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这天的月亮总是最圆最亮的, 挂在夜空里澄澈明朗，静谧深邃。

有人在悠闲地喝茶赏月，而有些人却在冒着生死时速赶抄作业，笔尖都险些擦出火星, 注定一夜无眠。

因为明天就是开学报道的日子了。

次日潘哲帅和宋星允顶着俩硕大的黑眼圈来到学校, 怨气重得宛如八辈子没睡过觉的困死鬼, 把尹煦吓一跳。

不用问也知道这两人昨晚经历了怎样一场堪称奇迹的极限挑战。

最终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赶在报名之前把寒假作业糊弄完了，字写跟狗爬过的似的, 好在唐笑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他们过关了。

下午的开学大会照旧在学校大礼堂举行。

任凭台上校长和主任怎么慷慨激昂地致辞，台下的宋星允直接倒头靠在座椅上睡死过去，潘哲帅则是哈欠连天，尹煦随手带的一包餐巾纸全被他拿去擦眼泪了。

见潘哲帅又张着嘴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坐一旁的尹煦都快要被他排山倒海的困意给传染了，皱眉道：“困了你就睡会儿, 硬撑什么。”

潘哲帅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含糊了：“我等你上台领完奖了再睡, 这种人生高光时刻我当然要亲眼见证，我还等着给你拍张照留个纪念呢。”

尹煦顿了一下，此时位于主席台一侧的电子大屏上正好滚动到显示有他名字的那一页获奖名单：

高二七班尹煦——进步之星。

上学期期末考的成绩早就公布了。

尹煦考了年级316名，再创他个人成绩的新高，被评选为了学期进步之星。

他待会儿要跟其他获奖的同学一起上台领奖, 不过别人是去领奖学金的, 他就是跟在队尾领张奖状。

可即便如此, 尹煦对此也倍感满足和期待了，毕竟这可是他上高中以来第一次因表现优良而获得的褒奖。

回想起上学期开学大会这天, 他这个头号差生还只有上台挨骂念检讨的份, 跟眼下的情形对比起来，真有种脱胎换骨的错觉。

尹煦忍不住在心里美了一番, 但嘴上仍是谦虚道：“就是个镶边的小奖，算什么人生高光。”

“什么大奖小奖的，才一学期你进步就这么大，那付出的努力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换别人能做到吗？”潘哲帅道。

话音刚落，昏睡中的宋星允一个没撑住，身子朝旁一歪，自己把自己吓醒了：“哎哟我去！”

他讪讪抹了把嘴角的口水，望着主席台上还在念经的胡毅失望地说：“......怎么还没结束？”

潘哲帅又打了个哈欠：“还早着呢。”

“尹哥，你奖领过了吗？”宋星允问。

“快了。”

此时正陆续上台领奖的是众高一学生，电子大屏上的名单仍在缓缓地朝下翻页。

尹煦看了会儿高三组的名单和对应的成绩，有些惊讶：“高三考得这么拉啊。”

上学期期末三中高三年级组考进鹿禾市前十的就只有一个独苗苗，而这位年级第一在市里才排名第七，更别提省排名了。

“是啊，听说我们学校这届的高三学生水平都不是很理想，特别是尖子生的排名，简直被隔壁一中吊打。”宋星允道。

潘哲帅跟着分析起来：

“正常，一中的创新班都办多少年了，咱们学校不是从我们这一届才开始办的么，要出成绩，还是得看明年我们这波人的发挥，肯定一鸣惊人！”

宋星允哼一声：“说得好像你能给三中长脸似的。”

潘哲帅：“我又没说我自己，我说沈哥不行吗？有他在，市状元没跑了。”

宋星允：“啧，你也太低估咱沈哥的实力了，最起码也得是个省状元吶。”

两人还在这争论，他们口中的准状元同学已经起身，要上台领奖了。

尹煦紧随其后。

高二年级的三十余名获奖同学稀稀拉拉地站在主席台上挤在一块，等待合影留念。

尹煦就是个考了三百来名的进步之星，没好意思跟那些真正的尖子生们一起抢占C位，以免喧宾夺主，于是十分自觉地默默找处角落站着去了。

校长贾宗成给学生们一一颁发完获奖证书后也要来参与合影，大家兴奋地把他拉到队伍正中心，抢着要站在校长身边，贾宗成却在茫然地四处张望。

咦，沈确呢？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终在队尾最边缘的角落里发现了他那位宝贝年级第一的身影。

