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煦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来到盛夏光年奶茶店的时候, 和他约好在这碰头的潘哲帅和宋星允早已到这等着他了。
两人一看到尹煦推门进来，立马把他拉到吧台前坐下，八卦道：
“怎么样怎么样？英雄救美成功了吗！”
“成功了，但又没完全成功......”
尹煦咬牙微笑, 一言难尽。
“因为他是英雄, 我是美。”
潘哲帅和宋星允：？？？
“什么意思？”
尹煦把刚刚发生的事向两人叙述一通, 狂吸了一大口奶茶，缓解自己憋屈的心情。
潘哲帅和宋星允听完, 面面相觑：
“尹哥，你确定这不是你编来逗我们玩的？还是说你梦游撞见鬼了？”
“我骗你们干嘛！”
尹煦委屈。
“你们看我嘴角这伤，真就是刚刚被杜子腾那个二货给揍的！”
“然后是沈确一挑七，把你给救了？”
“昂。”
“......你疯了还是我们疯了？”
“是真的！不信下次再碰到杜子腾, 你们问他去！”
潘哲帅见尹煦这信誓旦旦的反应，不像是在撒谎, 不禁更奇怪了。
“可为什么杜子腾会冒出来？江哥怎么可能找他帮你演出这戏？”
“不是老江找的。我听杜子腾那意思, 他应该就是路过，随手拦下沈确，想收他保护费的。”
尹煦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反正我没看到老江的人，我怀疑他压根就没来。”
“不至于吧，江哥也不是这么不守信用的人, 而且他对你的事一向很上心的。”
“这我当然知道, 可能他遇到什么事给耽搁了, 我上Q/Q问问他。”
正说着，奶茶店的门被人推开, 姜福满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坐在吧台旁的尹煦几人, 立马冲过来，焦急开口：“不好了尹哥, 江哥他出事了！”
尹煦心头一紧：“他怎么了？”
姜福满跑得满头大汗，缓了缓气，才说道：
“我们班今天上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我就跟一个女同学一起去打羽毛球。然后我们班一个叫王诺的男同学就非要在旁边给我们捣乱，还嬉皮笑脸地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他说你们什么了？”
“他......哎呀，反正就是一些黄色玩笑，还评价我们的身材啊什么的。”
有些话姜福满连复述都觉得难以启齿，一时羞红了脸。
“江哥本来也在旁边打球的，他听到之后就过来呛了王诺几句，然后两个人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反正王诺被打得挺惨的，眼镜都碎了，满脸是血，吓死我了......”
“靠，王诺那小子我知道！”
潘哲帅一拍桌子。
“他就是满嘴黄腔，到处喷粪，活该被揍！”
尹煦听完默然，眉头深深皱起。
他了解江鹤呈，他并不是多么爱管闲事的人，唯独每次遇到这类侮辱女生的事，他多半会丧失理智一般把人揍爆。
因为他的母亲就是被父亲醉酒后强/奸，才意外有的他。
两人是迫不得已才奉子成婚的。
这是江鹤呈心头不可触碰的禁忌。
“那他现在人呢？”尹煦问。
“他妈妈被老师叫到学校来了，还有王诺的爸妈也来了，不依不饶的，非要江哥和学校给个交代，还说要把江哥这种学生开除了才行！”
姜福满一脸担忧。
“胡主任暂时给江哥记了处分，还让他回家闭门思过，这两天别来学校了。”
尹煦捋了捋思绪，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老潘，允子，我现在去江哥家看看他，你们先陪小姜回学校吧。”
“好！”
-
十多分钟后，尹煦从出租车上下来，望着眼前略显破旧的老式居民楼，快步走了进去。
尹煦只依稀记得江鹤呈的家住在十几号单元楼，但具体是哪栋哪层，年代久远，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他在Q/Q上问了江鹤呈，也没收到回信，估计对方没看消息。
尹煦无奈，打算撞运气一点点去问。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在花坛转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尹煦眼睛一亮，立马走上去打招呼：“周姨。”
江鹤呈的母亲周慧琴看到尹煦，有些意外：“小煦，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江哥出了点事，来看看他，他现在在家吗？”
“哦哦，他在。”
周慧琴有些局促地点点头，手里提着个垃圾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你在这等会儿，我去扔个垃圾，一会儿带你进屋。”
“好。”
没过一会儿，周慧琴就匆匆赶回来了，带着尹煦朝十一号单元楼走去。
路上，尹煦轻声问：“周姨，江哥他没受伤吧？”
“他挺好的，没什么事，他哪次打架遭殃的不是对方啊。”
周慧琴满是无奈，眼角还微微泛着红，似乎刚哭过。
“我就是担心他因为这次的事，又要被学校开除了。”
“胡主任不就是让他在家反思几天么，谁说一定会开除他了？”
“小煦，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高一那年就是因为把一中那个老师给打了，然后才被一中开除的。要不是你托你爸的关系，帮忙把他转到三中去，他早就没书念了。”
“虽说留级了一年，成绩也下滑了不少，但总归还是继续有学上的。所以我总是叮嘱他不要打架不要闹事，安分在学校待着，好好珍惜学习机会，这大半年他也还算听话，可没想到现在又闹出了这样的事......”
