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米跑起来快得很, 稍不留神的功夫，高一年级组的比拼就全部结束了。

听到广播里传来让高二年级一百米男子组的选手前去检录的通知，潘哲帅和马子杰立马戴上各自的运动员编号，起身朝检录处走去。

七班的同学们见状, 纷纷送上祝福：“加油！”

潘哲帅和马子杰抱拳：“必须的！”

鹿禾三中的高二年级有16个班级, 每个班级参报一百米的人数1-3人不等, 共计23人参赛。

分三个批次按照抽签顺序进行初赛比拼，再取总成绩前八的选手进入决赛。

潘哲帅和马子杰一个抽到了第二组, 一个抽到了第三组。

发令枪间接响完三声，观众们的吶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听得人热血沸腾。

尹煦坐在观众席上眺望着跑道上的赛况，觉得潘哲帅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今年的竞争貌似更加激烈了。

最后, 五班的江鹤呈拿了第一名，算是众望所归。

尹煦远远地看见第二名那个男生泄愤般的踹了地上的终点线红飘带一脚, 然后对着江鹤呈竖起了中指。

江鹤呈大概是今天心情不错, 只礼貌地向对方回敬了一个中指。

尹煦乐了：“看来我江哥素质提高了不少，居然没有直接揍人。”

坐在一旁的沈确也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问：“那个第二名是谁？”

尹煦远远地打量着那个男生，只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毕竟时间久远, 他也不太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靠谱, 于是说：

“好像是十三班那个短跑队的, 忘了叫什么了，反正去年他就没跑赢江哥, 破防了很正常。”

正说着, 潘哲帅和马子杰一起回来了，立马受到大家的关切慰问。

“辛苦了。”尹煦说。

潘哲帅坐到他身旁喝了口水, 看起来兴致不高：“辛苦个屁，才跑了个第六。”

“第六已经很好了，3分也是分。”

尹煦说。

“马子杰呢？”

潘哲帅：“他第九，正好卡位，一分没有，更倒霉。”

尹煦宽慰道：“没事，尽力就好。”

潘哲帅点点头，拿着学校发的赛程安排小册子研究后面的比赛去了。

没过一会儿，广播里传来一声播报：

“请高二男子组一百米比赛的获奖选手来主席台领奖。”

“获得前三名选手是：高二五班江鹤呈，高二十三班陶帆，高二十三班程继强。”

尹煦眼睛一亮，扭头对正在看漫画杂志的沈确说：“我想去看江哥领奖，你去不去？”

沈确头也不抬：“不去。”

尹煦起身：“哦，那我走了啊。”

“等会。”

沈确把腿上的杂志页合上，跟着起身。

“我也去。”

-

两人来到主席台的时候，学生志愿者正想把金牌佩戴到江鹤呈脖子上。

奈何他太高了，又站在领奖台最高点，够不着，索性把奖牌扔给他，让他自己戴得了。

江鹤呈随意把金牌挂脖子上，刚要下台，却被姜福满制止：“哎等会儿，江哥，你站好，我还没拍到照。”

江鹤呈：“不用拍。”

“不行，汪老师说了，让我们多拍点素材，他要做回忆录的。”

姜福满举着相机一通狂拍，边拍还边指挥着：

“江哥，你笑一下呀，再摆个造型什么的。”

江鹤呈黑着脸对镜头比了个中指。

一抬眼，看到尹煦朝这边走来，江鹤呈眉间的不耐之色才卸下：“你怎么来了？”

“来恭喜你啊。”

尹煦笑着说。

“你今天状态不错嘛，又是第一。”

“你来跑你也第一，对手太弱鸡了，随便跑跑就是了。”江鹤呈说。

一旁原本在拍合照的男生一听这话，立马撇开队友走过来骂道：

“江鹤呈你少他妈装逼！你说谁是弱鸡了？”

“谁对号入座谁就是。”

江鹤呈说完这句就走了，留下对方在原地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背影叫嚣：

“明天还有接力赛！你给我等着！”

尹煦扭头看去，瞥见这男生脖子上挂着的银牌，自动跟刚刚从广播里听来的名字对上号。

十三班，陶帆。

于是尹煦友好地上前跟他打招呼：“哟，这不是亚军选手吗，恭喜恭喜。”

“亚军”两个字在陶帆听来无比刺耳。

他知道尹煦和江鹤呈关系不错，觉得他现在八成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陶帆敛着恼火，没什么好气地回一句：“尹煦，你今年怎么没报一百米？怕了？”

“是挺怕的。”

尹煦语气很真诚。

“我怕我参加了，你一个学校短跑队的却连第二名都拿不到，怪丢人的。你自己丢人倒是丢习惯了，主要是会给你教练丢人。”

“你才丢人呢！”

