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师生对于公告栏上出现的大字报事件议论纷纷, 不少人震惊之余仍对他们的教导主任心存最后的幻想。
然而季宇轩无言以对、连夜请辞、最后灰溜溜夹着尾巴搬离鹿禾的狼狈样让一切真相都不言而喻。
纸是包不住火的,只会助它越燃越旺,最后将自身焚烧殆尽。
尹煦他们的剿季计划圆满成功,打了胜仗, 自然是要庆祝一番。
当天晚自习结束后, 在沈晴愿的邀请下, 一行人齐聚校门口炸串摊小摆庆功宴。
大家围挤在小方桌旁,一边吃着热乎乎的炸串, 一边津津有味地听尹煦讲述昨天在季宇轩办公室的情形有多大快人心。
“你们是没看到,沈确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把胡毅骗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就跟着哭出来了!”尹煦边说边乐,串都赶不上吃两口。
姜福满带头竖大拇指:“沈哥, 想不到你演技这么好,不去当演员可惜了。”
沈确客气回敬:“你的化妆技术也不赖。”
潘哲帅插话:“老尹, 我看你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不也哭了吗?”
尹煦哭笑不得:“我那眼泪都是掐自己掐出来的, 你知道我当时憋笑憋得多辛苦吗!差点就露馅了。”
“那我呢那我呢?”陶明照邀功,“我觉得我最后那段串场绝对是点睛之笔!悬念拉满啊有没有?”
“你?”尹煦仔细回忆一番他当时的表现,道,“你像个高喊皇上驾崩了的太监。”
众人闻言笑翻了。
尹煦笑完,刚拿起一串鱼豆腐, 就被沈确从手里抢走了, 他正要骂人, 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就被人覆上,修长的指节无比自然地穿插进他的指缝里。
尹煦微微一僵, 小幅度地挣扎了下, 却被沈确握得更紧了,他只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拿起水杯喝了起来。
夜色昏暗, 广场上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到他们悄悄地在桌下十指相扣。
尹煦心虚地咬着杯沿,目光瞟过桌上其他人,见他们都吃着串聊得热络,顾不上理会他们,于是压低了声音道:“你松开。”
沈确:“不松。”
尹煦啧一声:“你怎么还耍流氓呢?”
沈确:“跟你学的。”
尹煦吃瘪,放弃挣扎,咬牙道:“只能牵十秒。”
“哦。”
沈确面不改色地咬下一口鱼豆腐,不慌不忙嚼完,心里默数的十秒也到了。
手一松开,尹煦卸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点空落落的,他刚准备拿串吃的,忽然潘哲帅站起来招呼一声:“晴姐!”
站在摊位前的沈晴愿像是刚回神一般的“啊?”了一声。
“鸡翅炸好了吗?”潘哲帅问。
“哦。”沈晴愿慌忙把炸过头的鸡翅从油锅里捞出来,“好了好了。”
“我也要一串!”
“都有都有。”
锅里的热油仍在翻滚沸腾,包裹着食物噼里啪啦滋滋作响。
沈晴愿心不在焉地涂抹着酱料,再抬眼看向方桌旁坐在一起的两位少年背影时,他们正神态自若地跟其他人一起碰杯说笑,仿佛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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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不期而至的夜雨把三中校园的每个角落都细细洗刷一遍,等到太阳再升起的时候,头顶湛蓝的天空深邃透亮,如获新生。
隔天,一模考试的所有成绩全都出来了。
沈确在英语作文只得5分的情况下总分考了713分,依旧是年级第一,甚至是本次联考第一。
尹煦下巴都要惊掉了。
“厉害吗?”沈确问。
尹煦由衷点头:“厉害。”
“那有奖励么?”
“你想要什么奖励?”
沈确反问:“你觉得呢?”
