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煦不记得是从哪儿看来的一个说法, 说人的气运值是恒定的，一个人不可能一直走运，也不可能一直倒霉。
就像大海中的波浪，有起也有伏。
他上辈子靠着这样的信念, 一点点挺过了那段低谷期, 偶尔心里也会有所期待, 期待明天会不会就是海浪随风再度升起的那一天。
可最后，他等来了一场狼狈至极的死亡。
也许是上辈子倒过太多霉运, 这辈子他觉得自己幸运多了。
虽然很多事情他依旧无法改变，但这一次他清晰地感知到，所有的选择权都掌握在自己手里。
风不来，那他就去努力追风, 破浪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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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窗外的枝桠向阳疯长，在一阵阵喧闹的蝉鸣声中, 黑板上的倒计时最后一次被擦掉, 改写成了数字0。
高考如期而至。
鹿禾市各处考点周边的街道上布满了警戒线，方圆十里听不见一道车鸣声，一大早，送考大队就浩浩汤汤地聚集在校门口，等待考场开放。
尹煦几人比较走运, 考场被分配到了三中本校, 很熟悉很好找。
“兄弟们, 快检查一下自己准考证、身份证、2b铅笔、橡皮、直尺、三角板、量角器、圆规、0.5中性笔、草稿纸、垫板、矿泉水有没有带齐，如果第一个出考场被采访的话记得说——”
“潘哲帅！”陶明照打断他今天的第三遍念经, “你丫能不能安静点, 本来不紧张的都被你搞紧张了。”
潘哲帅讪讪喝了口水，闭嘴了。
尹煦见他还没进场, 半瓶水就已经下肚了，提醒道：“你少喝点，不然考到一半老要上厕所。”
听他这么一说，潘哲帅捏着矿泉水瓶更紧张了。
忽然，宋星允惊呼一声：“我草！这哪儿来的美女，腿这么长，比我命还长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中出现了一位穿着一袭深绿色旗袍的齐耳短发美人，这人身材分外高挑，一双白皙的大长腿在两摆高高叉开的缝隙里若隐若现，慢悠悠朝这边走来，引得旁人频频注目。
尹煦本就是扭头看个热闹，却在看清来人的脸后瞪大了眼睛，率先笑出声来。
“确儿~”
沈青屏就这样摇着手中的团扇走到他们面前，开口低沉的男音让围观的众人险些掉凳。
这特么，女装大佬啊！
沈青屏旁若无人地给了沈确一个拥抱：“祝你旗开得胜。”
沈确满脸黑线地把他推开：“......滚。”
他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人，更想一榔头锤晕这货再套个麻袋把他拖走。
一旁的沈晴愿痛苦扶额，她十分后悔自己忘了提前跟他打招呼让他千万别来送考了，果然一不留神，这人就来放飞自我了。
此时太多人围观，她骂又不方便骂的，只能把他拉到一旁：“大家来送考都是穿红的，怎么就你穿绿的？”
“别人只是寓意个开门红，我这可是一路绿灯，一劳永逸。”沈青屏解释完，又看向沈确，“本来我这是买给你小舅妈穿的，他不肯穿，只能我上了。”
沈确默默翻了个白眼，他肯穿才怪了。
“对了，你小舅妈今天有事来不了，但他托我带句话，祝你金榜题名，一举夺魁。”沈青屏说着，也没冷落一旁的尹煦，“小尹同学也有哦，祝你考得都会，蒙得都对。”
尹煦想也没想就笑着回了句：“谢谢小舅妈。”
空气安静一瞬。
沈确、沈青屏和沈晴愿的目光齐齐朝他落来：“......”
