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会场里立马响起一阵嘈杂的窃窃私语声。

尹煦的名字一瞬间成了所有人议论的中心。

潘哲帅见尹煦一脸茫然地僵在座位上，赶忙拍了拍坐在前排的周济琳肩头，问她：“班长，还有这环节？”

周济琳同样也很茫然：“没通知啊，这应该是临时安排的？”

“靠。”

潘哲帅替尹煦抱不平。

“这胡毅摆明了故意针对你啊，不然怎么专门这个时候挑你上台？一定是因为你刚刚在大家面前说他戴绿帽子，让他难堪了，他搁这趁机报复你呢！”

见尹煦坐着没动，台上的胡毅再次点他的名：

“尹煦，你不是很喜欢出风头吗，现在让你出个够！你还愣着干嘛，难不成还要我过去请你上来吗？”

尹煦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恼火直蹿上心头，只短短一秒，就烧得他从难堪愤懑到觉得可笑最终趋于平静。

尹煦站起身，步伐从容地朝着主席台走去，在阶梯上跟往回走的沈确擦肩而过。

他们一个向上，一个向下。

过道有点窄，两人的肩膀不轻不重地撞在一起，尹煦看也没看他一眼。

尹煦在众人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主席台，与此同时，耳边还不断传来胡毅滔滔不绝的数落声：

“我有时候真就纳了闷了，怎么同一个班级却能学出来两个第一？别人考年级第一，你倒好，考个年级倒数第一！还一天天的不学好，跑去染发烫发，甚至打架上网，这是你现在该做的事吗？啊？你这不光是在丢你们七班的脸，更是在丢我们鹿禾三中的脸、丢你父母亲的脸！你难道就一点上进心、羞耻心都没有吗？你——”

“呲——”

一道猝不及防的刺耳电流声打断了胡毅的话。

尹煦一把摁住胡毅手中的话筒，声音很轻但吐字清晰：“您的屁话说够了么？”

台下的观众听不到尹煦说的话，只看到他正对胡毅浅浅地笑着，显得格外有礼貌。

而胡毅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你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尹煦没搭理他，直接抢过他手里话筒走到主席台边，望着台下两千多名观众，微笑着无比平静地开口：

“各位好，我是来自高二七班的尹煦。大家刚刚听了优秀学生代表的发言，现在也请花三分钟来听听我这个反面教材的故事。”

“在这里我要感谢胡副主任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感谢他的“良苦用心”和循循劝导，让我想起自己本该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及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他特意安排我这个倒数第一在这次大会上发言，是想让我上来丢脸的。不过很可惜，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学生，并不会如他所愿让大家看笑话，因为我是来给你们树立榜样的。”

台下集体愣了一秒后，立马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礼堂里原本沉闷的气氛瞬间变得活跃起来，显然是他刚刚的话当段子听了。

尹煦俨然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让胡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就你还给人树立榜样？”

胡毅没有话筒，说的话台下的人听不到，但是尹煦听得到，不过他直接无视众人的嘲讽，继续往下说：

“当然，我说的榜样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如果现在的我在你们心中是一个只会考倒数第一、仗势欺人、屡教不改的反派角色，那么太好了，我喜欢这样的开局，因为人物有成长、结局有反转，故事才足够令人惊喜。”

“所以请在座的各位好好记住现在的我。我的样子，我的成绩，我的排名，两年后，我会在高考中让你们见证奇迹，一个倒数第一如何逆袭的奇迹。”

尹煦深吸一口气，信誓旦旦地宣告：“从今天起，我会好好学习，最终目标是要考上大学，我要考一本，我要考——”

他突然顿了顿，一时忘词，扭头看向胡毅：“你经常说的那俩数字学校，是什么来着？”

胡毅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紧张激昂的关键时刻还有他的事，猜测道：“211、985？”

“对。”尹煦笑得张扬，“我要考上985！”

全场寂静整整五秒后，台下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

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小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

一时间，礼堂里的掌声、笑声、喝彩声经久不绝。

尹煦从主席台上走下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脚底都是打飘的。

周围人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和纷议，或惊叹，或嘲弄，或好奇，他全都视若不见、充耳不闻。

他看起来平静得可怕，实则他现在满脑子都是：

卧槽，我狂成这样真的可以吗？

但同时，他又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胸腔里充斥着久违的舒畅感，心中一片敞亮。

就像一所封塞已久的房间突然门窗大开，阳光、微风和花香再度涌了进来，生机重现。

散场后，潘哲帅和宋星允扑过来狠狠地搂上他的肩，对他由衷地竖起大拇指：“牛逼，这话也就你敢这么说！”

