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书青原本以为, 这场订婚宴结束后,自己不说高枕无忧了,起码也能过上几天清闲日子。
结果第二天, 他就傻眼了。
“小咪啊, ”郁雪玲笑呵呵的, “咱不是说要做衣服吗, 来,叫着小矿一块吧。”
郁书青沉默片刻, 做衣服的时候, 他正在经历一场很短暂的失忆, 对于奶奶的兴致勃勃也没有反对, 当时郁雪玲说,时间太赶了,等订婚宴结束就来店里, 给徐矿的尺码也量一下, 然后——
果然, 郁雪玲接着道。
“昨天喝酒了, 居然把这事给忘了……老师傅说衣服做好差不多要四周, 所以等做好你们俩衣服,下个月的日子我看正好,有一天特别合适,就直接领证结婚吧!”
郁书青喉头一哽:“奶奶, 这才刚订婚……”
“你们已经摆过酒席了呀, 在我们那个年代,摆过酒的都是夫妻了呢!”
郁书青:“我……”
“别说了, 我约了下午两点钟,到时候我就在店里等你们, ”自从确定了孙子的婚事后,郁雪玲整个人都轻快许多,“你和小矿在一起住吗?那就省事,一块来了。”
挂完电话,郁书青一头倒进沙发里。
决定给自己做五分钟的心理建设。
很好,两分钟不到,他就从沙发上又坐了起来。
郁书青想得开,不为难自己,既然他和徐矿已经是协议婚姻的关系,那彼此之间再怎么塑料,见面的时候有多么恨不得给人毒哑,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毕竟真正需要应付的场合,也就这么几个,说不定到时候徐矿比自己更难受呢。
小场面。
郁书青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页面找到徐矿的名字,他俩最后一条记录还是“TD”,前面的都删的差不多,郁书青略微回想了下,应该是有次开会,是那种很套话的应酬场合,在偌大的报告厅里,他太无聊了,就一条条地删除信息玩。
开会嘛,当然是删完照片删短信。
最后还剩两条时,结束了。
这点小小的误会,曾经让他以为彼此真的是恋人,还会闹小脾气。
算了。
郁书青切换页面,把信息发给了白可心,由对方代为转达。
既然是塑料,既然不希望能产生什么感情,那接触的机会肯定是越来越少,虽然现在郁书青有点怀疑,徐矿是不是看上自己,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除了家人以外,还是工作最为重要。
忙了整整一上午,郁书青刚扯松了领带,准备去后面的房间休息一下,总裁办自带卧室,他平时中午会稍微打个盹,或者晚上加班严重,就干脆住下,但白可心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
“郁总,”对方语气专业,听不出一丝私人温情,“接下来有行程。”
未及郁书青反应,白可心刷地一下打开文件夹:“我们还有三十分钟时间,现在就需要出发。”
很好。
郁书青靠着车窗,闭上眼睛,争分夺秒地利用这点时间小憩。
一路无话。
不用白可心叫,差不多快到地点的时候,郁书青自动醒了,他调整了下自己的衣领,把解开两颗的扣子系好,等车辆停稳的刹那,车门从外面打开,郁书青一抬头,对上了张温文尔雅的脸。
眼眸里却没什么温度。
“书青,”秦越寒笑道:“真巧,今天正好在这里碰到。”
白可心已经抢先一步下车,帮着挤在两人中间:“秦总你好,我们今天是……”
“不必。”
秦越寒朝她伸出手掌:“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刚才在屋里,我就遇见了郁奶奶,也知道书青人逢喜事——”
金丝镜后的眼睛,毫不掩饰地打量了一下郁书青,才补上后半句话:“精神爽。”
郁书青从车上下来,倒是没什么反应,笑笑:“好巧。”
秦越寒欠身,朝店里伸出手臂:“这会儿里面不忙,请。”
这话说的,倒像是他是这儿的老板似的。
这家店有不少年历史,两位老师傅手下有七八个学徒,无论西装还是旗袍裙子,全是纯手工制作,可谓供不应求,所以基本只做熟客的生意,采用会员制,郁雪玲自少女时期就在这里做衣服了,拿休息室当自家后花园,正端着茶吃糕点,见着两人一同进来,仰脸笑道:“你们尝尝,这里的红茶曲奇比外面好吃多了!”
秦越寒亲亲热热地走上前,从碟子里拿了块放嘴里:“是,真不错。”
说完,他就另拿一块,朝郁书青递去:“书青,你也尝尝?”
