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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摄政王 蝎子兰 3651 2024-07-31 12:07:47

伐高若峰的所有军队均有封赏, 邬双樨本人终于有了个将军封号:鹰扬将军。

不是四征四镇, 也够不上昭武昭毅,属于杂号。不管怎么说,究竟是个将军,当得起傻狍子一句“将军”相称。邬鹰扬,邬双樨一想这个称呼, 笑一声。

关宁铁骑接到命令要跟着转城的时候, 祖松正在扒饭, 叼着筷子眼睛瞪大:“真的啊?”他自从傥骆道幸存, 落下个毛病, 吃东西特别拼命,永远像最后一顿,整个人却瘦了不少。他惊疑不定地看邬双樨,眼巴巴地透着些许可怜。邬双樨点头:“咱们跟在天雄军后面, 在南京驻军前面。”

祖松骄横成习惯,此刻却像只受惊的熊:“摄政王为啥让关宁铁骑转城?”

邬双樨轻声回答:“关宁铁骑作为先锋, 英勇奋战, 伤亡折损最狠。”

祖松放下饭碗,到底没忍住,团成一大团抱着头,喉咙里“嗬嗬”地滚着哭音:“三千兄弟一起出来的, 现在就剩一千不到了。”

祖松哭得惨, 邬双樨不得不仰脸红着眼看天:“陛下和殿下都看到了。”

转城时邬双樨骑着皇家御马,走在关宁军前头。他的爱马死在子午谷。原本不能这么矫情, 他那么多兄弟同袍都折在子午谷,可他就是很想念自己的马。它是他的兄弟,驮着他征战连年,一直那么温顺,任劳任怨。百姓欢呼,僧道念经,鼓音嘹亮,邬双樨面无表情地骑着御马,想念自己的爱马。

转完城,邬双樨去星鹤楼买了一只大食盒,可着最好的菜摆上。摄政王巨马黑甲长枪的打扮轰动京城,尤其是那把实在是太长的枪,当真是横扫千军如卷席,据说是根据当年太祖的帝王枪仿造的,太祖匹马单戈,日行千里,当世神勇无双。摄政王那一身黑甲是太宗皇帝的,这又来一把太祖皇帝的帝王枪,星鹤楼里有压低嗓子扯淡的:那位,回来了。

哪位?不可说。

邬双樨被沙场磨砺得五感极度敏锐,听力极佳。他等食盒的时候,面带笑容,听食客真真假假心领神会侃大山。太祖还是太宗回来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摄政王要回太祖太宗的时代。太祖和太宗都是骑枪兵,尚武好战。太祖并不信重文抑武那一套,在他老人家看来,文官搞不好更可恶一点。太祖规定文官封爵不过伯,文官能有个伯爵算到头了。武官不一样,真正能凭军功觅封公侯。

邬双樨坐在星鹤楼三楼,低头往外看。转城完毕,法会还没真正散,随着法会有庙会。百姓们喜欢热闹是天性,国丧期间这个不准那个不准,难得法会能高兴一下。接近傍晚,西面随风而来的赤金云霞仿佛圣光,铺天摇曳,丹彩煌煌。京城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种昭示晴空万里的天气,邬双樨都不得不恍惚一下,难道真的是李家列祖列宗显灵保佑?

食盒准备妥当。星鹤楼作为京城第一酒楼,任何事物都拿得出手。三层红黑漆食盒里菜品荤素得当,菜盘码得精彩悦目。价格自然是不菲,邬双樨痛快结账,拎着食盒慢慢下楼,默默穿过热闹的大街。京城繁华,辽东凛冽的风声却令人想念。

不知道方督师,想不想辽东冬天的风声。

邬双樨拎着食盒站在诏狱外面,对锦衣卫指挥使司谦笑笑:“司指挥,多谢你肯帮忙。”

司谦道:“送个东西而已。”

“他……还好么?”

“不上刑不提审。”

邬双樨把沉重的食盒交给司谦,司谦没想到这么沉,差点没拎住。

“劳烦司指挥跟方督师说,关宁铁骑三千人进关,拼杀向前,从不后退,并未给他丢脸。还有今日关宁铁骑跟着摄政王殿下转城,百姓欢呼。”

司谦拎着食盒道:“邬将军有情有义,我佩服。”

邬双樨抿着嘴一笑:“同袍之谊罢了。”

