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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番外-林甬日记摘段

落观音 pharmacy 5311 2024-09-19 12:43:40

【一九八八年 二月】

早晨到唐人街看游行庆典,到处张灯结彩,红红黄黄绿绿晃得我眼睛乱,路边点份叉烧饭也难食,都怪昨夜睡不好,烟吸太多,眼白黄,眼眶干,眨眼疼,还着凉,出门前倒烟灰缸,新换的垃圾袋瘪下去一大块。过了二十几个年都未失眠过,二十几个年都是一个人睡,有些人是罪大恶极,搞得我觉得床大也会空。去年耶诞节一封信里顺便就把新年快乐一起讲了,他真是抠出的金山银山,多寄一封都是要他命。

还在饮汤街上就开始敲锣打鼓,舞龙舞狮,队伍最前头是财神,我在路边看,冻得人哆嗦,心里许愿了。我诚心,财神爷一定保佑我发大财。

【一九八八年 二月】

原来天南地北的华人拜码头都是拜关公,二爷够劲。诚心上香,二爷一定保佑我发大财。

手边没枪老不安心,拿到东西就踏实了。从前没觉得买把枪那么贵,不过花出去钱也是高兴,花光得越快我越好早点去告状。傍晚搭唯一一条skytrain从市中心到New Westminster见T哥,保姆拿牛腿骨金钱腱熬汤头,米粉不说了,汤就鲜到舌头掉,现在回忆起我还想替舌头流泪,遭罪半年,总算有点像样东西。

我看T哥那边厨房有个帮工的手艺不错,叫阿允,我打算好了,等赚到第一笔就挖这人回来煮汤。

晚上回来前陪T哥到附近剧场听音乐会,丢人丢到家,听个开场我就睡过去,结束才被大嫂叫醒。

【一九八八年 三月】

亓蒲真是莫名其妙,怎么做事还用他教我吗?他怎么老把我当白痴?几个月就只寄来一封信,信里讲来讲去还都是那些破道理。他眼睛应该治得有起色,字写得虽然丑了点,但是还挺好看。恼火的是他居然指正我英文文法,他不知道vancouv讲广东话的比讲中文的都多好几倍吧?没上过学的到底是他还是我?

何况山高皇帝远,九九八十一难都过来了,老子从头再来也能混得风生水起,他妈的,吓不死他。

【一九八八年 三月】

对面今天派来谈交易的人居然是陆文沉这个扑街仔,他妈的,吓得老子不轻。

他还人模狗样,讲完事我马上起身就走。

在路边逛来逛去,发现一家新开士多,卖捐赠品的,盈利都捐给孤儿院,进里头转了转,东西还挺新,沙滩椅一把才一加币。挑了些朝鲜的玻璃小工艺品,结果走的时候忘在柜台,罢就,当我做慈善,钱少少也是积阴德。

稍多留意是雪橇,去年下雪患肺炎,一个冬天都在咳,烧到四十度,活过来都算捡条命,不想回忆了。我打算好了,今年冬天学学滑雪,我估计同冲浪差不多,应该简单。

我也算是多才多艺,亓蒲这人除了会打架哪点比得过我?我看上他,是他三生有幸来的。

【一九八八年 五月】

阿允在偏方上的本事好像四妈,是个神仙。

我食饭太猛经常卡鱼刺,他拿碗水,两根筷子摆十字,让我从一角里饮几口,真的管用,神仙。这两日换季,我每次返屋都满身大汗,吹一路冷风,有点咳嗽,他又同四妈从前一样,拿红萝卜白萝卜煮熟加红糖给我,讲萝卜上通气下通便,谢谢他,咳是不咳,但半夜我起来窜稀。

一边坐马桶一边食烟,很想念四妈。

【一九八八年 六月】

今日得闲,睡到午后,阿允上年纪,吃个饭一直在我耳边念叨睡久不好。我求他收声,我现在连周末都没有,半年里能睡懒觉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完。

下午去逛鹿湖,公园静得让人舒服,气温好,天也蓝,租了独木舟到湖心看新开的莲花,有小鸭子慢悠悠排队队游过去,可爱得要命。对岸有小仔仔荡秋千,心痒痒上了岸,听见钢琴声,走过去两步,发现是有人在草坪上举行婚礼,一对华人夫妇。

我看着高兴,结束后也走过去同他们讲了两声吉利话,还要到一杯香槟。香槟是苦,但看他们人人脸上带笑,心里还是几开心。在草坪走着走着,有点想养只狗了,不过我应该没什么时间照顾,养不亲,暂时放弃。

今日也未有他信来,不过不要紧,已经等到心慈,想想时间隔久点,每次我能讲给他的事情就更多点,读他都要读上一个钟,一个钟心无旁骛想我,那也不错。

[3:00 a.m.又补]

他妈的,我给他写的信不会是别人读给他听吧?谁读?谁读?我要疯了啊!

