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枝郁的指尖触过他的侧脸后便慢慢收了回去, 苏意允垂落的视线能看到他袖边名贵优雅的袖扣。
刚刚那一番话,像是弥补亏欠,又像是维护纵容, 一时让人难以分辨是出于长辈的补偿,还是丈夫对配偶的宠爱。
苏意允思绪被泡得酥涨, 视线着了魔似地落在男人的指尖上。
领证这么久以来, 不说配偶之间的亲密, 他们甚至连牵手都没做过。
苏意允知道,盛枝郁在这方面清心寡欲得厉害, 是因为腿疾, 毕竟大哥在看病和复健的时候从不让他旁观。
他以为这是碍于男人的面子。
可是……即便身体不行, 心里也是有需求的吧?
盛枝郁给了他足够多的宠爱, 他是不是也需要回馈什么呢?
以前苏意允是因为他的腿伤而有些抗拒,可是眼下当距离真的拉进时,他却难以自持地被男人的轮廓, 气质,姿态所吸引着。
……矜贵儒雅, 风度翩翩的大哥。
他其实完全不逊于祁返。
苏意允喉结微动, 身前握拳的手徐徐松开, 正打算主动朝盛枝郁靠近时, 车忽然停了。
司机低声提醒:“盛总,到A大门口了。”
苏意允因为坐姿不端险些栽倒副驾驶的靠背上, 有些尴尬地抬手撑住了姿势。
他还没来得及收拢自己的不雅, 就听见盛枝郁低声道:“该回学校了, 小允。”
“嗯, 好。”苏意允仓皇地解开安全带,推门准备下车。
“对了。”男人温沉的嗓音又在身后传来。
苏意允扶着车门回头。
“接下来我要出国一趟。”盛枝郁眉眼挽着柔和的笑意, “手术团队制定了新的方案,需要我本人过去,这次可能会去很久。”
这两年来大哥一直有在接受治疗,偶尔也会出国,只是好像成效不大。
苏意允点点头。
“遇到事情找我的秘书,他会帮你处理。”
“好。”
盛枝郁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的飞机,他只带了自己的保镖和秘书,苏意允因为课程的原因没有去送机。
A大军训是在开学第三天,为期两周,苏意允进行到一半才知道祁返和顾翎都没有参加。
原因是那场车祸,他们两个身上都有伤,学校保险起见免了他们的军训。
他本来是想在学校找到祁返之后好好聊聊,却没想到是半个月见不到人。
见不到面,也没有信息,苏意允指尖摩挲过逐渐暗下来的手机屏幕,唇角落出一丝冷笑。
怎么,就真的是……移情别恋?
正当他准备从电话列表里把号码播出去时,忽然听到舍友的声音。
“我草,经济系的系花今晚会去他们班的团建晚会!”
“是顾翎女神吗?你别想了,人家和男朋友一起回来的。”
“男朋友?不是说单身吗?”
“人在开学那天就看到她和同系的那个系草祁返晚上约会,回来也是一起回来,你说呢?”
苏意允指尖紧了紧,慢慢抬头:“经济系的晚会……今晚在哪开?”
*
校外,自助餐厅。
祁返坐在角落的位置,目光闲散地落在手机上。
低轻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祁返同学,你的伤好点了吗?”
他抬眸,是推选的班长,随意地笑笑:“没什么事了。”
班长舒了口气,笑着说:“你和顾翎同学能出席今晚的聚餐真是太好了,我们都很关心你们。”
祁返淡然地掀起眼皮:“顾翎也来了?”
“嗯,她应该晚点……”班长回味过来,“你不知道?”