尹煦自觉失言，笑容一僵，尴尬地小声解释：“呃，我是说，谢谢眷哥。”
沈青屏意味深长地笑笑：“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沈确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沈青屏依旧是那副没所谓的笑容，他用团扇挡住半边脸，凑到沈确耳边说：“好好考，考完有份大礼送给你。”
沈确：“什么大礼？”
沈青屏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确对此心存狐疑，毕竟这人送礼送出祸端的前科太多，信他才有鬼了。
被沈青屏这么一打岔，原本稍显紧张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多了。
得知这人是沈确的小舅舅后，潘哲帅几人好奇地围着他打量，问他的扇子和假发是在哪儿买的。
没过一会儿，考场正式开放。
在老师和家长的祝福与注目下，考生们陆续走进考场，满怀期待地奔赴这三年的最后决胜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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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考试一晃而过，考卷被收上去的那一刻好似大梦初醒。
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三中的校园里满是纷飞的漫天白纸，无数考生飞奔出考场，尖叫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管它最后什么结果，只想趁此刻为自己这三年的青春宣泄狂欢。
沈确回到家的时候落日已西斜，橙红色的夕阳照亮了世界尽头，天边火烧般漾满了如锦似缎的云霞，美得像一副油画。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刚准备发给尹煦，对方的消息却先一步来了。
【尹煦】：【图片】
【尹煦】：今天的夕阳好漂亮啊。
【尹煦】：我已经到家了，你呢？
【沈确】：刚到。
【沈确】：晚上什么安排？
【尹煦】：要不去逛会儿夜市？今晚肯定热闹。
【沈确】：好。
【尹煦】：那我一会儿收拾好了去你家找你。
【沈确】：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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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沈确把洗好的碗筷收拾完，摘了围裙，走到玄关弯腰换鞋时，客厅里坐着的沈晴愿忽然沉声问了句：“去哪儿？”
沈确：“出门随便逛逛。”
“和谁？”沈晴愿又问。
沈确微顿，觉得她今天有点古怪，回头看她，答：“尹煦。”
沈晴愿沉默着和他对视片刻后，从身后拿出两张照片放到了面前的茶几上，不冷不淡地开口：“这是我上个月打扫卫生时在你房间发现的，我怕影响你考试一直没敢动它。现在考试结束了，阿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
沈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走过来，看到茶几上的照片正是今年情人节那天他和尹煦合拍的大头贴，两人姿态亲密无间，快门定格下来的笑容温和耀眼。
沈确垂眸摩挲着照片上那个红发少年的脸颊，感到一种苦涩的味道在他口腔中弥散开来：“我......喜欢的人是男生，只喜欢他。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沈晴愿闭上眼，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声音微颤着开口：“我确实很失望。是对我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没能让自己的孩子百分百信任我，反而让他担心受怕，我觉得自己很失败......”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哽咽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抬眼看向沈确，满目心疼，继续说：“我也很伤心，不是因为觉得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你明知这条路有多难走却还是硬要走下去。阿确，何必呢？你小舅舅的前车之鉴还不够你看的吗？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外面那些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你，议论你，甚至辱骂你，我怕你以后会后悔，会——”
“妈。”
沈确轻声打断了她，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自己却跟着红了眼眶，他清晰而坚定地把话说下去。
“我不后悔，现在不，以后也不会。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不是一时冲动，这就是我做出的选择，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好吗？”
沈晴愿握着沈确的手，目光落在他虎口处的黑色绑带上，心头涌上一阵刺痛，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一般难受。
她的儿子，从小到大从没让她操过心为过难，反而是他一直默默陪伴在自己身边，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离不弃，爱她，救她，护着她，把她一点点从至暗的人生低谷里拉出来......
她给不了他最好的一切，难道连一个点头都不愿意给他吗？
此时此刻，沈晴愿无比清楚，面对沈确，她已经说不出任何一个“不”字了。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希望你不论哪时哪刻，遇到何种境地，都选择相信我，就像我始终相信你一样。你可以接受自己有一个婚姻失败、容貌尽毁的妈妈，那我呢，难道我还不如你吗？我可是你妈妈，哪会有不支持你的道理？”
沈晴愿的这番话像一汪泉水一点点渗透进沈确心里，令他蓦然清朗：“你，不反对？”
沈晴愿点头：“我只希望你开心，幸福，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喜欢任何你喜欢的人。小尹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他。”
沈确鼻头一酸，轻轻抱住她，郑重地说了句：“妈，谢谢你。”
默然间，门铃忽然响了。
沈确犹豫了一下后，走过来开了门，就见尹煦站在门口对他笑：“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没回啊，收拾好了吗？”
没等沈确回答，尹煦就注意到了他微红的眼眶，随即意识到了不对劲：“怎么了这是？”
沈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跟我妈，刚刚在聊我们的事。”
尹煦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掌心里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他撇开沈确走进屋，看到坐在客厅的沈晴愿一副刚哭过的模样，一旁桌上还放着他和沈确拍的照片，立马就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很多话他顾不上斟酌就说了出来：“晴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非要死皮赖脸贴着沈确的！这事我们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跟你坦白的，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不过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不会跟他分手的，我对他是认真的，总之......”
