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徐矿终于意识到了个问题。
那就是郁书青,并不是又忘掉了他。
而是公平地失去了这一个多月的所有记忆。
“脑震荡,颅内出血, 或者神经损伤都有可能造成记忆缺失, ”医生解释道, “目前看来他的遗忘是短暂性的, 对以前的长远记忆没有影响,应该会很快恢复。”
“继续观察吧。”
医生说完, 又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 就离开了病房, 只剩下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一起注视着病床上的郁书青。
郁书青:“……”
他默默地缩了下脑袋,给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自己的下巴。
一时间, 竟没人主动说话。
还是白可心先憋不住:“哥, 没想到你居然能失忆啊, 真有意思, 哈哈。”
沉默了几秒钟。
坐在床边的郁雪玲转过身子, 忧虑地看向徐矿:“刚才那个……是怎么回事啊?”
特意换了间单人病房,这会儿也没外人,徐矿靠墙站着,先看了郁书青一眼。
相触的刹那, 对方仓促地移开目光。
而徐矿, 敏锐地从里面察觉到了一丝心虚。
不对劲。
郁书青在心虚什么?
不仅是心虚,连耳朵尖都有点泛红。
刚想解释的徐矿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会儿太紧张了,郁书青的直系亲属又不在身边, 徐矿毫不犹豫地上前签字:“我,我来负责。”
“你是他的什么人?”
笔尖顿了一下,又继续。
徐矿很平静:“我是他爱人。”
这些东西郁书青当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刚才去卫生间的时候,不仅看到了额头上的白纱布,还看到了自己身体的一些……痕迹。
他不瞎,当然能猜测出来是什么。
站在镜子前的郁书青,沉默着把衣服放下,目光呆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不可置信地又掀起来看了眼,认命地给放下。
他似乎,跟人做了。
但自己的位置,好像有那么一点的诡异。
在郁书青的印象里,现在还没入秋,今年夏季的雨水很大,天空总是压着铅灰色的云,他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除了一点苦恼,就是奶奶要求他两个月内结婚。
而刚才,护士不经意地说,这不是你老公吗?
日子被用力涂抹过,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印记,他和那个男人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关系,中间有没有什么误会,都被剥夺似的,在大脑里没有任何痕迹,一片空白。
没错,身体某些部位的酸胀,清清楚楚地告诉自己,他已经有了性生活,并且可能这两天就发生过。
是和男人。
胸口的牙印都没消呢。
郁书青自认为不会轻易和人产生感情,更遑论这么快的时间就发生关系,自己还甘之如饴,因为除了新鲜的牙印外,他腰侧那浅淡的指痕,泛红的大腿内侧,都说明他和对方在短时间内,做了可不止一次。
似乎还尝试了挺多的姿势。
郁书青自暴自弃地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镜面上,不小心碰到伤口,轻轻地“嘶”了一口气。
他对于性并不讳莫如深,认为这是正常的现象,而结婚也没那么神圣,不过就是签字确定的交易,可郁书青了解自己,他首先选择的就是协议婚姻,两不相欠,可那男人真是他丈夫的话,就意味着短短一个月,他迫不及待地就和对方滚了床单。
如果是被强迫的,对方不可能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
说明什么?
他主动的,一见如故,两厢情愿。
郁书青用手背贴了下自己发烫的脸颊,不能逃避,现在最大的可能性就是——
他很爱这个男人。
爱得要死了。
……郁书青把被子继续往上扯了扯,遮住大半张脸。
没办法,虽然他并不自诩保守,但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看到乳-尖的齿痕,当然会脸红心跳,因为此刻的郁书青,心理上还是个处。
身体却已经被里外摸了个遍。
……这就很尴尬了。
手机在车祸中被挤压到,屏幕碎裂大半,还不知道能不能打开,所以,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表明,他和这个男人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算了。
腿-根传来隐秘的酸胀,郁书青觉得,自己还是不用问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英俊的男人已经大步朝自己走来,稍微弯下腰:“小咪,现在感觉怎么样?”
郁书青这张脸帅到,硬控了好几秒,才僵硬地点点头。
男人轻轻地笑了,转而看向郁雪玲:“奶奶,我能先和小咪说两句话吗?”
