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呼啸而过。
带走了慌乱的小马和趴在车窗上唱嘻哈的秦越寒。
郁书青再也忍不住, 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面,肩膀一抖一抖的。
徐矿愣住了。
他没有跟着蹲下, 而是弯下腰看过去, 表情很小心翼翼:“哭了?”
郁书青没有反应。
小黄鸡气球还在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徐矿的腰弯得更深:“真哭了?”
也不至于啊。
他感觉郁书青好奇怪, 一会儿瞎, 一会儿又不瞎的,刚才那男的一看就不安好心, 郁书青也能让人坐自己车上, 如果不是他在车窗外面砸的那几下, 说不定都要亲上去了。
什么关系啊, 都敢坐一块儿亲嘴,恶心,呸。
但是现在郁书青被自己帅到了, 说明医学奇迹发生, 重现光明。
郁书青终于抬起脸, 笑得脸蛋都红扑扑的:“你干嘛拿着个滑板啊?”
徐矿“哦”了一声, 看了眼刚才揍人时, 被甩到一边的滑板:“我用这个追你呢。”
“……你骑着滑板,在车后面追我?”
“嗯呐。”
“……你名侦探柯南啊?”
郁书青再也绷不住,爆笑出声。
徐矿站起来,不服气地抱着自己胳膊, 但也没打断对方。
直到郁书青终于止住笑声, 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另只手朝他挥了两下:“扶、扶一下我。”
“怎么?”
“笑岔气了……”
徐矿沉默了下, 还是木着一张脸给人扶起来:“疼吗?”
“还好,”郁书青表情痛苦, “我得缓一会儿……”
离得近,能闻到一股很淡的酒味,徐矿顺着看下去,终于认出了郁书青衬衫上沾的东西。
是红酒。
在雪白的衬衫上染出大片的红晕。
徐矿的眼皮跳了一下,语气倒没什么变化:“怎么弄上去的?”
郁书青倒抽了口气:“不小心泼到了。”
他没解释,徐矿也没继续问,只是接过那个气球的线,拉过郁书青的左手,小心地绕了两圈,绑在了对方的手腕上,然后伸手,帮着郁书青揉他的肚子。
郁书青浑身都绷紧了。
“别,”他稍微往后躲了下,“怪那啥的。”
徐矿没抬头:“怪怎么?”
“怪暧昧的。”
“呵,”徐矿嗤笑一声:“你小时候贪吃水果,吃多了肚子疼,不也是我给你揉的?”
可能是剧烈运动过的原因,徐矿身上的温度高,掌心就很烫,热乎乎地贴着郁书青肚脐附近的位置,加了点力气,一点点地揉搓。
郁书青安静下来了,迟疑了会才开口。
“你为什么要追过来?”
徐矿没抬头:“怕你被捡尸。”
“……我也就被你捡过一次,”岔气来得快去得快,郁书青站直了,“别给我想得那么脆弱。”
他往后退了两步,徐矿也跟着收手,站直身子。
“我没这样想,”
徐矿皱起眉头:“再说了,我怎么能叫捡你?”
郁书青反唇相讥:“第一次见面,你没睡我?”
“那是你先亲我的,”
徐矿深吸了一口气:“以及,郁书青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把我忘了还是怎么,这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咱俩穿尿布的时候就认识!睡你之前,我连你屁股上的痣都知道在哪儿长着!”
郁书青不笑了。
他冷冷地看着对方:“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徐矿:“……”
他张了张嘴,半晌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好朋友?
滚到一张床上的兄弟吗。
炮-友?
他俩可没达成这样的共识。
郁书青给脸偏过去了。
都不说话,莫名其妙地冷场了。
徐矿转过身,利落地踩在滑板上:“当我多事。”
好吧,郁书青的肚子是不疼了,他这会儿倒是气得肚子疼,突如其来的烦躁感席卷全身,憋得徐矿很想使劲儿做点什么,比如从高高的雪山顶上滑下,把所有的郁闷都淹没在尖叫和肾上腺素的狂飙里。
郁书青轻声道:“……你就这样回去吗?”
徐矿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他很想扭头就走,但是这会儿夜色太深,风吹太凉,郁书青的司机居然还没给车开回来,搞得徐矿很痛苦。
如果走,就给郁书青一个人丢这儿了。
可要是不走,就一点也不酷了。
放完狠话,当然是要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啊!
