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郁书青都没怎么搭理徐矿。
想不通。
一个人怎么可以使用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骂人方法呢?
从这里到机场,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距离, 郁书青坐在副驾驶, 一路都在看外面的风景, 昨天下过暴雨, 今天的空气格外清新美丽,他胳膊肘搭在车窗上, 微微阖着眼, 保持着沉默。
徐矿倒是挺轻松的样子, 嘴里还在哼着歌。
挺难听的。
郁书青忍了会儿, 终于回头:“等会,我要怎么称呼?”
“叔叔阿姨就成,”徐矿想都没想, “当然, 你要是直接喊爸妈我也不介意。”
郁书青:“我介意。”
徐矿:“小心眼。”
郁书青不乐意了:“这跟小心眼有什么关系, 主要这样的称呼……你叫得出口吗?”
徐矿毫不犹豫:“当然。”
郁书青把头扭过去了。
他的确没这样厚的脸皮, 并且更重要的是, 据徐矿所说,自己小时候是见过对方父母的,可无论郁书青多努力地回想,依然无法在脑海里搜刮出分毫的回忆, 所以在沉默后, 还是决定和徐矿对一下口供。
“没啥,”徐矿转动方向盘, “你什么都不用管,傻笑就成, 他们给你什么你就接着,别不好意思,大不了回去后你再还给我。”
这话说得实在,郁书青松了口气。
又简单对了几句后,就已经到了人来人往的机场,郁书青闷头往前走,徐矿慢悠悠地翻看手机页面,旁边有推着行李车的大叔经过——
“慢点。”
郁书青还没反应过来呢,脖子就被人从后面揽住了,徐矿顺手一勾,给郁书青结结实实地搂进怀里,凑近了。
音调很低,徐矿这人虽然唱歌不咋滴,但是音色蛮好,声音很有磁性——
“你瞎啊,走路不看前头?”
“你不也在看手机?”
郁书青不习惯在公共场合这么亲热,往外挣了下,没挣开,徐矿的手掰着他的下巴,稍微用了点力气:“老实点。”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郁书青头皮一麻,想也不想地拿手肘往后撞,徐矿没躲,生生挨了,还有心情笑:“宝贝,你劲儿好大。”
郁书青压低声音:“在外面呢,你发什么疯!”
徐矿慢条斯理:“我知道,但问题是我爸妈可能就藏在哪儿,正盯着咱们看,当然得做出点样子啊。”
男人的手还掐着他的下巴,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细腻的肌肤,郁书青疑惑起来:“他们不是十二点的飞机吗?”
现在还有三四分钟,才降落呢。
机场人多,基本都步履匆匆地推着行李箱,没人注意他们俩的交头接耳,温度降下来了,徐矿今天穿了件灰色长款大衣,几乎把郁书青整个人都裹了进去,像是建造了带有温度的安全屋,声音也只有郁书青才能听到。
“他们可能会放烟雾弹,买提前一班的票,然后躲在角落里看咱俩,”徐矿的嘴唇几乎都挨到了郁书青的耳朵,“别惊讶,他俩就这样。”
郁书青顿了好几秒,才张着嘴:“……啊?”
“所以得亲热点啊,”徐矿义正词严,“万一被发现咱俩弄虚作假了怎么办,来,嘴一个。”
这会儿别说被发现了,哪怕天王老子来了郁书青都不可能让徐矿亲他,旁边人来人往的,已经有年轻人飞速地投来一眼好奇的目光了,可刚才徐矿说的话,还真给他镇住了,要是人家父母就在不远处躲着,看到他揪着徐矿的衣领抽嘴巴子,似乎不太合适。
于是,他就悄悄的,不引人注意的,踩了下徐矿的脚:“起开!”
徐矿纹丝不动。
郁书青生硬道:“不管怎么说,咱是不是得先过去……”
还没说完,徐矿就直接亲了下来,响亮地在他嘴上啵了一口。
太使劲了,郁书青甚至都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跟着颤了下。
神经病么不是。
徐矿终于给人松开,大笑着牵住郁书青的手:“走吧,咱们往那儿瞅瞅,我看见自动售货机旁有俩脑袋,估计就是我爸我妈。”
郁书青跟着看去,果然,不远处的自动售货机后面,的确有俩脑袋,一上一下,目光炯炯,眼眸里折射出智慧的光芒。
这么说吧,上次看到如此智慧的眼神,还是过年的时候遇见亲戚家的小孩,聚精会神地看电视,郁书青经过的时候扫了眼,哦,熊大熊二。
视线交接,两颗脑袋“唰”地一下消失。
郁书青正要举手打招呼,徐矿却驻足了:“等下,估计他俩这会得弄弄头发,拾掇下才出来,他们那个年龄的人有包袱,还有……”
他轻轻地挠了下郁书青的掌心:“我父母应该也比较紧张,你多包涵。”
这话说得,倒是给郁书青弄得有些难为情。
“以及你放心,”徐矿继续道,“今天是你生日的事,他们也不知道,不会大张旗鼓搞一些活动,随意点就成。”
一路所有的心理建设在此刻全然化解,郁书青猛地抬头看向徐矿,心跳得有些快,恨不得使劲儿拍一下对方的肩。
好兄弟!
