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 尹煦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只是额头的汗水仍在止不住地顺着鬓角往下流。
大脑从缺氧状态一点点恢复清醒，思绪慢慢回笼。
他感到自己紧贴在沈确颈间的肌肤黏腻难耐，有些不舒服, 还很热, 于是侧过脸微微挣开了沈确的怀抱。
尹煦睁开眼才看到沈确原本干净整洁的校服领口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了一片, 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
可沈确没在意，只是松开了他, 垂眼打量他泛红的脸庞：“好了？”
尹煦轻轻点头：“嗯。”
“去洗把脸吧。”
“好。”
两人来到体育馆旁的露天水池边。
尹煦洗了把凉水脸后，顿时感觉身心都凉爽畅快多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恢复了大半。
刚要走，沈确却叫住他：“等会。”
尹煦：“怎么了？”
沈确没答, 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来沾了点清水, 俯身轻轻擦拭起了尹煦膝盖上的伤口。
尹煦险些都忘了自己的膝盖在刚刚跑一千五摔倒时被磕破了。
好在伤口并不深, 泛着层红血丝，还沾着泥沙。
不过看这样子，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该变青紫了。
沈确又拿出一枚创口贴小心翼翼地贴在他的伤口上，问：“疼么。”
“还好。”
比起膝盖，尹煦倒是感觉自己的右脚脚踝一直在隐隐泛着酸, 他下意识踮起脚尖扭了扭脚脖子。
沈确见状, 问：“脚怎么了？”
“不知道, 刚刚摔倒的时候好像扭了一下。”尹煦太不确定地说。
沈确：“严重么？”
尹煦摇了摇头：“没事，问题不大。”
“你别乱动了, 先去休息。”
“好。”
-
两人回到七班观众席的时候, 跑道上高三年级的一千五比赛正在进行中。
可广播里播音员激情朗诵着的加油稿却是写给尹煦的：
“在今天的赛场上，我原本只是一个场边的看客, 可是尹煦同学却将我拉入其中！看着他摔倒了再站起来，看着他坚持跑完全程，看着他打破校运会记录，我不禁泪流满面！他在场上的每一个身姿每一滴汗水都深深震撼了我的心灵！啊！高二七班的尹煦同学！今天，你是全场的焦点！你是三中的骄傲！你是大家的英雄！你的音容笑貌永远留存在我们心中！”
“噗！”
尹煦一口水喷了出来，当场心梗。
“音容笑貌？这他妈不是形容死者的吗！这稿子谁写的，怎么语文水平比我还烂？”
然后下一秒播音员就告诉了他答案：
“——来自高二一班陶明照同学投稿。”
尹煦捏着矿泉水瓶：“......这丫绝对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等这篇稿子播完，尹煦刚要松口气，结果下一篇又是写给他的。
下下篇还是。
尹煦无奈。
怎么他的比赛都结束了写给他的加油稿还没播完，这样正在比赛的同学怎么想，学校没人管管吗......