祁返轻描淡写地抿了一口茶:“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不是很清楚。”
看着班长有些尴尬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
那天晚上的事故,还有他们的家境多多少少都在学校里传开,其他同学会误会也是正常。
更何况……他家大哥已经被他一天三个自证清白的电话烦得快把他拉黑了。
五分钟后,顾翎到场,班里的视线又从祁返身上转移到她处,关心和问候不停。
顾翎笑着和大家打完招呼,取了一个杯子,走到祁返跟前。
“祁返同学,虽然我爸那天中午已经表达过感谢了,但我还欠你一句亲自说的,谢谢。”
祁返看着她递到跟前的杯子,礼貌地笑笑,抬手和她碰杯。
除了这事最简单的社交礼仪外,顾翎这么做也是为了澄清他们的关系,毕竟情侣间的相处不会这么生疏。
偏偏,眼下谁都能看明白的情况,却有人看不懂。
祁返喝了半杯茶,余光才扫到门外的那道身影。
【苏意允是和顾翎一起到的,只不过他躲在车后面偷看。】
【他很怀疑你和顾翎。】
祁返听完系统的话,状似无意侧过来,和苏意允视线相触。
苏意允就在等他回头,确定祁返看到自己之后,冷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明明是生气,但是他却不敢走的太快。
终于,在街头拐角时,他被男人抓住了手腕。
“小允。”
苏意允冷笑了一声:“干什么,不陪你的女朋友继续吃饭么?”
祁返垂眼:“你误会了。”
“我有什么好误会的?军训这两个星期,你过得很开心是么?”苏意允抬起手想挣开,却发现男人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要大。
祁返看了他一眼,确定了无法交流后,拽着人径直回头。
“你要干什么?松手!”
男人只是一言不发,将他带到停车场后,直接把人塞到车里。
苏意允一开始是挣扎着想下车,但门被祁返按住,他竟然推不动。
半晌,见他终于冷静下来,祁返眼底闪过一丝讽意,转身走到驾驶座。
“冷静下来了?”
“是我白担心你了。”苏意允说,“自作多情来餐厅看到你和你女朋友卿卿我我。”
祁返面无表情地发动了车子,离开车库:“女朋友?你是说顾翎么?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不是?可是我看顾总很喜欢你啊。”
“那是因为顾总不知道我不是真正的三少爷。”
“所以呢?”苏意允的声音骤然拔高,“你是怪我当初没劝大哥让你上盛家的户口本,成为货真价实的三少爷么?”
车子骤然停下,苏意允吓了一跳,惊魂未定:“你干什么?”
“红灯。”祁返淡声道,单手靠在方向盘上,“苏意允,我不明白你,你如今在盛夫人这个位置养尊处优,还会在意我么?”
苏意允心头晃过一丝乱,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我愿意的么?这是我父母的遗愿!”
男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你父母的遗愿,盛总一双腿不够赔么?”
刹那的死寂,苏意允有种自己内心最深处被看破的慌张,旋即,恼羞成怒。
“祁返,所以你现在到底是在恨我?”
“不可以?”祁返笑了一声,“我操持你们的订婚宴,筹备你们的婚礼,设计你们结婚时要穿的西装……我不能有情绪么?”
车速肉眼可见地提了上来,苏意允条件反射地攥住了自己的安全带。
可是驾驶座上的人仍是在笑,路上一晃而过的霓虹将他的轮廓映得乖戾:“要我这么无欲无求……我是盛家养的一条狗?”
他不明白,明明生气的是自己,为什么现在濒临界限的反倒是祁返。
“所以呢?你明明知道我是迫不得已,所以你也……”
“嗯,你是迫不得已,我就要对你的情绪照单全收?”祁返打断了他的话,“还是说,因为你是盛太太,所以你有资格质问我,而我就只能逆来顺受?”