周慧琴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泛了出来，声音渐渐哽咽。
“刚刚我去学校接他回来，没忍住说了他几句重话，他倒也没跟我吵，只是跟我说，他不想继续念书了......”
尹煦闻言一顿，立马想到上一世江鹤呈高二这年选择辍学，后进厂子打工的事。
可谁都没想到半年后，他们工厂的老板不仅拖欠工人工资，还猥亵女员工，被江鹤呈一脚踹废了命根子。
老板不依不饶，把他告进了局子。
江鹤呈入狱不久后尹家就发生变故，从此两人断了联系。
现在想来，这段过往着实有些令人唏嘘。
难道悲剧在这一世要提前发生了吗？
尹煦忙说：“周姨，我记得江哥的成绩算不上多差，应该还是有希望考大学吧？”
周慧琴点点头：“嗯，他成绩确实不算太差，大概能排年级三百多名吧。上次我碰到他班主任还特意问了，他老师说阿呈要是继续保持下去，以后考个二本还是有希望的。”
“那他为什么不想继续读了呢？”
“他说是觉得读书没意思，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想早点出去打工，好帮我分担压力。”
周慧琴叹口气，满脸愧疚与自责。
“其实他初中刚毕业时就跟我提过这事了，但我当时死活不同意，他就顺我的意，去一中念书了。可我让他念书考大学并不是指望他以后能有多大出息好来回报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他以后找个安稳点的工作，不要像他爸那样，一不留神，人就没了......”
尹煦听到这里，心头发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记得江鹤呈的父亲原本是个煤矿工人，却在一次作业中，遭遇矿洞爆炸事故，当场死亡。
江父死的那年江鹤呈在读初二。
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说了一句：“死得好。”
他恨那个男人，恨他剥夺了母亲半生的自由和清白，恨他酗酒家暴，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当作泄愤的工具，恨他的贫穷，恨他的懦弱，恨他的肮脏混乱的一生。
“感谢老天有眼，炸死了这个强/奸犯。”
这是出殡那天，江鹤呈笑着对尹煦说的话。
可即便再恨，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是他的父亲。
自从江父死后，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就靠着领到的那点死亡赔偿金度日。
周慧琴在附近的服装加工厂当流水线工人，每天不间断地伏案工作十二个小时，每个月能领着两千块不到的微薄工资。
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她能省则省，从不敢乱花钱，最大的开销就是给予江鹤呈学业上的支持。
江鹤呈不想看她这么辛苦，早早就萌生了辍学打工的心思。
而今天的意外事件不过只是一个新的借口罢了。
思绪飘远间，尹煦已经跟着周慧琴走到了他们家门前。
周慧琴拿钥匙开了门，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还是看向尹煦：
“小煦，阿姨知道这样说可能有些为难你，但我实在没办法了，阿呈做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只有你的话他愿意听一些。所以，你能帮我劝劝他吗？让他好好考虑考虑，把书继续念下去。”
尹煦郑重点头：
“放心吧周姨，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江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他做出让自己以后后悔的决定。”
“嗯，谢谢你。”
周慧琴匆匆抹了抹眼角的泪，换上一副笑脸朝屋里招呼道：
“阿呈，小煦来找你玩了，你在房间吗？”
几秒后，一个高挑帅气的少年打开房门探出半个身子，一头微长黄发略显凌乱，貌似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江鹤呈看到尹煦后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大哥，你忘了你昨天答应我的事了吗？”
尹煦语气轻松，略带着点小幽怨，仿佛他真就是为此事而来的。
江鹤呈愣了愣，想起来了：“哦，忘了，抱歉。”
“算了，反正你来了结果也一样，都是搞砸。”
尹煦说着，无比自觉地朝江鹤呈房间走去。
江鹤呈也全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还赔罪般的去冰箱给他拿了瓶冰汽水。
尹煦微微打量着江鹤呈的房间。
他的床头贴着一张灌篮高手三井寿的巨幅角色海报，墙壁上还挂着一个简易篮筐，书柜上摆着一堆漫画书和旧杂志，跟记忆中什么两样。
尹煦走到他的书柜旁时，发现上面摆放着一套任天堂的红白机游戏卡带，六十四合一。
他顿时眼前一亮：
“这不是我送你的卡带吗？你还留着呢？”
“偶尔拿出来玩玩。”
“那陪我打局游戏呗？”
“现在？”
“嗯，不行么？”
“行。你想玩什么？”
“魂斗罗吧。”
“......”
