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挂了电话, 徐矿还在想。
郁书青怎么会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呢。
他把手机放回包里,快步赶上前方的人,脚步轻快, 同时也进行了些许的反思。
曾经自己也觉得郁书青不成, 很讨厌, 但现在他变了, 他已经觉得郁书青非常可爱了!
人嘛,总是会成长的。
他已经长大了, 成熟了!
兴安岭的夜实在太冷, 哪怕刚离开篝火没多久, 也被扑面而来的北风打了一个趔趄, 徐矿脸颊冻得发麻,把旁边的灌木条拨开,一脚踩进手电筒打出的光亮里。
“真冷啊!”
带队的是当地一位姓闫的土著, 叫闫海平, 搞果树种植的, 承包了好几个山头, 给美院食堂供应新鲜瓜果, 特敬佩那些能拿笔写字画画的,自己没事也跟着蹭课,再加上老实忠厚,跟几位院里的老师关系都不错, 尤其是徐矿, 这趟出行都直接住在人家屋里头了。
“别崴脚了,”闫海平拿手电筒往徐矿脚下照, “这里路不好走。”
徐矿笑嘻嘻地跟着,说成。
前面的人听见动静, 半开玩笑地拿手电筒晃过来:“你刚在后面跟谁打电话呢?”
徐矿这会儿心情好,随口道:“我老婆。”
他不藏着掖着,来的第一天就在那儿显摆,说自己不能喝酒,别灌我,家里人管得严,旁边人瞎起哄,说隔着千八百里的地儿呢!徐矿一本正经讲,那也不成,我听老婆的。
而他老婆是谁,不用跟对方解释了。
说起来,也算认识。
毕竟初中的时候,人家还开过自己和郁书青的玩笑,说你们怎么跟两口子似的,哪儿有男生这样亲热的,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高元,”
徐矿拿手挡在闫海平脸上:“别晃着眼了。”
周围响起野生动物的嚎声,在深夜格外凄厉,尤其是月光躲在云朵后面,只剩下了一点还没被风吹散的星。
高元笑着把手电筒收起来,没再往人脸上晃,步子放慢,等徐矿跟上,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俩偷偷摸摸地搞一块,好上了,也不说请我们吃饭啊。”
徐矿把大衣裹紧:“你那时候不是还没回来吗?”
其实高中后,他俩关系就一般了,中间也没闹过什么大矛盾,但很神奇的是,徐矿对这人产生了一点没来由的厌恶,再加上高元去了美国,能聚会一次不容易,所以渐行渐远,几乎不怎么联系。
这次突然出现,也出乎徐矿的意料。
高元来的还挺轰轰烈烈,秘书司机都带了不少,说是来兴安岭这边谈生意,听说徐矿也在这儿,正巧,一块儿吃个饭吧,晚上本来闫海平说要请徐矿吃地锅鸡,泡汤了,跟着往山里跑,因为高元坚持要来看兴安杜鹃。
看完,干脆在山脚下烧了点火,支锅烧水,煮了一大份山野菜面条,闫海平在下面埋了几根玉米,最后从猩红的木炭里拔出来,还蹦着火星子,用厚实的皮手套把上面的灰拍了,大家吃得直呼气,都说真香。
“我这不是一直在外地嘛,”高元慢悠悠地开口,“是你不够意思,不然一个电话我肯定回来,参加你们婚礼。”
徐矿笑笑,没说话。
高元比初中的时候差不了多少,还是有点痞,十几岁的男生走在路上,突然做个投篮动作很正常,关键是他到现在,似乎都没抹去身上那种吊儿郎当的气质,哪怕抹了发胶喷香水,尖头皮鞋擦得噌亮,徐矿也觉得,他跟卓越初中小吃街上,那个朝女生吹口哨的形象差不了多少。
“喂,啥时候给嫂子领出来见见啊?”
高元继续道:“好多年没见,还怪想念的……哥们,我说这话你不会生气吧?”
