一侧看过去,而后低声问:“什么时候拆的石膏啊?”

亓蒲没有回答,一直只是看着他,许久过后,终于开口,却是问他:“林甬,你是不是真的中意我?”

林甬取下他的镜框,微带诧异又认真地看了看他,不知他何来此问,道:“好似一直没给过我明确回应,又唔清唔楚飞咗我个人系我面前呢位。”

“是因在殡仪馆入面,所以后知后觉,明白要开始珍惜眼前人吗?”林甬见他不答,便就近捧着他的脸,用拇指蹭了蹭他湿漉漉的眼角,笑着又问。

“我梗系中意你,点可能唔中意?所以睇到新闻第一件事就系过嚟搵你,车上电台听到晏昼要落雨,停到路边又去买遮,”林甬道,“好彩正好最后两把,你看人都走光,我迟来你未走,系咪天意都话最尾必须到我登场救你?”

亓蒲说:“下个雨而已,没有走完,司机在等的,车上也不是没有伞。”

“司机给你送伞同我来给你送伞怎么可以一样,”林甬道,“不如你把我当成司机,Eli哥要去哪里,畀个机会我,我送你。”

林甬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哄小朋友似的边说着:“都说节哀节哀,活着的人要快些振作起来,Eli哥好眼浅,怎么这样简单的道理都忘记?”

微雨的天依旧有阳光,街道不时吹起徐徐长风,黑色平治就停在路边限停区,上了车后林甬探身替亓蒲扣上安全带,距离近了,比方才更清晰地闻到亓蒲一身的烟味。林甬坐回去,往音响里放了一盒磁盘,刚要按启播放,忽然指尖一顿,又转过头问他:“今天你不开心,所以让你来选一张好不好?”

亓蒲看起来十分疲惫,只说:“听你想听的就好。”

“那就不听了,我想听你同我说话。”林甬启动了车子,“还以为你问完我是不是喜欢你之后,会顺理成章同我告白,Eli哥搞得我好失望。”

亓蒲说:“我只是想让你别那么喜欢我,可是你的话太多了,林甬。”

林甬诧异地立刻伸手去调音量的扭轮:“我可不是想听你说这种话,大佬,你收声好了,我放歌!”

九龙城区直行道短,一分钟就到红色交通灯前。林甬怠速切车道,换到空档,亓蒲伸手过来想按暂停播放,指尖半空错汇,林甬眼慢手倒快,“唔准按”“你做乜”同时响起,林甬掌心向下扣留冰冰凉凉手指,操作杆褐色皮革上还有他方握过温热触感,留声机里Danny最无辜,三分半钟一支偏偏喜欢你,唱到一分尾就要被人打断。是Eli哥从前对港乐坛少有聆听,播完前奏都未察觉古怪,歌词戚戚哀哀戚戚每一句都暗藏幽怨,爱而不得傻女痴仔心声几动人,偏偏Eli哥不带心,不动情,听到“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终于才明白整一支歌一切都不对。

“系你自己讲畀我可以放自己想听,Eli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讲话唔准当泼水。”红灯行绿,林甬起步给出油门,闹市五十迈蜗牛行速,右手还按在亓蒲左手。不理会正进行一种危险驾驶行为,仿佛是要检查Eli哥骨头有否愈合完好,忽略伤势不在指缝,每处缝隙都依次分开并入,拨弄着他的指尖,像在空气里画一副幼稚园简笔画。时不时飞一眼瞥到身旁,光明正大偷窥,亓蒲原本苍白面色因他幼稚无厘头行为浮现些许头疼般反应,道:“你揸的士都唔问我去边?”

林甬道:“呢位客冇发现我都冇计表?我绑架你啊,送你翻屋怕你不肯再出,石膏都拆仲养乜伤,不如同我翻屋,我请你睇戏,你听日朝早有冇其他事?”

林甬自说自话本事高人一等,亓蒲未跟上他大跨度思路,怕咗佢先怕米贵,迟滞几秒,方道:“你都唔问我晏昼有无其他事就听朝?”

“我都讲你今日被我绑票,客气问问而已,横掂有事都要甩底,林医生今日行善义诊,免费给你治不开心。”

三公里十分钟不到,蜗牛变超跑,朝北一路疾驰,林医生行绑票,佛光街上冇佛救,嘉道理黑白路牌进入视线时Denny方才唱至第三遍循环开头。“听完再走,”林甬理直气壮,还将车锁落过一次又再度关上,侧身靠向亓蒲,只有鼻尖相碰,行最纯粹一样爱斯基摩吻,更像一只小狗在蹭熟气味,一遍又一遍。目光仅有方触过来那半秒里短暂地在亓蒲唇上停过一刻,而后只望进他的眼睛,仿佛心无旁骛,不过认真在数他濡湿的睫毛。

亓蒲轻轻叹气,问:“你做乜啊?”

咻咻的温热鼻息,像一团柳絮温柔地落在面庞,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真适合说说真心话,林甬便道:“亓蒲,我系真嘅中意你。你不开心我就想办法让你开心,你讲不算我就继续追你,只要你别不要我,我就可以一直中意你。”

“无论你问我几次呢个问题,我都唔会嫌烦,我都会噉答你。唔好再Hurt,笑一笑,好不好?”

“我已经知了。”亓蒲回望着他,道。

“你唔知,”他不肯笑,林甬却先笑了,“我讲嘅中意,系好好好好好好好中意、好中意、好中意你。”

“我知,”亓蒲看着他,这一次过了很久,最后合上了眼睛,仿佛是不能再同他对视下去,声音很轻地对他说:“系真嘅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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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译

谢谢我的爱人:1983年梅艳芳翻唱的版本是囚禁宋小天时播放的那支《赤的疑惑》。

萨尔斯堡树枝上的盐结晶:司汤达的爱情论。

巴闭:嚣张。

鸡仔唔管管麻鹰:多管闲事。

飞咗我:甩了我。

晏昼:下午。

遮:伞。

好彩:很幸运。

眼浅:眼太浅,便装不下泪了。

听日朝早:明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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