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科动物的尾巴尖相当敏感, 即便是意外,盛枝郁还是应激了。
他用力挥开那只手,鞭子似的长尾巴甩到身后, 还无意识地从喉间发出了兽类警告时的低吼。
这就是哨兵带来的压迫感和威胁性。
祁返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两步, 垂眸看着自己刺痛的手臂。
直到闻见血腥味, 盛枝郁才从警惕状态缓了过来。
黑瞳适应了眼前的暗度, 他先看到的是祁返手臂上三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
他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我……”
“抱歉。”祁返却好像没察觉到疼痛, 而是平静地看着他, “是我没注意, 尾巴弄伤了吗, 疼吗?”
这人的眼神太过关切,盛枝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别过脸:“……不疼。”
尾巴是不疼, 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自己现在的状态。
像是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被点燃,胸腔里的抗拒, 排斥, 躁郁, 烦闷……阴湿的蛇虫一般源源不绝地往外挣脱, 或者向里撕咬。
明明刚刚还不是这样。
祁返感知到哨兵情绪的变化,和他保持着距离, 声音低而略带安抚:“你的情绪有些不对, 需要去医务室吗?”
失控的哨兵就是只会战斗的怪物, 更何况他是高级哨兵, 出了意外一个军区都未必控制得住他。
盛枝郁知道失控的后果,可是他却像魔怔了一般看着那三条细长的伤口。
半晌, 他细长的指尖落到祁返的手腕上,一点点地握住了那截清瘦的腕骨。
小队长的掌心温度近乎滚烫,祁返却不觉得反感,反而延出了一种言语难明的渴望。
……好似希望他的温度能更高些,力道更大些,这样就能把他的触碰烙印在自己的骨骼上。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在记忆里他从未和这个哨兵亲近过。
祁返忽然有些后悔挽留了盛枝郁的理智,提起医务室的事情。
盛枝郁咬着牙,含糊不清地说了四个字。
祁返没听清,低头靠近:“什么?”
距离缩短时,那股若隐若现的向导素似乎更加清晰,盛枝郁最后的理智溃退崩离,遵循自己的本能抬手抓住了祁返的前襟。
迈步往前,低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回我宿舍。”
不是去医务室。
而是他的宿舍。
祁返长睫轻垂,带着伤痕的手轻轻落到盛枝郁的后颈,安抚似地碰了碰。
别人都是在外面捡到小猫咪,把小猫咪领回家。
怎么到他就是被小猫咪强制扑到怀里,还被要求去他的窝里。
盛枝郁是高级哨兵,身份又特殊,所以军部给他分配的房间是独立于普通导师宿舍之外的单人间。
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其他人,祁返略松了一口气,进电梯时才想起来问楼层。
他放低了嗓音:“队长,我想问……”
话音未落,祁返就因为眼前的景象怔了一下。
此刻的盛枝郁闭着眼睛埋在他的怀里,两片薄薄的小圆耳朵略微耷拉着,略重的气息顺着领口的缝隙熨烫到皮肤上,修长的双手为了抓他的衣领而攥成了两个拳头。
一双漂亮的黑瞳雾蒙蒙的并没有聚焦,好似在出神回忆着什么,完全不像平时那样冷静自持。
祁返猛地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现在的队长真的好像小猫咪。
可能是因为他骤然变重的呼吸扰醒了盛枝郁,他缓缓睁开眼,哑着嗓音:“七楼。”
“好。”祁返收回视线,摁下电梯。
楼层到达,门开,祁返扶着他的肩将人带了出来。
“门卡……”小队长的声音因为埋在他的怀里而略显沉闷,“在口袋里。”
“嗯。”
祁返本来想退开距离,至少先把门打开。
可是他后退一步,盛枝郁就紧黏一步,仿佛离不开他味道一般紧随着靠近。
不过片刻祁返就被抵在门上,而跟前的人依然没觉得自己在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闭着眼睛埋在他的怀里。
被猫吸了怎么办。
祁返狠不下心把他推开,于是右手只能顺着他的腰肢落下,小心翼翼地摸进迷彩裤的口袋。
莫名隐秘的动作,让他有种好像在做坏事的错觉。
所幸口袋不深,很快就摸到房卡。
转身开了门,祁返把小队长带进去后才轻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大概是来到熟悉的环境,那双耳朵已经恢复如初,不再是警惕紧张地后压着。
祁返抬手,摸了摸耳朵边缘的茸毛:“队长,你的情况不太好,最好还是联系医生过来看看。”
不知是听见哪个字眼,一路上都没有什么动静的盛枝郁忽然动了一下,缓缓抬起了脸。
因为还没来得及开灯,他黑色的瞳仁正是最圆的时候,像一汪深邃的黑湖,却泛着有些惺忪的光色。
似乎有些意识不清。
祁返还没明白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受伤的手就被毛茸茸的长尾巴卷了起来。
尾巴似乎还在调试着力道,第一下缠得有些重,察觉到祁返的僵硬之后便撤回不少力气。
祁返试探地去猜测盛枝郁想做什么,于是配合着他的力道把手抬起来,低声问:“怎么了?”