旭阳穿着麒麟赐服去挑水,李在德拽都拽不住。旭阳很少笑,也很少说话,严肃而沉默,李在德在辽东一直有点怕他。旭阳其实是个特别英气勃勃的年轻人,只是心事总是很重。李在德听旭阳吟唱那些苍凉的蒙古场长调,听得潸然。他听不懂词是什么意思,旭阳说那是英雄史诗——旭阳本身就像一首英雄诗,悲壮而肃穆。李在德感觉有点奇妙,邬双樨是传奇里的将军,旭阳是史诗里的豪杰,这俩人突然从天地间声声不歇的传唱中一步迈出来,立在他面前。

就是旭阳显得特别不好亲近,一天说不了两句话。李在德一直以为旭阳挺烦自己的,毕竟在辽东几无生存经验事儿还多,只不过自己是个皇族,旭阳没办法必须应付。突然旭阳就这么威武地立在自家院子里撸袖子干活,李在德简直肝儿颤了。他抓住旭阳的袖子,瞪着两只茫然的大眼睛一脸汗:“旗总,旗总,您别干了……”

论力气他哪儿是旭阳的对手,旭阳拖着他照样干活。胡同邻居们没去承天门的都扒在门后头呲牙咧嘴看奇景,威风凛凛的军爷穿着火红麒麟赐服扛着大扁担挑着两只大木桶拖着一只傻狍子脚步生风如履平地。

完了完了这不知道要怎么被编排了,李在德一脸绝望。旭阳把水挑满,门口敲门。旭阳上前一开门,硕大牛车差点就卡在胡同里,牛车上堆着水果蔬菜各种肉。旭阳阴着脸不悦:“怎么这么晚才来。”

赶车的士兵赔笑:“旗总,法会不杀生,新鲜肉出京城才有一点,再说这地儿实在是不太好找……”

旭阳一闪身,几个士兵开始卸货。老王爷其实还是不舒服,一个麒麟赐服在外面干活他躺着也不踏实,一听又有喧哗只好起身,看院子里几个兵爷来回穿梭搬东西,老王爷真没见过这阵仗,傻了:“兵爷!这是干什么?”

旭阳看他:“没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

李在德用袖子一抹脸,事到如今,让这些兵爷把东西装回牛车拉走已经不现实,只好慌手慌脚打开杂物棚,先把东西搁进去,再归置。

老王爷脸上冒着跟儿子一模一样的傻气儿:“来就来呗,客气什么……这么多啊?”

东西卸完,旭阳扔给士兵们一只钱袋:“去吃一顿好的。”

旭阳旗总一贯出手大方,士兵们笑嘻嘻谢了旗总,拿着钱袋赶着牛车离开。旭阳随手抄起砍刀要剁排骨,李在德头发都竖起来了:“等等等等,围裙!”

李在德追着旭阳套围裙,大门又一响,李在德着急:“还有东西?……月致?”

邬双樨站在门口往里看,旭阳站在院子里往外看。两个人面无表情对视,老王爷突然觉得大夏天的哪儿来一阵飕飕的小冷风。

旭阳似笑非笑看邬双樨:“月致?”

邬双樨温和地对李在德笑:“是还有东西,放哪儿?”

李在德脚底一软,奔出大门探着身子往外瞧,邬双樨拉回一牛车的东西,还是那么大的牛车,严严实实挡在胡同中间。

“没地方了……”

老王爷矫健地窜出来:“有地方有地方,小邬来进来,我跟你介绍,这位是旭旗总,在辽东很照顾在德……”

院子又兵荒马乱卸东西,李在德百忙之中一捂脸,这乱的:“爹人家不姓旭……”

邬双樨微微一笑:“哦,旗总。”

“格日勒图。”旭阳转看李在德一指自己,“哈布格钦氏。”

李在德傻乎乎点头:“哦,哦哦哦……”

院子里两位炽火麒麟肃立对瞪,老王爷把李在德悄悄拉到一旁:“这两位军爷是不是有仇……”

李在德哭笑不得:“应该……没有?”

院子里的两位懒得再看对方,分头干活。劈柴剁排骨,刀砍斧斫,老王爷尾巴骨微微发凉,他觉得这两位军爷简直要手刃对方。

两个军官在院子里干活,李在德眼神再差也感觉到院子外面四面八方射过来偷窥的小眼神,这么多年老邻居了谁不了解谁的臭德行。邬双樨和旭阳甩开膀子忙碌,李在德震惊地发现他俩都会做饭!院中露天的灶台两个人轮值似的掌勺,老王爷站在里屋门口扒着门心惊肉跳:“你去看着他俩。”

李在德迷茫:“为啥?”

老王爷挥舞胳膊:你让他们别把对方杀了!”

