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 我没有。”
小吃街的一家拉面店里,徐矿两手按在桌子上,反复地讲着这两句话。
郁书青有些懒得听:“嗯嗯, 知道了。”
“我没有对你死缠烂打。”
“我也没有用不干净的手段, 我不是那种人。”
“小咪, 你在听吗小咪, 你看我一眼好不好,拜托, 我这么大一个人坐着呢, 你就没有兴趣看看我吗, 真的不看吗, 你确定吗,如果不想看的话也可以让你摸一下。”
郁书青抽出筷子。
徐矿表情森*晚*整*理严肃:“我之前没有追过人的,这件事必须掰扯清楚。”
他冤枉啊。
看到王亮程思索那个追求者名字时, 徐矿其实有点阴沉, 满脑子想怎么郁书青那时候被人骚扰, 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 这样死缠烂打的人渣最好别被他发现是谁, 否则他真的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徐矿。”
王老师的声音犹在耳畔。
“没答应啊,你特别讨厌那男孩的,气得不行。”
徐矿愤愤然地撑着桌子,脸色很臭, 觉得自个儿现在正在追求郁书青呢, 贸然听见这句话,挺不吉利的。
做生意的人家, 都喜欢讨点彩头。
郁书青倒是反应不大,用吸管喝着一瓶冰豆奶, 两只眼睛都在盯着后厨的方向,这也是卓越后面的老店了,里面没菜单,因为就那么几样的招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拉面,劲道爽滑,汤汁鲜亮,再配上翠绿的芫荽和大片牛肉,香喷喷的热乎劲儿就往鼻子里钻。
他们那时候爱在冬天吃这个,一定要加点辣椒,是老板自家炸的,晒干的红辣椒和芝麻炒香,再浇一大勺滚烫的热油,滋啦一声,那个直冲天灵盖的香味就窜起来了,徐矿记得自己有次和朋友在这里吃饭,正好碰见郁书青出来,那会儿下着大雪,郁书青戴着毛线帽子和围巾,穿件厚厚的羽绒服,被裹成一个球儿似的,就露出俩大眼睛,和红扑扑的脸蛋。
看得他当时,特别想从旁边灌木丛上抓一把雪,塞人家脖子里。
太可爱了。
他差点就这么做了。
没有的原因,不是怕郁书青跟他翻脸或者打架,说不上来,从小徐矿就挺喜欢郁书青跟他动手的,觉得好玩,所以这会不手贱的原因,是怕郁书青被冻着,感冒。
现在想来,徐矿稍微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仅仅是想想,也不行,怎么那样欠呢,就见儿天的围在人家旁边,被骂一句才美滋滋地走开,挺那啥的。
太不像话了。
这和小学时候那帮兔崽子男生,遇见喜欢的姑娘,故意扯人家辫子有什么区别——
统统枪毙!
正想着呢,两碗刚做好的拉面就端上来了,青花大瓷碗,雪白的勺,郁书青轻轻地吹了下冒着的烟,低头喝汤,就给鼻子小幅度地皱起来:“唔……味道没变!”
徐矿坐在他对面,喉结滚动了下。
咋说呢,这样吹着热气吃面的郁书青,和那个坐在冰冷的书房里,偷偷捏面包的郁书青,仿佛重叠在了一块儿,又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当那双清亮的眼睛看过来时,徐矿还是不免心跳有些快。
他觉得,郁书青这会儿挺鲜活的。
徐矿很喜欢。
所以,他还是鼓起勇气,提出了那个不愿承认的可能性:“喂,小咪……难道我那会,是不自觉地在骚扰你,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郁书青吃得正开心,没抬头:“忘了。”
一边吃,还要一边把芫荽挑出来给徐矿。
徐矿没忍住笑:“你还说自己不挑食啊?”
“不挑啊,”郁书青理直气壮,“你看,我都没提前跟老板交代,说不要放。”
他只是稍微,没那么爱吃芫荽而已。
但是因为仪式感,必须是完整的一碗拉面!
