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 燥热的空气里已渐渐浸入了些许秋凉的气息。

光是穿一件单薄的夏季校服显然已招架不住清晨时分的那抹冷意，被塞箱底小半年的秋季外套也是时候从衣柜里翻出来派上用场了。

考试当天没有早自习，可尹煦还是照例早起，在家读了半个小时的书。

他把今天可能要考到的古诗词和文言文又大致过了一遍, 吃过早饭, 才骑着单车前往学校。

尹煦根据昨天记在便签上的考试信息找到自己所在的考场班级时, 空旷的教室里没一个人都还没有来。

这次月考的座位顺序是按照上学期期末考排名来安排的。

毫无意外的，高二年级最后一个考场里的最后一个座位上贴着的正是尹煦的大名。

尹煦径直走到教室里最后的这个座位旁, 刚想把书包放上去，却发现桌面正中央放着一个方型铁盒糖罐，巴掌大小。

他愣了下，还以为这是谁不小心落在这里的。

结果再仔细一看, 糖罐上面贴着一枚便签，写着简短的一句话：

【别紧张, 考试加油。】

没有署名。

但是尹煦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清隽的字迹是沈确的。

这家伙这么早就来学校了吗？

还送糖, 是怕他紧张过度低血糖犯了，直接昏倒在考场吗？

他至于这么脆弱么。

尹煦暗自腹诽着，打开糖罐，淡淡的青苹果香气随即萦绕在了鼻尖。

他拿起一颗拆了包装，送进嘴里, 口腔瞬间被清甜的糖分气息侵占, 连带着心情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尹煦坐下, 拿出语文书，继续认真复习了起来。

等到窗台上的露珠散尽, 洒在桌角的晨曦初显炙热时, 一些考生才陆陆续续拖着吊儿郎当的步子来到了考场。

能出现在最后一个考场里的学生成绩不必多说，没有最烂, 只有更烂，大家谁也别嫌弃谁。

这里的气氛没有尖子生之间的攀比和暗中较劲的波涛汹涌感，更多只是相视一笑后调侃一句：

哟，哥们，巧了，你也沦落至此了啊。

大家一会儿趴桌上睡觉，一会儿出去倒杯水，一会儿又四处找人闲聊。

还有不少人分享作弊经验，提前知会好，以便待会儿考试中“互相帮助”的。

看起来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只有尹煦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书，这股认真劲看起来跟其他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一些考生早就认出了他，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聊得热闹。

尹煦隐隐约约听到些关键词，无非就是在说他跟胡毅打赌的那档子事。

你也压钱了？压了多少？赌约是用鼻孔喝可乐？哥们你真牛......

话题越来越跑偏。

尹煦懒得理会，索性戴上耳机，隔绝杂音。

距离考试还有十来分钟时，尹煦起身去上了个厕所。

回到座位后，他发现隔壁桌那位考了倒数第九名的男生正鬼鬼祟祟地埋头写着什么。

他对着语文书把古诗词飞快地抄写在笔记本上，然后用透明胶带粘下来，继续写下一首。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尹煦一开始实在没看懂他的意图，就好奇地盯着多望了两眼。

直到看到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卷透明胶带拖着的长长尾巴一点点往回卷时，尹煦才恍然大悟，这哥们是要把用过的胶带做成作弊小抄啊。

真是个人才。

胶带厂老板来了都要为他的聪明机智点赞。

那男生注意到了尹煦投来的视线，扭头看了他一眼。

尹煦顿觉尴尬，刚想说哥们你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

那男生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作弊神器。

状似犹疑一番后，他忍痛割爱般的把那一长串胶带递向尹煦：

“那个，要不我这份给你用？”

尹煦嘴角一抽：“......谢谢，不用。”

“真不用？”

“真不用。”

那男生长长松了口气，看起来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感。

尹煦一阵无语，并默默进行自我反省。

他看起来像是会勒索小抄的人吗。

男生又问：“那我一会儿考试的时候把卷子朝你这边挪一挪，给你抄？”

尹煦：“......”

哥们，你人还怪好的嘞。

但抄你这个倒数第九有什么意义吗？

“不用了，管好你自己就行。”尹煦再度婉拒。

没过多久，两位监考老师总算是踩着开考时间抱着卷宗进来了。

原本混乱的教室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在监考老师的督促下，众人老老实实地把装着课本和手机的书包放了到教室前，回到各种的座位坐下，等待即将发下来的试卷的命运审判。

语文考试在高考所有科目中可以说是最温和的一门。

因为它要抽你巴掌时你一般是感受不到的，你还搁那儿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考的过程中觉得自己哪哪都对，可一对答案，当即两眼一黑。

试卷收上去后，尹煦仍处于一种迷迷瞪瞪的状态。

明明都是汉字，组合在一起就深奥得让人想不明白猜不透了。

唉，不管了，反正最起码这次作文是紧赶慢赶地写完了。

尹煦收拾好书包跟着人群下楼。

刚考完出来的走廊和楼道里拥挤不堪。

大家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生怕被人踩到，下楼的速度连路过的蚂蚁都不如。

嘈杂声不绝于耳。

走在尹煦身侧的两人正热烈地讨论着刚刚的试题答案，尹煦想不听到都难。

“哎，你选择题第3题选的哪个？”

“你是说考成语用法的那题吗？”

“对！我一直在B和D之间纠结，感觉哪个都不对哎。”

“笨啊你！这题当然是选B了。【首当其冲】的意思你都不知道吗，我之前背到过，绝对就是它的用法不对！”

“啊？那我选错了......”