周围响起低声交谈,似乎是二叔在对奶奶耳语什么,没多久,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郁雪玲表情有些纠结,但还是柔声道:“不着急,我们再去和医生谈谈,你们慢慢聊。”
白可心扶着她往外走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郁书青的心跳得有些快。
他看着男人的脸,恍惚间想,笑得很好看。
和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
“小咪。”
徐矿坐在凳子上,这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观察对方,郁书青的外表没什么变化,额头那里只是皮肉伤,可除此之外,看自己的眼神却完全不同。
以前的郁书青,只有在接吻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失神的表情,瞳孔微微颤抖,睫毛都被染上一层水汽,而除此之外,绝大多数情况下,徐矿得到的都是淡漠的视线。
今天不是。
惊讶,忐忑,甚至还有一丝羞涩。
莫名看得他有些口干。
“你把我吓坏了,”徐矿直接拉过郁书青的手,和其十指相扣,“没事就好,别的慢慢都会想起来的。”
掌心相贴,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温度。
郁书青没抽回手。
就这样任由徐矿牵着。
事实上,这算得上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牵手。
都怔住了。
明明肌肤相贴,再亲密的事也做过,可仿佛都不如这一刻来得更为令人脸红心跳,徐矿的喉结滚动了下,声音很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郁书青也垂着眼:“嗯。”
他现在紧张得脚趾都要蜷缩起来了。
徐矿舔了下嘴唇,他原本只是想试探下,仅有的良心决定不能继续逗郁书青,不然等对方过两天想起来,他真的怕自己被弄死。
“没关系,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手还牵在一起,徐矿已经有些出汗,“我给你讲。”
郁书青这才抬眸:“我、我昨晚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徐矿:“是的,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就被郁书青飞快地瞪了一眼。
徐矿愣住了。
怎么说呢,郁书青不自觉地咬着下唇,眼神含羞带怒,却又仿佛隐着一汪朦胧的水——
有点嗲。
……徐矿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
他“唰”地一下放开郁书青的手,神情有些惊恐,而郁书青则小声继续。
“你怎么弄那么狠啊,刚才我在卫生间……都肿了。”
徐矿:“啊?”
徐矿:“不是,我昨晚没有进去,我只是用了腿……”
“说的就是那里,”郁书青脸颊一片绯红:“大腿-根,还有胸-前都有些肿,让奶奶他们看见怎么办,多不好啊。”
徐矿傻眼了。
他和郁书青不是第一次滚床单,之前也给人清理过,可除了郁书青醉酒那次外,这人死活不肯让他再检查,做的时候倒是哼哼唧唧地叫,做完就恨不得一脚给他踢开,特拔-吊无情一男的。
至于身上的痕迹,也不能全怪徐矿,因为他通过观察发现,自己吃狠了的时候,郁书青也蛮喜欢的。
明明都受不了,还要冷着一张脸强撑。
表情可爱得要命。
都冲散了徐矿讨厌他的心情。
所以,乍然一听这样的埋怨,徐矿真的反应不过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郁书青,你正常点。”
还不如直接过来揍他呢。
郁书青“啊”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听见床头柜那里传来了铃声。
扭头一看,碎成蜘蛛网的手机,居然亮起屏幕。
还没送去修,换病号服的时候拿了出去,搁在旁边,郁书青伸手,打电话的是他生意场上的朋友,也有些私交。
“喂?”
对方喜气洋洋的声音出现:“书青,你真不够意思,我才知道你后天就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啊!”
郁书青猛地握紧了手机。
他舌头打结,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幸好对方只是单纯地恭喜,寒暄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挂掉的瞬间,郁书青立刻点进自己的聊天页面。
无数条消息,几乎都在祝福他,即将和人走进婚姻殿堂。
郁书青大脑宕机,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徐矿。
脑海里回想着护士刚才的声音。
“这不是你老公吗。”
“或者说……是你丈夫?”
而他的家人,并没有反驳,奶奶倒是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但可能也是指他的车祸。
交警那边已经安排人去对接了,郁书青没有违规变道,这起交通事故也简单,就是对方全责,抢红灯的时候油门踩太快,为了避让行人的时候猛打方向盘,失控地朝郁书青这边冲来。
郁书青呆呆地眨着眼。
一个多月的功夫,他居然真的遇见了喜欢的人,还要共同步入婚姻殿堂。
好可惜,怎么就失忆,给两人的相识忘掉了呢?