气得徐矿原地转了几圈,终于知道无能狂怒这个词的含义,更可气的是,郁书青还浑然不觉似的,扯着自己手上绑着的气球玩。
拽一下,松开。
小黄鸡气球就这样一高一低的,晃在空中。
“小咪,”徐矿没忍住,“刚才那个男的,是你给自己找的结婚对象吗?”
不给这句话问出来,总觉得心里憋得难受。
郁书青挑了下眉:“候选人之一。”
徐矿哂笑道:“我以为你能找来多好的,结果这是什么玩意。”
他甚至怀疑对方衬衫上的酒渍,是被那男的故意泼上去的。
“我也觉得,”郁书青还拽着气球的线,“今晚这俩都不怎么样,挺失望的。”
徐矿沉默了下,语气复杂:“……你还见了俩?”
郁书青刚想说句什么,就被猝不及防地闪到了眼。
明亮的灯光打来,一辆越野缓缓在旁边停下,小马打开驾驶室的门,没敢直接下来,而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看了老板一眼。
郁书青回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徐矿本能顶了一句:“谁稀罕坐你的车。”
一想到这天晚上郁书青连着见了两个男人,还亲自给其中一个送回去,徐矿就窝着一肚子火,没办法,他这人还是蛮看中友情的,见到朋友遇人不淑或者恋爱脑,他都恨不得冲上去给人眼珠子洗洗。
郁书青点点头:“行,那我先走了。”
说完,他就扯着气球坐进车里,“砰”地一声关掉了门。
引擎声响起,那辆越野咆哮着驶向前方,全然没有来的时候那慢吞吞的模样。
空寂的路上,只剩下磨损严重的滑板,如水的月光,和徐矿。
郁书青,就这样走掉了。
徐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伸手找手机,准备叫车。
凌晨了,这么远的距离,他要是再踩着滑板回去,他就是傻子。
……没找到。
徐矿的身形凝固了。
这才想起来,晚上陪着姑姑遛娃,他给俩崽子示范动作的时候,嫌兜里的手机碍事,放进妞妞的小书包里去了。
所以那会买气球,没有扫码,随手摸出了点现金。
入秋了,夜里很冷。
滑板车摩擦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徐矿面无表情地踩着滑板,穿过地上的婆娑树影,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很像孤独地打单机游戏,等待一个又一个同样的结算画面。
这条路,真的很长。
所幸没有拐什么弯,路况也算不上复杂,不然刚回国个把月的徐矿,还真不一定能认识回去的路。
他姿态倒是不怎么狼狈,单手插兜,动作灵活而轻盈。
脸色却很是木然。
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要报复郁书青。
具体怎么操作,徐矿现在还没想出来,他就觉得自己现在好可怜,孤零零地一个人被落下,这都叫什么事,来的时候遇见了成群结队的鬼火,回去的时候别说没有黄毛了,路边的野猫倒是狸花色儿的,趴在梧桐树上看他,瞪着俩绿汪汪的大眼睛。
越看越像郁书青。
徐矿把滑板车踩停了。
不爽。
于是他就瞪了回去。
狸花猫伸了个懒腰,把背弓得很高:“喵呜——”
徐矿一捋袖子:“嗷呜——”
旁边挨着的是一处公园,栅栏处栽着很多夹竹桃,枝头上白色的花朵多得要往下坠,徐矿踩着地上的落蕊,离那只狸花更近。
“喵呜!”
“嗷!”
徐矿神经病似的叫了两嗓子,心情终于舒服多了,对着小猫勾勾手:“今天忙,有空再找你打架。”
结果却像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狸花冲他呲了下牙,竖着毛就从树上往下跳,叫声也格外凄厉。
徐矿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就要扭头跑。
都说狸花是猫中战斗力王者,上能捉鸟下捉鼠,揍布偶或者英短这种小胖子跟玩儿似的,徐矿没养过猫,也听说过对方的赫赫威名,毕竟跳下树的速度太快,几乎出现了残影!
他慌不择路地踩上滑板,就被跳起来的狸花蹬了一脚,随即三百六十度转体落地,继续弓着背冲徐矿呲牙。
徐矿不可思议地看着它:“……你还真跳起来打我?”
狸花尾巴竖的很高,微微抖动着,继续从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吼声,跃跃欲试地想再冲过来——
“轰!”
一道黑色的影子出现在前方,速度太快,刹车声就格外刺耳,停下时排气管突突地冒烟,而车上的人还保持着伏身的姿势,只是偏头看向狸花:“去。”
像是施加了魔法,那只小猫真的顿了下,就掉头跑开,消失在灌木里。
又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播放,对方缓缓朝徐矿转过头,伸手,把头盔挡风镜往上抬了下,露出眼睛:“来。”
徐矿还在那站着,没动。
“不上来?”
