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书青不怕徐矿对他流氓, 就怕这人突然正经。
招架不住。
这次的雪下得太温柔了,由于温度低,地面也早就打扫过, 所以飘下来的时候不会融化, 干干净净地落在睫毛上。
徐矿似乎屏住呼吸, 表情紧张得要命。
郁书青的反应倒还好, 双手背在身后,不由自主地掐自己的掌心, 张了张嘴, 还是没能说话。
徐矿眼眸委屈:“好不好嘛……”
声音越来越低。
“拜托了……”
可郁书青还是没有反应。
徐矿有点慌, 也开始后悔, 本来他是不打算这么早就求婚的,但是刚才亲吻郁书青的瞬间,他就什么都忘了, 去他大爷的按兵不动循循善诱, 他现在就想给郁书青抱回家, 使劲儿亲, 让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他的爱人。
是不是太突然了, 没有给对方足够的心理准备?
徐矿见过不少次求婚现场,也帮着朋友准备过惊喜的告白,又因为学艺术出身,说起来还挺头头是道, 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懵了, 心里慌张得厉害,完全没底。
这枚戒指, 是妈妈给他的。
上次父母特意飞回来,就是想亲眼看看儿子的心上人, 走之前妈妈给他留了个盒子,说该还给他了,徐矿不明所以地打开,怔了片刻,就笑出声——
是枚镶嵌了颗小钻的戒指。
“当初你说过,要拿这枚戒指娶媳妇用,”妈妈温柔地揉着他的脑袋,“现在当嫁妆用也挺好。”
徐矿:“啊?”
徐矿:“不是,妈你能不能别……”
妈妈还在笑:“虽然看起来有点寒碜,但毕竟心意在这放着,都有十几年了吧,并且咱家准备的嫁妆肯定不止这么点,放心。”
徐矿:“妈妈,您能不能先别笑得这么灿烂……”
总感觉在想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他把那枚戒指拿出来,对着太阳端详了好一会儿,就收进手心。
说来也巧,这枚戒指是他上小学的时候,很偶然的一次机会买来的,那天父母带着他去拍卖会,有枚很漂亮的蓝宝石拍卖,竞拍成功的是位年轻男士,当场就表示要用这枚宝石做成戒指,送给自己的未婚妻。
徐矿坐在凳子上,晃着自己的两条腿,闻言拉过妈妈的手,指着无名指上的钻戒,说这个也是爸爸送的吗?
妈妈就点头,说求婚的时候,男士要给心上人送戒指的。
徐矿把钻戒看了又看,说这个不够大啊。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仿佛越大越漂亮,就代表着越高的心意。
妈妈笑了起来,说这是你爸爸当年挣得第一笔工资,以及身上的全部家当合起来,才买来了这枚戒指,意义很不同的。
徐矿把这话听进心里了。
回家后,他整理了自己所有的钱,又攒了大半年,终于在下一次拍卖会的时候,提出自己也要拍。
不要带颜色的,就要钻石。
最剔透,最漂亮。
爸爸盘腿坐在地上,帮着他计算完全部的钱后,才冷酷地告诉这个满怀憧憬的小男孩,说他连颗碎钻都买不起,不够。
徐矿的世界小小地崩塌了。
“慢慢攒老婆本吧,”爸爸一脸严肃,“现在不着急,多攒点,买个大的。”
徐矿不服气:“你给妈妈买的那个,也不够大啊!”
他想好了,要给以后的另一半,买个比鸡蛋还大的钻石!
“那又如何,每年我都给她再买个新的,”爸爸嚣张道,“想买多大就买多大。”
直到那个时候,徐矿才知道,原来妈妈经常戴求婚时的戒指,不仅是因为有意义,还因为这枚最轻,戴着手指头不累。
然后,徐矿又攒了半年的钱。
说不上什么原因,他就觉得自己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就要去做,从小到大,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徐矿就这样,一旦确定了目标,便一定要做到,因为钱不够,还跟自己的朋友郁书青抱怨过。
“挣钱真难啊!”
