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书青闭上眼睛的时候,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可能下雪了。
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安静,但又仿佛能听到有东西轻飘飘落下的声音。
他像吃了颗酸果子似的, 心里汪了一湖皱皱的春水, 被徐矿捧着脸, 一点点地啄吻着眼皮和嘴角, 好奇怪,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想对方, 但这会完全不舍得睁开眼, 去看一看想念的脸。
徐矿亲了亲, 就停下来, 把郁书青抱进怀里。
“怎么办,好想你啊。”
过了会儿,郁书青才开口:“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徐矿的下巴搁在对方的头发上, 轻轻蹭了蹭:“好多年前就想了。”
从郁书青没有去他生日宴的那天。
从坐上飞机, 离开故乡的时候。
从他坐在喷泉旁看漫天的晚霞, 躺在厚重的雪地上为美丽的极光惊讶, 很多不经意的瞬间, 甚至只是吃到了很好吃的面包,都会想念郁书青,想到最后,开始生自己的气。
莫名其妙的, 觉得有点难过。
以至于用激烈的情绪来表达, 仿佛这样,就不会更加伤心。
少年处理情绪的能力, 还是不够出色。
徐矿说:“对不起啊。”
他俩在地上坐着,郁书青几乎整个人都被对方拢在怀里, 暖气明明很足,但徐矿可能是睡晕乎了,睁眼看到郁书青就穿了薄薄的睡衣,伸手把自己的外套拿起来,盖在对方身上,像是冬日里挤在一起的小动物,要为彼此取暖。
郁书青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为什么这样说?”
“刚见面的时候,生你的气,没有好好追你就……”徐矿顿了顿,“是我不好。”
他那天真的气死了。
郁书青浑身都是酒气,软绵绵地往自己身上靠,不由分说,大马路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恋爱都没谈过,就敢去亲陌生男人的嘴了,被他推开还委屈,睁着俩大眼睛盯着他看,当时徐矿还挺凶,说再看给你的眼剜了。
郁书青是怎么说来着?
哦,他说那我就打断你的腿。
还是熟悉的语气,倔得不行的表情,被瞪过来的那个瞬间,徐矿就觉得,自己有点不行了。
顶不住。
就像今天一样,徐矿于凌晨五点回来,外面是即将降临的暴风雪,他满身风尘仆仆,蹑手蹑脚地走近卧室,却不舍得伸手推开门,怕吵醒了郁书青的睡眠。
“跟你道歉,”徐矿把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我错了。”
虽然迟到了许多年,但认清心意后,再好好地进行追求也不晚。
因为他和郁书青,都很有耐心,愿意等待。
“以后不这样了,好好追你,成吗?”
徐矿低头,又去亲郁书青的耳朵:“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会?”
经过刚才小小的亲热,他这会儿的困劲儿倒是过去了,直接开车送郁书青上班都没问题,但是郁书青不行,如果精神不好的话,整个人都是种恹恹的状态。
“嗯,”
郁书青抓着他的衣襟,垂着睫毛:“睡一会吧。”
徐矿一口答应:“成……”
“抱着我睡。”
郁书青这才抬头:“我要你抱着我,一起睡。”
徐矿怔了下:“好,我先去洗个澡。”
“不用了,”郁书青摇头,“别折腾,先休息吧。”
“可是……”
“别废话。”
郁书青直直地向他伸出双臂,目光坦率。
“抱我。”
-
重新躺到床上的时候,郁书青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背过身,一副困倦的模样。
徐矿就从后面抱着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对方的后颈,吸了一口。
舒服!
温热而熟悉的皮肤触感,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以及伸手就能摸到的腰——
徐矿有点荡漾。
他心猿意马地去咬郁书青的耳垂:“宝宝……”
“走开,”
郁书青冷冷开口:“你起码二十个小时没合眼,我可不想你死在我身上。”
徐矿沉默了下:“不至于……”
以前熬夜画画或者赶报告,一两天不睡觉也不是稀罕事,年轻嘛,身体扛得住造,更何况见到了自己想念许久的人,自然有些心猿意马,并不是为了某些害羞的事。
只是想再亲亲而已嘛,有些反-应他也控制不了的。
徐矿委屈。
他又不是什么X虫上脑的好色之徒!
