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安排在了周二周三两天。

考试按部就班地进行, 然后在紧张的氛围中顺利结束。

学生们走出考场，彼此间的心情天壤之别，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部分人近半个月把心思都扑在上周的运动会上去了，课是一点没听, 作业是随手糊弄, 进考场如同上刑场, 心知肚明自己再怎么挣扎都是死路一条，索性放飞自我, 乱答一通。

另一部分人趁着别人松懈，抓准时机铆足了劲地用功，企图在这次考试中一鸣惊人。

潘哲帅毫无疑问是前者。

而尹煦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为后者，他只知道自己在这场考试中已经尽了全力。

这次期中考的试卷是全市统一联考的, 难度比上次三中自家安排的月考试题要稍微简单一点。

但其实尹煦还分辨不大出来卷子的整体难度，这都是听陶明照他们说的。

至于沈确, 什么题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 压根不费脑，考满分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两天后，所有科目的卷子批改完，成绩出来，沈确毫不意外地又是年级第一, 而且也是全市第一。

众人对于这种逆天结果早已免疫, 听到后也只是淡淡“哦”一声, 却在得知尹煦的排名后险些惊掉了下巴。

年级483名。

正数的。

“卧槽，老尹你......”

潘哲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着写着尹煦姓名的那排成绩单看了又看, 反复确认。

“你考前喝了多少瓶六个核桃啊？”

宋星允惊恐：“六个核桃哪能有这效果，他这怕是把沈确的脑子给吃了吧！”

尹煦完全没心思听这两人说了什么, 他拿着自己成绩单的手几乎忍不住颤抖。

妈的，太激动了......

这次他除了英语和化学依旧拉胯，其他科目全部及格，数学更是突破了100分，简直是史诗级的跨越。

“天哪！沈确你快看，我考了483名哎！我也太厉害了吧！”

尹煦拍了拍自己红扑扑的脸庞，差点语无伦次。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能考出来的成绩！”

沈老师看起来比他这个笨蛋学生淡定多了：“这次发挥不错，以后还会更好的。”

尹煦继续傻乐：“哈哈对，还会更好！”

周五这一整天，尹煦嘴角的弧度就没弯下来过。

他爬楼梯的时候脚步轻快，一步连跨三层，跟人说话时眼睛一眨一眨的，神采飞扬，整个人像是浸泡在蜜桃汽水里。

对比之下，他的好兄弟潘哲帅从拿到成绩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地在唉声叹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死感。

他这次考了年级659名，比起上次月考退步了一百多名，是他高中生涯以来考得最差的一次。

潘哲帅哭都哭不出来，已经十分自觉地把遗书写好，安详坐等明天家长会被他妈的口水给生生淹死了。

Q/Q签名也被他连夜换成了：

“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兄弟们，我先挂一步[心碎]。”

-

家长会被安排在了本周六上午最后两节课。

周五成绩刚出来，周六就邀请家长来一同鉴赏自家孩子新鲜出炉的狗屎分数，主打一个早死早投胎。

学校仿佛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学生们鲁迅先生的至理名言多么受用：真正的勇士就要敢于直面人生的惨淡。

昨夜下了阵小雨，今晨推窗一看，又是个阴天。

太阳一大早就罢了工，懒洋洋地躲在云层后隐匿了光芒。

秋风习习，带着点将散未散的湿意，一夜之间就吹得道路旁的梧桐树叶落了满地。

清晨，尹煦骑着自行车前往学校。

他敞着校服外套，里面只穿了件短袖，凉风灌进去，冷得他赶忙剎车，老老实实把衣服拉链拉到了顶。

今天上午的一二两节课是数学连堂，在一众学生的哈欠连天中枯燥进行着。

第二节课上至一半时，教室外的走廊上就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家长，透过玻璃窗好奇地朝里张望着，惹得学生们本就不安分的心思更加飘荡。