一时间,休息室里有些寂静,工作人员已经退出,郁雪玲挽着旁边姐妹的胳膊,迟疑地眨了两下眼睛,她不傻,一交谈就听出对方的暗示意味,立马笑呵呵地说我们小咪已经结婚了,可秦越寒的动作也太坦荡大方,让郁雪玲有些茫然。
是她想多了吗?
还是小咪真的很受欢迎,尤其是……男人?
天哪,郁雪玲慌乱地拿起一块曲奇,觉得自己的心跳跳的。
郁书青没接,秦越寒也没什么反应,那块曲奇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嘴里,咀嚼的态度非常自然,和他这个人一样,举手投足间都很优雅,只是因为离得比较近,所以郁书青能够看到,对方脸颊上还有隐约的淤青,那天不知他说了什么,徐矿下手蛮重,今天应该特意用粉底盖着,所以不明显,但是——
“你这里怎么了?”
秦越寒惊讶地叫了声,伸手就要拨开郁书青的额发:“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
郁雪玲张了张嘴:“哎……”
而郁书青偏头躲过的同时,门铃响起,伴随着屋檐下黄铜铃铛的晃动,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屋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去,只见徐矿站在那里,单手扶着门框,另只手把散下的一点头发往后捋,带着风尘仆仆的笑意,仿佛是远道而来,又像是已经出现了很久。
因为屋里放着上世纪的爵士乐,而他整个人都带着复古的绅士范儿,长款的灰色细绒风衣,胸口不经意露出丝巾的边角,和空气中的红茶味道完全融为一体。
这个时候,郁书青才发觉,徐矿笑起来的时候,那道很浅的双眼皮儿折会消失,一同隐入月牙般的眼。
笑得很甜。
“老公,我来晚了。”
郁雪玲像是终于放下心来,抚着胸口呼出一口气,而郁书青则倒抽一口凉气。
救命。
徐矿他。
夹起来了!
“你不是想吃小蛋糕吗,”徐矿维持着笑容,“刚才我买的时候,耽误了点时间,两位美女奶奶,也来一块尝尝呀!”
他说着,就挨着郁雪玲的旁边,在沙发上坐下了,今日陪伴郁雪玲一块来的是她的手帕交,这么多年了也保持着亲密关系,郁雪玲平日里吃穿用度,家里都有人照顾,怕老太太无聊,郁锋的两个闺女也隔三差五来陪她,老太太是个享福的,无论在家还是出门,都有人陪她讲聊不完的天。
话音落下,两个老太太就笑开了花。
郁雪玲拉着徐矿的手,不住地夸赞,说看人家多懂事多贴心,而徐矿也脸不红心不跳地接受了这些赞美,抬眸看了眼郁书青:“老公,过来呀……哎,那位先生也可以来尝尝,我们家小咪最喜欢吃这种了。”
茶几上是一盒小蛋糕,一共六枚,都挤了满满的奶油,刚才有工作人员随着一块进来,刚一打开,甜甜的香味就散了开来。
衬得秦越寒的脸色,格外的黑。
郁书青被他那夹着的嗓子唬到,顿了好几秒才过来,也挨着徐矿坐下了:“好。”
既然是结了婚的好兄弟,那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尤其是当着秦越寒的面!
场子不能丢!
这会儿还没到时间,他们来的早了点,老师傅请人表达过歉意,桌上本来就摆着不少茶点,这下显得更多,徐矿眨着眼看过来:“老公喂我。”
郁雪玲和姐妹同时“嘶”了一声,表情复杂。
郁书青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笑意盈盈:“好的呀。”
这三个字,被他读出了波浪号。
没关系,要夹就一块夹,看谁先被恶心死。
郁书青拿起一枚小蛋糕,递到徐矿嘴边:“啊——”
徐矿:“啊——”
绵密的奶油染上唇角,郁书青甚至亲自伸手,替他揩去,很宠溺地叹气:“都吃到脸上了。”
旁边的郁雪玲轻咳一声:“他们刚结婚,年轻人感情真好哈哈哈……”
秦越寒冷冰冰回答:“订婚而已。”
从刚才徐矿出现时,他就仿佛被所有人忽略,僵硬地站在旁边,休息室这么热闹,他表情阴晴不定地看着那个男人,不久前俩人还动过手,他永远也忘不了被按在地上打的耻辱,没想到才几天,就听说了郁书青和人订婚的消息。
没关系,秦越寒就喜欢有挑战性的。
越是需要抢的,他就越充满斗志。
已经看出来了,郁书青就是故意做给他看的,别看他们动作亲密,但秦越寒多年混迹生意场,当然能敏锐地察觉,这两人私底下不合,沙发前的茶几挡住了一点身体,只能窥见两人的膝盖,朝向不同方位。
心理学上来说,就是彼此有隔阂,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
郁雪玲有些不乐意了:“订婚怎么了,马上就要结婚的呀!都定下的事,哪儿还能有改的?”