尹煦眉梢微微挑起,从书包里拿出自己这次考试的英语试卷递给沈确:“喏,兑奖吧。”
他因为中途被赶出考场,答题卡没被收上去统一批改,但他仍旧写得工工整整,密密麻麻。
“这张卷子我自己重新做了一遍,选择我都对好答案了,作文你帮我评个分吧,看看总分多少。”
“好。”
沈确帮他批改完,最后六门科目总分相加,得621分,再跟全年级成绩一对比,排在第27名。
看来这一个月沈确对他进行的魔鬼特训卓有成效,进步显着,但还是没达到约定的年级前十的目标。
尹煦看沈确仿佛满怀期待买了彩票结果开出张谢谢惠顾的吃瘪模样,忍不住上手捏一下他的脸,笑着叹息:“沈老师,这次我真尽力了啊。”
沈确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动,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尹同学辛苦了,再接再励。”
尹煦点头:“嗯,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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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复枯燥的复习生活继续,黑板一角的高考倒计时从三位数悄悄变成两位数,任人如何挽留也无法阻挡它固执消减的脚步。
几场考试下来,没有人再质疑尹煦在高二开学大会上说自己要考985的誓言是痴人说梦,一路走到这里,好像他半只脚已经踏进了那所大门。
但尹煦觉得还不够,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敢松懈也绝不能松懈。
他憋足了劲,不需要任何人监督,整日埋头苦学,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背书刷题,几乎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周末与周一。
一晃眼,五一假期悄然而至。
已经连续上了两个月学的尹煦还有些不适应突然降临到手边的五天假期,紧绷神经学了这么久,适当的休息是必要的,能有时间回家多睡会儿觉对他来说就是奢侈了,至于什么去哪儿游玩放飞自我,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原本尹煦是打算这五天都待在家里发霉的,却在假期次日就被沈确拉着出了门,目的地——金鹿寺,说是要去考前祈福。
金鹿寺是鹿禾市一处不可多得的观光景点,在附近一带都小有名气。
整座寺庙依山而建,香客们需一步步踏着阶梯巡高敬香。
除了参拜祈福,这里的人文与自然景观都十分优美,因此吸引了不少外地游客前来打卡。
当然,最大的噱头当属那个关于金鹿的美好传说,据说只要看见金鹿,就能得到神明庇佑。
至于金鹿长什么样,所见之人寥寥,没人说得上个所以然来。
正值五一假期,前来参拜求学业求事业求姻缘的香客络绎不绝,几乎是接踵而行。
黄墙灰瓦,红绸祈福,空气中处处弥漫着香火的味道,神圣而深邃。
尹煦和沈确上过香,又排队去买祈福带。
前面排起的队伍像条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两人随着人潮一点点朝前挪动,头一扭,看到一旁的摊位上摆放着许多其他祈福用的小物件。
尹煦随手挑起几条红绳编织的手链,略微一打量,发现上面串着一小截银色牌匾,正面刻着各种四字祝福语,反面是金鹿寺的文化logo,旁边再挂着枚豌豆粒大小的金属银坠。
尹煦留下一条刻着“逢考必考”的手链,偏头问:“沈确,你要不要买这个,逢考必过呢。”
“不用。”沈确说,“我有。”
尹煦这才想起他左手上一直戴着条红绳手链的事。
他抓起沈确的手腕看了看,之前从没仔细观察过,现在定睛一瞧,才发现他这条手链串着的小牌匾上也刻有金鹿寺的logo,惊喜道:“原来你这手链就是在这买的?”
沈确看着他,目光沉沉:“这是别人送的,我没来过这里。”
尹煦没多想,自顾自说起来:“我也来过几回金鹿寺,我记得有回是中考前,我爸特意带我来祈福,当时我就在这买了条逢考必过的手链,就跟你这一模一样。”
“后来呢?”
“什么后来?”
“那手链呢?”
“哦,那个啊。”尹煦沉吟半晌,也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一带而过,“我忘了怎么丢的了。”
“......”沈确无语,莫名幽怨地盯着他看,“你记性也太差了。”
尹煦没所谓地说:“一条手链而已,我记那么清楚干嘛?”
未了,又问:“哎,你刚刚说你这手链是别人送的,谁啊?”
沈确咬牙:“忘了。”
尹煦鄙视:“那你还好意思说我。”
沈确:“......”
几句闲聊的功夫,他们已经走到了队伍前面,各自挑选好写有祈福语的红绸后,又随着人群到许愿树那儿去挂。
古树参天,茂密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绸飘带,随风摇曳,婆娑生姿。
这里聚集的人比刚刚那还要多,不少游客挂完祈福带也不肯走,见缝插针倔强地拍照打卡,两人找了半天机会,也挤不进去。
虽然节假日去哪儿都这样,但沈确还是忍不住叹息:“人好多。”
尹煦灵光一闪,牵起沈确的手就往人潮反方向去:“走。”
“去哪儿?”沈确不解。
尹煦回头对他笑笑,买了个关子:“去没人的地方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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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眼前的羊肠小道间清凉袭人,道路两旁古树参天,遮光蔽日,风吹叶落,发出簌簌声响,沁满草木香气的微风迎面拂来,让人的心不自觉就沉静下来。
四周幽静,不远处佛音渺渺,钟声悠远。
沈确被尹煦牵着,小心翼翼地走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条小路的?”
“我爸跟这里的一个僧人是朋友,他带我来过这里,一直沿着这条道往上走,就是那位师傅住的地方了。”尹煦解释完,停下脚步,“不过我们不用去那么远,就在这附近找棵树挂上吧,没人会把它摘走的。”
沈确点头:“好。”
两人四下看了看,寻得一棵还算顺眼的樟树。
尹煦轻轻拍了拍它粗壮的躯干,算是打过招呼,抬手把祈福带挂上了它横生出的一处枝桠。
他打量着这条写着“学业有成,福慧双增,旗开得胜,金榜题名”的红绸,很是满意。
一扭头,他才注意到沈确挑的祈福带上的符文与祝福语好像跟自己的不一样。
“你这写的什么?”