[4:30 a.m.又补]

我睡不好了,到底谁读给你?

【一九八八年 八月】

今日去PNE玩,人山人海,华人占一半,回来看阿允影的相片,感觉是回到香港。

中午十一点去,玩到天黑,坐了海盗船、大摆锤、跳楼机,最刺激几项重复好几次,在M记又买一堆薯仔边走边食,傍晚看了小猪赛跑,还有跑马,越写越觉得像在香港,不过无地方下赌,马追牛,牛不给食,可惜可惜可惜,看着看着我变成一直盯住牛,然后立刻肚饿。

冲凉出来阿允在客厅点安神香,放佛教音乐,让我收惊,谢谢他,真有心。

【一九八八年 十一月】

傍晚陪几个后生仔凑热闹,在Metretown喜气洋洋排队讨糖果,我从小就怕看牙医,拎回来一大袋,还在让阿允想办法处理,阿允神秘兮兮讲不用。

八九点钟就有一群小朋友披着斗篷提着南瓜来敲门,我把巧克力稳稳当当放到他们的小篮子里,有个小妹妹特别可爱,还让我蹲下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阿允说我一晚上嘴角没下来过,特别慈祥问我是不是中意小孩?吓到我立刻否认。每次去T哥那边大嫂就想介绍女仔给我,现在阿允也这样?我才二十二啊!我提个南瓜也可以去要糖的啊!

【一九八八年 十二月十四日】

你的信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你也生日快乐,你也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

只是每次喊你寄张相片,你都当未看见,你最可恶。

【一九八九年 五月】

五月是我命里有劫吗?还是春天同我不对付,走之前都要咬我两口?

前段时间都未能写日记,左腿中枪,住了两个月的医院。不过这伤受得值,T哥帮我把一直以来非法移民的问题解决了,值,无得顶。

就是出院一返屋,西药食完,阿允还逼我连饮一周中药,日日都发困,不困的时候嘴巴又苦,搞得我看什么都感觉苦,天也苦,地也苦,沙发也苦,茶几也苦,雪柜也苦,电视也苦,厕纸都苦。

【一九八九年 八月】

去年T哥到西海岸度假就喊我一齐,阿允也讲那边可以冲浪,但那时我还对海滩有点阴影,而且提到冲浪就忍不住想起我从前那块长板。怕伤心,于是拒绝。

不过今年打算到Tofino住上一个月,前两日挑到块澳洲树脂的三龙骨长板,黄色,衬我,搭在一起个look真是靓到镜面裂,估计过去玩就无时间记日记,不带你了,拜拜,秋天见。

【一九八九年 十一月】

英雄本色第三部 录像带都能买到了。

问他是不是找新欢他都不回。他心虚。心虚还送锁给我。

研究了一下午撬不开,这扑街仔都几浪漫。他亲自来亲自开吗?晚上让阿允去买几张唱片,第二首歌词就是I wanna be your dog,狗戴项圈我戴锁?他有病?放一半就喊阿允关掉,好吵耳。

晚饭时候阿允口水多过茶,呀吱呀咗讲这把锁什么意思,Nancy锁,朋克精神,听到我头皮发麻,亓蒲,晚上拜神我同我姑婆告状了,喊她叫你少吸点吧。这两年吸毒仔我见太多,一个月送走十几个,你别让我平平安安等不到你,我恨你一辈子。

【一九九零年 四月】

这几日都在收东西,等天气回温就要搬到Richmond,新售新建的独立屋,联排,双层,先三十五万,无怪香港人扎堆,看到房价个个都要流眼泪。

一直无打算过去是怕撞见熟人,不过T哥发话,那边事情要我接手,去也去啦,赚钱大哂。

【一九九零年 五月十日】

昨日见到向潼了。哪怕我坐监减减刑都要放出来了,他还同过去一样,样子一点变化也没有。

本来我看到他那张脸真是有点心烦,也不是对他,全只怪你。

更烦的是他就是专程来找我的。要不是还有钱赚,我早晚找人砍死陆文沉。我估计你已经不记得贺佑西这个人,咸湿佬,扑街仔,拍有你一大堆相片,洗出来还装在粉色相册簿里,正面是你坐在巴士,背面是他给你写的情书,向潼拿给我的时候我差点想买机票回香港亲自给他一枪。

