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灯火通明。

各式各样的小餐车拖着一地长影停放在街道两旁，携着一笼笼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买夜宵的队伍一个比一个长，处处人声鼎沸。

今天是高考结束的日子, 不少学生趁着夜色放纵自我, 吃饱喝足后, 又催促着陪同的家长去商店买新手机和电脑，畅想两个月后在大学的自由生活, 雀跃又期待。

而尹煦现在的心情更多的是轻松，就像置身在云端飘浮着一样的柔软松弛。

从考试结束的那一刻起，他脑中那根紧绷已久的神经总算软塌塌地松懈了下来，接下来只需要静候考试结果就好。

原本还在担心他和沈确的事会遭到沈晴愿的反对, 可没想到上天垂怜般的送给他一个意外之喜，解决了他所有的后顾之忧。

我所追寻的未来在前方, 我所爱的人在身旁。

尹煦想不到还有什么比这更称得上为幸福的时刻了。

他兴致勃勃地拉着沈确四处转了转, 在大街上明目张胆地牵他的手，和他分吃同一支雪糕，买情侣款T恤和配饰。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怎么高兴怎么来。

逛得尽兴后，两人才踩着路灯下的影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月亮不知何时隐匿到云层后去了, 今夜的空气闷热潮湿, 一丝风也没有, 额角和背脊早就出了一层薄汗，好想回家吹空调……

正这么想着, 忽然“啪叽”一声轻响, 一滴水重重落到了尹煦脸庞，带着夏夜独有的温热气息, 随后天空一道闷雷作响，风起云涌，像是某种征兆。

“糟了！”尹煦心道不好，一把拉起沈确的手就朝前狂奔，“快跑！”

脚步踏出的那一刻，密集的雨点劈头落下。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湍急又突然，地面上瞬间湿成一片，没一会儿就蓄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倒映着路灯幽黄的光芒，又被两人的脚步踩踏成一地碎金。

这条街离尹煦的出租屋只有三五分钟的路程，两人冒雨飞奔，到家时，浑身都已被淋得湿透。他们对视一眼，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

此情此景，尹煦不禁回想起了前年秋天他第一次在沈确家留宿的那个暴雨夜。

那天他和沈确淌了一路的洪水，共同撑着一把雨伞，在风雨中相扶着抵达终点。

“阿嚏！”

尹煦被自己的喷嚏打断了思绪。

沈确皱了下眉：“快去洗澡。”

“嗯。”尹煦摸着鼻子点头，“等会儿你也洗一下吧，不然会感冒，衣服穿我的就好。”

沈确：“好。”

尹煦去自己房间翻找衣柜，拿着两条干净的内裤一时百感交集。

连借穿内裤这种事也要call back一下么。

他把两套衣服一起拿进了浴室，脱下自己湿透的上衣，等热水器的温度慢慢涌上来的时候他才想起什么。

犹豫一下后，他悄悄把浴室门推开个小缝，探出半颗湿漉漉的脑袋，看到沈确正在客厅倒水喝。

“沈确。”尹煦唤了声。

沈确扭头看他：“怎么了？”

尹煦：“我家的热水器洗一次要隔好久温度才能升上来，你别等了，进来跟我一起洗吧。”

沈确微微挑眉：“你确定？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尹煦脸一红，“嘭”一声把门关上：“那你一边凉快去吧，感冒了可别怪我！”

尹煦没再管他，自顾自冲洗起来，他正闭眼搓着头发上的泡沫，屋外突然打了个炸雷。

他吓了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

几秒后，又一道雷声落下，随后浴室的磨砂门哗啦一声被人拉开。

泡沫糊了半张脸，尹煦闭着眼什么也看不到，只隐约听到一阵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尹煦试探着开口：“沈确？”

“嗯。”

“你进来干嘛？”

“不想感冒。”

尹煦：“......”