一旁的沈确悠悠来了句：“你还挺受欢迎。”
尹煦偏头看他一眼，故意开玩笑道：“怎么，你嫉妒了？”
沈确轻哼一声，懒得搭理他这话。
尹煦撑着脸说：“不用羡慕，等你比赛的时候，我也给你写加油稿，写十篇。”
沈确想了想：“我们不是一起比赛么？”
“哦对。”
尹煦想起沈确只报了一个接力跑。
“那我现在就提前写好，到时候找人跑腿投稿。”
沈确：“省省吧你。”
尹煦不听，反而问：“你带纸笔了吗？”
“没有。”
尹煦一扭头，看到潘哲帅的书包放在旁边，于是伸手够过来，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零食就是漫画书，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能用的笔记本。
他把本子垫腿上，思索一番后，低头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自己在那儿傻乐。
沈确有种不祥的预感，放下手中的杂志书凑过来：“写的什么？”
尹煦赶忙把那页纸撕下来塞进自己口袋里：“没什么。”
然后他一把抽过沈确腿上的杂志，转移话题：“这什么杂志，好看吗？”
“一般，我在班上图书角随便拿来的，打发时间。”沈确说。
尹煦好奇地翻看起来。
这就是一本很常见的青春读物，里面的内容以短篇爱情小说和各种情感测试题为主，还有一些读者来信互动和精美的古早风插图。
尹煦随手翻到一页情感测试题，看到上面有铅笔勾画过的痕迹，问沈确：“这是你测的吗？”
沈确瞥一眼：“不是。”
尹煦点点头，估计是班上哪个同学测着玩的。
无论哪个年代，这种玄之又玄的情感问题最受年轻学生的欢迎了，每次看到都走不动道。
“来，我给你测一下。”
尹煦兴致勃勃地念着标题。
“这上面说能测出【你未来的另一半名字笔画是多少】，真的假的啊，这么玄？”
沈确毫不留情：“假的。”
“欸，就是玩玩嘛，没谁当真。”
尹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始测试。
“我开始问了啊，第1题，你的出生年份是？”
没等沈确回答，尹煦抢答：“这个我知道，95年的，选B，积2分。”
沈确：“......”
“第2题，你的姓氏笔画多少？”
尹煦抬手凭空写了一遍“沈”字：“7画，那还是选B。下一题——”
沈确忍不住插嘴：“是你测还是我测？”
“前两题都太简单了嘛，我就替你回答了，下一题比较主观，你来答。”
尹煦说：“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你只能解救一种动物，你会救以下哪一种？A.兔，B.马，C.猫，D.长颈鹿。”
沈确思索了一下：“这跟测未来的另一半有什么关系？”
尹煦眨眨眼：“不知道。不过管他呢，你先回答就是了，能不能有点信念感？快说，你要救哪个？”
沈确轻叹口气，答：“猫。”
尹煦随口一问：“为什么？”
沈确反问：“有这个问题吗？”
“哦，没有。下一题——”
“......”
最后30道风马牛不相及的选择题测完，各种零碎的分数加加减减算在一起，沈确一共得了29分。
尹煦看了眼最后的对照结果，告诉沈确：“有了，你测出来的结果是10-20画。”
“这么短？那你未来的另一半应该是两个字的吧？”
尹煦沉吟着，一副瞎操心的模样。
“不过也有可能对方姓王，叫王小牛什么的。”
沈确无语：“......谁会叫这种名字？”
“万一呢。”
沈确想了想，坚定地反驳：“不行。”
尹煦笑起来：“不过反正都是假的，不一定准，你别害怕。”
沈确眺望了会儿远处的蓝天，忽然说：“我觉得挺准的。”
尹煦继续翻着杂志，随口接了句：“真要叫王小牛啊？”
沈确咬牙：“......我说的是笔画。”
“你怎么知道？”
“直觉。”
尹煦没再多问，转头又发现了别的感兴趣的东西：
“哎，沈确你快看这个。”
“这还有个测试说，算一算你和某人的名字笔画差多少，就能算出你和TA能有多少匹配度。”
尹煦望天想了想：“你名字笔画多少？”
“19。”沈确答。
“我是17，差2，我看看咱俩匹配多少分。”
尹煦低头仔细地查找起了上面的结果。
沈确凑过来跟他一起看，没等他看清什么，尹煦往某处一指：
“找到了！这上面说我和你的匹配度只有30分，天生不合，这也太惨了吧！我跟潘哲帅都有80分呢！”
“还有江哥，我跟他契合度高达90分，我去，厉害了！难怪我跟他这么有默契。”
沈确“啧”了一声：“不准。”
尹煦：“啊？”
沈确把杂志从尹煦手里抽回来：“别看了，这书不准。”
尹煦看他：“为什么，你刚刚还说它准来着。”
正说着，潘哲帅走了过来招呼他：“老尹，高二的跳高比赛快要开始了，该过去检录了。”