这顿饭吃得快,郁书青喝完最后一口冰豆奶,已经有些微微的呆滞了,徐矿给人从椅子上拉起来:“走吧,溜溜食。”
被外面的风一吹,郁书青才终于清醒了些,伸了个懒腰:“回去吧。”
“不行,”徐矿接话道,“今天不是来早恋的吗?”
“谁要跟你早恋!”
“来都来了!”
这会儿外面都是成群结对的学生,卓越中午不封校,学生可以选择在食堂或者出来吃,食堂的话相对便宜一点,要是出来,则能再买点零食或者冰淇淋,徐矿虚虚地挡在郁书青前面,避开汹涌的人潮,偏头看他:“我记得最早,学校是不让中午出来的。”
郁书青点头:“嗯,餐厅就坐地起价。”
“后来是不是有次闹事,联合告到了校长那里,”徐矿笑了起来,“大家集体不去食堂,都待在教室里啃面包,后来学校才妥协的。”
郁书青走得慢:“是啊,坚持了三四天呢。”
两个人一起走,似乎会让时间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笑声逐渐变得遥远,而白色的校服消失于视线,高大的梧桐树沉默着投下阴影,秋风萧瑟,徐矿拉住郁书青的手,声音很低:“那为什么,你单单把我给忘了呢?”
郁书青站住了。
他抬眸,很认真地看向徐矿。
因为这个瞬间,郁书青能够感觉到,徐矿是真的伤心了。
他没有往日的懒散,也没有偶尔出现的锐利,垂着睫毛,整个人显得有些气馁,有些胆怯,像是真的做了不应该的事,在等待自己的审判。
尾巴都不翘了。
怂怂的。
郁书青突然很想伸手,去摸一下对方垂在后颈的头发,可他没有做到,因为刚刚出现往外抽手的动作时,徐矿就条件反射似的握得更紧,呼吸都跟着屏住。
“小咪,对不起。”
他吞咽了下,哀哀地看着郁书青,仿佛一条被雨淋湿的大狗,湿漉漉地卧在路边,因为寒冷和饥饿而微微颤抖:“如果我当初对你做了不合适的事,我——”
“没有,”
郁书青很笃定地开口:“放心吧,不是你。”
徐矿:“啊?”
“这点的判断我还是有的,”郁书青继续道,“要是真的是你死缠烂打,那即使我这边没有印象,身边的朋友肯定会听说,毕竟你这么爱显摆,追人不会静悄悄的吧。”
徐矿依然张着嘴。
“并且那个时候的你……”
郁书青顿了下,不太客气地打量着徐矿:“应该比较傻狗。”
其实道理很简单。
徐矿是现在才开始追他的。
而王亮程说了,那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还用了些不干净的手段,能从老师嘴里说出这个词的,想来也是拙劣而令人厌恶的小动作。
而不是像徐矿这种,在衣兜里给他带颗糖果,或者去厨房笨拙地雕刻一朵胡萝卜花。
初三的男生,会有什么样的下作手段呢?
造谣,威胁,欺凌。
郁书青毫无印象。
并且很神奇的是,在之后的学习工作中,他从未听过一言片语,关于自己被纠缠的事,那就说明了两个可能性,要么,是自己完全不介意,没把这当回事,要么,就是对方隐瞒地很好,心机深重。
而徐矿——
正眨着眼看他,眼神清澈而迷茫。
郁书青突然笑出声。
他还是把手抽了出来,背在自己身后:“想什么呢?”
徐矿呆呆地开口:“你别说,是有点不对劲。”
郁书青:“嗯?”
“因为我那时候是直的啊,”徐矿毫不犹豫,“怎么可能会喜欢上男生?”