这才叫知冷知热!
他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徐矿这人如此体贴呢?来的路上郁书青就在想,千万别吃饭或者聊天的时候,提到自己生日,说句生日快乐没什么,关键会不会再准备点什么惊喜?这就很尴尬了,不仅是他,人家徐矿的父母估计也措手不及,可要是直接对徐矿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很自恋的样子。
所以,郁书青很欣慰。
连森*晚*整*理看徐矿的表情,都带了些许爱意。
他觉得今天的徐矿,特别通人性。
与此同时,掌心处传来不容抗拒的力度,郁书青整个人都被徐矿带得往前跑去,有风在吹他的额发,午时阳光明亮,明明在室内,却觉得眼睛都被刺得睁不开,徐矿使劲儿挥手:“妈——爸——”
郁书青这才站定,跟着笑了下:“叔叔阿姨,你们好。”
徐矿的父母,和他想象中差不多,来的路上已经看过照片了,两人都是五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很好,父亲徐先业身材高大,西装革履,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两鬓的微微斑白不仅不显苍老,反而更觉气质,母亲田梦棋则穿了身长款裙子,搭了件波西米亚风格的披肩,配上微卷的长发和精致的妆容,完全就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太太形象。
丝毫看不出短短三分钟前,两人用如此智慧的眼神,趴在自动售货机后面,暗中观察。
田梦棋先开口,很亲热的样子:“你好啊小咪,阿姨好久没见到你了,印象中你还是个小团子呢,粉扑扑的,特别可爱,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哈哈。”
徐矿在旁边:“妈,你口红是刚补的么,没涂匀。”
田梦棋表情一怔,恶狠狠地瞪过去:“说什么呢,这、这叫那个啥,咬唇妆!”
徐先业也跟着帮腔:“就是,你懂不懂潮流?”
徐矿没放开郁书青的手,很随意的样子:“谁家好人咬唇,是咬嘴角的啊?不都是在中间厚涂吗?别挣扎,你就是紧张了。”
说完,他就侧脸看向郁书青,笑了起来:“真巧,我们家小咪也在紧张呢。”
目光相接,徐矿放开了郁书青的手,展开自己的双臂。
“既然这样,听我的,抱一下。”
其余三人愣了,都呆呆地看着他。
徐矿挑了下眉梢:“尴尬总比紧张强吧?来,兄弟们,抱一个!咱说说心里话!”
说完,他就不由分说地一手一个,直接给郁书青和田梦棋抱住了,徐先业在后面反应了下,墩得一下也蹿过来,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老婆,徐矿体力好,手劲儿大,动起手来总毛毛躁躁的,很容易给郁书青弄疼,就像现在这样——
箍得太紧了,郁书青的脸都挤在了对方的胸上,而旁边的田梦棋一边骂徐矿傻比,一边费劲儿地把胳膊从老公儿子怀里拔出来,使劲儿放在郁书青的肩膀上,像是很努力地要抱住他。
四个人的姿势太滑稽了,重心不稳,歪歪斜斜地往旁边踉跄,外人看来,还以为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其实田梦棋在骂,徐先业探出脑袋吼徐矿踩着他的脚了,徐矿毫不客气地回怼他们俩,而郁书青的脸都要憋红了。
趁乱,田梦棋一把给郁书青从徐矿怀里捞出来,瞪着儿子:“你要给人憋死啊!”
这个笨拙而混乱的拥抱终于结束。
郁书青很久没有被年长的女性拥抱过了,尤其是以这样一种近乎于保护者的姿势,他很爱自己的奶奶,和对方关系也很好,但在奶奶面前,郁书青则更多的是一种保护者的身份,而不是被保护,他习惯了去呵护那个小老太太,习惯了拿主意,被家族里的人依靠,以至于差点忘了,他也可以被人这样温柔地抱在怀里。
徐矿不算,人狗殊途。
并且每次抱着他的时候,都是干坏事。
田梦棋放开郁书青,上下打量着看:“怎么样,刚才是不是撞到你,挤到你了……哎呀,头上这是怎么回事,还贴着纱布?”
郁书青笑笑:“小伤,缝了几针。”
可田梦棋的问题就像往外倒豆子似的。
“怎么受伤的啊?”
“这可是脑袋,有没有拍片子看一下,不能大意的!”
“什么时候拆线,我知道有一位大夫技术好,我带你过去。”
她一口气说完就闭上嘴,睁着俩大眼睛看郁书青,很认真地等待回答。
还是徐矿抢先的。
“意外,拍过片子了,明天就能拆,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可田梦棋还是皱着眉头,突然往后一靠,徐先业一步上前扶住了她,关切道:“老婆,你怎么了?”