尹煦见沈确不去站C位，反而跑过来跟他一个镶边的进步之星并肩站在一起，眨眨眼，有些意外：“你怎么站这儿来了？”

沈确淡淡道：“合照而已，站哪都一样。”

尹煦没再说什么。

沈确偏头看过来，就见尹煦正捧着手里的获奖证书直勾勾地望着台下的摄像机，挺直了腰背，眼睛亮晶晶的。

沈确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尹煦勾了勾嘴角：“还不错。”

“再接再励。”

“我知道。”

尹煦心里很清楚，现在还没到可以骄傲过头的时候，这离他的最终目标还早着呢。

-

高考两个字总是看起来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

对于高二学生来说，他们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可以去准备和挥霍。

而对于高三学生来说，最终决战的号角即将拉响。

不知不觉间，学生们褪下了身上厚重的羽绒服和围巾，换成了单薄外套。

街道旁的柳树和梧桐再度抽出新芽，绿意盎然，处处弥漫起了春的气息。

清晨，尹煦踩着单车来到学校。

他把车停好后，一抬眼就瞥见教学楼前拉起了长长的红色横幅，路牌也换上了新的标语，引得不少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张望。

望着横幅上写着的那行“鹿禾三中2012届高考百日誓师大会暨成人礼”，众人不由地发出感慨：“好快，居然就只剩一百天了。”

三中把这次高考动员大会办得很是热闹，邀请了众学生家长出席，一起给孩子们加油鼓劲。

据说还特意邀请了某知名励志演说家来给高三学生们作论坛演讲，流程一套接一套的，操场上的吶喊声震天响。

但这份热闹跟他们高二学生没什么关系，他们还是像平常一样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室里上课。

可一下课，不少学生就偷偷摸摸地溜到操场边去看热闹，再回来传递情报。

“哎哎哎！大八卦！”

宋星允兴奋地跑进教室，直扑潘哲帅和尹煦桌位。

潘哲帅震惊：“你不是才刚出门没两分钟吗，这么快就从操场跑回来了？开火箭了？”

“不是，我没去操场，我刚刚是去上厕所了，然后路过老唐办公室，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什么？”

“我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捧着超一大束花走进去送给老唐，老唐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堆起来了！”

潘哲帅立马两眼放光：“男的女的？”

宋星允：“男的！”

潘哲帅激动了：“真的假的啊？老唐这是铁树开花了？”

尹煦问：“会不会老唐的儿子？”

宋星允却说：“怎么可能，老唐才三十出头，哪来这么大的儿子？刚刚那男的看着得有二十多岁了。”

尹煦想了想，又猜道：“新来的老师？”

潘哲帅沉吟：“嘶，不会吧。”

正说着，沈确从外面走了回来。

宋星允眼睛一亮：“哎沈哥，你刚刚是不是去办公室了？”

沈确：“嗯，物理老师找我聊竞赛的事，怎么了？”

宋星允：“那你有没有看到去办公室找老唐的那个男生？”

沈确：“看到了。”

“那你听到他跟老唐说什么了吗？他们什么关系？长得帅不帅？”潘哲帅忙发出三连问。

沈确回忆着两人的对话，道：“他好像是唐老师以前教过的学生，回来看望她。”

“......切，无聊。”

这个回答平平无奇，让潘哲帅和宋星允两位八卦人士很是失望。

忽然，一个同学从窗户那儿探头过来：“尹煦，语文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找她，带上你这次考试的答题卷。”

“哦，好。”

尹煦起身，拿着卷子去了办公室。

他大概知道自己被叫去的原因，无非就是他这次考试作文偏题了，连个基础分都没拿到。

不过语文老师不止叫了尹煦一个人，还有另外两个作文偏题严重的同学，她正耐心地一个个帮他们分析着问题。

尹煦乖乖在旁排队等着挨训，目光却不由地朝一旁唐笑桐办公桌那边瞥了眼。

一个长相白净斯文的青年正倚在唐笑桐的办公桌旁跟她闲聊着。

青年戴着金丝眼镜，脸上笑容浅浅，说话的声音温和有礼，一看就是学生时代最讨老师喜欢的那种乖巧型三好学生。

许久未见，师徒俩十分愉快地叙了会儿旧。

尹煦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知道了这个青年名叫吴茂，是唐笑桐任教后带的第一届学生里的班长，后来考去了W大，无疑是她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吴茂，你这次回鹿禾打算待几天？”

“就待两天，明天就要走了。”

“啊？这么快？”

“假难请，这次回来是要参加我妹妹的婚礼，不然我领导都不乐意放我走呢。”

唐笑桐深表理解，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做什么工作啊？”

“在B市，做游戏的。”

“什么游戏？”

吴茂随即报了几个游戏名，唐笑桐听后尴尬地表示：“我平时不怎么玩游戏，不懂这些......”