苏意允下意识想反驳,可是从后视镜的倒影里看到男人的眼神,他又乍地噤声。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祁返,陌生得让他感到危险。
直到车停,苏意允才从先前的恍惚里回神。
车在A大门口。
祁返摁下了车窗,点了根烟:“到学校了,下车吧。”
苏意允捏着安全带的手没松,嘴唇微动了片刻,才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
男人视线回落,烟雾从薄唇溢出,覆过半张深邃而英俊的脸,琥珀色的眸被涤荡得深沉晦涩。
“小允,我和你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知道我喜欢的人什么时候会开心,讨厌什么东西,口味是什么样的……而你,你只在意我喜不喜欢你,为什么不守着你。”
男人细长的指支着星火,香烟将他的嗓音摩挲得低哑性感。
半晌,又似放弃了继续说什么,淡淡道:“下车吧,快到查寝时间了。”
苏意允只觉得自己在这场谈话中败下阵来,负气下了车。
而在关上车门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祁返不住宿,却知道A大什么时候查寝。
……祁返刚刚那番话也很直白,他在意自己喜欢的人所有的细节。
掌心微痛,等他反应过来转身挽留的时候,那辆车却已经远去。
苏意允站了很久,慢慢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
“顾翎么?我想问你一件事……”苏意允慢慢抿住了嘴唇,“车祸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
【苏意允已经意识到他误会你和顾翎了,恨意值回落,悔意值上涨。】
祁返冷淡地听着系统的报告,似笑非笑。
【这几天他在学校等你没等到,周末总是要回家的,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对付?没空。
祁返将跟前的行李箱一把合上。
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陈叔,年迈的管家看着他的行李箱微微一顿:“三少爷这是要去哪?”
祁返挽出笑容:“大哥他们婚礼上要用的西装有些细节要修理,设计师在国外抽不开空,所以我去商量一趟。”
“哦,哦。”陈叔连连点头,脸上除了慈祥便是欣慰,“三少爷真是为婚礼的事操碎了心。”
“没有。”祁返垂下眼,“我应该的。”
十三个小时的直飞时间,明明很漫长,但和已经半个月没见到的人来说,几乎是弹指一瞬。
飞机落地,祁返顾不上疲惫,直接打车到盛枝郁的别墅。
因为行动不便,所以除了必要的检查外,其他的所有复健疗养都是在别墅内进行的。
在知道盛枝郁准备出国的时候,祁返本来就打算一起过来的,只是他当时还没确定那个“姜珂”是不是完全正常,所以留下来观察了一阵。
确定了没有再出现异常后,他才赶到盛枝郁身边的。
站在房门前,祁返正抬手准备敲门时,竟然发现自己有一丝紧张。
……明明两年都忍过来了,现在不过半个月。
他笑了笑,最后还是轻敲了两下。
先听到几句外文交流,然后才是门开的响动。
房间里光线充足,落在瞳孔之上驱散了疲惫,祁返一眼就看到了床中间的盛枝郁。
半个月时间,男人的气色和之前明显的不同。
很显然地好了不少。
盛枝郁眼底晃过一丝意外,等医生交流完离开后,他才看向已经站在床边的人:“你怎么过来了?”
房间里过于干净,纤尘不染,祁返下意识地抬手整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轻咳一声:“想你,就过来了。”
盛枝郁唇角漫着似是而非的笑容,淡声道:“一天三个电话,上百条消息,不够你折腾?”
“不够啊。”祁返应得自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难搞。”
“……”
“所以,情况怎么样?”
“有效果。”盛枝郁道,“只要长期配合治疗,有恢复的可能。”
祁返眼前微亮。
在原剧情里,因为苏意允的多次干扰,“盛枝郁”的治疗断断续续,腿伤压根没好。
想到这里,祁返眉头微微一蹙:“盛枝郁。”
“好吧。”盛枝郁轻叹,“我让系统稍微调整了一下这具身体的状况。”
原主在剧情里从来没有什么罪该万死的过错,他不忍心这样一个人为了苏意允赔进自己一辈子。
祁返的视线落在他的轮廓上,一寸寸扫过,最后才淡声:“我发现,你好像很容易心软。”
他慢慢地靠到床边的桌子上,状似无意地问道:“你的新人考核评价怎么样?”
新人考核,就是每个人被快穿局收录前的那场考试,决定了他们是会分入系统组还是穿越组。
盛枝郁眸底的色彩微微浮动,眼睫轻拢,还没回答,祁返口袋里的电话先响了起来。
祁返扫了一眼屏幕,随后无所谓地将手机慢慢放到桌子上。
“怎么,”盛枝郁看着“苏意允”响到最后一秒,然后屏幕又慢慢暗下,“把电话拿到我跟前,是想向大哥示威,他给你打电话?”