田梦棋语气虚弱:“我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痛。”
徐先业毫不犹豫:“我这就给医生打电话过来,你能走吗,要不要调个飞机……”
下一秒,田梦棋瞬间站直身子:“我没睡好你就这么紧张,老公你真好,哪儿像别人,对象都缝针了还跟没事人似的,渣男,呸。”
徐先业跟着:“呸。”
郁书青目瞪口呆,而旁边的徐矿则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我说咱能别在机场杵着吗,要不去饭店里说,然后您二位早点回去休息吧,不需要倒时差啊?”
这一番闹腾下来,尴尬和紧张倒也真的没了,徐矿开车,副驾驶上坐着徐先业,父子俩一路都在互呛,而上车的时候,是郁书青则主动到后面,挨着田梦棋坐了。
田梦棋早就拿纸巾,给嘴上的口红擦了,随即长出一口气:“阿姨这样是不是自然多了?”
郁书青笑着点头:“您怎样都漂亮。”
田梦棋靠在座椅上:“小咪,我自称阿姨你可别介意……因为还没给你改口费,宝珠他们递的都是礼金,不算的,一码归一码,所以等到时候咱们办酒席了,再改口就成。”
她笑得眼睛弯弯:“因为我们很喜欢你。”
郁书青的心里像是泡了水,酸酸胀胀的,曾经在谈判桌上无往不利的气势没了,他变得笨嘴拙舌,只会说好,说谢谢,而前排的徐矿则滋儿哇地叫起来。
“妈,你别说这么矫情的话!你变了!”
田梦棋充耳不闻:“真的,你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那会儿你好小的,见人就乖乖打招呼,礼貌又懂事,还很爱干净。”
“妈,我求你别说了!”
田梦棋继续:“还特别喜欢吃水果,喜欢甜的,有一次是不是吃糖多了牙齿痛?你爷爷让你一周只能吃一颗糖,你就攥在自己小手里,馋了,打开闻闻,又给包好……啊呀,好可怜哦。”
“妈!”
车辆终于在饭店门口停下,徐矿解开安全带下车,表情些许狰狞:“田女士,我们相亲相爱一家人能不能别搞这么煽情的——”
他瞪大了眼睛。
刚才开车怕分心,没有认真听后面在嘀咕什么,再加上田梦棋刻意放低了声音,所以看到郁书青的表情时,徐矿怔住了。
在笑。
笑得肩膀都抖,眼眸里亮晶晶的。
他打开后座的门,用手挡在上面:“你们聊什么呢?”
郁书青扭过来,一脸纯真:“在聊你小时候尿床的事。”
徐矿的表情凝固了。
郁书青弯腰下车,动作优雅:“哦,忘记了,不是你,是你晚上睡觉非要搂着你家的小狗,结果小狗尿床上了,你怕大人骂狗,就说是自己尿的,结果……”
徐矿咬牙切齿:“别说了。”
郁书青慢悠悠地继续:“狗和你一块儿,都被骂了一顿。”
田梦棋在旁边满脸无辜,挽住徐先业的胳膊:“老公,我的脑袋怎么晕乎乎的,是不是因为时差的问题呀。”
徐矿黑着脸,一把勾着郁书青的脖子,带着人就往前走,郁书青踉踉跄跄地叫:“喂,你干什么,阿姨还没说完呢,还在讲你上初中的时候收到情书,悄咪咪地藏在……喂!你干什么……唔!”
他被按在杂物间的墙上。
徐矿似乎对这家店很熟悉的样子,轻车熟路地走进走廊最里间,木门“咚”地一声关上,呼吸声在瞬间被放得很大,郁书青唇上一痛,轻轻地“嘶”了一声。
“继续啊,”徐矿冷笑道,“我看你讲得挺开心的。”
郁书青不甘示弱地开口:“还有你那次……唔!”
他骤然抓皱了徐矿的衣襟。
无耻。
居然趁着他张嘴,长驱直入地吻来。
徐矿的手垫在郁书青的后脑上,另只手则紧紧地箍着对方的腰,搞什么还要去裁缝店量腰围,他两手一比,就知道郁书青的尺码,郁书青的什么他都清楚,哪里有痣,哪里格外敏-感,怎么样会让对方变得眼神失焦,昨晚他憋了一宿,闻着睡衣打的时候根本不够,这会儿恨不得给人吞进肚子里,但是不行,不能够,只能狠狠地先收拾了这张破嘴。
别说,还挺甜。
不知过了多久,郁书青才费劲儿地偏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你疯了,你爸妈还在外面……别、别咬!”
真的疯了。
他的心跳得厉害,一方面被徐矿亲得缺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地软掉,另一方面在担心长辈,觉得这样也太不礼貌。
没关系,田梦棋和徐先业正在包间里喝茶。
自家的店,什么茶好喝当然清楚。
服务员从外面关上门,徐先业把茶盏放下:“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太久了?”
田梦棋倒是挺淡定的样子:“没事。”
“用不用给他们打个电话,别给小咪弄得不好意思了。”
田梦棋慢悠悠地喝着茶:“哪能咋办,只能说明——”
“你儿子就是个大馋丫头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