尹煦急得一时语塞，总之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心一横，眼一闭：“哎呀总之，你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吧，别怪他！”
沈晴愿见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就差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了，都听愣了。
她看着尹煦眉头紧蹙，一副苦恼却倔强的坚定模样，莫名生起了想逗弄一下他的心思，于是故意板着脸装起了威严：“你的错？可是阿确跟我说，都是他的错。”
尹煦脱口而出：“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明明就是我先勾引他的！”
“......”
一句话给沈晴愿干懵了，她对上尹煦那无比认真的表情实在憋不住，破涕为笑起来，刚刚严肃压抑的氛围一扫而空。
尹煦傻眼了。
这咋了，晴姐该不会是被他给气疯了吧？
“好了好了，其实是我的错行了吧！”
沈晴愿边笑边擦眼泪，颇感无奈。
“唉，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两个小屁孩在面前秀恩爱，真是够够的了。”
尹煦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大脑一时宕机，实在很难转过来弯。
沈晴愿笑着摆摆手：“快滚吧，你俩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去，别在这里刺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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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被沈确拉着走到小院门口，尹煦才将将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向沈确确认：“晴姐她......这是，同意了？”
沈确轻轻抱住他：“嗯，你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过门给她当儿媳妇了。”
“还贫。”尹煦一巴掌拍他背上，未了，心有余悸地长叹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被她打断腿了呢......”
“腿断了你还要我吗？”
“那不然呢，给你买根棍拄着呗。”
“嘀——”
一声响亮的车喇叭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车前灯从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身上闪过，沈青屏和陈眷开从车上走了下来。
这会儿天色已黑，沈青屏手里还拎着个麻袋，看着像来偷狗的。
沈青屏远远地就看到他们刚刚在这抱着，疑似生离死别的气氛，他轻叹一声：“哟，看来我们来迟了。”
沈确不解：“你们怎么来了？”
沈青屏不答，拍了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被我姐扫地出门了吧？”
陈眷开踹他小腿：“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
见沈确和尹煦齐齐茫然状，陈眷开解释：“我们是来接你的。”
沈确更茫然了：“为什么？”
“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
沈青屏立马接过话头，讲起前情提要。
“我姐上个月跟我说她发现了你俩的事，就把我揍了一顿，非说是我把你给带坏的，哎哟我多冤吶！然后她又问我该怎么办，我说这好办啊，你要是接受不了你儿子是同性恋的话就把他扫地出门得了，不过我沈青屏人美心善，会大发慈悲收留一下我外甥，毕竟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反正我跟你小舅妈没孩子，白捡一个又帅又优秀的儿子不好么？是吧老婆？”
陈眷开自动忽略他的称呼，只是看向沈确，点了下头：“嗯。”
沈确：“......”
我谢谢你们。
尹煦忍不住打岔：“你们这......辈分有点乱吧。”
“这不是重点。”沈青屏催促道，“别在这傻站了啊，快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我还特意开车过来的，好装行李，麻袋我都带来了，怕你东西太多装不下。”
此情此景，沈确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吐槽，只能忽略很多细节直奔重点，咬牙道：“让你失望了，我妈没有要弃养我这个儿子的打算。”
沈青屏：“啊？”
尹煦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解释：“那个，舅啊，晴姐好像接受我们的事了。”
沈青屏一愣，手里拎着的麻袋啪嗒一声掉到地上，继而拍着大腿愤慨：“靠，还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我跟我姐苦苦磨了这么多年，最后红利全让你小子给吃上了！我还白替你挨了一顿毒打！”
“沈青屏！”沈晴愿嘭咚一声推开门，冲他吼，“我在屋里都听到你在外面蛐蛐我了！有话就滚进来说！”
沈青屏噤了声，委屈地看着她，一边朝屋里走去，一边小声嘟囔：“姐，你这也太偏心了......”
沈晴愿不搭理他，目光转向陈眷开，平静开口：“来都来了，不进来坐会儿么？”
陈眷开一怔，下意识看向沈青屏，他的眼睛正一点点亮起来。
只对视一眼，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陈眷开对着沈晴愿微微颔首：“打扰了。”
见三人先后进了屋，尹煦问沈确：“你不进去吗？”
沈确摇了摇头：“让他们单独聊聊吧。”
这场迟来八年的会面总算是要迎来圆满了。
四周重新安静下来，尹煦望着头顶的星空一时茫然：“那我们现在干嘛去？”
沈确牵起他的手：“去谈恋爱。”
月色正好，不如我们去谈一场被夏夜晚风包裹的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