他戳着郁家的蔷薇花架:“我都攒好久了,还是不够。”
郁书青不明白什么叫求婚戒指,但他知道徐矿在手欠,淡淡道:“神经病。”
“你不懂,”徐矿忧伤地叹口气,“你没有目标,不像我,已经开始承担男人的责任了。”
在当时的徐矿看来,郁书青好幼稚。
如果不是因为两家离得近,对方长得很顺眼,有时候也挺可爱,他才不乐意和郁书青玩呢,在一群男孩子大呼小叫玩变形金刚的时候,郁书青总是一个人坐在旁边,还得他经常过去拉对方的手,带着一起加入进来。
因为郁爷爷爱干净,叮嘱说小咪别乱跑,别弄脏鞋子了。
他就真的不乱跑,安安静静地坐着。
一直到那年的冬天,徐矿才终于攒够钱。
他激动得像是找到了巨龙财宝的骑士,邀请了父母和他一起,参加了拍卖会,然后一家三口经历了详尽的研讨,分析,以及战略安排后,成功地得到了一颗钻石。
是一颗属于徐矿的钻石。
有些小,但在当时的徐矿看来,已是身价不菲,他和曾经的父亲一样,耗尽了全部家当。
因为它有数百年的历史,来源于一位公主的项链,那位幸福的公主一生顺遂,和爱人相知相伴几十年,白首到老。
徐矿决定把它镶嵌在戒指上,送给自己将来的老婆。
雪花静静地落下。
“……然后,我妈妈就帮我保管起来了,我前几天刚改了下尺寸,”他支支吾吾地讲,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僵硬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要不这样,你把手递给我,我先在你手上试一下,看合不合适,就试一下而已,不许后退!”
郁书青身形凝固:“我没后退。”
“你有!”
“……你看错了。”
徐矿嗷一嗓子叫起来:“我都跪半天了,你怎么还在考虑啊,虽然我很喜欢在你面前跪着,但这毕竟是大马路上,真的,你把手递过来,我就在无名指上稍微试一下,你也可以趁机再思考下……就试试而已!”
郁书青脸皮发烫,感觉旁边已经有不少人往这里看了:“你先起来……”
“不要!”
郁书青为难道:“太突然了,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样吧,等你下次回来,我一定给你答复,行吗?”
他的指甲都要掐进掌心里了。
并不是想拒绝徐矿,恰恰相反,徐矿刚才说的话诱惑力太大了,要是这人欠儿吧唧地说,请你嫁给我,或者说老公能不能给我名分,自己就可以跟着插科打诨,但偏偏,徐矿半跪在他面前,表情那么虔诚,说考虑一下,和我组成一个家庭行吗。
家庭。
郁书青不动心是假的。
可他却本能的有些畏惧。
大概是这种感觉太幸福了,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经验和想象,他无法游刃有余地掌控,以至于,想要后退。
但不是因为怕受伤。
郁书青从来不怕疼。
他怕他辜负徐矿,怕自己承担不了这样的期待。
说来也可笑,徐矿之前开玩笑,总是乐呵呵地说我可真幸运,我是天底下最幸福是人,怎么什么好事都让我赶上了呢?
徐矿说这些话的时候,非常坦然。
但郁书青做不到,他无法相信自己能有同样的幸运,这么多年来的准则就是,放低期待,做自己能力范围最大化的事,徐矿说他矛盾,对自己既爱惜,又很不爱惜,那是因为他心里有数,知道什么可以放弃,什么不必去拥有。
在郁书青心目中,家人有爷爷奶奶就够了。
还包括曾经的大咪。
他也恐慌过,大咪已经离开了自己,爷爷奶奶也终有一天,会和爸爸妈妈一样,变成墓碑上的小小照片,当有风吹来,也依然沉默,只有摆放的鲜花和他作伴。
所以郁书青,宁愿不再拥有家人。
那就不会难过。
“你不喜欢我吗,”徐矿仰着脸,完全不加掩饰的哀伤,“你说过,你喜欢我的。”
郁书青喉结滚动:“是的,我喜欢你。”
对方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头笑了笑:“那就好,我明白了……是我今天做的不对,太突然,让你受到惊吓了,真的对不起。”
说完,徐矿就试图从地上站起,可能半跪的时间长了,有点踉跄,那么高大的身影,什么都难不倒似的,永远乐呵呵的一个人,却好像碎掉,很脆弱。
居然没能成功站起来。
郁书青心头一痛,上前扶住对方:“对不起,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当然,”徐矿温柔地笑着,“谢谢你愿意喜欢我。”
郁书青鼻子都要酸了:“我……”
“能让我亲一下你的手吗?”