徐矿不怎么在意:“哪儿会。”
高元喜欢的是女生。
在他印象里,这家伙开窍最早胆子最大,换女朋友跟流水似的,没个定性。
“成,那等到时候回去吧,你待到什么时候?”
“看情况,现在还不一定。”
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山脚下的平台,几辆轿车静静地停在那里,高元住在镇上的宾馆,徐矿不用继续跑,就留宿在了闫海平家,空旷的大地上浮着萧瑟的气息,高元把手电筒丢给旁边的人,凑近徐矿:“反正兴安杜鹃的事……”
徐矿毫不犹豫:“不可能。”
他也不在乎旁边人听见,声音不高不低,话音落下,前面的闫海平立刻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高元的神色有些尴尬,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了抖,终是强压怒火:“就几棵花……”
“你那么大的生意,”徐矿目光沉下去,“还要来摘几棵花?”
篝火的温暖没了,叙旧的情谊也压不住暗潮涌动的对峙,高元做了个深呼吸,重新笑了起来:“成,你当我没说。”
徐矿也笑:“那最好。”
几辆轿车扬长而去,轰隆隆的引擎声吵醒了栖在枝上的雀鸟,拍着翅膀隐入夜色。
闫海平在后面搓着手,表情为难:“小徐老师……”
徐矿一回头,还是那种懒散的模样:“嗯?”
“这次麻烦你了,”闫海平嗫嚅道,“不然也不用……”
“哪儿的话,”
徐矿一胳膊勾对方脖子上,顺着往小院里走了:“我来就是画画的,别的也都是顺手帮忙,别放心上。”
闫海平踉跄着往回走,抬头看了徐矿一眼,对方脸上满是笑意,语气也轻松。
“哎呀,你愁什么?真要闹腾起来就给我老婆打电话,让他来救我。”
徐矿一脸自豪:“我老婆可能打了!”
闫海平也被逗笑了,院子门推开,栅栏里的走地鸡抬头“咕咕”了两声,一只黄毛小狗跑过来,摇着尾巴蹭两人的裤腿,徐矿伸手,使劲儿揉了两把狗头:“我去睡了啊。”
“好,小徐老师早点休息。”
他是真心实意感谢徐矿,人家出钱出力,什么脏活苦活都不怕,和他印象里的那些有钱的“先生”,完全不一样。
徐矿给小黄狗撸得头晕脑胀,才满意地站起来,慢悠悠地去二楼,闫家地方大房间多,媳妇利落又能干,家里俩小孩都上学了,晚上睡得早,他上楼梯的时候把脚步放轻,打开木门,直接栽倒在床上。
有点累。
也有点想郁书青。
“真奇怪,”徐矿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怎么能这么想呢?”
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出来这趟的。
一是画展的工作流程到时间了,那边美院的老师已经在催他,二是为了那漫山遍野的兴安杜鹃,徐矿很早就听闫海平讲过了,那时候他只是一次交流活动,见到了这位朴实的中年男人,也见到了传说中的兴安杜鹃。
“留在山里最好看。”
徐矿把窗户上的插销拧开,稍微散了点新鲜空气进来,闫海平的媳妇给屋里弄得暖洋洋的,他额头稍微出了点汗,随着“吱呀”一声,冷冽的风就毫不客气地扑了进来。
“留在纸上也好看,”徐矿当时森*晚*整*理这样说的,“等冬天,我去画兴安杜鹃。”
不仅要画,更重要的是宣传,因为有很多买家不知道所谓的“人工种植”是遮羞布,真正的兴安杜鹃生长太缓慢了,无法大量供应市场,于是就改头换面,起了别的名字进行售卖,徐矿这次画展的主题就是枯木逢春,他想留在这里,看看大雪,也等到小小的花苞慢慢绽开。
他才来了半个月的功夫,就已经见到两起盗采的了,徐矿身材高大,往那一站很能唬人,凶神恶煞地一吼,对方就吓得扭头跑,闫海平觉得挺对不住他的,说怎么能让你一个拿画笔的人干这事,徐矿就不怎么在意,说我也是找灵感嘛。
一个画画的,不出去走走看看,很难有心境上的突破。
而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徐矿谁也没说,那就是,他也是有意地避开郁书青——