陶帆气得脸都涨红了，嘴上的反驳却是毫无力度。

他词汇量不多，跟人吵架只会反弹反弹再反弹。

常用句式就三个：“你说谁xxx”、“你才xxx”、“你少xxx”。

别的花招他也不会了，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弱得可怜。

他的队友自然知道他的尿性，走上前来安抚他：

“好了好了，尹少爷现在哪儿还有空关心几百米的事，他忙着学习呢，拼死拼活的才从倒数第一进步到倒数六十名，人家也不容易。”

尹煦一看这人脖子上挂着的铜牌，立马认出了他就是十三班的体委程继强。

程继强1米89的身高在高中生群体中十分突出，他的皮肤黝黑，肌肉练得十分紧实，身型又细又长，像电线杆一样，是十分标准的跳高选手身材。

他怼人的话术就比陶帆高级多了，颇有些阴阳怪气的精髓。

尹煦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开口：

“程继强，你别以为你叫这名你就真成绩强了，你个倒数一百来名的也没资格说我，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意思。你要是想比成绩，你就跟我身边这人比。”

说着，尹煦搭上沈确的肩，把他拉入战局：“沈确，你上回考了多少分，说出来吓死他！”

沈确轻叹口气，配合地报出自己的成绩：“737。”

尹煦下巴一扬：“听到没，你们两个人的分加起来能有这分高吗？”

程继强不明白尹煦拿着别人的成绩有什么好得意的，分明就是在狐假虎威。

但他看了旁边的沈确一眼，有些话就噎在喉间说不出口了。

跟年级第一这位大佬比成绩，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程继强没那么蠢，当即转移话题：

“谁要跟你们比考试成绩了，这是运动会，在这只比谁跑得快跳得高！”

“没错！”陶帆附和。

“急什么，有的是机会。”

尹煦来回扫他们两眼：“你们俩谁是你们班接力跑的第一棒？”

陶帆：“是我，怎样？”

“那正好，沈确是我们班第一棒，到时候你跟他比比。”尹煦说。

陶帆闻言，惊讶地看向沈确：“你要参加接力跑？”

沈确：“嗯。”

陶帆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我去，居然让沈确来补罗皓的位，你们班是真没人了啊，这是直接放弃抵抗了？该不会是打算那谁赛马来着？”

“田忌赛马。”程继强提醒他。

“对对对，就是这姓田的老兄。”

“哈哈哈！”

尹煦学他仰天大笑两声。

“你爹姓沈不姓田，必定叫你忌惮三分。明天场上见。”

程继强却说：“用不着等到明天，我们今天下午就能场上见。”

尹煦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按照赛程，跳高比赛是今天下午进行的，程继强肯定也报名参加了。

“也是，那你提前做好痛失金牌的心理准备，看在同校一场的份上，我尽量不让你输得太难看。”尹煦说。

程继强不屑地哼一声：“去年是你运气好，今年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不好意思，我这人运气一向很好，今年也一样。”

说完，尹煦带着沈确离开了。

-

一上午的比赛在热闹的欢呼声中结束了。

午休过后，学生们渐渐返回操场，继续为自己所在的班级加油吶喊。

在潘哲帅的叮嘱下，尹煦中午睡了会儿，为下午的赛程安排养精蓄锐。

一上来就要跑一千五，然后再是跳高。

观众席上，正伸展着腰身做准备的尹煦一扭头，就看到潘哲帅站在他身后慈眉善目地看着自己。

尹煦吓一跳：“你干嘛？”

潘哲帅把手里端着的一杯水递给尹煦：“乖，把这个喝了。”

“这是什么？”

“葡萄糖水，免得你待会儿跑一半体力不支晕倒了。”

尹煦接过：“你还怪贴心。”

“这是周济琳准备的，我们班每个运动员上场前都要喝一杯。”

潘哲帅幸福地感慨一句。

“她人可真好，像天使一样。”

尹煦鸡皮疙瘩掉一地，默默喝着糖水，没说话。

正这时，宋星允不知从哪儿闲逛完回来了，顺便带回来八卦：

“哎，你们听说了吗，上午高一有个女生跑四百米破了校记录，牛逼！”

潘哲帅：“破纪录了？这么厉害，那她岂不是能多加十分？”

“那必须啊！”

鹿禾三中校运会的规则之一，破校记录者所在班级的总分能多记十分。

尹煦去年打破了跳高这项赛事的校记录，也加分了。

他端着纸杯思忖了一下，问潘哲帅：“老潘，咱们学校现在一千五这项的校记录是多少？”

“我找找。”

潘哲帅说着，去书包里拿出那本写着校运会各项事宜的小册子，翻到记载建校以来各项运动校记录的表格名单，慢慢查看下来，最后告诉尹煦：

“找到了！这项记录目前是4分37秒58。”

尹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之前自己练习时测试过一次时间，大概是4分40秒左右。

如果待会儿比赛的时候他再努力一点的话......