“我困了,”郁书青继续道,“哄我睡觉。”
徐矿脑子里的旖旎立刻没了,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好,给你唱歌行吗?”
屋里好安静,淡淡的光线透过窗帘洒进来,笼着一层金色的晨曦,郁书青的后背贴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心跳得稍微有些快,就没来得及思考,以至于,徐矿开口的时候,郁书青才反应过来。
“难以忘记,初次见你,一双美丽的眼睛——”
郁书青瞳孔紧缩了下。
“只怕我自己会爱上你,也许有天会情不自禁——”
郁书青艰难地转身:“停,停……!”
可徐矿还在嗷嗷地唱。
他什么也顾不得,一把捂住对方的嘴:“闭嘴,别唱了!”
徐矿抓着他的手腕,似乎还想挣扎一下。
“给我睡觉!”
郁书青恶狠狠地瞪他:“再不睡我给你扔出去!”
他能感觉到掌心被轻轻碰了下,应该是徐矿委屈地撅了下嘴,挨到了他,随即,徐矿就抬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郁书青收回手,重新转过身,背对着徐矿。
天边似乎泛起鱼肚白,也可能是下了雪,映出一片白茫茫的亮,身后的人完完整整地把自己拢在怀里,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跳,熟悉的体温中,郁书青的眼皮也开始变重,居然跟着沉沉睡去。
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见被人逼到角落,他又冷又饿,死死撑着即将滑落的身体,后背贴着冰冷的瓷砖,面前是逐渐逼近的压迫,郁书青很想看清对方的脸,但是眼前仿佛笼了茫茫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过来,蛮横地拉他的胳膊。
他毫不犹豫地反抗,抓起旁边的拖把砸了下去……没错,地点是在学校的厕所里,那年卓越的教学楼刚装修完,什么都是新的,拖把上连毛刺都没有,却还是被扎得流了血。
因为什么受伤来着?
不记得了。
郁书青低头,怔怔地看手上的血。
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好疼。
他踉跄着想要往外跑,想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身体很重,完全动弹不了,灵魂像是被剥离一般,完全无法掌控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迷雾越聚越多,而嘈杂声也逐渐增大,吵着他的耳朵。
“你要乖,不要往外乱跑。”
“真好,小咪是最听话的孩子,太省心了。”
“……你害死了爸爸妈妈!”
有东西在咬他的手指,不,应该是碾,像是沉重而冰冷的石头,反复地碾过他的双手和两臂,他感觉自己在被一点点地咬碎,吞噬,即将变为齑粉——
不是的。
他拼命往外拔自己的手,试图摆脱庞大的石块,太沉了,浑身又冷得要命,每一次挣扎都在地上留下蜿蜒的血迹,太疼了,疼到发麻,牙龈处都泛着酸,梧桐叶把阳光变得斑驳,有声音在耳边呢喃,说放弃吧,睡一会儿,不要这么累呀。
不行。
郁书青咬自己的舌头,咬到满嘴的血腥气,死命保持着清醒,努力挣扎,用尽自己最大努力站起来,仿佛有人在叹气,很温柔的样子,说为什么要这样逼自己呢,你爷爷奶奶又不爱你,他们爱着的,是一个想象中的完美小孩。
别为难自己吧,睡觉吧。
郁书青摇头,说不出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说不行,我不可以倒下。
耳边的声音又变了,抬高音量,说你还好意思这样活着吗,你爸爸妈妈就是因为你去世的,如果不是你在河边贪玩,就不会掉进水里,他们也不会为了救你——
【那我更要好好活!】
地面都是血,郁书青喉咙里像是被砂纸打磨,疼得满脸煞白,但眼眸里仿若燃着火焰,死死地盯着前方,雾气遮挡,他看不见对面的人,只能听到蛊惑似的声音,劝他放弃,劝他安眠,说父母走后,全世界都没有人爱他。
【没关系,我可以爱我自己。】
郁书青的眼睛被冷汗蛰得疼,他就这样抬头,用被血染红的眼睛看前面,终于嘶哑着开口——
“……小咪!”