郁书青眸子很亮:“我以为你喜欢坐摩托车。”
他这才直起身子,从后面拿出个黑橙色的头盔,朝徐矿递来。
戴了皮质手套,也换了一身衣服,泼上红酒的衬衫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纯白色的帽衫,浅蓝的宽松牛仔裤,哪怕头盔没脱没露脸,也有种恬然的气质。
实在是,和这庞然大物似的狂野摩托不搭。
犹豫的时间很短。
徐矿接过头盔,别别扭扭地系上卡扣,抬腿坐在了摩托的后座上,郁书青回头看了下:“滑板呢?”
“磨损严重,不要了。”
郁书青“嗯”了一声,拧动车把:“你扶好。”
徐矿两手撑在车座上,语气生硬:“我扶哪儿?”
来的时候坐了黄毛的车,那辆鬼火是改装过的,后面有能够当扶手用的架子,平日里坐人稳当,想要绑音响也方便,但是郁书青的车……
油门声响起,郁书青头也不回地拉过徐矿的手,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下一秒,这辆摩托就离弦的箭一般地蹿了出去,巨大的推背力袭来,徐矿的身体猛地向前,下意识地抱住了郁书青的腰。
专业的赛车不适合载人,后座那边比较高,坐起来就不大舒服,再加上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徐矿的下巴搁在郁书青肩头,几乎给人完全地拢在怀里,明明被衬得很娇小,可驾驶者是郁书青,如同豹子般倾下身体的也是郁书青。
深夜路上无人,速度就飙了起来,偶尔还有飞溅的小石子打在头盔上,徐矿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了点,心里有些奇怪。
怎么感觉……
好帅。
刚才给郁书青揉肚子的时候,也摸了人家的腰,可和此时此刻的手感完全不一样,郁书青应该不是会去健身房举铁的类型,所以没有那种鼓胀的肌肉块,而是修长柔韧的线条,极有耐力和爆发力,无论是腰还是腿,徐矿都见识过,他突兀地想起前天上午,郁书青骑在他身上的画面。
摆动的姿势,很漂亮。
腿也很有力气。
郁书青没说带他去哪儿,徐矿也没问,他就这样脸红心跳地贴在郁书青的后背上,感受风的呼啸而过,路灯洒下柔和的灯光,两边的梧桐树枝繁叶茂,这样美的一段路,徐矿居然生出点跟人逃离到世界末日的错觉。
摩托的速度逐渐放慢了。
在前方一个小区的门口停下。
郁书青拍开徐矿的手,偏过脸:“你晚上在我这睡,还是送你回家?”
徐矿还心猿意马着,没反应过来:“……啊?”
“我在这有个房子,”郁书青解释道,“离山里近,有时候我想跑几圈就会过来。”
也是,这儿处于市郊,郁书青离开再返回也没花太久时间。
徐矿把挡风镜抬起来,直愣愣地看着对方头盔上的倒影,突然问:“你晚上没喝酒吗,能骑摩托?”
郁书青从车上下来了,伸手摘下头盔,露出沾了点汗的额发,眼睛很亮:“没有,我喝的柠檬水。”
徐矿还在问:“跟那个老头……也没喝?”
“我偷偷吐毛巾里了,”郁书青笑了笑,“他没发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郁书青保持警惕,没有真的把那小半杯红酒喝下去,他让小马把自己放在这里,回去换了衣服,就轰着摩托原路返回,果然在路边发现了徐矿的身影。
在被一只猫殴打。
惨叫连连。
徐矿没摘头盔:“为什么?”
能有为什么,这人心眼小脾气大,刚送过秦越寒的车,他肯定不愿意再坐,并且看对方坐鬼火时的潇洒模样,郁书青觉得,徐矿应该挺喜欢坐摩托车的。
“到底去哪儿,”郁书青不想多废话,“或者路边你找个酒店也行。”
徐矿顿了顿:“都行。”
郁森*晚*整*理书青:“那我给你找个酒店吧。”
徐矿这才开始摘头盔:“别啊,大晚上的,去哪儿找酒店啊?”