气氛一时微妙。

看不见眼前的景象让尹煦很没有安全感，他刚想把脸上的泡沫冲掉，头顶的花洒却被人摘走了：“帮你洗。”

“不用。”尹煦下意识伸手去够，却碰到了面前人的胸膛，紧实的肌肉触感令他一愣，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沈确轻捏一下他透红的脸颊：“别趁机乱摸。”

“......谁要摸你了。”尹煦把他的手拍开，嘟囔，“你才是，给我老实点啊。”

这句毫无威慑力的警告和滑落在身上的泡沫一起被冲进了下水道里，没过一会儿，他就被揽紧了腰，混着洗发水香气的深吻侵占了口腔的每寸角落。

湿热的身体紧贴在一起，背后是冰凉的瓷砖，水火交融，无处可避。

狭窄的浴室里空气又湿又闷，尹煦被亲得几乎快要窒息。

这澡越洗越热，洗也是白洗，还被某人占尽便宜，尹煦不甘示弱占回去，却是引火上身自掘坟墓。

最后他实在被弄得头晕受不了，匆匆冲掉身上的泡沫光着脚落荒而逃了。

-

吹干头发，雨还在下。

屋外的雷声时不时炸一下，电视看不了，又睡不着，只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发呆。

空气中弥漫着洗发水和沐浴露的清香，空调凉风习习吹着，只开了盏台灯的房间略显昏暗，却足够有安全感。

尹煦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你不回去吗？”他问。

沈确答：“等雨停了我再回去。”

“为什么？”

“你不是怕打雷么。”

尹煦微怔，想起他在沈确家留宿的那个雨夜好像是用过这么个蹩脚的借口骗他来陪自己睡一个房间。

他偏头看向沈确，温柔的暖光笼罩着他，清晰利落的轮廓缀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刚吹干的头发看起来蓬松又柔软。

可在沈确眼里，他的一头红发也是如此富有诱惑性，没忍住先一步伸手过来拨弄着尹煦微长的发尾打卷儿玩。

尹煦任他抚摸，很轻很轻地告诉他：“我骗你的。”

沈确指尖微顿：“什么？”

“其实，我不是怕打雷，我那天，是做了个噩梦。”尹煦抿了下唇，有些紧张地开口，“沈确，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沈确蹙了下眉，看着他静默两秒，问：“你得绝症了？”

“不是。”尹煦被气笑了，“你能不能想我点好的。”

“那你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唉，我不是怕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所以是什么事？”

尹煦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悠悠道：“你看过小说吗？穿越文重生文什么的，主角在被雷劈死或者被车撞死后重获新生的故事，类似去往一个平行时空。”

沈确：“看过。”

尹煦顺了口气，尽量把话说得平静而清晰：“其实我是从十年后重生来的。”

沈确惊讶一瞬，看着他愣了半晌，确认道：“十年后？”

“嗯，2023年。”

“真的？”

“真的。”

“......”

又是一阵沉默。

尹煦紧张地等待他的回应，最后却等来沈确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好吧。”

尹煦急得撑起半身坐起来，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你就好吧？就这反应？你是不是不信我啊？”

“我信你，但......”

沈确跟着坐起身，垂眸覆上尹煦的手，紧紧握住。尹煦这才发现他的掌心出了层薄汗，他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不镇定，甚至有些恐慌。

沈确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尹煦，别告诉我你现在又要穿回去了。”

尹煦想也没想就答：“没有。”

未了，又沉吟道：“应该不会吧，这辈子我已经在很小心地过马路了，总不至于又被车撞死一次吧。”

沈确再也听不下去，倾身抱住了他：“我管你是从哪个时空过来的，但你既然出现在这里了，就不要再离开，一直一直待下去，待在我身边，好吗？”

尹煦清晰地察觉到了他此刻的不安，心头一阵发酸。

他抬手回抱沈确，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你傻不傻，我又没说我要走。我就是觉得，这事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下，因为我不想向你隐瞒什么。我的过往，我的爱好，我的心情，我的梦想，我的一切，我都想和你分享，哪怕，它们并不是那么美好。”

沈确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声音闷闷的：“你说，我想听。”