盛枝郁没有说话,双手在祁返胸口依依不舍地揉按了两下之后,松开了领口。
……刚刚那个动作,是踩奶吗?!
祁返瞳孔略颤了一下,虽然他一直说黑豹也是猫科动物,但真的看到这种大型迅猛的动物作做出小猫咪的动作,倒是意外到僵住。
该说是意外还是惊喜?
纠结分神的时候,手臂上却传来了刺刺的划痛。
祁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尾巴卷在一侧,而盛枝郁正低头,垂着眼用一小截粉嫩的舌尖舔过他的伤口。
所以精神体附体的时候,舌头上也会跟着有猫科动物的倒刺吗?
不对,盛枝郁为什么在舔他的伤口?
“队长,”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祁返眸色瞬变,“别……”
盛枝郁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离开,而是低头又舔了一下。
这次不再是在伤口边缘徘徊,而是直接触到血液,腥涩味在舌尖蔓开之后,他回过头,嗓音低而软:“你不是要医生么,我帮你疗伤。”
祁返因为他的动作已经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中,盛枝郁说话的时候,他只能一瞬不瞬地将视线聚拢在他洁白牙齿后的舌头上。
真的有倒刺吗,看不见,只见到血液在那截舌尖上染开淡化。
动物们受伤之后,都是自己舔舐的。
因为他现在被精神体主导,人类理智薄弱,所以才会用动物的方式对待他吗?
意识到这点,祁返似乎忘记了伤口,被尾巴环绕的手忽然落下抚住了盛枝郁的侧脸。
“盛枝郁,你的疗伤方法好像不太适用。”
明明是凶猛的哨兵,可落在他的手里却连反应都顿慢了下来,只能用懵懂的眼神望着他:“为什么……”
后半句话没说完,因为祁返拇指的指肚压过他的唇角,侵进了他的齿间。
慢慢地压下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后,他触到了那截温软湿热的舌尖。
舔舐的血液成了颜料,沾在他的指肚上,又被渐渐积累的唾液稀释。
舌尖只有稀疏短浅的小刺,越往深处越发密集。
犬齿也比平时要更长更尖,像是隐秘地兽化了一般……
“唔……”
略带隐忍的哼声传来,祁返才意识到自己的观察做得过了火。
他重新看向盛枝郁,却发现小队长鸦羽般的眼睫上垂着淡淡的水色,瞳光潋滟,绵延的红顺着眼尾落到颊边,烧出一层诱人的乖。
一副被蹂/躏过头的样子。
明明是逾矩了,可是他却无法把手抽回来,某种更过分的念头前仆后继地往胸口涌出。
小队长现在需要向导的安抚。
他在趁人之危。
……可是他就是向导,又怎么算趁人之危呢?