尹煦有些疑惑地扯过来一看,上书:天作之合,缘定三生,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求姻缘的。”沈确解释。
尹煦挑眉看他:“你还用求么,我不就在这。”
“求个下辈子的。”沈确说,“跟你提前预定一下。”
“这辈子还没过完,你就想着下辈子呢,要是过腻了怎么办?”
“不会腻,多久都不会。”
尹煦耳根微红,没话接了。
他发现这人说情话总是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轻飘飘,张口就来,这点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尹煦低头摩挲着那抹红绸,轻声问:“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啊?”
沈确坦然:“高一。”
尹煦惊讶。
他高一时跟沈确虽然是同班,但一句话都没说过,这人居然闷声不吭地整上暗恋了?关键是上辈子他一点都没察觉到,他也太能藏了。
尹煦此时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庆幸中夹杂点酸涩,他看向沈确,不确定地问道:“所以,你对我是一见钟情?”
沈确想了想,答得模棱两可:“算是吧。”
少年心动之际总是不声不响,等回神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心如鼓擂。
他第一次遇见尹煦,是在中考考场上。
沈确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一身奇怪装扮靠脸硬撑的小混混。为什么能旁若无人地笑那么开心,就算笑得很好看也不能这样吧,这是公共场所,没素质。离他远点。
最后一天去考场的那天下午,沈确不幸在半路上遇到一群混混勒索。
他不想节外生枝影响考试,十分配合地交出了自己身上仅有的十块钱,但对方嫌钱少,不肯放过他。
被围堵在墙角的沈确正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快准狠地解决眼前这帮人才能不伤到自己的右手以免影响考试发挥时,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喂!”
那个打扮得比小混混还像混混的不良少年停下自行车,一脸嚣张地朝他们走来,然后把沈确护在身后,十分帅气地说:“你快去考试吧,要迟到了。”
沈确:“那你呢?”
尹煦回首潇洒一笑:“哈哈,我无所谓,反正我地理差得很,什么时候进考场都是不及格!”
沈确:“......”
那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为首的小混混嗤之以鼻:“傻了吧你,要是迟到超过十五分钟就不能进考场了!”
“卧槽,还有这规定?”
尹煦惊讶,随即把书包朝旁一扔,活动了下手腕和肩颈,一副要大展拳脚的风范,对面前的六人道:“那哥们你们得受点苦了,我赶时间,咱们速战速决。”
没等他第一拳挥出去,沈确率先一脚踹飞一人。
他不顾尹煦惊讶的眼神,淡淡提醒:“两个人一起,打得快点,注意别伤到手。”
把人都撂倒后,尹煦骑上自行车就要走,沈确低头捡起地上的书包时,才看到一旁掉落的一条红绳。
他捡起来朝尹煦的背影喊:“喂!你的手链!”
“不要了!送你了!”尹煦踩着自行车朝后挥挥手,清亮的少年音散在燥热的夏风里,“那是我从寺里求来的,让它保佑你考个好成绩!”
你自己都考不及格还保佑别人呢。
沈确如此腹诽着,但还是默默把那条红绳放进了自己的考试收纳袋中。
他一路狂奔,踩着迟到十五分钟的死线赶到了考场,最终考了全市第一。
从此,这条手链成为了他的幸运物。
高一开学后,沈确为在三中遇到季宇轩的事感到烦躁不已,毅然放弃了火箭班的名额,让校长随便给他安排进了个普通班,却没想到在这里再次见到了尹煦。
这家伙看起来记性不太好的样子,一个暑假就把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很烦。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很烦。
他发现尹煦这人活得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一举一动都张扬又漂亮,耀眼得让人生气。烦透顶。
沈确也不清楚自己具体是哪一分哪一秒喜欢上尹煦的,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目光所至之处已经都是他的身影了。
赶不走,挥不灭,魂牵又梦萦。
不知是多少次做到与他有关的梦,梦里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让沈确想死的心都有了。
暧昧丛生的深夜里,掌心与背脊一样湿。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喜欢过谁,更何况还是一个男生,这么想来,就是尹煦这个从不正眼看他的家伙把他给掰弯的,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睡到半夜也会恼醒的程度。
真该把这白痴约出来暴揍一通才算解气。
不打也可以。如果,如果,他愿意给我一个吻的话。
“啊!”
尹煦一声小小的惊呼把沈确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了?”沈确茫然。
“嘘——”尹煦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朝前方指了指,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道,“你看那边。”
沈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草木半遮半掩间,一只梅花鹿正低头轻嗅着灌木丛。
它的身姿纤细优雅,橙红色的皮毛上点缀着朵朵状似梅花的淡白色斑点,光斑穿过树叶缝隙洒落在它身上,风一吹,似碎金摇曳。
忽然,另一只梅花鹿从一旁小跑过来,垂首鹿角轻轻相贴,与它依偎在一起,然后动作轻盈地并肩朝丛林深处掠去。
尹煦注视着它们走远了,才偏头看向沈确,亮晶晶的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居然看到传说中的金鹿了,我们好幸运啊。”
沈确牵着他的手紧了紧,心脏好像被悄悄填满。
嗯,与你相遇,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