从何说起呢，尹煦原本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启齿，但此刻看着沈确的眼睛，好像一切话语和心情都有了承接的归宿。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像是一段故事的背景音。

将近三十年的人生听起来如此漫长，可眼下不过几十分钟就被了了铺陈完毕。

尹煦省去了很多混乱狼狈的细节，尽量把一切都描绘得轻松有趣，可沈确听着听着，还是微微红了眼眶。

“都过去啦，重要的是现在。”

尹煦说到最后，对着躺在自己身侧的沈确露出一个极淡的释然的笑。

他用目光一寸寸描摹恋人的轮廓，黑润的眼眸沁着微光：“沈确，跟你走近了之后，我感觉脚下的路像是拐了个弯，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未来的许多事都变得明朗，现在我只需要向着那个目标拼命奔跑就行，挺开心的。”

他轻轻勾住沈确的手指，问：“你呢，你开心么？”

“开心。”沈确回握住他的手，眸光微动，“因为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在走，现在这条路上多了一个你。尹煦，谢谢你回来，我比你上一世认识的那个沈确要幸运得多。”

尹煦不置可否，轻笑着说：“等有机会见到他，我会告诉他，谢谢你喜欢我。还有，还好这次我们没有再错过。”

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的倒影，任何话语都显得多余，只想和眼前人耳鬓厮磨，肌肤相亲。

沈确贴在他耳边吻得很黏腻，尹煦身上一阵潮热，在昏暗的光影中不断扩散放大。

要遭。

可一切撩拨就此打住。

谁都清楚，再往下，怕是就收不住了。

沈确抱着怀里人，脸埋在他颈窝，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他的脉搏，像泉水一样涌动。

好想咬上去。他有些失神地想。

“沈确。”尹煦忽然轻轻唤了他一声，听起来有点哑。

“嗯？”

“你听，外面的雨好像下大了。”

“嗯。”

尹煦的手指拨弄着沈确后颈处的发尾，有些痒：“你给晴姐发消息。”

沈确微顿，嗓音发涩：“发什么。”

“说你要在我这留宿。”尹煦的手顺着沈确的肩颈和背脊慢慢滑至腰侧，轻而易举带起一片酥麻，“雨太大，今晚，别走了。”

是啊，都怪雨，害得他的身心都湿透了。

下一秒，天旋地转，刚缓下来的呼吸又错乱得一塌糊涂。

尹煦在迷蒙间找回点理智，憋足劲才把沈确的脸推开几公分，微喘道：“东西......在床头柜。”

沈确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什么？”

尹煦：“你说呢，你开车不系安全带啊。”

沈确怔了一下：“什么时候买的？”

“一模前。”尹煦有些微妙地移开视线，小声解释，“我怕我哪次真考到前十了，你找我兑奖怎么办，我总得提前准备一下作案工具。”

沈确重新凑过来，在他颈间蹭了蹭，低低地笑起来：“我男朋友好可爱。”

尹煦被他的头发蹭得很痒，跟着笑起来，有气无力地推开他的脸：“别笑了，快去拿来啊。”

“好的少爷。”

沈确应了声，起身去拉开一旁的床头柜，借着台灯的光伸手进去翻找着。

尹煦忽然想起什么，忙道：“等等等等下！”

可是已经迟了，柜子里藏着的一堆碟片映入眼帘，那上面限制级的封面内容令人面红耳赤。

尹煦两眼一黑。

羞愤欲死的间隙还不忘抽空骂一句该死的潘哲帅！送什么不好偏送这玩意！还有自己怎么忘了扔！

沈确眸色沉了下去，低垂的眼睫尽显失落，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不是一直在迁就我？是不是只有这些东西才会让你有反应？”

尹煦赶紧摇头：“不是的，我......”

他一咬牙，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瞪了沈确一眼，破罐破摔道：“啊啊啊都怪你，害我变得这么奇怪，这些东西已经对我毫无用处了！现在除了你，我对谁都——”

尹煦顿了一下，尽量找一个委婉的说法：“都兴奋不起来了，所以......”