郁书青:“旁边就有。”
“咔哒”一声,头盔被摘下,徐矿用手顺了下自己的头发,决定看在对方往返的份上,还是先不跟郁书青计较。
“算了,我在你这凑合一晚上吧。”
-
郁书青其实有两个月没来这儿了。
工作忙,再加上心烦,总是抽不开时间。
有保洁按时上门打扫,屋里倒是纤尘不染,徐矿大致环视一圈,发现这里装饰也比市区里的多一点,起码沙发上摆了几个玩偶,电视旁也种着一盆高大的黄金榕,叶片泛着润泽的光。
徐矿随口说了句:“你喜欢黄金榕?”
郁书青抬头看了眼:“啊,不认识,说是招财,就放哪儿了。”
徐矿:“……”
跟这种没情调的人,真的没法儿沟通。
除了这寥寥无几的装饰外,屋子的风格和之前差不多,也是客厅大得能跑马,卧室却只有一间。
郁书青从屋里出来,扔给徐矿一条毛巾:“你睡哪儿?”
徐矿接住,眉梢挑了下:“我还能有别的选择?”
“睡床也可以,但我不想跟你做,”郁书青干脆地开口,“所以我建议——”
修长的手指朝向沙发。
“这个沙发比较大,完全躺得下你。”
徐矿一口气憋喉咙里:“说的我想跟你做似的,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今天和两个男人约会过,晚上又给我带到家里,不怎么合适吧?再加上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声,我当然要睡沙发,今天谁都别想拦着我睡沙发!”
郁书青点点头:“嗯,我这里有套宽松点的睡衣,你应该能穿。”
徐矿继续:“你知道吗,我可喜欢睡沙发了,别觉得只有在床上躺着舒服,沙发睡起来也很不错啊,你想想大晚上的所有人都去卧室了,沙发孤零零地在客厅,多可怜,你知道吗,不,你不知道,你只关心你自己,这辈子你到底有没有为沙发拼过命,嗯?说话!”
郁书青:“洗漱用品也有,晚安。”
徐矿:“呵,笑死人了,这才几点你就要去睡觉,难道明天还要继续约会吗……”
郁书青已经往卧室那里走了,推门的时候回眸:“你还没有和我说晚安。”
徐矿:“哦。”
徐矿:“晚安。”
卧室的门关上了,客厅陷入寂静。
徐矿坐了会儿,听见里面传来的水流声,知道郁书青已经开始洗澡了,于是站起来往浴室走去,随手脱下了外衣。
这会儿,他已经不太生郁书青的气了。
因为,今天晚上摸到了人家的腰。
徐矿承认,自己的想法是稍微下流了那么一点,所以是他对不起郁书青,就抵消了要报复的怒意,花洒打开,温热的水流顺着身体淌下,徐矿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喉咙还是有点痒。
不行。
在人家的屋子里打-手枪的话,也太不礼貌。
徐矿有时候还挺别扭的,就是他虽然看起来满不在乎,没啥道德观念似的,什么都敢干,莽得吓人,但其实在心底里,他有自己的底线,就是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
他调低了水温。
洗完澡后,徐矿简单地擦了下头发,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沙发上已经放了一套睡衣,还有条柔软的毯子,他坐下来,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盯着那套睡衣看。
……粉红色的。
徐矿怀疑,郁书青在整他。
男人会有粉红色的睡衣吗!
他气鼓鼓地给睡衣拿起来,翻开标签看了眼,的确是男士的款式,对于郁书青的身板来说,可能稍微有点大,对他的话……
徐矿没有继续往下想。
因为喉咙的那股痒意,似乎往下蔓延,不动声色地爬到了他的心尖。
从今天晚上摸到郁书青的腰时,就再也没有消失过。
他悄咪咪地看了卧室一眼,很好,非常安静。
然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徐矿低头,深深地盯着那套睡衣。
是郁书青的。
是他讨厌的人,穿过的。
肯定穿过了,因为有洗过的痕迹,摸起来非常软和。
徐矿吞咽了下。
然后低头,把脸埋进了柔软的睡衣里。
轻轻地闻着。
而就在心跳逐渐加快的时候,开门声和郁书青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差点忘了,你被猫抓了是吗,严重不——”
郁书青生生地顿在门口,神情由疑惑变为古怪。
“徐矿……”
“你在做什么?”
还好,真没做什么。
只是把自己被吓到暂停的心跳,恢复一下而已。
徐矿咳嗽了两声,站起来,努力掩饰嗓音里的尴尬:“我想试试,看睡衣能不能穿上。”
郁书青面无表情:“哦。”
视线在对方身上扫了一圈,旋即移开。
徐矿生硬地开口:“看什么看。”
“看你啊,”
郁书青靠在门框上,偏着头笑了起来。
“你逗它了吗,这么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