看出来了,郁书青在躲他。
甚至为了不让自己接送,故意加班到很晚。
徐矿一琢磨不是个事,与其这样别别扭扭,不如给彼此一点距离感,也能让郁书青安静下来,好好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当然,这可不代表他没在继续追求。
“万一呢,”徐矿洗漱完躺在床上,给窗户留了很小的缝隙,“万一这段时间,他就想起来了呢。”
算了,郁书青可能还没想起来,他就忍不住跑回去了。
也不知道那人在干什么,刚才视频挂得匆忙,徐矿拿出手机,再次点开对方的头像。
是只猫猫的背影。
【矿矿子:老公,睡了吗?】
【郁:睡了。】
徐矿蹭地一下坐起来。
【矿矿子:你秒回,你爱我,你睡着了还坚持给我回复,好幸福!】
【矿矿子:老公,好想你啊,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想我?】
【郁:没有。】
【矿矿子:真的吗,我不信,对了今天晚上吃烤玉米的时候,我不小心被火星子溅了一下,正好烫在我腹肌的地方,你要看一下吗?如果能给我呼呼就更好了。】
这次,等待的时间稍微长了点。
徐矿也不着急,趴在床上,轻轻地晃动着手机玩,几乎都能想象出郁书青脸上的表情,可能在笑,可能一脸核善,也可能面无表情地吐槽他——
事实上,郁书青的嘴角是翘着的。
他把刚打的几个字删了,重新打,又删,最终还是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看,拿远点。”
【矿矿子:好吧真没办法,那就给你看一眼好了。】
【矿矿子:图片.jpg,图片.jpg,图片.jpg】
好多张!
超刻意露出腹肌!
郁书青直接点开大图,还好,他不跟自己过不去,既然徐矿乐意给他看,那他就悄咪咪地看几眼,也不算吃亏。
毕竟徐矿的身材,真的很好。
几乎都不用费尽心思找角度,只是撩起衣服,对着随手拍那么几张,就能清晰地看见线条流畅的肌肉,小腹紧绷,几道青-筋若隐若现,仿佛是大自然最完美的雕刻作品。
郁书青眯了眯眼睛。
应该是躺在床上拍的,没有刻意让肌肉充-血,所以腹肌就不过分夸张,没有那种健身房里充满汗水味的血脉喷张感,而是属于一个健康强壮男人的——
等等。
郁书青的眼睛微微睁大。
最后一张和别的不一样,露出了徐矿的脸。
走之前,徐矿曾半开玩笑地说过,你要是想我,我就发照片给你解馋,但是有个前提条件就是露脸不露身……郁书青还骂他,说男人露肌肉怎么了,徐矿很认真地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说反正我只给你一个人看。
前面那么多张,都是对腹肌的特写。
而最后一张,手机被支架固定,徐矿半跪在床上,英俊的眉眼全是笑意,嘴里咬着掀开的上衣,灰色运动裤的裤腰拉得很低,两条系带松垮地打了个结,男人的窄腰完全收束进去,不用触摸,都能看出那柔韧的肌理。
郁书青的喉结滚动了下。
说实话,真的好涩。
一条新消息恰如其分地出现。
【矿矿子:老公,喜欢吗,害羞.jpg】
【矿矿子:老公,你怎么不说话啊?难道你在做一些坏坏的事吗,对着我的照片……天哪,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是在暗示我吗?请问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道德在哪里,尊严在哪里,地址在哪里,你的腹肌照又在哪里?】
【矿矿子:看看你的。】
郁书青做了个深呼吸,重新返回那张照片上,正准备点击保存,照片却突然被撤回。
【郁:?】
【矿矿子:嘻嘻,喜欢吗?叫声老公就给你看。】
徐矿重新靠在床头,美滋滋地看着手机,很快,屏幕再次亮起。
【郁:再发一遍。】
【郁:我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