徐矿的眼睛亮晶晶的:“既然我都这样跪着了,总得行一个吻手礼才绅士吧?”
“好,”郁书青抽了下鼻子,朝对方伸出手,“你起来吧,我们回家再……”
话音刚落,他就瞳孔紧缩。
因为徐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戒指,猛地抓过他的手,直接戴了上去。
郁书青:“啊啊啊啊!”
徐矿也跟着:“啊啊啊啊!”
郁书青:“你放手,你混蛋!你这是强买强卖你故意的!”
徐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郁小咪我只不过是想试一下尺码而已,我又不知道你无名指的圈数,所以我只是试一下,你不会那么小气吧连帮个忙都不肯?哎你别说这戒指和你挺搭配的感觉像是天生就长在你的手上……哎你别摘啊,我还没试好,万一有点不合适怎么办!”
郁书青奋力向后挣扎:“那你也不能这么粗暴,已经试过了,可以了!”
徐矿使劲儿按着他:“不可以!我妈妈从小就告诉我,戒指要戴在手上一年才能看出来合不合适!”
郁书青:“什么莫名其妙的说法……还有这不叫你妈妈从小告诉你,这叫你从小就听妈妈说吧,啊你不要抓着我的手了,好痛!”
徐矿一把给人拉进怀里,低头去亲:“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在乎语法错误了啊!”
郁书青惨叫连连:“你别舔我的脸啊啊啊!”
徐矿:“我都这么努力了还不能让你色令智昏被迷惑吗?你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答应我,坚信戒指就是天生长在你手上的,做得到吗宝贝,看着我的眼睛!我相信你做得到!”
他俩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了,一直在较劲,郁书青拼命地把戒指往外拔,徐矿努力地按着他,要是让外人看来,还以为这俩人在扭打。
郁书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是害臊,想要转身就跑,怎么可以在大马路上,在雪地里这样子抱着亲,撒泼打滚地要名分呢,刚才的暧昧和忧伤一扫而空,两人吵得脸都要出汗了,而随着一声突兀的鸣笛声——
璀璨从指间一闪而过,消失在地上。
郁书青惊呼:“戒指掉了!”
都有点上头,闹得太厉害了,他立马跪在地上去找,偏偏今天的雪太碎了,都是籽粒,被路灯一照,像是满地都在闪着细钻的光,戒指应该随着动作被甩出去,旁边就是郁郁葱葱的行道树,灌木茂密,叶片坠着晶莹的冰。
“对不起对不起,怪我。”
郁书青急坏了,双手按在地上去摸索,反复搜寻:“应该就在这里……”
徐矿握住他的手:“你别慌……”
话没说完。
两道明亮的闪光灯照过来,映得大地一片刺目的白。
徐矿本能地伸手,挡在郁书青的眼前,同时愤怒地瞪过去,想看下是哪个无德司机,在这里开远光灯。
郁书青急着找戒指,拿开了徐矿的手,继续低头寻找。
始作俑者停住,纯黑色的车身像是蛰伏在暗夜的窥视者,车窗缓缓降下。
“呀,”
车内人趴在窗上,乐呵呵的:“大晚上的,你俩都跪在地上干嘛?”
徐矿没什么表情:“你来干什么,高元?”
郁书青这才跟着抬头,感觉名字有些耳熟。
是一张陌生的脸。
叫……高元?
此刻正在对他微笑。
那人吹了声口哨,语气轻快:“你俩搞什么呢,夫妻对拜?”
似乎很友好,还在跟他们半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