郁书青慢悠悠的:“哦。”
“不对,其实现在我也挺直的,我只是……”
徐矿憋了好一会儿,才泄气似的垮下肩膀,小声道:“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陪着郁书青见完老师,没有在卓越继续待下去的必要,而郁书青也冷酷地拒绝了对方的提议,说什么去网吧打游戏,溜冰,看电影,做一些早恋小情侣喜欢的事,他干脆地开门上车,坐在副驾驶上:“回去吧。”
徐矿似乎受到一定的打击,路上罕见地沉默下来。
郁书青倒是趁机眯了会儿,他有中午小憩的习惯,既然徐矿不说话,他倒是落得清净,把肩膀靠在侧面的车门上,神思昏沉时,感觉有人轻轻地托起自己的脑袋。
徐矿给他垫了个小软枕。
应该是在路边停靠了一小会,因为对方的动作很慢,像是怕弄醒了他,郁书青没掀眼皮,懒洋洋地由着徐矿动作,而脑海里却突兀地想起一句话。
他现在,起码在身体上,真的对徐矿毫无防备了么?
车厢内萦绕淡淡的香味,他们已经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不到一个月的光景,足以令徐矿身上沾染自己惯用的沐浴露味道,而每一次的亲热后,也都是徐矿抱着无力的他,共同沉入温热的浴缸里,呼吸交错,对彼此的每一寸肌肤都无比熟悉。
分明两个多月前,对郁书青而言,徐矿还是陌生人。
可他们真的认识了很久。
以至于在听到老师的话时,郁书青第一反应就是为徐矿辩解。
太感情用事了。
郁书青自嘲地笑了下,觉得和徐矿待久了,自己也跟着变傻,什么失忆啊曾经被人死缠烂打的,重要吗?这些事放在现在,简直不值一提。
因为他真的很想好好睡一觉。
大概是太久没有回以前的地方睡了,郁书青居然失眠了好几天——也算不上失眠,就是睡不踏实,浅,容易醒,翻来覆去地不舒服。
以至于今天坐在车上,没多久就开始打呵欠。
他忘记时间,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变成一只很小的鸟,被人拢在手心里,穿过冷冽的松树林,又经过皑皑白雪的冬天,最终被放在柔软的巢穴里,周围可能点了篝火,能听到火柴燃烧的噼啪声,偶尔有猩红的火星子蹦出来,郁书青就被小小地惊一下,而旁边的人,则立刻拍着他的后背。
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抱着他,一下下地拍着。
郁书青把脸,往对方的怀抱里拱了拱。
“还冷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呢,冷还是热?”
徐矿用手摸了摸郁书青的脸颊,又伸进被窝里摸他的后颈,可还没把手放在那细腻的肌肤上,就感觉对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闻什么呢,”他有些痒痒,又觉得好笑,“都睡着了还这样拱啊。”
郁书青呼吸平稳,头发丝蹭在徐矿的胸前,很柔软的样子。
徐矿叹了口气,低下头,把下巴小心翼翼地搁在郁书青的头顶上,自言自语道:“也就是说,你真的没有暗恋过我,就跟不开窍的铁树一样……直到二十五岁,才因为我的脸,勉强心动了一下吗?”
郁书青迷迷糊糊的:“没有……”
“没有什么,”徐矿亲了下他的头发,“没有心动,还是没有只对我的脸心动?”
郁书青又不说话了,把头埋得更深。
徐矿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算了,睡吧,睡醒了我们出去看星星。”
“不要……”
“快点睡,再嘟囔我就亲你了。”
他也就是吓唬人一下,因为郁书青这会儿不怎么老实,明明都困成了个小傻瓜,爪子还要作乱,弄得徐矿很想咬一口对方的指尖。
可是郁书青抬头了,睡眼惺忪的模样:“好啊。”
仿佛在等待一个迟迟不来的晚安吻,而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睛。
徐矿微微怔住,而郁书青则靠近他,碰了碰彼此的嘴巴。
……没对准位置。
只是擦到了嘴角。
“错了,”他撑着胳膊起来,跨-坐在徐矿的腰上,“重新亲……你不许伸舌头。”
这次对了。
柔软的触觉离开,一点点甜意尚未消失,小火苗似的燎着心尖。
徐矿捧着郁书青的脸:“为什么不让?”
那双漂亮的眼还困着,没有往日的清明,睫毛都显得重了。
“因为你特别容易……”
郁书青重新斟酌:“产生很可怕,很奇怪的杏欲。”
徐矿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下:“宝贝,你故意的。”
嗓音很哑。
“你在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