“你怎么这样。”祁返眉眼上拢落一抹委屈,像是被训斥的大型犬,“我这不是在自证清白,证明我和他没有那么多无所谓的纠缠么?”
纠缠……苏意允在看到祁返和顾翎的车祸后,好像是受了不少刺激。
盛枝郁对他见缝插针的撒娇示好视若无睹:“那你又是用什么理由出国的?”
“哦,我说来修改你们婚礼上要用的西装。”祁返顺势从身后的包里把设计稿拿出来,“这是苏意允的,你觉得哪里需要改吗?”
纸上赫然是一套寿衣。
盛枝郁:“哦,新中式啊,不错。”
【……】
祁返的系统忍不住了:【你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缺德。】
盛枝郁潦草地看了一眼,又问:“你这么敷衍,到时候拿什么回去给苏意允?”
“他又不懂设计。”祁返垂落的眼里多了三分冷意,“随便找个不知名设计师,挑一件冷门的给他就好。”
更何况,用不用得上还难说。
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即便祁返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眼底的血丝还是很显眼。
盛枝郁让自己的秘书把人拎去吃饭后,便开始继续工作。
林蔚与就是在这个时候重新连回来的,他先是同步了AI系统的数据日志,随后愣了一下。
【我这才去了半个小时呢,过这么久了?】
[你也可以不回来,毕竟你的作用和AI差不多。]
林蔚与面带微笑:【我恨你。】
[所以,为什么临时去开会?]
盛枝郁记得快穿局很注意任务进度和状况,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会这样随便调走系统。
【你还记得我那天带去你家的那份文件吗?】
盛枝郁没林蔚与那么没心没肺,对那份文件的内容当然还有印象。
[任务目标的跟踪数据缺失,并且检测出数据乱流,是么?]
【是。】
林蔚与的声音沉了下来。
【组长根据多项数据监测,目前发现那个副本的任务目标似乎脱离了位面,流窜在三千世界里。】
任务目标脱离副本是一件严重的事,但不至于是最严重,因为三千世界并不是能够随意进出的副本,这些幽魂如果没有及时回到自己原来的副本,就会被数据流绞死。
绞死的结果,顶多是位面故障,牵连他们的积分和业绩。
盛枝郁听到这里,眸色微动。
【可是系统检测出来,那个任务目标……却并没有卷入数据流。】
这也是林蔚与和楚颂开会开了半个小时的原因,他们两个抓破脑袋都没想明白,一个有次元界限阻挡的任务主角,是怎么脱离副本成为真正的幽魂,对盛枝郁如影随形。
【而在你和祁返坍塌的那个任务副本里,祂好像彻底挣脱了数据流,从副本里逃了出来。甚至在后面的ABO副本里……也隐隐约约有了影子。】
林蔚与说完,见盛枝郁沉默,小声道:【所以,这个副本你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么?】
[如果只是我的话,暂时没有。]
林蔚与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又听见盛枝郁问:[要怎么辨别那个鬼影有没有进入副本?]
【组长说,让你留意身边的人,有没有什么角色人设忽然变化,或者是出现的时间点改变。你作为穿越者肉眼是无法看见“幽魂”的。】
只能通过观察么?
盛枝郁的指尖落到桌面,轻轻拿起桌上的眼镜。
可是有人似乎能用过不同的手段察觉到异常。
祁返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已经洗漱过,发丝还有淡淡的水汽,见盛枝郁没有在工作便很自然地绕到床边。
“大哥,你在开小差?”
盛枝郁慢慢地侧过脸,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忽地笑了一下。
“是啊,你怎么打扰我。”
“开小差只有被抓包的说法,打扰……”祁返看着他,“我打扰了你,那怎么办呢?”