根据学校安排，第三、四两节课的时间交由各班班主任自行发挥。

家长们在教室里听老师开会，学生们则在校园内自由活动，等家长会结束了再一同放行。

原本潘哲帅想趁机去打会儿篮球，死前再过过球瘾，可没想到第二节课时数学老师非要把那道复杂纠葛的压轴题讲完才肯下课。

就这么拖了几分钟堂的功夫，等他们抱着篮球来到球场，场地早被别班的人占满了，两边5v5都嫌人多的。

无奈，潘哲帅和宋星允等人玩三国杀桌游去了，尹煦则跟着沈确去了学校图书馆看看闲书打发时间。

一个多小时后，尹煦收到何月香给他发的短信，说是家长会已经结束了，但唐笑桐要单独留她谈话，让他先去校门口等等她。

尹煦便收拾好东西，和沈确一起来到了校门口。

此时已经有一些班级结束了家长会，家长带着孩子陆陆续续地离开学校，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

“确儿！”

在一阵摩托的轰鸣声中沈青屏闪亮登场了。

他今天穿了身皮衣黑裤，打扮精致，帅气凌人，在一众中老年人群里分外抢眼。

这人不像是来开家长会，倒像是来拍杂志封面的。

沈青屏长腿一迈，跨坐到摩托上，单腿撑地，朝沈确招了招手。

沈确走过来：“结束了？”

“是啊，没劲透了！”

沈青屏抱怨着。

“都怪你每次都考第一，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毫无惊喜，我压根都没有借题发挥的空间。还有一堆家长围着我来请教我平时是怎么教育你的，天惹，你又不是我生的，我哪儿知道！于是我就回了他们四个字：基因问题，他们立马就闭了嘴。”

不光其他家长闭了嘴，尹煦听了，也是欲言又止。

小舅舅，您这样回答真的不怕得罪人吗。

沈青屏目光一转，就落到一旁的尹煦身上，跟着眼睛一亮：

“哟，这不是上次那个小帅哥同学么，又见面了。”

尹煦大大方方应了声：“又见面了小舅舅，我跟沈确是同桌，我叫尹煦。”

“哦，你就是那个尹煦同学啊！”

沈青屏微微睁大眼睛，一副恍然的模样。

“刚刚家长会你们老师一个劲地在夸你呢，说你进步很大，让大家向你学习。”

被夸赞了的尹煦有些不太好意思，谦虚道：

“都是沈确的功劳，要是没有他帮忙，我指不定这次又考倒数去了。”

沈青屏闻言，饶有兴趣地偏头打量沈确：“难得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还有乐于助人的一面？”

沈确无视他话里的揶揄，面无表情地岔开话题：

“我妈让你开完会跟我一起去我家吃午饭，她做了你爱吃的菜。”

“行啊。”

沈青屏答应得爽快，然后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百块钱递给沈确：“你自己打车回去吧，我先走了。”

沈确不解：“你这不是有车吗？不能带我？”

“你想得美，这是你小舅妈的专属座位，你可没资格享用。”

沈青屏踢开脚支架，发动摩托，一本正经地说。

“要是被他发现这后座我让别的男人坐了，绝对会拿刀砍了我的！”

“......”

沈确分外无语，就差翻个白眼了：“什么别的男人，我是你外甥。”

沈青屏扬起嘴角，理直气壮道：“都一样，除他以外，一视同仁！”

说完，他戴起头盔，扬长而去。

尹煦望着他摩托屁股后的那串尾气，目瞪口呆。

......有这么对自己亲外甥的吗？

他瞄了眼沈确，果然一脸黑线。

尹煦憋着笑，清咳一声：“你小舅舅跟小舅妈感情真好，他们一定很恩爱吧？”

沈确望着沈青屏渐渐远去的背影，淡淡道：“大概吧。”

尹煦：“大概？”

沈确：“其实我没见过我小舅妈。”

尹煦一怔：“为什么？”

沈确微妙地沉默两秒，然后瞥他一眼：“因为他也是个男人。”

尹煦愣住，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但看沈确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尹煦努力消化了这句话五秒后，试探性地开口：

“你小舅舅......是gay？”

