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枝郁的状况并不好, 体温反反复复地升高又降低,即便只是睡眠也很不安稳。
但让祁返意外的是,猫猫生病了之后非常粘人。
是无意识的依赖, 表现为小猫脑袋离不开他的胸口,右手一定要牵着他的衣角。
甚至祁返偶尔的姿势调整, 也要引来不满的哼哼, 非得他回到原来的位置才肯消停下来。
祁返无奈地抬手, 用指肚压了压盛枝郁白软的侧脸,低声:“猫猫你也太难伺候了。”
睡梦里的人没有回应, 只是低低地往他的怀里埋了些。
直到第二天天亮, 微弱的天光徐徐渗进洞口, 盛枝郁才慢慢睁开了眼睫。
因为睡姿不当, 脖颈和后腰都有些酸痛,他眯着眼睛慢慢进行伸展,把手臂舒张开之后, 懒洋洋地俯身塌腰,像只睡醒在伸懒腰的小猫。
半梦半醒的时候, 后腰处忽然落下一只手, 微凉的掌心顺着他尾椎处轻轻摸了一下。
盛枝郁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这瞬间被抽空, 一下卸力落了下去, 却被祁返很快地环住腰搂了回去。
……昨天晚上的记忆才零零碎碎地回到脑海里。
他受了伤,祁返为了安抚治疗他与他建立了精神链接。
盛枝郁下意识地将双手撑在祁返的左右, 竭力克制着不和他靠近。
眼前的向导还没睡醒, 对他的抚摸和搂抱仿佛都像是某种习惯动作。
毕竟昨天晚上盛枝郁闹了一晚上, 一点位置不对都要哼哼, 祁返只能好耐心地摸摸抱抱。
一来二去,就养成了条件反射, 睡意迷蒙时都能把不安分的小猫咪精准地抱到怀里揉揉后背。
盛枝郁黑发凌乱,漂亮的眼睛无措地瞪大,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在这个人的怀里做什么反应。
他……就这么被祁返抱了一整晚?!
别慌,别乱,安抚哨兵是向导刻在基因里的本能,祁返也许只是被本能左右。
过近的距离催促心跳,盛枝郁掌心微微用力,屏住呼吸想悄然地离开祁返。
然而他不过刚刚抬头,就和祁返轻垂的眸对上视线。
清润的琥珀眸里溶着三分惺忪懒散,笑意浅淡。
落在盛枝郁腰后的手被轻轻抽回,转而落到他的耳垂上,温柔地捏了捏。
“猫猫祟祟地想做什么?”
他的嗓音沙哑温沉,又因为沾着笑意,格外地磨人耳朵。
盛枝郁云朵似的两片猫耳朵弹动了一下,随后受了惊一般往后耷拉,可是耳朵的主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已经暴露,还摆出平时那副沉沉的冷脸:“谁让你抱着我的?”
祁返凝了他片刻,垂眸低笑。
满脸的早知如此,没有丝毫意外。
“是这样的,昨天有一只凶狠的大老虎闯进了山洞,情况非常危急,所以我得把你抱着。”
即便知道这人不会给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但盛枝郁也没想到他能胡说八道到这种地步。
捕捉到盛枝郁眼里明显的不相信,祁返慢条斯理地解开领口的扣子,把锁骨露了出来。
只见他左侧的锁骨上,留了一串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齿印,最重的那处还有两颗红蕊似的血点。
盛枝郁嘴唇微抿。
任谁来看,这都不是凶狠的大老虎能啃出来的。
祁返的目光一瞬不移地随着他,见盛枝郁眸底闪过逃避,慢条斯理地抬起左手。
“如果你不信的话,还有这里。”
盛枝郁落下眼睫,只见他的手腕上也还有一个完整饱满的血牙印。
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眼底的心虚之后,祁返挑眉,低声埋怨:“你说,那只坏老虎是不是很过分?”
“……”盛枝郁闭了闭眼睛,调整好情绪之后,他才回头看着祁返,“都是我干的?”