尹煦决定把这个逼装到底。

他撩了撩红色的刘海，勾唇一笑：“呵，别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潘哲帅跟着笑：“传说哥，那你这头发还要去染回去吗？”

“不染了，我要留着它。”尹煦说，“我要让胡毅一看到我的发色就想起他今天丢的脸，气也要气死他。”

潘哲帅乐了：“本来就是嘛，染个头怎么他了，跟动了他染色体似的。”

尹煦惊讶：“你还知道染色体？”

潘哲帅无语：“我生物课多少听了点，你是真一点不学啊。”

尹煦：“急什么，明天我就开始好好学习了，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传说中的天赋型选手，看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吓死你们！”

潘哲帅和宋星允实在有些傻眼了，看向尹煦的眼神透着一股浓浓的担忧：“你今天是不是有点狂过头了？”

“有么，我不一直都是这样？”

说完，尹煦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帅气背影。

反正现在的尹煦是十七岁，又不是二十八岁。

少年人狂一点也没什么。

这才像他，这才是他。

-

晚上九点半，鹿禾三中的校园里准时响起了晚自习的下课铃声。

原本静谧的环境瞬间变得嘈杂混乱起来。

大家收拾好书包，朝校门口奔去，带着不同的心情各回各家了。

尹煦的家离学校稍微有一段距离，原本家里安排了司机晚上来接他，但尹煦拒绝了。

因为他更享受放学后跟几个朋友在学校附近的夜市闲逛一会儿再慢悠悠往家赶的安逸时光，所以他平时都是独自一人骑自行车上下学的。

但此时天色已黑。

尹煦跟着人群走到校门口的车棚，望着眼前这一堆杂乱的自行车大军，他真的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从中找到属于他的十多年前的那辆。

什么颜色和款式的来着？有没有上锁？停在东边还是西边？

哎，算了，懒得管了。

他今天已经够累的了，干脆打车回去好了，反正现在的他还不需要为钱犯愁，这纨绔小少爷他还能再当个一年半载的。

时隔十二年，尹煦再次踏上了这条由学校通往家的道路。

他坐在出租车后排，隔着玻璃窗借着霓虹和路灯的光望着不断后退的建筑和街道，眼前的景色熟悉又陌生，像一闪而过的虚缈梦境一般，让他昏昏欲睡。

再睁眼时，车身已经停在了别墅区门口。

尹煦付钱下了车，凭着肌肉记忆朝着那个他住了好多年的建筑走去。

站在家门口，尹煦攥着从书包里翻出来的钥匙，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才把钥匙插进芯孔，打开了家门。

屋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

果然没人在家。

尹煦走进来摸黑开了灯，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这里跟他十多年前提着行李离开时回头看的那最后一眼一模一样，就像一个多年的梦魇出现在自己眼前。

别墅空间很大，有上下三层，装修精致美观，处处都彰显着豪门气息。

由于母亲不喜欢狗，还对猫毛过敏，所以家里连只宠物都没养。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这里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尹煦随手拿起摆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全家福照片看了看。

照片上紧挨在一起的三人亲密无间，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幸福。

可是尹煦很清楚，这个浅金色的相框和防护玻璃是上个月父母吵架时摔坏又重新换的。

这是更换的第几个来着，他已经记不清了。

就像他们的家，表面祥和风光，实则早已残败不堪。

尹煦放下照片，上楼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挺喜欢这间卧室，紧挨书房，朝南，有个大大的飘窗，每次拉开窗帘屋里都会洒满阳光，给人满满的幸福感。

可惜现在是夜晚，没有太阳。

他将电量耗尽的手机续上电，长按开机，才看到母亲何月香两个小时前给他发的短信。

【何月香】：阿煦，我今天不回去住了，你放学路上注意安全。

又是这句话。

往上翻他们的聊天记录，十句里九句都是这句话。

可这次尹煦只是淡淡地看完，全然没有了之前的苦闷和难过，没有问她明天回不回来，更没有问她今晚住在谁家、和谁一起。

他心平气和地低头编辑短信回复她。

【尹煦】：好，晚安。

太久没用这种老式按键手机，他操作起来实在有些不习惯，屏幕又小又挤，他慢吞吞才打出这么一句话。

短信发送完成的音效响起后，尹煦扔了手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悠悠地想，他爸忙着应酬吞公款，他妈忙着出轨会情人，而他即使知道结局如何，也早已无力回天。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尝试改变自己的结局。

真好，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