盛枝郁长指重新握上钢笔,抬手翻阅刚刚还没看完的文件。
打扰了他发呆,那他继续办公就是了。
祁返看着他的动作,轻声失笑,指尖跟到盛枝郁的手边,轻轻点着那根钢笔。
两处的力道交汇,昂贵的钢笔就这么停在纸面上一动不动。
盛枝郁没说话,只是指尖动了一下,笔杆轻些,甩开了祁返的手又继续办公。
然后没过一会儿,他的指头又跟了过来。
片刻后,装死了半天的林蔚与憋不住了:【你是在逗猫还是在调情呢?】
说完就被屏蔽了。
林蔚与:……
我在惹毛盛枝郁挑战中获得了30秒的好成绩,击败了99.99%的玩家,你也来试试吧。
被林蔚与个嘴欠的打了岔,盛枝郁也确实没法办公了,他放下笔,回头看着祁返。
“按照你落地的时间,你应该是下午五点过来的,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加上吃饭洗澡的时间,你大概有一天一夜没睡了。”盛枝郁看着他,“想熬多久?”
“我听你的医生说,你晚上有两个小时的复健时间。”祁返眯着眼睛笑,脸上没有疲态,“我陪你。”
医生说盛总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那是因为每一次复健,盛枝郁都让AI系统调整身体状况。
眼下虽然还不能独立站起来,但双腿已经有了知觉。
但他之前康复的时候还是有意掩饰……毕竟以他这个速度,放在这个副本的医学界确实能堪称奇迹。
不过现在有了祁返,他倒是没那么拘束。
换了房间,盛枝郁尝试落地,行走。
祁返一言不发地陪在他身边,小心翼翼而又极有耐心,直到看着他额头沁满了汗水,他才低声道:“差不多了。”
确实到极限了,盛枝郁的手抓紧了他的手臂,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本来是想叫祁返把轮椅扶过来,结果还没开口,男人便俯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盛枝郁不是没被祁返抱过。
第二次在酒店,第三次在他家,闹到深夜的时候,祁返也会主动抱他。
但之前所有的“抱”都和这一次不一样。
刚刚酸软得几乎站不住的腿弯忽然被触碰,偏偏他的感知顿慢,那种被抚摸托举的感觉落在皮肤上,像是缓慢碎裂的玻璃,一点点顺着皮肤往四处蔓延。
然后,他才感知到重量。
很奇妙的感觉,不知道如何去解释原因,但盛枝郁就是感觉到自己压在祁返手臂上的重量。
房间的摆设极简而空旷,祁返很快就将他放到床沿,调整好他的坐姿之后,男人才慢慢俯下身。
盛枝郁垂眼就看到他细长的指尖托起了他的脚,从后脚跟开始一点点地往上按揉抚捏。
祁返揉得很专注,睫毛淡淡落下,嗓音很轻:“很累吗?”
康复训练没有不累的。
只不过盛枝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上一次的试探,其实他隐约有过猜想。
祁返和他受到同样的惩罚,发配到同样的任务副本,大概是不会有什么特权的。
他的资料无法查看,极可能是有什么禁制。
而从祁返避而不提的态度来看,这个禁制可能相当严密。
祁返没听到他的回应,便轻轻抬起头,察觉到盛枝郁心不在焉的视线,心尖微微一动。
他垂下眼,看着跟前偏瘦却白皙修长的腿,喉结滑动了一下。
直到大腿内侧顿慢地传来微微的痒,盛枝郁才回神,视线垂下,骤然落进那汪琥珀色的眸里。
祁返一双眼睛微弯,带着挑衅的笑意,不声不响地沿着触感迟钝的皮肤游走着。
自下而上地,一边做着逾矩的动作,一边等着他惩罚。
盛枝郁的呼吸明明还没从先前训练的节奏里缓过来,又再次沉了下去。
“这样有感觉么?”祁返的吻慢悠悠地从他的腿侧离开,两片薄薄的唇似乎还没完全退离,压得他的吐字有些含糊。
盛枝郁嘴唇微动,半晌才发出声音:“有汗。”
“我不讨厌啊。”祁返的指尖从腿弯处慢慢落下,划过小腿肚,最后落到他的脚后跟上,“所以,有么?”