祁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那只留有齿印的手轻轻贴到盛枝郁的额前,探量他的体温。
“还有哪里难受么?”
盛枝郁抬手,捉住了祁返的手腕,低头看着上面的咬印。
“祁返。”他说,“我在问你,这里到底是不是我咬的。”
“如果你不想,那就不是你。”
盛枝郁忽然发现,这个人很擅长用温柔和耐心去引诱猎物。
明明留下的是选择题,可是无论选哪个回答,最终都会向他越靠越近。
片刻的沉默后,盛枝郁的指尖缓缓松下力道,然后并不太自然地慢慢顺着他的腕骨往上。
……虽然没有恋爱的经验,但牵手该怎么做,盛枝郁其实还是知道的。
不过是两只手掌心相贴,然后把指尖错开握住就好。
可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轮到盛枝郁去实践的时候却莫名地增加了的难度。
祁返看着眼前的小猫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的手心,猜到他想做什么,嘴唇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本来想好好耐心地等着猫猫主动迈出这一步,可这个闪过之后,他却主动上前贴住了盛枝郁的手心。
猫猫性格骄傲,为什么非要猫猫低头呢?
主动的机会被抢走,盛枝郁愣了一下,才把力道施至指尖,扣住祁返的手背重新站回主导地位。
他抬头正欲开口,祁返却先靠了过来。
向导修长的睫毛轻垂在眼下,晕开一小片阴影,额头轻轻贴靠在盛枝郁跟前,嗓音低轻。
“抱歉,刚刚的话我收回。”他蹭了蹭盛枝郁的额头,视线落在他小巧的鼻尖上,“锁骨和手腕都是你咬的,我想让你负责,可以么?”
往日被告白的经历,不是暧昧地送颗糖送份小礼物,就是约他到某个角落支支吾吾,像这么来回拉扯的,祁返是第一个。
盛枝郁嘴唇微抿,往前凑了一下,将祁返的额头碰远了些。
“想要我负责,那我总得知道我是对什么人负责。”
还挺有原则。
祁返牵着盛枝郁的手,轻轻上抬,将他的手背压到自己胸口的心脏处。
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落到手背上,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自证。
“你知道稽查官吗?”
盛枝郁停顿片刻,点头。
稽查官是军部的最高监察机关之首,只不过多年前这个官职已经被废了,转而建立新的稽查部代行职责。
“我是上一任,也就是最后一任稽查官的徒弟。”祁返的嗓音凉了三分,“而我亲眼看着他像今天的袁羯一样死去。”
那天之后,祁返撕毁了自己入塔的文件,将名字从军队的预备役中销毁,利用师父留下的一切资料,展开了对催化剂的调查。
盛枝郁听着他的话,视线凝落到地上的某一点思索着。
祁返其实很喜欢他专注思考的模样,只不过他们还有重要的话题没聊出结果,只能开口打断。
“问题换问题,该我问你了。”祁返凑到他眼前,用行动抓回他的视线,“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向导的?”
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问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也一直不确定盛枝郁会不会回答。
盛枝郁看了他一会儿,随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是一个让祁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
好像是有些得逞得意,又蕴含一点点的狡黠,总之,明艳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盛枝郁原来还会这样笑。
“在你偷偷尝我眼泪的时候。”
祁返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他有过很多种猜想,向导素,血液……或者是不合逻辑的言行。
可是却从没想到,自己那天晚上情不自禁的小秘密,会被盛枝郁揭穿。
原来他一直知道。
良久,他把那只贴着自己心脏的手背抬至眼前,低头印了一吻。
“小队长,其实你也很狡猾。”
盛枝郁歪了歪脑袋,身后一直低垂的尾巴晃了晃:“彼此彼此。”
祁返轻眯起眼睛,贴近他的颊边,似吻非吻:“那我现在把你当成我的专属哨兵,我的男朋友……你也要彼此彼此?”