江鹤呈诡异地沉默三秒后，才视死如归般的点点头：“行。”
于是两人坐在地板上，一人拿一个手柄，开启了双人默契的冒险挑战模式。
然而尹煦很快就发现他和江鹤呈之间所谓的“默契”根本不存在。
或者说，是他单方面跟不上江鹤呈的节奏。
前几关难度较低，他还能勉勉强强跟着划水。
但是到了需要敲冰块配合着队友往上跳的关卡时，尹煦简直手忙脚乱。
总是抓不准时机不说，还经常被冰块滑倒然后掉下悬崖。
没一会儿，他就把自己的二十多条命给耗尽，连累江鹤呈也跟着GAME OVER了。
尹煦放下手柄，有些尴尬：“......咳，太久没玩了，手生了。”
江鹤呈轻哼一声，连生气都懒得生的：“别找借口，我跟你玩这个，哪次不是被你给坑死的。”
“哈哈，是么，我都忘了。”
真难为江鹤呈这么些年都没因为游戏跟尹煦友尽了。
“还玩吗？”
“不玩了，一直死，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尹煦撇嘴。
“感觉我最近不管做什么事都不顺利，连着破游戏都针对我，水逆得要命。”
“心情这么差？谁惹你了么？”
“你猜。”
江鹤呈拿起一旁的汽水喝了一口，瞥向尹煦：“是你们班那个学霸？”
“你说沈确啊？”
“嗯，我听说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
尹煦苦笑一下：“纠正一下，是我单方面想要接近他，他鸟都不鸟我。”
“为什么非得找他？你又不缺朋友。”
尹煦叹口气：“是啊，我是不缺朋友，但我缺能帮我提高学习成绩的人，不然我一个人怎么考985啊？”
江鹤呈闻言微顿，又问：“你真打算转邪归正了？”
“呵呵，跟你比起来，我压根就算不上是什么邪恶势力好么？顶多算是小打小闹。”
尹煦不忘拉踩一下。
“所以我现在就算金盘洗手的话，也不算什么多意外的事吧？”
江鹤呈不置可否：“也不算是意外，就是有些突然，我还以为你开学大会那天说的话只是在跟胡毅赌气。”
“跟胡毅没关系。”
尹煦笑了笑。
“我就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活法挺没意思的。”
“那你觉得怎么才算有意思？”
尹煦没答，身子向后挪了挪，长腿伸开，仰靠在江鹤呈的床边，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我大概......就是羡慕沈确那种人吧？”
江鹤呈很是意外地看向他：“你尹少爷要什么有什么，还会羡慕别人？”
“要什么有什么，我吗。”
尹煦摇了摇头。
“我现在拥有的都是我父母给我的，说到底那些东西根本就不属于我，也随时都可能离我而去。”
“但沈确不一样。就在前几天开学大会的时候，潘哲帅跟我说他挺羡慕沈确的。那时候我就在想，其实我内心是不是也在羡慕着站在台上的那个人。”
“而我羡慕沈确，并不是因为他的样貌或者出身，而是因为他不需要依仗任何人，仅仅靠他自己就能站在那里，然后闪闪发光。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说完，他偏头望向江鹤呈：“你能明白么？”
江鹤呈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只是看着他愣了半晌后，才笑道：
“你这话说的——你要是个女生，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沈确了。”
“切，肤浅。”
尹煦笑着骂完，又问：“那你呢？你有想过自己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江鹤呈想了想，答：“我只有不想成为的人。”
尹煦心下了然：“你父亲那样？”
“......嗯。”
“那你是打算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吗？”
江鹤呈一怔：“我现在怎么了？”
“看谁不爽就用拳头解决，把他揍一脸血，然后让家人来处理善后，该赔钱的赔钱，该偿命的偿命，江鹤呈，你有考虑过周姨怎么想的吗？”
“......”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地上的台式小风扇转动时发出的呼呼声响。
江鹤呈望着尹煦沉默片刻，继而无奈地笑起来：
“你啊你，你果然还是为了我今天揍人的事来的。前面还铺垫了那么一大堆，亏我听得认真，差点被你绕进去，我都要走心了哎。”
“我也走心了啊，我刚刚说的都是心里话。”
尹煦特真诚地眨眨眼。
“特别是最后这段，我可不想以后老了，还要拄拐去给你探监。”
“我看起来很像是以后会进局子的人吗？”
“嗯，很像，我都能想象你剃光头穿着囚服踩缝纫机的惨状了。”
江鹤呈笑骂：“滚。”
尹煦笑完，正色道：
“说真的，哥，你还是再多读几年书吧。别的不学都不重要，多学点法，不要总想着用暴力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别总是让周姨担心。”
江鹤呈望向天花板，思忖片刻后，道：“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真的？”
“真的。”
“好，我信你。”尹煦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学校了。”
“嗯。”
尹煦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到门口时，又听到江鹤呈叫他：“阿煦。”
尹煦回头：“嗯？”
“你今天......”
江鹤呈顿了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把话说完：
“好像我妈妈。”
尹煦险些将门把捏碎：“......”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你妈？
这合理吗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