向潼讲了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给我,比如泰国那场车祸,我以为是猫撞了意外,原那广东女佣就是梁施玉的人,我杀他的人,他便杀我的猫。但他到底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还有其他许多事情,向潼都好声好气说给我听。我摸不准他同你还有无碰过面,你也未提过他,就没问,拿出相簿前他都未讲你,拿出后却又突然接个电话又走,留我一个人翻相片,又错愕又生气。

【一九九零年 五月十四日】

向潼call来约我明日见面,说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说实话,他前几日讲的事情我到今天还没消化完,希望他明天是告诉我你眼睛治好了,能顺便给个惊喜,大变活人,变你出现,那就更好了。

【一九九零年 五月十五日】

空白。

【一九九零年 五月十七日】

醉酒把锁弄丢了,找两天找不回。

【一九九零年 五月十八日】

空白。

【一九九零年 五月十九日】

空白。

【一九九零年 五月二十日】

空白。

【一九九零年 五月二十一日】

空白。

【一九九零年 五月二十二日】

空白。

【一九九零年 六月】

空白。

【一九九零年 七月】

空白。

【一九九零年 八月】

空白。

【一九九零年 九月】

空白。

【一九九零年 十月】

空白。

【一九九零年 十一月】

空白。

【一九九零年 十二月十四日】

空白。

……

【一九九三年 五月十五日】

一下午哪里都未去,把人肉叉烧包翻来覆去看了四遍。

三级片惊悚片哪一部可以比给你上香更三级更惊悚,我还未找出答案。

【一九九四年 十二月十四日】

那时你的不许藏得比那时我的迷茫还深,你连自己都骗,明明直接对我残忍、直接对我冷漠就好了,你却要用实际上对自己残忍、却对我温柔的狡猾办法来引我上钩,引我走进令你称心如意的那个不原谅你、不爱你的“不许”。

有时我觉得我纪念你的方式唯有将你纹在身上,但我不知可以纹成什么样,好几年了,我总是想起你,你在我的想象里已经好到不能被实体化,不能成为世间被定义的具体象,眼泪都是脏的,眼泪也不能成为凝结你的琥珀质,即便把你写在纸上,无论是英文还是中文,似乎哪一种语言都不对,试图用它们牵系你这么繁琐,这么累赘,似乎没有一个字眼在你面前可以不变得平庸。我做很多事都会突然想到你,然后在心里下意识就冒出一个数字,三十五,六十五,八十,九十九,只是哪一样,哪一样都不能够成为一百。

时间真是太长,我很怕我敌不过遗忘,就像我时至今日仍旧敌不过你的存在,也许你只有变成我皮肤的一部分,令我往后每一天看见自己的时候就会看见你,想起你。你可以是雪,可以是风,可以是雾气,你可以是自然,你的生命可以流散进整个的天地里,入夜的整个山坡都是你袭下来的影子。除了你再不能够成为你。

我现在知道食烟无味道就是快感冒,也知道了突然无话讲就是想起你,想起你原来同饮完中药后整个嘴巴都在发苦是同个感觉。

这几年里有些东西好似成为一种慢性病,哪怕异国他乡,我也得让阿允煮凉茶,熬中药,一碗一碗饮,早晨,饭后,入睡前;还要每天刷三遍牙齿。你让我二十八岁也像十八岁,还写得出这种牙酸的话。

你害得我二十八岁想到你还会哭。

有时我一想到世界上还有我对你的想念,还有我记得你,眼泪掉到手腕上,千分之五的盐分渗过血,加剧也中和感觉,我不能去找你,我活着一天就是记得你一天。宁可痛,我不愿意忘,我不能忘了你,我不能够舍得忘了你。

你无时无刻不拥有我,我的想念,我的欲望,我的极限,你不在因此你让所有除你以外的事物都可以变成你。只是我手淫打着打着经常就会哭。

真丢脸,可再丢脸你也看不到,我流再多的眼泪你也看不到了。

我不祝你生日快乐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写出那句祝你生日快乐了。

【一九九七年】

上个月末去纽约谈事情,回来之前跑了几十个街区想买直条形的星火棒,能买到的都不是我想要那一样,阿允讲我那天晚上像发疯,其实我后来又饮多酒,怎么回来的都忘记了。

【一九九八年】

今晨又下了雪。前后院的积雪看着就烦人,午后连门都懒得再出,支使阿允去超市采购,下昼一直窝在壁炉旁翻你的书。暖气太足,冬天又容易发困,睡过去两次,第一次还好,醒来天尚光,阿允喊我去书房,第二次被Eli扑到怀里闹醒,一抬头窗外一片漆黑,厨房里传来四妈煲汤的香气。谢天谢地,不是中药。