“嗯。”沈确顿了顿，然后问，“你还认识这个单词？”

尹煦无语，这是重点吗！

如果是上一世17岁的尹煦或许对这方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但他现在好歹也是有十年冲浪经验的吃瓜网友，思想认知早就领先于当下时代，对于同性恋文化或多或少都有所听说。

尹煦眨眨眼，望望天，看看地，最后淡淡“哦”了一声。

沈确偏头看向他：“只是哦？”

“不然呢？那我应该说什么？祝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尹煦想着措辞。

“正常人都会觉得很惊讶。”沈确说。

尹煦点点头：“我确实很惊讶。”

沈确冷静地又补一句：“还会觉得恶心。”

尹煦微顿，思忖了一下后说道：

“这点我倒是没有。或者说，我觉得这不关我事，反正他又不是我小舅舅或者别的什么朋友，他活成什么样用不着我来担心。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反而觉得他很勇敢。”

毕竟在当下这个年代，能不顾他人目光，公然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本就是一件需要巨大勇气的事。

沈确闻言，目光轻轻跳动一下，很快又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的确很勇敢。不过勇气并不能改变什么结果。”

尹煦听出了他这话里暗藏着的无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家人不接受？”

“我的外公外婆无法接受，说他这是病，给他安排了很多治疗手段，还逼着他去跟女孩相亲。后来他就再也没回过家了，现在的状态说是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也不为过。”

尹煦心头泛起一阵酸涩：“那你妈呢？”

“我妈一开始也觉得荒唐，不敢相信。但她很爱她这个弟弟，慢慢就尝试着接受了，或者说，她觉得眼不见为净，只要我小舅舅没有把他对象带回家见她，她就可以欺骗自己，她的弟弟就是个正常人。”

沈确平静地把话说完。

“最起码她没有像外公外婆那样闹得很难看，现在她对小舅舅和小舅妈的事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尹煦默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了。

半晌后，他才想起来问了句：“那你呢？”

沈确垂下眼睑，语气很轻很淡地答：“我尊重他的选择，也希望他幸福。”

尹煦了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很多时候，我们都无法评判别人的人生，也左右不了他人的想法，最好的态度就是尊重一切既定的事实，然后该干嘛干嘛。

沈青屏也好，沈晴愿也罢，他们都只是在不断的权衡和妥协中努力遵循自己的内心去做出关于生活的选择。

光是维持表面的和谐与平衡就已经耗尽全力了，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

沈确打车先走了，没过一会儿，何月香就结束跟唐笑桐的交谈同尹煦一起坐车回家。

车厢内温度适宜，有淡淡的熏香，司机一言不发，气氛安静而沉闷。

尹煦靠坐在车后座，有些昏昏欲睡。

坐在一旁的何月香看他一眼，轻声开口：

“阿煦，你们老师说你最近变化很大，学习态度端正多了，这次考试进步尤其大。”

尹煦闭着眼闷闷应了声：“嗯，不好么？”

“好是好，但你......”何月香顿了顿，“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尹煦睁开眼，扭头看向她，露出一个轻轻浅浅的笑：

“没有，你别担心。我就是单纯想通了呗，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总得为自己的未来规划一下吧。”

何月香注视着尹煦，他的眉眼愈发俊朗深邃，下颌线变得分明清晰，眸中那点光亮不再懵懂无知，多了些锋芒与坚韧。

她忽然觉得她的儿子好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许多。

他在自己面前话变得少了许多，不再缠着她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他在家总是闷在房间里看书做题，不再吊儿郎当地无所事事。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任性挑食，不再打架逃课......

这一切都令她感到陌生。

但这种变化不能说是什么坏事，只是像花开果熟一样自然发生了。

何月香轻叹口气，继而语气温和地又开口问道：

“那你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了吗？继承你爸的公司？”

尹煦微怔，不动声色地敛下眼底的异样情绪，别开脸，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微微摇了摇头：

“暂时没想那么远，我现在只想把书念好，先考上个好大学再说。”

何月香想想也是，便没再多问，只是说：“好，依你自己的想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