尹煦立马起身：“好，这就来。”
-
按照规定，大部分观众都是坐在观众席上观看比赛的，不允许在操场上到处乱跑，以免妨碍比赛正常进行。
现场还会有戴着小红帽的学生志愿者四处巡逻，维持秩序。
但这只是校运会，没那么多讲究。
而且跳高比赛的场地距离观众席有些远，看不清，所以不少观众就直接下场跑去围观，近距离欣赏比赛。
而运动员入场比赛时一般会选择让两三个朋友陪同，帮忙递个水拿衣服拿包什么的，在旁当个小助理，也好应对一些突发状况。
尹煦就带着潘哲帅宋星允和沈确一起过去，有他们在的话，自己会更安心些。
没过多久，高二年级男子跳高组的所有参赛选手就检录完毕，然后现场进行抽签，决定试跳顺序。
大家纷纷摩拳擦掌，期待能抽到一个靠前的数字。
在跳高比赛中，抽签顺序靠前是有一定好处的。
因为先上场试跳的选手不会被后面的对手成绩所影响。
而且如果自己先跳过去了，压力自然就会落在后面的选手身上，自己只需要一身轻地坐等看戏就行。
本场参赛选手一共有19人，尹煦随手一抽，就硬生生抽到了第19号。
最后一个跳。
潘哲帅立马嫌弃地“啧”了一声：“臭手，你跟倒数第一简直是孽缘。”
尹煦却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没事，对我来说都一样。”
尹煦的自信给了潘哲帅很大安慰：“嗯，一会儿碾压他们！”
身后却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潘哲帅回头，看到是程继强，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老尹，这不是你去年的手下败将吗，哦不对，今年也很快就是了。”
程继强却并没有被他的垃圾话激怒，而是看向尹煦：“尹煦，你有多久没跳高了？”
尹煦答：“一年。”
程继强有些意外，但还是继续把话说完：
“正好相反，这一年我几乎每天都在跳高，所以一直都在进步。”
“而如果你一直在原地踏步，那早晚会被我超过。今年这个冠军你拿不到了，它是我的。”
程继强说完这番赛前宣言一样的话，就转身朝队伍前方走去。
尹煦看着他的背影，悠悠评价了句：“这哥们来势汹汹啊。”
“怕了？”沈确问。
“怕个屁。”
尹煦勾了勾嘴角。
“我今天就要让他知道，努力在天赋面前多么不堪一击。”
-
三分钟后，在裁判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跳高场地。
这边早已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围观群众，越来越热闹。
比赛高度从1米3开始。
选手们按照抽签顺序依次上场试跳。
尹煦是最后一个，就只好站在一旁干等。
前面几个选手一看就有人是勉为其难被派报名参赛的。
他们对于跳高一窍不通，只能硬着头皮上场，像跨栏一样想从横杆上跨过去，结果毫不意外地卡裆了，杆也掉下来，在垫子上摔得人仰马翻，逗得观众哈哈大笑。
尹煦正乐着，忽然他的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尹哥！”
尹煦回头，看到了周济琳姜福满和江鹤呈，很是惊喜：“你们怎么过来了？”
“过来给你加油啊。”
尹煦看向周济琳：“你不是还要去巡逻吗？”
“我让别人帮我顶了会儿班，等你比赛结束了，我再回去。”
周济琳说。
“你第几个跳？”
尹煦苦笑：“最后一个。”
周济琳：“啊，那你今天运气可真不好。”
“紧张吗？”江鹤呈问。
尹煦眉梢一挑：“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我的那些对手们才对，你什么时候看我紧张过？”
几人跟着笑起来，气氛轻松和谐。
正这时，裁判员通知道：“下一个，6号试跳！7号准备！”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6号选手程继强走了出来。
他原地热身一番后，助跑起跳过杆，一气呵成。
跟前面几个业余选手相比，他的整套动作标准得让人眼前一亮。
场地旁立马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程继强从垫子上站起来后，目光直直地朝尹煦这边望来，扬了扬下巴，挑衅意味十足。
尹煦朝他竖起大拇指，然后翻转过来，比了个倒彩。
身旁的潘哲帅和江鹤呈也跟着他做了个同样的动作。
沈确看他们一眼，然后默默加入。
程继强和他的亲友团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堆中指过来。