Eli真是雪橇犬的基因,一顿饭兴奋得全程在我裤脚旁直打转,呜呜咽咽要出去玩。

开门放它独自撒欢去了。上个月搬来Coquitlam,半山的豪宅也不过一百二十万,装修另是一笔大开销,不过也不用同你讲了。面积虽比不过,但布置得比你的十七号漂亮,请的香港设计师,你来看了恐怕也得说品味好。前草坪没有人工林,不过本有个按摩池,我让工人拆了,开阔些平坦些,方便Eli跑着玩。

Eli现今四岁,我在心底有过比较,它是这片街区外型最劲又最靓只大型犬,不过也最没心没肺,最好欺负,看起来生人勿近,又型又野,其实连隔壁的长毛猫都能爬到它背上踩两脚。我现在也很像个好人,天天读书,比上学都用功,总归钱也够用了,只是阿允老念我快点结婚,早晚炒他鱿鱼。

今年香港金像奖有个新演员拍部新古惑仔拿奖,晚上让阿允租来看,尾声还有他访谈,看他讲一只脚受伤到露白骨,拍戏也不喊cut,一个钟不到换一次血绷带,讲做这些都不是逞英雄,就是拼给你们看,后生仔真是好,真是有劲。感叹出来还被阿允嘲笑。

阿允未认识过你,他不懂。

今年你生日我同样回了香港,仍是没去太多地方,还是老样子,买了盆石斛兰,先去看了看阿爸,又回花墟道发呆,食包烟,晚上在半岛睡一觉,第二日早班机回vancouv。不过下午做梦,想起你一件很可爱的事,那时在泰国,你偷偷调包我的烟,有天早晨五六点,我以为你未醒,自己到楼下客厅晨练,你应当是吸了点,硬起来急得人也笨,冲凉完裹个浴巾光着脚就跑下来勾我,亲着亲着就往沙发上靠,因为猫咪的事,我赶紧同你说疼,你却马上讲好,说那换你疼就好了。我到现在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你那时的语气,我到现在也没能学会你的那种温柔。

我还坚持写日记,是怕不写下来,有一天这些事记得就不清楚了。我哪里舍得?

这会隔着窗户看见Eli静静地趴在雪里不再跑动,满足的背影像个在泡汤的老头子。

再不去牵它回屋,它要同背景融为一体了。

你再不来看我,Eli,我真怕我就要老了。

【二零零三年 四月一日】

Leslie跳楼了。

你知道吗?

【二零零七年 十二月十四日】

我始终欠你一个诺言未能兑现,不过是你那时太不严谨,那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且并不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

去年你生日我便在想这件事了,这半年来几经辗转,亲自回香港四五趟,今日有两位香港的小宝贝,介绍给你。

附录

Nini日记

*

Daddy今日让阿姐练字,要练好看,因为阿姐作业本上名字写不好看。我个名一直就好好写,一个「和」一个「苓」,笔画都少少,阿姐笨,阿姐「林」字写正,「金陵」两个字却一个比一个大,「陵」变三个林。

我说阿姐笨,Daddy也点头。

*

今日爹地又翻相片,听见阿姐问爹地,呢个哥哥以前真嘅系好好睇好好睇?甚至靓过爹地?

爹地又笑眯眯,讲呢个哥哥系佢见过最好睇个人。我立刻跑进去打破阿姐一个人占用爹地的时间,问爹地哥哥什么时候来vancouv看他?

爹地讲哥哥好忙,等我同阿姐长大嫁人那天,哥哥就会来。

我同阿姐立刻表示那就不用见哥哥!

*

每年爹地生日都下雪,但爹地那一天总是不在家,次次看不到,次次把我同阿姐丢给kiki姨姨。不过今年爹地带我同阿姐一齐回香港,陪我们玩一天,到了晚上我才知原来爹地都好幼稚,过生日不买蛋糕,跑去买一次性烟花棒。

坐缆车上太平山,我同阿姐唱生日快乐给爹地,仙女棒很漂亮,夜晚的香港更漂亮,可是爹地握着这么漂亮的仙女棒站在这么漂亮的香港,却看起来这么难过、这么难过。

看见爹地掉眼泪,阿姐立刻跑过去抱住爹地,害得我晚一步。

只是我在心里偷偷发誓再也不让爹地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下一次来,我一定带tissue,一定回去练跑步。

睡前爹地请酒店厨房煮五虎汤给阿姐饮,因阿姐在山上吹了冷风,回来车上咳了好几声。爹地一直很不放心我们感冒,平时轻轻一咳嗽爹地都会被吓到,马上问这问那,又让允叔熬中药。

学到一个新成语,爹地这样叫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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