“所以什么？”沈确追问。

尹煦勇敢地直视他此刻炙热的目光：“所以你要对我负责。”

剩下的话全都堵在吻里。

唇舌比刚才还要激烈地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冰凉湿腻的液体顺着温热的肌肤滑落，异样的触感令尹煦止不住轻轻战栗，他本能地朝后缩了缩：“等、等下，我有点，害怕......”

“不怕。我教你。”

沈确俯身，安抚意味的吻落在尹煦额角和耳侧，一下又一下，配合着手上的动作温柔地将他一点点融化瘫软。

窗玻璃上倒映着的灯火闪着余波，随着谁的呼吸涌动。

闪电划破夜空，一闪而过的白光照亮室内过分缠绵旖旎的画面，雷鸣声随后而至，与床上的动静交响成一片。密集的雨点砸在窗台，急促而猛烈，窗框震动，水花四溅，噼里啪啦连绵不绝。

尹煦喜欢这样的雨夜，很多声音借着暴雨的遮掩不再需要强加忍耐。

耳边轰鸣着的是心跳声，喘息声还是别的什么，他已然分辨不清。

他感觉自己正在变得透明，像是一滴落在窗玻璃上的雨水，磕磕绊绊顺流而下，直至与另一滴水碰撞相融，剎那间，天地摇坠，混沌初始，心脏从此有了重量。

我们生来如此不同，可我们终将不分彼此。

-

次日雨过天晴，鹿禾市的天空被洗涤成一片通透的湛蓝，阳光灿烂，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尹煦眯眼望着天空，微风拂过，带来一阵栀子花的清香，三中校园的草木依旧绿得耀眼。

“老尹！别傻站着了，轮到我们班了！”

尹煦回神，看到不远处的潘哲帅正朝他招手催促着。

“来了！”

尹煦跟着人群走上班级最后一排阶梯，他们几个个头高的被安排站在了中心位置。

大家穿着整齐的校服，在摄影师和唐笑桐的指挥下一点点调整站位，力求每个人的脸都能完整地出现在镜头里。

一旁的潘哲帅对着小镜子不住地调整着自己的衣领和发型，尹煦打量着他那涂了半瓶发胶才堆起来的冲天刺猬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提醒：“老潘，你确定要顶着这个发型拍毕业照？”

“怎么，不帅吗？”潘哲帅很是满意地勾唇一笑，“等以后周济琳回忆青春，拿出高中毕业照，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我的帅气身影。”

“......”

尹煦暗自腹诽，她怕是会憋不住笑出声来，跟朋友说，你看，这就是当年我们班最大的傻缺。

说起来，自己的这一头红发也愈发的不合时宜了。

当初盛极一时的杀马特文化仿佛一夕之间就从大众的视野里消失殆尽，被全新的流行风格所取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青春，可那份笨拙着追寻闪耀与自我的心情从未改变，不管过去多久，回想起来，依旧独一无二，炙热滚烫。

站在身侧的沈确见他正发着呆，轻声问：“在想什么？”

尹煦想了想，答：“我想把头发染回黑色了，最好再剪短一点，你觉得怎么样？”

沈确偏头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象他描述的那个样子：“你怎么样都好看。”

尹煦悄悄掐一把他的胳膊，算是回应。

手顺势被握住，掌心自然相贴，再指节紧扣。

“来！看镜头，三，二，一——”

“毕业快乐！！！”

相机快门应声摁下，他们的青春就定格在了那一瞬。

拍照结束，七班的同学们各自散开，把位置让渡给下一个班级，人潮交错。

尹煦先一步跳下阶梯，朝身后的沈确伸出手，扬脸对着他笑：“走吧！”

“去哪儿？”

“去哪都行！”

只要跟你一起。

沈确没再多问，迈步牵上了他的手，被他拉着朝前跑去。

少年白色衣角飞扬，连影子都是金色。

他们奔进光里，就像奔向灿烂似锦的未来。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