屋里亮着灯,郁书青紧紧地闭着眼,像是从水里打捞上来一般,睡衣都贴在身上,徐矿吓坏了,抱着他,急切地喊着名字,喊郁书青,你醒醒。
怎么就梦魇了呢?
徐矿睡得迷迷糊糊,翻身的时候一摸,吓清醒了,郁书青浑身都是冷汗,嘴唇抖动,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脸色白的吓人。
“小咪,能听见我说话吗,小咪?”
徐矿慌乱地去找手机:“是不是发烧了,你等我叫医生……”
直到这时,郁书青才轻微地抖了下,缓缓睁开眼睛,被汗水打湿的睫毛颤着,又无力地闭上。
“小咪,你终于醒了,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徐矿的心还突突跳着,伸手去捋郁书青汗湿的额发,看见对方嘴唇动了下,赶紧弯下腰去听:“你说什么?”
“……好吵。”
“啊?”
“说你好吵,”郁书青从徐矿怀里撑起身体,嗓音很哑,“我要喝水。”
徐矿短暂地怔了几秒,连滚带爬地下床,去厨房倒了温水过来,重新给郁书青抱怀里,把杯口递到嘴边。
郁书青就着徐矿的手,很慢地喝着。
一整杯水,全部喝完了。
“还要吗,我再给你倒点?”
“好。”
醒来的郁书青,足足喝了三杯的温水,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眸看向徐矿,眼眸里的迷茫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澈和平静。
徐矿呜呜咽咽的:“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做梦而已……你好夸张啊,”郁书青笑笑,“怎么还哭上了?”
徐矿嗷一嗓子叫起来:“我哪儿哭了?”
郁书青懒得搭理他:“嗯,没有,你是有泪不轻弹的硬汉。”
这会儿已经到下午的时间了,郁书青估摸着就是因为自己睡的时间太久,所以大脑有些缺氧,便做了噩梦,既然醒了就没事,去洗洗脸就好了,可徐矿还是很紧张的样子,一直在后面跟着,问来问去的。
“没什么,”郁书青嘴里叼着牙刷,“好像梦见我出车祸了?忘了。”
他不太能记得自己的梦,无论是愉快的还是噩梦,哪怕波折再大,只要醒来缓上一会,很快就会忘掉,变得一片空白。
还好,郁书青本来也就不太做梦。
“呸呸呸,”徐矿很紧张的样子,“说破了就好了。”
水流声还在继续,郁书青随手把水珠弹徐矿脸上:“行了,怎么还迷信起来?”
“我刚在想,是不是我从外面回来,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徐矿老实巴交地在后面站着,“所以让你做噩梦了。”
郁书青被逗笑:“有可能。”
“那怎么办?”
徐矿语速很快:“我去用柚子水洗澡,还是拿桃树枝抽打一下啊,我记得小时候有次我乱跑,回来我奶奶非说我沾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就让我在前面走,她拿菜刀在后面砍了一下。”
郁书青洗漱完,转身过来,后腰硌在洗手池上:“真的?”
“嗯,”徐矿认真地点头,“奶奶用菜刀在我脚后跟那里砍完后,说把什么绊脚的砍断了,就没事了。”
郁书青若有所思地看着徐矿,接触这些天来,他感觉徐矿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不在乎什么忌讳的,做事的原则就是莽。
他略作沉吟:“你信这个吗?”
“当然不信啊,”徐矿毫不犹豫,“但是,我奶奶要这样做,我也会配合,并且很高兴。”
他不跟自己家人较劲,愿意哄着这样的老小孩,只要是因为爱,那么一点迁就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在心理学上,这也是种正向的暗示。
“要不……”
徐矿突然凑近,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相触:“我也给你试一下?”
郁书青的手抵在对方的胸口:“不要。”
“试试吧,万一真的是我粘上脏东西了呢?”
郁书青半开玩笑:“大蒜还去晦气呢,你要不去厨房剥两头蒜?”
徐矿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厨房里有蒜?”
郁书青沉默了下,表情复杂:“你吃了蒜,就别想亲我了。”
没想到,徐矿的眉头拧了起来,陷入思考,似乎真的在考虑可行性,浴室里灯光明亮,清晰地照出对方英俊的眉眼,睡了一觉后,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但是没来得及刮胡茬,下巴那里稍微有点泛青。
修长的手指抚了上去。
郁书青挠着徐矿的下巴,漫不经心的样子:“所以我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想亲我吗?”