徐矿已经站了起来,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他被郁书青这个眼神,看得有些心里发毛。
不知是不是错觉,徐矿居然从里面看出了惊喜和爱意!
难道真的以为他是老公?
徐矿心里连连惨叫,不可以!
他敢肯定,郁书青恢复记忆后,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你听我解释,”他慌乱道,“这里面有些误会,就是那个,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然后……”
郁书青轻声道:“我们睡过吗?”
徐矿:“……”
徐矿:“睡过。”
徐矿:“不是,这件事其实很复杂,但它又没那么复杂,总而言之就是你现在失忆了,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失忆,可你既然是失忆的状态,就不能轻易下决定。”
郁书青“噗嗤”一声笑了:“你讲话好有趣。”
徐矿:“……”
谢谢,他现在有点不太好了。
郁书青低下头,继续翻看手机,修长的指尖小心地滑动碎掉的屏幕,里面的内容,居然没有任何影响。
片刻后,郁书青把屏幕朝向徐矿:“那天,我们是吵架了吗?”
上面只有两条对话。
【徐矿: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马上到。】
【郁书青:TD】
徐矿吞咽了下:“不是,那天我其实说了很多,前面还有的!”
郁书青收回手机,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给删了,就剩下这些。”
可前面的抽象内容才是重点啊!
徐矿立马就要拿自己的手机——
笑死。
根本找不到。
手机还在姑姑家,妞妞的小书包里。
天杀的,他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他和郁书青之间是清白的!
徐矿闭了闭眼。
起码,情感关系上是清清白白!
他出于善良,是提出了几次帮助对方应付家庭,勉为其难地结个婚,可郁书青拒绝自己了啊,也准备回来劝慰奶奶,打消这不合理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因为这种误会而结婚,恢复记忆的郁书青真的会让他死翘翘的。
徐矿不敢想。
“你等我拿到手机,”他缓了口气,“到时候你就明白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多么坚不可摧!”
郁书青不说话了,眼眸干净得像是玻璃珠,充斥着无声的谴责。
徐矿闭上了嘴。
手机拿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记得,自己还给郁书青发过看看腿之类的话。
无言的沉默弥漫,徐矿心里涌上难言的绝望。
……他可真该死啊。
敲门声打断了这诡异的气氛。
白可心探头进来:“嫂子哥,没打扰你们吧?”
徐矿:“哈、哈。”
郁书青倒是被这个称呼逗乐了,笑起来:“你以前也这样叫他吗?”
白可心大喇喇地点头:“嗯呐!”
如果说刚才郁书青心里还在打鼓,那么白可心的回答,则像是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
不错。
郁书青又看了眼男人的脸。
好喜欢。
就是感觉有点傻,那没事,可以慢慢地教,教不会也没关系,大不了给毒哑。
郁书青很满意。
这次跟着进来的,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女性,妆容和打扮都很干练,还没等他问是谁,徐矿就凑近:“这是我姑姑。”
郁书青撑起起身子打招呼:“姑姑好。”
徐宝珠笑着点头:“没事,你躺着就成。”
郁书青也没坚持,重新躺下,徐矿帮他调整了下后面的靠垫,而郁雪玲则咳嗽了一声,欲言又止:“小咪,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出院……”
他的症状并不严重,虽然撞到了头部,但只是缝了几针的皮肉伤,没有头晕呕吐,晕厥的时间很短暂,失忆也只是一个多月,对于日常生活和肢体活动没有任何影响。
“挺好的,”郁书青点头,“回家后,我多休森*晚*整*理息几天。”
郁雪玲坚持:“不行,那边已经安排医疗团队了,你得再观察观察,只是周五的……”
她不自觉地看了徐矿一眼。
“没关系,”郁书青笑眯眯地拉住徐矿的手,“又不耽误那天的订婚宴。”
话音落下,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徐矿,以及牵着的手上,惊诧或者激动,甚至徐宝珠的嘴巴都变成了圆形。
只有郁书青一脸轻松。
徐矿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清澈而无辜地指着自己:“我吗?”
周五的订婚宴,主角是他和郁书青,就这样决定了?
屋里好安静,没有人回答他。
徐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谁他妈给我报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