秦越寒回过神来,很温和地道歉:“对不起,奶奶,我不是那个意思。”
而说话间的功夫,徐矿轻轻凑近郁书青的耳朵,面无表情:“你刚才,是不是没洗手?”
不然他觉得,郁书青不会那么好心,亲手替他擦嘴角的奶油。
那可是他刻意留下的奶油渍!
成年人都不傻,谁会吃个蛋糕给自己吃成那样,徐矿今日见到秦越寒就犯恶心,所以演戏上瘾,准备拿奶油做更大的用途,却被郁书青抢先擦掉。
郁书青不动声色:“你刚才,不也踢了我的腿?”
“是你先踩我的。”
“胡说,你在狗叫什么?”
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学徒模样的年轻人笑着探头:“可以过来了,抱歉各位久等。”
郁雪玲气哄哄的模样:“小咪,你们去吧!这可是结婚时要穿的衣裳,认真点!”
结婚这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
徐矿拉着郁书青的手,站起来,而秦越寒也闷不吭声地跟上,出门的时候被拦了下,学徒很歉意:“抱歉,先生您没有预约……”
这里预约起码要提前半个月,秦越寒无法未卜先知,今天得到消息后立马赶来,哪儿能拿到预约函,可徐矿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这位先生是我们的朋友,可以陪我们一起进去吗?”
学徒点头:“当然,只要客人不介意。”
徐矿偏头看向郁书青,很温柔的样子:“小咪,要不给这位……叫什么来着。”
郁书青微笑:“秦。”
徐矿恍然大悟:“哦,秦老板,我们要不给他行个方便?”
郁书青没有回答。
——徐矿的心思太明显了。
就是想当着人家的面,故意亲热一番,好让这不知好歹的追求者能知难而退。
一般来说,这种计俩挺有效果,刚才在休息室里,郁书青也是这样配合的,只是未免太浮夸,做多了也容易露馅。
也显得太过在乎。
他像是略作沉吟,然后仰起脸笑了。
“不要。”
郁书青扬起嘴角,轻轻地挽住徐矿的手臂,以一种似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低地凑近对方耳畔。
“这是我们两个的重要时刻,我……”
他气恼般的低下头,撅嘴道:“不想让外人在嘛。”
徐矿:“……”
还真的撅嘴啊。
话音落下,秦越寒身形不稳,几乎踉跄着后退半步。
而徐矿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可他又不敢表达,因为郁书青说话的时候,已经掐住他的上臂,做出个要拧的动作,于是慌忙点头:“听你的。”
“好,”秦越寒呼吸急促了点,“我还有事,先走……不送!”
说完,他就真的拂袖而去,摔门的声音很大。
而当屋檐下那串黄铜铃铛安静下来时,两人才同时分开对方,嫌恶地对视一眼。
分开。
又看了一眼。
徐矿顿了顿:“你刚说话的时候,好恶心。”
已经走进了工作间,郁书青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彼此。”
工作人员替他接过,恭敬地退到后面,头发半百的师傅戴上老花镜,已经开始为郁书青进行测量——他在这家店做过不少衣服,尺码都有的,但郁雪玲说过,结婚是大事,一定要再准确无误地做一套,昨天就是太兴奋了,陪着老太太来过瘾,今天才是正儿八经,白色的软尺贴住他的肩,在胸处收紧,又移到了腰部的地方,徐矿在旁边等着,没有看。
他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台灯,数旁边衣架上的颜色,盯着地板上的纹路。
徐矿偏不去看郁书青。
可数字还是清楚地往他耳朵里钻。
是郁书青的……腰围。
在软尺绕过纤细的脖颈,而郁书青也略微仰起下巴时,徐矿还是不小心地,看了一眼。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的郁书青,被软尺轻轻地勒住咽喉,而喉结微微滚动——
很有那个,说不上来的劲儿。
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很勾人。
“看傻了?”
郁书青活动了下手腕:“你都要流口水了。”
徐矿被噎了下,生硬地回道:“自恋狂。”
背景音乐的爵士还在流淌,声音很低,在暖黄色的光调中氤氲出舒缓的暧昧。
郁书青翘起唇角,淡淡地朝他瞥来:“怎么成自恋狂了,刚才不还在叫老公吗?”
软尺悄无声息落地。
郁书青还在笑。
“继续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