姜福满不屑地说：“切，不就跳过个1米3吗，有什么好得意的。”
等了好半天，前面的选手们才一个个试跳结束，终于轮到尹煦了。
他简单热身完毕，然后上场，助跑，起跳，一次过杆。
现场立即响起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还有女生情不自禁尖叫起来。
选手人气之高可见一斑。
“老尹！好样的！”潘哲帅大声喝彩着。
可尹煦却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在垫子上侧躺了一会儿，没动。
裁判茫然地上前问了句：“19号选手，你怎么了？”
“没事。”
尹煦站起身，走回等待区。
众人见他回来，刚要说两句高兴的话，却看到尹煦脸色不太好，额角沁着层虚汗。
“尹哥，你怎么了？”姜福满忙问。
沈确一直盯着尹煦的动作，注意到他刚刚从垫子上起身和往回走时的右脚落地的状态不太对劲，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脚扭到了？”
尹煦皱着眉头，轻轻点了头：“好像是。”
“啊？脚怎么会扭到？”
潘哲帅自己问完这句，忽然想起尹煦跑一千五时摔的那一跤，心下顿时一惊：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疼吗？”
尹煦摇了摇头：“没事，撑得住。”
他的右脚正常走路时只是微微酸胀，所以他以为问题不大。
可没想到他刚刚起跳时稍一用力脚踝处就传来一阵刺骨的撕痛，疼得他大脑都懵了一瞬。
还好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身型，才有惊无险地跳过了这一杆。
虽然尹煦嘴上说着没事，但大家还是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好了。
潘哲帅忍不住担心：“可现在才过了一杆，每轮升5厘米，后面最起码还有十多轮要跳，你真的能撑得住吗？”
尹煦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放心，能。”
比赛继续进行着。
尹煦真的如他所说，一直撑了下去，每一杆都是一次跳过，表现丝毫没有纰漏，可他额角的汗珠却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密。
一半是被太阳晒出的热汗，一半是因疼痛生出的冷汗。
而到目前为止，程继强也全部一次跳过所有高度，两人的成绩不分上下。
等横杆升到1米7的时候，其他选手就被全部淘汰了。
场上只剩下尹煦和程继强两人，冠军将在他们二人之间诞生。
尹煦跳过1米7后没有立马起身，坐在海绵垫上缓了缓。
他只觉得自己的脚踝传来的疼痛愈发强烈，刚刚险些都没控制住自己的动作从半空中摔下来。
程继强早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喂，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
尹煦坦然道：“是，不过照样赢你。”
程继强噎了一下，神色不悦，他朝裁判招了招手：“裁判！”
裁判扭头看向他：“怎么了？”
程继强扬声道：“我申请直接试跳1米95！”
此话一出，现场立马响起一片哗然。
“1米95？”
姜福满惊讶。
“那不是尹哥去年创下的校记录吗？”
潘哲帅也吓了一跳：
“这程继强怎么回事，居然这么有自信？他去年可是连1米9都没跳过的，怎么敢直接跳1米95了？他是不是想耍诈啊？”
“这样也好。”沈确却开口道。
姜福满：“为什么？”
沈确望着尹煦，眉头微蹙：“尹煦快撑不住了。”
“我也觉得。”
江鹤呈赞同道。
“阿煦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支撑不了多久了，他能坚持到现在还是零失误简直是奇迹，现在能少跳几杆对他的损伤就越小。”
姜福满心情复杂：“那这程继强还怪好心的嘞......”
“他大概只是想干脆利落地赢了阿煦这一回，好让他无话可说。”江鹤呈说。
众人没再说话，把目光投向裁判。
按照比赛规则，场上只剩下两名选手比拼时，可以实行跨跳，只要双方同意就行。
于是裁判询问尹煦的意见：“19号选手，你同意直接试跳1米95吗？”
程继强也看向他：“怎么样？你还敢跳吗？”
尹煦咬牙站起身：“我同意，我陪你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