精神图景悄无声息地释放展开,小猫咪含糊地发出了个音节,便沉入了他铺就的网里。
被安抚的盛枝郁非常安静,温顺地躺在祁返的怀里,被他抱到床上之后蜷成一团。
长尾巴搭在他的踝骨上,整个人显得温软无害。
祁返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一寸寸感知着他情绪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杂乱烦闷,到现在只有绵延不尽的悲伤。
盛枝郁的精神图景有潜意识的防备层,祁返没办法渗透进去读取他的所思所想,所以只能进行最简单的放松抚慰。
祁返安静地看着这张埋在枕头里的脸,先前的情绪跟着平复之后,他开始仔细观察盛枝郁的眉眼。
这就是那位传说中冷血无情的上将向导盛懿的弟弟。
可无论是从五官轮廓还是个人性情来说,这兄弟俩都没有相似的地方。
盛懿冷漠残忍,在战场上手段狠辣得不像个向导,为了达到目的能不惜一切代价。
也就是这样的人,能在哨兵云集的高层里杀出属于自己的位置。
来这里之前,所有人都提醒过他,小心盛懿,小心盛枝郁。
但接触的时间越长,他却和这个人靠得越近。
祁返也没想过自己会为他做精神安抚,这明明是盛懿……
想到这里,他重新看向跟前的盛枝郁。
以小少爷的身份地位应该是不缺乏向导的安抚,可是盛枝郁现在的样子,更像是第一次被人触碰到这样的精神深度。
为什么?
祁返思考的时候,一滴冷忽然坠在他的手背上。
他垂下视线,竟然发现那是盛枝郁的眼泪。
浓郁的睫毛被泪珠沉沉拽下,汇聚了几秒之后坠落碎开。
祁返慢慢地抬起指节,揩下其中一颗,以目光透析之后,抹到唇面抿了一口。
他低笑了一下:“……咸咸的。”
再次确定盛枝郁已经安静下来没有异常后,祁返起身在桌面放了一小块熏香。
这是用来覆盖向导素的熏香,无色无味,自然融化。
盛枝郁一觉睡醒之后,只会剩下迷朦的记忆。
*
翌日,晨练一如既往。
闹钟响的时候,祁返因为睡眠不足在床上多趟了五分钟。
他向来提前到模拟场,本来以为这三百秒无伤大雅,却没想到小队长提前到了。
高级哨兵和他不一样,因为被安抚好了,所以整个人在日光下容光焕发,全然不见昨晚在训练场里疯跑时的颓靡疲惫。
祁返拢回视线,正想入队时,却听到小队长轻飘飘的嗓音:“七分。”
他定在原地,站姿挺拔:“到。”
“七十六十一个人全部准时到,怎么就你迟到了?”
盛枝郁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冰凌凌,仿佛昨天晚上在这里跑步偶遇的事情完全没发生。
那枚熏香居然这么有效。
“报告,”祁返回答,“起晚了。”
“为什么起晚了?”
“没睡好。”
“为什么没睡好。”
祁返偷偷觑了一眼,盛枝郁面无表情地看着队伍。
他也无法揣测小队长是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片刻的犹豫后,选择掩盖过去:“……因为失眠。”
失眠的原因,是手腕上那三条刺痛的伤口。
还有那截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的粉嫩舌尖。
偏偏罪魁祸首好像一点都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依然高高在上。
“失眠啊,那看来是训练量不够。”盛枝郁笑眯眯地回眸,视线落在他身上,“那今天的日常训练结束之后,你留下来加练。”
一句话,他就把自己的印象从昨天饭堂上的乖乖小孩扭回冷漠傲慢的少爷队长。
祁返应了好,垂眸归队。
跑步的时候,薮猫小声问:“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小队长?”
“嗯?”
“你到模拟场的前一秒还有人到,队长没抓他,就揪着你。”薮猫说完,又耸了下肩膀,“不过你一向爱惹小队长,可能是被他逮到机会了吧。”
祁返默声听着,没有反驳。
原来是刻意针对……那就证明昨晚前半段的事情盛枝郁应该是没忘的。
给他加练,难道是留他下来的借口?
想到这里,今天早上睡醒时的那阵沉闷感散了三分。
祁返按部就班地训练,午休,挨到下午最后一圈负重跑结束后,他略带期待地回头看向小队长。
却发现站在树荫底下的不是盛枝郁,而是袁羯。
祁返放慢脚步,走到跟前接过他递来的水:“……队长呢?”
“小队长收工了。”袁羯低声道,“他让我来监工。”
祁返:“……”
袁羯看着他的表情迅速沉了下来,有些莫名:“我监工不好么?小队长没下任务,我给你放点水随便练两圈就能回去了。”
盛枝郁在这里,一个不高兴又罚一百圈怎么办?
“不好。”祁返喝完,把水塞回他怀里,“我抖/M。”
袁羯愣了一下,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回头看向身侧的薮猫:“抖/M?”