盛枝郁偏过视线:“……有。”
然后吻就往下延了一寸。
“这样呢?”
“……”
祁返像是个因为好奇而不断实验的学生,一寸又一寸地询问着他的反应,直到他将要碰到脚背时,盛枝郁才蹙起眉。
“够了,祁返。”
跟前单膝跪地的男人轻慢一笑:“是么?”
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再一次响起。
还是苏意允。
盛枝郁像是找到了分散注意力的契机,淡声道:“不接?”
祁返仍是维持着跪姿在他的跟前,笑意懒散:“我七点钟醒,上课到下午三点,然后就赶五点的飞机,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落地差不多一天一夜没睡。”
他的手慢慢放下,转而绕过了盛枝郁的小腿,轻轻扶住他的膝盖,脑袋靠了上去,一副无辜的模样:“这个时间我在休息,接不到电话,不是很正常么?”
盛枝郁刚刚撵他的话被换了个方式,用来搪塞那个未接电话。
漆黑的瞳眸自上而下地望着他,似乎是看穿了他轻佻的笑容,刚刚被他吻过的腿迟缓地抬了起来。
祁返长睫轻垂,正打算制止他的过度运动,却见那只白皙细瘦的脚就这么淡淡地踩上了他跪在地上的膝盖。
即便有伤病在身,即便践踏的姿势过于僵硬,但依然傲慢。
像是高高在上的王。
祁返凝着他的踝骨,眼底晃过异色,抬眸时看到了盛枝郁淡淡睨着他的眼神。
冷淡又轻慢:“渣男。”
祁返的神经末梢仿佛都被盛枝郁熨过。
说不出来的……
电话依然在持续,只不过因为是震动模式,所以只有短促的嗡嗡声。
明明该是煞风景的动静,却在此刻徒添三分隐秘的暧昧。
“从上次的成人礼之后,苏意允就有些急了。”祁返置若罔闻,右手悄无声息地捉住了刚刚盯着的踝骨,然后指尖收拢,掌心下压。
明明知道他无力挣脱,却又强硬地不让他离开。
动作恶劣,但表面上却不显分毫,仍是慢悠悠地道:“他为了抓紧盛夫人的位置,应该有向大哥主动。”
盛枝郁撑落在床沿的指尖不知不觉地落下了力道。
苏意允的主动,是有,次数也不少。
但那个人更多的是试探,他怕过于显眼的引诱会触及腿伤的大哥的自尊,且又带着微妙的避讳,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只是尝试性地往他跟前凑。
盛枝郁从未给过机会。
祁返将他的表情收尽眼底,瞳色深处浮出餍足的笑意,哑声道:“我的大哥……坐怀不乱,对么?”
“祁返。”男人看向他,黑瞳讳莫,“你应该知道,我腿伤的严重性。”
“是么?”祁返轻慢地笑了一声,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故作镇定,侧脸往前靠了一下,“那现在是什么?”
盛枝郁克制的呼吸一下乱了,视线模糊了片刻,才仓皇地重新聚焦:“……祁返。”
“嗯,”作恶的人唇角依旧漫着无声的笑容,“我在。”
“……滚开。”
跟前的人一动不动:“康复训练,不能半途而废的。”
更何况,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盛枝郁这么狼狈的样子。
是因为腿疾,所以连带着……也比平时要更加不受控制么?
祁返从未如此认真地引导过,一边留意着他身体的情况,一边把控着训练的频率。
明明知道跟前的人无法回应,可是他却乐在其中。
盛枝郁的黑瞳逐点蒙上了雾,似乎是被疼痛碾压过神经,薄唇轻轻咬着,隐忍和克制都很明显。
陷在被褥里的手最后还是控制不住地抵上了他的肩膀,没什么力道地推拒着。
祁返忽然有些心疼,但这层心态之后,却蔓延出了更加浓烈的掌控欲。
……病弱而不能自理,只能这么无声央求他的大哥。
是央求么?