“……彼此彼此。”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祁返清楚这已经是盛枝郁最大程度的剖白。
小队长连牵手都不怎么会,要他直接表白,算是为难。
他舍不得为难。
两个人所处的山洞口被后续崩塌的砂石填堵,应急光源就快耗尽,再待下去不仅要陷入黑暗,温度也没了保障。
盛枝郁睡了一觉之后烧基本退了,他有了精力去巡视这个洞口,而沿着岩壁摸索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晃而过的水声。
他顿了顿,撤步去寻刚刚的声音。
祁返回头的时候,就看到面色凝重地在岩壁前绕圈的盛枝郁。
他犹豫了一下,走到盛枝郁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盛枝郁的专注力被他稍稍打断,蹙眉回头:“干什么?”
“猫猫想上厕所了吗?”
“……”
盛枝郁忍住了要抬手挠他一爪子的冲动,沉声:“我,不是,猫。”
祁返轻笑:“那你是在?”
“这里,好像有水声。”盛枝郁看着面前的墙壁,“我怀疑……这后面还有一片空间。”
向导的五感没有哨兵敏锐,像这样细微的声音祁返无法听见。
但他不会怀疑盛枝郁。
盛枝郁再第三次听到流水声时,终于找到了岩壁之间的罅隙,然后凭借哨兵的力量把这块阻隔的巨石推开。
他受了伤,两日只喝了半支营养液,使尽全力也只能挪出一人穿越的空间。
巨石之后是一个漆黑的窄道,两个人在光源耗尽最后一丝能量之前终于穿过。
地底之下,竟然有一条暗河,河边布满了苔藓和矮丛,盛枝郁用指尖碾过部分植物的枝叶。
这些都是末世后的植物,不具毒性,只在没有污染的地方生长。
也就是说这片地下河流蔓延过的区域,暂时没有危险。
盛枝郁把那只喝空的营养液取出来,正想装一管水的时候,祁返却拦住了他。
“等等。”
他取过盛枝郁手里的细瓶,放入暗流之前,手背附着了一层淡淡的鳞片。
而鳞片在浸入水流之后,发出了淡淡的微光,随后一管清澈的水便被递到盛枝郁跟前。
“喝完我再给你装。”
盛枝郁是听说过,某些高级向导是有净化的能力,当时在模拟场看到那片星光水母的时候,他就怀疑过祁返是不是也有。
净澈的水润过唇面,一点点补充水分。
盛枝郁在喝完第三管后,看着跟前的人:“祁返,你的精神体是什么?”
祁返划过水面的指尖顿了一下,回头轻笑:“这时候问吗?”
“我想看。”盛枝郁说。
祁返把手抽回来,露出上面浅灰色的鳞片,嗓音低轻:“我的精神体……不太好看。”
盛枝郁思索了一遍海洋系里的哨兵,迟疑道:“你的精神体是鮟鱇?”
“倒也没有那么……”祁返蓦地停顿了一下,“好像差不多。”
这回沉默的是盛枝郁了。
见他真的没有回答,祁返低轻地笑了,故作委屈地靠到盛枝郁跟前:“你嫌弃我?”
“……如果和鮟鱇差不多的话。”
小黑豹虽然算不上多健壮雄伟,但论毛发,体型,獠牙,利爪……也绝不算差。
祁返见他真的有在为难,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臆测总有差错,要不直接看看吧。”
说完,他亲了亲盛枝郁的脸颊,转而走到河边一步步沉了下去。
盛枝郁知道有些精神体附体是需要在特定环境中才能转换,所以他安静地在池边等着。
可是祁返入水之后,除了涟漪的余韵,水中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他蹙眉靠近,只可惜光线微弱,他只能看到深色的水潭,其余一无所获。
“……祁返,即便是鮟鱇也不嫌弃你,出来吧。”他在池边轻声说。
但依然没有反应。
海洋系的向导不会淹死在河里了吧?
还是水底下有污染源?