“我……”
凑近的吻打断了徐矿的犹豫。
郁书青仰起脸,主动亲吻了对方。
火星子掉进枯草。
等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分开时,姿势已经大变样,郁书青被抱着坐在洗漱台上,分开的两-腿夹着徐矿的腰,眼眸蒙着水汽,薄薄的睡衣已经被揉皱,凌乱地挂在肩头。
徐矿两手撑在台上,静静地看了会。
“你真好看。”
浴室里换风的声音很小,自然压不住衣物滑落地面的声音,郁书青的手抓着徐矿的头发,难为情得耳朵都要红了——
“有点扎……”
“不行……”
“疼。”
以前只要他说疼,徐矿肯定立马停下,但今天这人狗胆包天,完全不为所动,微微冒出的胡茬带来的不仅是细微的刺痛,还有难以言喻的痒,他就故意一边咬,一边用下巴蹭郁书青。
摩挲得泛红,又因为加上了水蜜桃味儿的东西,细腻的肌肤一片湿-滑。
郁书青抖了下,急急地开口:“好了,你停下!”
徐矿早已站了起来,单手揽着郁书青,另只手维持着动作:“嗯?”
“……我想上厕所。”
做噩梦出了太多的汗,醒来后口渴得不行,喝了整整三杯的温水,郁书青难为情地把徐矿往外推:“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他受不了的。
徐矿很温柔地亲心上人的脸颊:“不能。”
“……徐矿!”
郁书青猝然变调,指甲深深陷入男人的肩膀:“你混蛋!”
不停下就算了,反而更快更用-力,他膝盖没法儿并-拢,被禁锢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后背就是浴室的镜子,镜面和洗手台就那么一点的地方,徐矿完完全全地把他压在这里,不得逃脱。
“害羞?”
他亲昵地蹭彼此的脸颊:“我把花洒打开,你听着声音就不紧张了。”
郁书青的瞳仁紧缩,下一秒,猛烈的水流声响起,哗啦啦地冲击地面,汇集成蜿蜒的小流,水蒸气缓缓上升,在浴室里氤氲出温热的气息。
“不行,我杀了你……”
他咬徐矿的肩,又咬对方的胳膊,哪儿都咬,又抓,反复地骂你是狗,你不要脸。
徐矿就亲他,随便咬,一点也不怕疼,还笑着凑近耳边,说你不是要杀我吗,干嘛纟交得这么紧?
郁书青不是没被徐矿硬生生糙设过,他能接受,但完全接受不了这么羞-耻的行为,耳朵红得能滴血,憋得受不了,可另一种奇异的感觉也在被放大,头皮发麻,被刺-激得什么都不会了,只会骂徐矿,哭着骂,反复地骂他混蛋王八蛋。
是真的哭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摔在徐矿的肩膀上。
到最后,骂也骂不出声了,就喘-气。
徐矿紧紧地抱着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子中的身影,郁书青后颈处的皮肤全变粉了,瞳仁微微上翻,整个人像是刚剥皮的水蜜桃,不,也可能是荔枝,反正就是一切饱-满多氵十的的水果,熟透了,在枝头沉甸甸地垂下。
看了会,受不了,就过去亲人家嘴巴。
真好,是张开的。
郁书青呼吸不过来,双目失神,干涸的眼泪黏在脸颊上,睫毛也是一簇簇的,仿佛被雨打湿的绒花。
他已经不记得,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只知道在濒死般的战-栗中,徐矿亲他的脸,夸他好可爱。
他被温柔地放在浴缸里,水温适宜,刚好没过肩膀,沐浴露也是最喜欢的味道,徐矿很认真地给他洗澡,打泡沫,又用柔软干净的浴巾给他包裹起来,放在床上。
床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郁书青这才缓过劲,睁开眼,突然开始紧张。
“别,”他抬脚,踩在徐矿的肩上,“我饿了,要吃饭……是吃厨房的那种饭!”
徐矿偏过脸亲了下,笑声很轻:“好。”
却没有离开卧室去厨房,而是单手脱掉衣衫。
“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