就当做央求吧。
反正这样的大哥,只能被他掌握。
病态的快意从胸腔里蔓延而出,刹那就盘根错节,看到盛枝郁狼狈失神的瞬间,这种快意更是达到顶峰。
盛枝郁咬住齿关,像是放弃般泄了力道,躺倒在身后的床上。
跟前的人终于松开了他的脚踝,一手压落在他身侧的床沿,慢吞吞地起身覆在他的跟前,轻轻地拨开了他汗湿的发。
“大哥生病了,我给大哥治病呢,不怕。”
盛枝郁挥开了他的手,喑哑的嗓音淡淡道:“滚。”
“嗯,”祁返仍是含着笑,“那我去洗个手再回来。”
片刻后,洗干净手的男人带了块温热的湿毛巾回来。
盛枝郁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是随手拿起了他放在一旁的电话。
没有设密码锁,打开之后就能看到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的提示。
17个电话,二十多条信息。
能看出来苏意允的急切,后悔,还有被冷落的可怜兮兮。
刚刚看完,祁返已经收拾好回来了,把他抱回床中间后,一改刚才那副穷凶恶极的样子,像条大型犬一样趴倒在他身侧的床褥上。
半张脸几乎埋在隔壁的枕头上,眼皮都没抬起来,嗓音含糊:“累了,困困。”
盛枝郁:“……”
“大哥晚安。”
这句晚安没人搭理,祁返好似也并不在意,呼吸很快地就均匀沉静。
良久,盛枝郁才关了床边的灯,指尖落到他的轮廓上。
一天一夜没睡,其实很困。
但还是捉住他这么闹了一通。
“……祁返。”
极轻地叫了他的名字,熟睡的人没有回应,却只是往盛枝郁的方向埋得更深了些。
*
苏意允从来没和祁返闹过这么长时间的矛盾。
即便是去国外的那两年,他们的聊天也是渐渐变少,而非一下断联的。
那天晚上他给顾翎打了电话,知道车祸当晚还有姜珂这个人在,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祁返还说了那么伤人心的话之后,他就很后悔。
消息和电话石沉大海,又让他的悔变成了慌。
祁返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个人去国外,和那些设计师交流着晦涩的更改方案的?
在西装设计图上落下的每一画,是不是苦涩又心酸?
苏意允不敢深想,他恨不得也订一张机票飞到国外去。
可是陈叔拦住了他,他只有一个周末,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压根不够他耗的。
不过好在,祁返在周日晚上就会回来。
苏意允打定了要挽回和道歉,所以在晚饭之后就放了陈叔的假。
……盛枝郁出国疗养,祁返需要上学,盛家本来就不需要陈叔长住。
他希望今晚能和祁返有个独处的空间。
可是陈叔走了之后,整个宅邸就显得异常冷清和空旷,苏意允坐在沙发里蓦地感受到了一阵异常阴冷的风。
明明还没到晚秋。
他渐渐抱起自己的双腿蜷缩在沙发上,正打算摸起桌面的手机看看时间,顺便看看祁返有没有回他消息时,却一下愣住。
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
……他母亲戴过的同款。
刮过后背的阴冷瞬间绕到指节之中,像是缠紧的丝线,一下让他最敏感的神经被刺痛。
他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呼吸起伏剧烈,厌恶而又慌张地摘下了戒指,然后扔到地毯上。
苏意允觉得自己很紧绷。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正有些崩溃时,目光忽然扫到了酒柜。
……盛枝郁有个酒窖,也会放点酒在大厅的酒柜里,但他腿伤了之后就一直不怎么喝。
苏意允觉得自己需要壮胆,无论是面对接下来独自的等待,还是和祁返的坦白。
祁返生气了,他需要表白才能挽回,但万一说了什么过火的话……他可以拿醉酒打掩护。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松缓了些,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出来。
两个小时后,盛家的大门终于打开。
醉倒在沙发里的人慢吞吞地爬了起来,睁开了眼睛。
长身如玉,款款而来,是祁返。
苏意允一下爬了起来,上前抱住了男人的肩膀:“祁返……你回来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小允,你喝醉了?”