尹煦放下纸杯偏头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沈确的手腕上。

“你手表能借我用一下吗？”尹煦问。

沈确看他一眼，立马明白了他的心思，垂眸摘表：“你想破纪录？”

尹煦：“嗯，试试。”

-

没过一会儿，广播里就传来通知，让参加高二年级男子组一千五百米的运动员去检录入场。

潘哲帅把159号运动员号码牌别到尹煦衣服背后，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加油老尹，就看你的了！”

尹煦：“放心，我去去就回。”

检录完成，尹煦和其他参赛选手一起走到了跑道上。

裁判一声哨响，运动员们各就各位。

一千五百米这项比赛不像其他短跑，没有预赛决赛之分，一次性决出胜负。

此时二十多名参赛选手一同挤在起跑线后，都想见缝插针地占据一个好位置。

“砰——”

发令枪响。

少年们闻声立马冲出，纷纷朝最内侧跑道挤去。

尹煦一头飞扬的红发在人群中分外抢眼。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手臂上的黑色护套衬得他的肌肤更加白皙，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纯洁的小白鸽，干净又灵动。

尹煦长腿一迈，三两步就干脆利落地占据了队首的位置。

然后一路领跑向前。

三步一呼，再三步一吸。

尹煦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节奏和频率，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跑至后半段，他几乎听不见观众席上传来的加油声，脑中只有自己脚下的步伐和眼前的跑道。

还剩最后一圈时，尹煦飞快抬手瞥了眼手表上的时间。

3分43秒。

很好，应该没问题。

尹煦放心了些，脚步未停。

一抬眼，前方多出来个选手的背影，运动员号码218。

尹煦很快反应过来，这位218号运动员并不是超过了他，而是被自己套圈了。

218号显然已经坚持到头了，拖着沉重的步伐，仅凭一点信念朝前挪动着，步伐乱糟糟的，东倒西歪，看起来都险些要稳不住了。

尹煦没管他，按照自己的节奏继续朝前跑。

可没想到从218号右侧绕过时，对方身形猛地一晃，脚步一错，尹煦措不及防地被他这一脚给绊住，右脚一扭，整个人朝旁栽倒，重重摔倒在了跑道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

对方早已跑得神志不清，跟尹煦一起栽倒。

他被自己不小心闯的祸吓了一跳，清醒过来，赶忙道歉。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尹煦的大脑嗡了一下。

这一瞬间，他只感觉到自己被汗水浸湿的胳膊和小腿磕在塑胶跑道上又黏腻又粗糙的恶心触感。

以及那直钻鼻腔的被阳光蒸腾发酵后的难闻的气味。

尹煦一咬牙，几乎一秒都没有耽搁，就丝毫没有迟疑地爬了起来。

他连身上的灰都没拍，就继续坚定地朝前跑去。

只剩最后三百米了。

冲刺，冲刺，再冲刺。

“尹煦，加油！”

观众席上，以潘哲帅为首的七班学生撕心裂肺地为他吶喊着。

大家恨不得冲下去跟他一起奔跑，可此时此刻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有一声大过一声的加油了。

不少其他年级和班级学生看到这一幕，都情不自禁地为他加油助威。

所有人的心都和他连结在了一起。

最后，尹煦不负众望，第一个冲至了终点线。

“尹煦！”

“尹哥！”

“老尹！”

尹煦撞破红线后，他耳边涌来一阵嘈杂而又亲切的呼唤声。

脑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松懈下来，他脚底一软，不受控制地就要朝前倒去，结果下一秒，他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尹煦闭着眼，没看清对方是谁，却闻到了熟悉的青苹果香气。

他本能般的放下戒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交付到那人怀里。

沈确抱着他，轻拍他的后背：“辛苦了。”

尹煦没应声，只是拼了命地大口呼吸，肺部躁动不安，心脏在胸膛狂跳，声音大得近乎嘈杂，他的喉间传来一阵像是铁锈的血的气味。

沈确在他耳边轻声说：“刚跑完不能歇着，走一走。”

尹煦埋在他颈间的头摇了摇。

他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更不想动弹。

沈确没说话，环上尹煦的腰，几乎是抱着他走到了一旁柔软的草坪上，然后带着他缓缓地挪动着步子。

尹煦闭着眼睛，下意识地顺从着沈确的步伐左右轻晃，原地打着转，像被他领着在跳没有章法的华尔兹。

片刻后，尹煦喘着气，嗓音沙哑地开口：“......沈确。”

“嗯？”

“时间。”

“4分33秒21，你破纪录了。”

“......”

尹煦没再说话。

他此时的大脑无力思考，火辣辣的一片空白，和沈确相贴着的肌肤炽热滚烫。

好累好累。

不过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