尹煦此时的心就跟那个哭丧着脸的兄弟一样，裂开了一个口子。

可恶！他也选错了啊！！！

没等尹煦把这道裂口补好，旁边那两人又继续讨论起了其他题目的答案。

短短三分钟，尹煦的心一裂再裂，最后碎成一地残渣。

好不容易从拥挤的楼道里走了下来，尹煦心如死灰地低头朝校门口走去，脑中反复播放着刚刚那两人在他耳边讨论的答案。

越想越难过，直接没留意脚下的路在往哪儿拐去了，他就这样猛地撞在了路旁的树干上，疼得他险些骂街。

靠。

走个路都能撞树，我是猪么。

“你是猪么？”

内心的吐槽和身后响起的声音奇妙地重迭了。

尹煦一愣，回头，就看到站在身后的沈确略带揶揄地望着他。

尹煦揉了揉被撞的额头，嘟囔：“......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没看路。”

“考试都结束了，还想什么？”

“没什么。”

沈确走到他身侧，和他并肩向前。

道路旁的香樟树郁郁葱葱，遮挡了头顶的骄阳，却遮不住周遭空气中的热浪。

尹煦闷得慌，把秋季校服脱下来，系在腰间。

沉默往前走了一会儿后，他实在又没忍住问：“你语文第3和第7道选择题，选的什么？”

沈确想了想，答：“B和D。怎么了？”

“果然。”

尹煦叹了口气。

“我本来也是那样选的，为什么回头检查时又要把改成错误答案了呢？早知道就跟着自己的第六感走了，唉，我是猪吗。”

沈确偏头看向他：“你很在意？”

“这怎么能不在意？这可是8分哎！”

尹煦就差当场吐两口血出来了。

“还有一些别的题我也做错了，不说也罢......”

尹煦说着，闷头踢了脚路上的小石子，看着它咕噜噜滚进一旁的下水道井盖里。

沈确朝他看了一眼。

只见尹煦低垂着脑袋，嘴角无意识地撅起，神情不振，原本俏皮的红色小辫子此时都显得有些打蔫。

沈确想了想，淡淡开口：

“虽然我并不支持在考试中抱有什么侥幸心理，但你自己或许没发现，你做选择题时蒙对的概率其实挺高的。”

“是么。”

这点尹煦倒是真没察觉到，因为在做日常练习题时沈确都要求他坦诚面对自己不会的地方，杜绝侥幸，不要自欺欺人。

然而不少时候尹煦还是改不了自己蒙混过关的怪毛病。

一些做不出来的题目，他总是习惯性地蒙个答案填上去。

尹煦不明白沈确突然提到这件事的用意，抬眸看向他：“所以呢？”

“所以，当理性无法做出判断时，不妨相信自己的直觉。”

沈确语气温和又笃定。

“因为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相信好运是站在你这边的。”

尹煦看着他怔了怔，问：“这也算是在给我上课吗？”

“算是吧，这一课叫做精神胜利法。”

沈确说。

“总之，不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不要后悔。这只是一场考试，考过就算了，你现在该关注的，是怎么把下一场考好。”

尹煦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记住了，谢谢沈老师的精神胜利法。”

他在校门口的车棚里找到自己的自行车，长腿一迈，跨坐上去。

刚要起步，他忽然又想起什么，扭头望向沈确：“对了。”

沈确也回头看他。

尹煦眉眼一弯，笑起来：“也谢谢你的糖。”

-

尹煦对待之前的考试都是得过且过的态度。

考得好或不好，他都不会在意。

然而这场考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意义重大，他一时间不禁都陷入了过分在意的牛角尖。

仅仅几道选择题就差点把他的心态搞崩了。

等尹煦回过神来时，自己都鄙视自己。

好在沈确的话让他醒悟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这次考试比起上次自己肯定会是有进步的。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他花了不少精力投入其中的名句名篇默写的分数八成是尽收囊中了。

光是这一点，就让尹煦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而且正如沈确所说，他现在更应该关心的是后面的几场考试才对。

未到来的，才是希望所在。

调整好心态的尹煦满血复活，重新投入到接下来的战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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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场考试都像是一次渡劫，考完就跟被扒掉了一层皮一样。

等到第二天所有科目结束，不少人都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轻了几斤，疑似被吸干了精气。

陶明照对于这次考试自我感觉良好，非要贱兮兮地拉着潘哲帅跟他对答案，纯属欠揍。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潘哲帅立马捂住耳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休想找我对答案，我只想度过一个盲目快乐的国庆假期！考试结果什么的，等我这七天爽完回来再受死吧！”

尹煦很难不赞同他的话。

此时此刻，他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电量耗尽般的松懈下来，疲软不堪。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尽了，手也酸，头也沉，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累。

好困，他现在只想回家闷头睡大觉。

至于考试成绩什么的，一切都等他睡醒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