办公室里正在挨训的一个男生忽然激动地举起手：“我知道！我天天玩这个！”

“哎哟！”

然后果不其然就被老师赏了一记爆栗：“你还好意思说，天天就知道玩游戏的！”

吴茂耸肩，一副深感惭愧的模样：“现在的网瘾少年可能有一部分原因要怪在我们这些人身上，罪过大啊。”

唐笑桐被他逗乐了：“说明你们做的游戏很受欢迎啊。”

尹煦在旁听着，一时也有点激动。

因为吴茂刚刚说的那几个游戏可都是时下大热门，获奖无数，十年后都还有人在玩。

这是真大佬啊！

眼见着吴茂和唐笑桐这边结束寒暄，转身出了办公室，尹煦直接没管语文作文的事，快步跟上去。

“学长！”

吴茂回头，看到一个红头发的俊朗少年，刚刚好像在办公室见过一眼：“你是？”

“我叫尹煦，是唐老师班里的学生。”

尹煦自报家门。

“我刚刚在办公室听到你们说的话了，所以你现在是在飞天集团上班吗？”

吴茂有些意外：“你知道我们公司？”

尹煦点头：“当然，你们公司做的游戏很厉害，我身边好多朋友都很喜欢。”

吴茂礼貌性地回了句：“谢谢。”

“学长，其实有个事我想请教一下。”尹煦道。

“你说。”

“我有个朋友，他以后也想去做游戏，那大学选什么专业比较适合呢？”

吴茂愣了下：“你朋友？”

“对。”尹煦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我是不是有些冒昧了？”

吴茂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不管是你自己，还是你朋友，早点为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做好打算，确定方向，才能少走弯路。我就是因为在大学里就明确知道了自己喜欢什么，所以这条路走得还算坚定和顺畅。”

尹煦觉得他这番话说得真诚，也很有道理，刚想再多问些，上课铃忽然响了。

他只好匆匆说：“学长，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可以啊。”吴茂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尹煦，“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你可以再来联系我。”

尹煦：“好，谢谢学长。”

-

尹煦回去后，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他这才想起这节课是信息技术课。

“老尹，发什么呆，快去机房上课！”潘哲帅招呼道。

“知道了，马上来！”

尹煦赶忙从书包里翻找出自己的鞋套，匆匆朝机房赶去。

信息老师这节课在教大家做小球运动的弱智动画，实在无聊，没几个人认真在听的，大家都默默等着一会儿的自由活动时间能偷偷上会儿网。

尹煦也没什么心思听课，他小心翼翼地把吴茂的名片从口袋里拿出来前后仔细打量一番，那上面烫金的“飞天集团”几个大字分外耀眼。

这可是未来市值百亿的豪门集团啊.......

一旁的沈确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名片，垂眸瞥见了那上面的姓名。

又见尹煦一脸憧憬和崇拜的模样，沈确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问：“你刚刚去找那个学长了？”

尹煦点点头，朝他悄悄凑近了些：“嗯，找他留个联系，或许以后能用上。”

沈确：“以后？”

尹煦：“对啊，我觉得跟他挺投缘的，说不准以后还能再见。”

沈确眉心跳一下，看着他沉默两秒，冷不丁来了句：“你喜欢他？”

“......”

尹煦噎了一下，跟一脸严肃的沈确大眼瞪小眼。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因为你才去找她的，你不是喜欢游戏吗？”

沈确一愣，很是茫然：“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游戏了？”

“你......”

尹煦忽然卡壳。

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知道了沈确以后要成为游戏公司CEO，所以才提前打听一下这方面的事吧。

于是他话头一转，糊弄过去：“哦，我记错了，是我喜欢，是我以后想做游戏，行了吧。”

沈确深深看他一眼，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别想那些了。”

毕竟他们现在离未来的职业规划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不必这么急于做出决定。

尹煦笑一下：“嗯，放心，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