薮猫抄着手,哼哼:“就是欠/虐。”
“……”
两个小时后,袁羯还是结束了加练。
他把毛巾搭到祁返脖子上:“你爱练就闲暇的时候多跑跑,没必要刻意去招惹盛枝郁。”
“是啊,高级哨兵和我们体能不一样,不要以他的标准要求你自己。”薮猫跟声,“哪怕你很想赢他。”
祁返随意笑笑,没有回应。
三人离开模拟场后,滞留在上空的小型无人机缓缓从树冠中飞出,绕过模拟场落进了办公室打开的窗户里。
趴在桌子上的小黑豹听到了动静,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睛,趴伏的睡姿瞬间变成跃跃欲试的伏击。
然后下一秒就蹬上窗台,一口叼住了飞进来的无人机。
盛枝郁抬手去接的时候,手里就只剩一台艰难扑扇着机械翅膀,电花闪烁的机器。
他垂下眼,就看到小黑豹乖巧地叼着另一只机械翅膀,一副求表扬的表情看着他。
“……”
盛枝郁取下机械翅膀,将无人机的数据线介入了主机里。
模拟场的画面便调入他跟前的屏幕里。
每个哨兵的体能不同,但会有一个数据追随器,这个东西在他接手六十九时就安置在模拟场里。
他核对过每个人的身份信息后,将这段时间的体能数据导入其中。
一个又一个确认之后,他将成员的当下数据和初始数据进行对比。
只有两个人的数据变化比较大。
袁羯。
七分。
袁羯的各项数据都和刚入六十九的时候有差异,而七分则是总体略高于去年。
偏偏是这两个人么?
正在思索时,办公室却传来了很轻的敲门声。
盛枝郁翻过档案,垂眸低声:“进。”
厉医生带着笑容推开了门:“还在忙吗?”
“有事?”
“盛先生给你送来了东西。”厉医生把手里的一个纸盒子扬了扬,“好像说是给你的歉礼。”
盛枝郁这才回过头,将视线落到盒子上:“谢谢。”
“不客气。”厉医生说完,又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张设计漂亮的请柬,“还有,这是联欢晚会的邀请函。”
“联欢晚会?”盛枝郁说完,才想起日期。
12月20日。
还有十天就是新年了。
塔内没有过节的传统,但每个元旦都会办联欢晚会,除了用于庆祝,还用于让哨兵和向导们接触交流。
因为这天晚上四个区的人都会集中在中央礼堂。
他指尖沿着请柬的封面抚过,低声道:“六十九是被下放的军队,应该没什么理由参加这个晚会吧?”
“当然有。”厉医生说,“这封请柬是邀请以您为代表的整支六十九。”
“哦?”盛枝郁这下有点意外。
“这是盛先生的意思。六十九在上次任务中表现出色,盛先生觉得即便没到给予嘉奖的程度,放松和假期也是应该的。”
盛懿不愧是最会哄盛枝郁的人,一张请柬,小少爷的表情就变得温和许多。
收下请柬后,厉医生离开了办公室。
盛枝郁扫了眼还在角落和机械翅膀斗争的小黑豹,抬手打开了他哥送来的礼物盒。
……一条黑色的颈环静静躺在盒子里。
很简单的装饰品,甚至是用最简单的布料制成,可是盛枝郁第一眼还是将它看成了一条凌厉的蛇。
盘在柔软的绒布之中,随时准备绞断他的脖子。
就连在角落的小黑豹似乎也同步感受到他的情绪,对着盒子浑身炸毛,并且皱起鼻子露出小尖牙。
……这是盛懿第一次送暗示意味这么强的项链。
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联欢晚会那天晚上我也会在,希望小郁能带上礼物出席。】
盛枝郁重新盖上了盒子。
昨天夜里那阵烦闷好像卷土重来,他的视线重新落向窗外,看着黑暗笼罩的模拟场。
盛枝郁正在分神,没看到小黑豹嫌恶地用爪子对盒子做出了两下刨土的姿势。
小家伙刨完又换后爪蹬了一下,这才跳下椅子又跳上窗台,陪在盛枝郁身边。
窗外正好有风拂过,小家伙的耳朵弹动了两下,然后又眯着眼蹭到主人的手臂上。
半晌的沉默后,盛枝郁低头,挠了挠小黑豹的下巴:“想下去跑跑吗?”