想到这里,盛枝郁眸色一凛,半只脚踏入水里时,一阵微淡的光却忽然从深处亮起。
流光仿佛从水的最深处浮出,像是一道旖旎的星河,蜿蜒着浮出水面。
紧接着,祁返破水而出。
盛枝郁先看到的是他精壮的肌肉,珠光的色泽粼粼点缀在轮廓的边缘,水蓝色的耳鳍,星河点缀的眸,就连彩色的鳞片也像是悉心调色般绚烂,薄薄地分布在祁返的眼尾。
男人破水而出,依靠在河对面的一处孤石上,遒长的鱼尾盘曲在水面,浮纱版的尾鳍延出水色的涟漪,仿佛柔软的脆玻璃。
祁返的精神体是……幻想种,人鱼。
盛枝郁定定地看着暗河对面的人。
祁返腰背挺直,表面故作沉静,实际上鱼尾还颇有心机地不断浮水牵起涟漪。
装模作样的程度,堪比孔雀求偶时的开屏。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人鱼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有多强,却还是很不诚实地用言语上的花招拉低了盛枝郁的期待值。
……主要是期待越低,惊喜越大。
他想看盛枝郁露出被惊艳的表情,哪怕是一丝也好。
然而前戏做了那么多,站在对岸的小哨兵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错愕,震惊,或者是痴迷。
唯一出乎意料的动作是……他吞咽了一下。
等等,吞咽?
祁返再看了一眼,盛枝郁却别过脸,抬手轻掩嘴唇欲盖弥彰地咳了一下。
“祁返?”他试探地问。
本能忽然察觉到莫名的危险,祁返犹豫片刻:“……是我。”
“你能过来吗?光线有些暗,我看不清楚。”盛枝郁说。
光源已经耗尽,他自身的光确实不足以让盛枝郁隔着这样的距离看清。
祁返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选的出场地点,也许直接出现在盛枝郁面前更能有冲击力。
他重新落水,遒劲的鱼尾轻轻一拂,很快就游到岸河的另一侧,盛枝郁的身边。
他透过被净化的水面看着在岸边等候的人,只见盛枝郁并没有露出什么像刚刚那样盯着猎物般的表情。
也许只是光线晦暗不清造就的错觉?
祁返破开水面,星光覆落的眸徐徐睁开,才发现盛枝郁不知什么时候俯了下身,就在河边等他。
而这个距离,祁返也看清楚了——盛枝郁的视线并没有第一时间落到他的脸或者赤/裸的上半身,而是一寸寸地扫过水下的鱼尾。
然后,他腥红的舌尖舔过唇面,露出微尖的犬齿。
一双黑色的竖瞳映出了本能的猎食欲,细长的尾巴在身后跃跃欲试地晃动。
“你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
都馋他的鱼尾巴了,还说不是小猫咪。
精心准备的出场在另一个层面达到了引诱的效果,祁返轻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那么,你要吃了我吗?”
盛枝郁想了想,慢慢低下头。
祁返看着这张缓慢凑近的脸蛋,先前的平静忽然跟着水面一起摇曳了起来。
……盛枝郁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即便受本能驱使,也不大可能做出什么逾矩的行为来。
祁返以为他的凑近,是在回应自己刚刚故意拖延的出场。
毕竟盛枝郁确实是个喜欢以牙还牙的小傲娇。
所以,祁返完全没想到,盛枝郁会嗷呜一口咬在他的耳鳍上,还用尖牙啃了啃。
祁返忍住了躲避的冲动,低声问:“……你是真的在尝味道吗?”
盛枝郁含糊地道:“不是。”
可是看着就是很好吃。
耳鳍太薄了没什么味道,盛枝郁便伸手抬起了祁返的下巴,随后下一口品尝的味道就落到了他的下颌。
小猫咪咬住了他的脸颊。
浅浅地留下了牙印,又低头咬到了脖子,肩膀。
随后,祁返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不安分的爪子捏了一下。
至此,他才确定,盛枝郁确实是在仗着本能作恶。
于是下一秒,人鱼瞬间搂住了他细软的腰肢将他拖入水中,报复一般咬上了他肆意作坏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