“喝了一点……为了哄你……”苏意允睁大了眼睛,看着这半个月以来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很快挤出了眼泪,“你为什么让我误会……你为什么不等我……”
泄洪般倾诉着自己这半个月以来的委屈。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盛枝郁,我也不想和他结婚……都是我父母的遗愿而已……如果你真的不高兴……我去取消好不好……”苏意允觉得自己足够豁出去了,为情买醉,真情表白。
祁返会原谅他的。
直到他的腿不知道碰上了什么,整个人一下落空,双腿跪在了地上。
“嘶——”剧烈的痛让他瞬间掉了两颗真眼泪,随后连带着视线也清晰了一些。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双名贵的皮鞋。
……皮鞋。
苏意允一愣,刚刚上头的酒意仿佛凭空蒸发,身体大半都落了一层寒意。
他慢慢抬头,先前挺拔高挑的男人仿佛是泡沫幻影,褪去后,只有一张冰冷的轮椅,还有淡漠的脸。
在跟前的人,是盛枝郁,和他的保镖。
祁返……连影子都没有。
男人的黑瞳淡冷,一瞬不瞬地望着趴在地上的他,渗出三分居高临下的冷漠来。
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望着他:“不喜欢,不想结婚,为了祁返可以取消?”
苏意允彻底醒了:“大,大哥……”
他慌张地想站起来,可是刚刚摔得太疼,手肘,膝盖,脚踝……哪里都只有剧痛。
痛得让他只能趴在地毯上。
“我记得我说过,我从不逼迫你们做选择。”盛枝郁回头,视线一顿。
随后,站在他身后的保镖就反应过来,俯身将地上那枚戒指捡起来,恭敬地递交给男人。
盛枝郁接过戒指,淡淡地笑了一下。
苏意允极快地张嘴,可是嗓子却像被抽空了,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身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仿佛把酒精都淌光了,他顾不得疼痛爬了起来,想去把戒指从男人手上拿回来。
而这一次,盛枝郁的保镖却伸手把他挡开了。
苏意允脑子醒了酒,身体还没有,被他这么一桩,又栽回了地上,不偏不倚地跪在盛枝郁跟前。
可是这一次,盛枝郁没有像孤儿院里对他的亏欠,没有像出车祸时对他的保护,也没有领证那天对他的温柔。
只有冰冷。
“既然那么不高兴,那么婚礼就取消吧。”
说完,保镖转身,将他从客厅带离。
苏意允疯狂地摇头,他想从地上爬起来,抱轮椅也好抱盛枝郁的腿也好,他都想挽留。
可是偏偏四肢完全不听使唤,他像个小丑一般爬起来又滚下去,直到人影彻底消失,他才发得出声音:“不……不……大哥,大哥……”
可惜,已经没人听见了。
苏意允抱团缩在地上,淌下来的眼泪已经不知道是后悔还是恐惧,将他一张还算标志的脸弄得狼狈不堪。
他不明白,不是说回来的是祁返么?怎么会是大哥……
他看到的明明是祁返……
头痛得快要炸裂,他悔恨地握拳,一下又一下地砸着自己的脑袋。
他爬了起来,回到沙发上,浑身颤抖地看着跟前的地毯,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己刚刚做过的蠢事。
眼泪干涸在脸上,苏意允滞怔地凝着桌上的手机,直到两个小时后,他定的闹钟响起。
尖锐的声音响过一遍又一遍,在暂歇的间隙,他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
然后,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祁返带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回来。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在,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随后眸色又暗淡了下来。
苏意允的视线凝在了他身上,一动不动。
祁返放下了行李箱,长腿迈步朝他走来,然后停在了他跟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桌上的酒,眉头蹙了一下:“怎么一个人在家喝酒?”
苏意允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出不来了。
祁返疑惑地等了他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转身从包里拿了一份封装妥帖的文件夹出来。
他的表情冷了些许,但还是维持着平静,把文件推给他。
“由国外大师设计的西服,有两套,你看看哪里不喜欢,我继续去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