军营里的伙食,色不要提,香和味都足够,大盆的肉配上大盆的菜,吃饱才有力气打仗。老王爷破败的院落里蒸腾着兵戎气息,还是那种辉煌帝国的兵戎,粮草充足的热热乎乎的结实的力道。邬双樨和旭阳就那么一站,居然就有羽旄扬蕤,雄戟耀芒的雄浑气势。

老王爷乐呵呵:“咱开饭,李在德你去拿碗筷。”

邬双樨和旭阳默默跟着李在德进入狭小的厨房,再跟出来。老王爷在院中摆放矮桌马扎,旭阳邬双樨腰背挺直坐马扎,两膝向外,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老王爷小心翼翼:“吃……吧?”

李在德赶紧盛饭:“来来来爹你别管,你先吃。”

两位军爷盯着老王爷等他先动筷,老王爷沉重地夹了个什么玩意儿慌忙塞进嘴里,两位军爷这才同时举起饭碗开吃。

老王爷皱着脸硬着头皮咀嚼,嗬,没留神夹了块炖排骨的姜……

李在德一拍手:“家里正好有酒。”他起身去倒酒。酒是好酒,老王爷虽然杀了半天价没杀下多少,还是一咬牙买了一小壶。旭阳和邬双樨一人捏着一只小酒盅沉默,老王爷热情:“来来来,咱爷们走一个,小邬你上次来就是这个酒,还记得吧!”

李在德翻个白眼,上回哪里有什么酒,死要面子。

旭阳眼神瞬间锐利,邬双樨不动声色,举杯道:“当然记得,多谢上次来老叔热情招待。”

老王爷发现旭阳真是不太能说话的性格,为了活跃气氛,老王爷笑道:“旭旗总是广宁卫的?这出了山海关了吧,太远了!”

李在德懒得纠正他爹人家不姓旭,旭阳一本正经举杯:“卫国守关,只是尽本分。”

邬双樨多情的眼睛看李在德笑道:“大好河山,总有狼子野心之人觊觎。”

旭阳也看李在德:“寸土必争,两军对垒,不奋力拼杀就算是退败。这些年一路从极北的兀的河卫一路向南退守,就是最大的教训。无论如何,奋力一争,死而无憾。”

邬双樨淡定:“拼杀争先理所当然,固土守城也不可缺。大好河山,无双宝贝,世人眼馋都来夺,我偏能守得住。”

老王爷举着酒杯胳膊都酸了,这是针锋相对的聊什么呢?李在德一拍桌子:“喝!”

邬双樨和旭阳一饮而尽,老王爷还尴尬地举着杯子,只好自己不动声色也喝了:“来大家放开肚皮吃,这么多呢。”

旭阳和邬双樨的饭量不容小觑,吃得老王爷欣慰。这人一上年纪,就爱看小伙子如狼似虎吃东西,看得自己胃口都好。两个军官带来雄烈蓬勃的朝气,老王爷壮怀激烈不能自已,豪爽一抹眼泪:“前段时间听说了右玉,李在德从辽东回来跟我讲了沈阳卫。国家有你们,我哪天去见太祖了,也有话说。”

旭阳热烈地看李在德:“你……还记得?”

李在德哪里能不记得。旭阳告诉李在德,沈阳卫无一人后退,十三岁的旭阳独自一人单枪匹马送信,最后在千里之外得知沈阳卫已经沦陷。英雄史诗多悲歌,李在德那时才懂。

邬双樨长长一叹:“敬……誓死不退的沈阳卫,以及,为国战亡的所有同泽。”

四个人终于认认真真地碰了杯。旭阳手指蘸酒,一敬天,二敬地,三敬自己的兄弟。

邬双樨又举杯,郑重其事地敬李在德:“当然,也要敬你。你让火器更具威力,你自己都不能明白当兵的会多感激你。火器并非只能杀生,更是守护。守天子,守国门,守军队,也守自己。火器威披天下,所以福泽四方。多谢李巡检,我代所有命贱的士兵,敬李巡检一杯。”

旭阳眼圈发红,跟着举杯,却苦于口讷,只好道:“我也敬李巡检。多谢,多谢。”

李在德一愣又一惊,心绪被邬双樨说得慷慨激昂起来,举杯道:“我只是为大晏火器的改进尽绵薄之力。若能于国于军有用,于我便是无上荣耀。月致,旭阳,我也敬你们奉国厮杀,冲锋陷阵,不惧不怕。为了大晏,多谢你们。”

老王爷在一边神来一句:“您二位这名字起的,敢情是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啊?”

李在德酒喷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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