小豹子立刻坐了起来用爪子扒拉他。
因为月光的原因,今晚的模拟场比昨天要更暗一些,盛枝郁匀速小跑,耳边只能听见黑豹踩踏枝叶时的声音。
一切寻常。
直到稳定跟在身侧的脚步声渐渐放慢,盛枝郁才回头。
“怎么了?”
而回应他的是小黑豹很低的呜声。
这声音不太像是发现污染源或者其他危险,盛枝郁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只见小黑豹趴在一汪水潭边,厚实的爪垫子正小心翼翼地往水面落,轻轻地点出一圈圈涟漪后又哼哼着收了回去。
而水面的涟漪之下,是一双小小的星光水母在飘来飘去。
盛枝郁顿了一下,模拟场内复刻的是各种恶劣的环境,而星光水母这种脆弱而幼小的生命需要在干净的水源里才能生存。
这里是模拟水潭污染区,复刻的是被腐化物质侵蚀后土地积水的情况,所以会有不同的水潭。
而此时,视野可及的所有水潭里都有星点的微光。
这样的光景过于温馨和平,小黑豹似乎没见过,兴奋地在草地里跳了两圈。
看着小黑豹又要把爪子往水潭里伸,盛枝郁微微蹙了下眉,小家伙立刻同步到了他的情绪,乖乖地把小爪子收了回去。
盛枝郁走到池边俯下身,将随身携带的检测器放到水里,数值很快浮现——污染值竟然降低到0.3%
这片模拟区什么时候被净化了?
疑问还没解决,盛枝郁余光就扫到小黑豹正在另一个水潭边翘着屁股跺脚脚。
……这是小家伙猎食的前兆,它对星光水母很感兴趣。
就和猫咪会对红外线感兴趣并且进行追逐是一个道理。
可是盛枝郁并不希望它到原因不明就净化了的水里。
正打算制止的时候,盛枝郁余光里也闪过一缕淡黄色的影子,就这么瞬间的意志不坚定,小黑豹一下就扑到了水里。
盛枝郁正觉头疼,却见没有听见小黑豹落水的声音。
小家伙被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举在半空轻轻晃了一下。
“哪来的小猫咪,想偷我的小鱼?”
声音过分熟悉,盛枝郁愣了半晌,低声道:“七分?”
池边的人似乎也因为他的声音而有些意外,回过头确认是盛枝郁后,立刻抱着小豹子站了起身。
“……队长。”
盛枝郁眉梢微挑:“怎么又是你。”
连续两天晚上,遇到同一个人,真的是巧合么?
祁返沉默了片刻,正打算用和昨天晚上一样的说辞,小队长再次开口:“我不是让你加练了么?袁羯偷工减料是吧?”
一句话就让祁返再也用不了那个借口。
接上那双湛然漂亮的黑眸,祁返轻叹了一口气:“训练的时候看到这片模拟区域,觉得和我的故乡有些相似,所以过来看一眼。”
档案上说过,七分的出身是一个临海城市。
不过临海区域污染源活动频繁,他的家乡大概率已经成为历史。
盛枝郁长睫徐徐吹下,看着水里闪烁的光点:“所以这些小水母是你养的?”
“应该说是我救助的。”
这片水域里本来就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只不过没人关注,所以它们一直悄悄地生存,悄悄地死亡。
……这么看来,模拟场内的生态环境似乎缺乏监察。
盛枝郁正想问他是怎么把这群星光水母养起来的,却发现那只被人捕捉的小猎豹此刻正温顺地由祁返抱着,不说四肢,就连那条好动的尾巴也这么垂着。
祁返察觉到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把小黑豹抱过去:“队长,还给你?”
盛枝郁冷着脸伸手想把小家伙接回来,小黑豹却就着被祁返捧着的姿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合上了眼睛。
还装起睡来了。
盛枝郁脸色微沉,而祁返则是险些没憋住笑容。
“它从来不对其他哨兵这样。”小队长还是走到跟前,抬手拎住毛团子的后颈皮打算把他提溜回去。
祁返弯眸浅笑:“可能是因为我作为哨兵,对队长来说算不上威胁。”
小黑豹不敢违抗主人,只能在被揪住后颈皮的时候立刻回头,用四只小爪子扒住祁返的手,使尽浑身解数表露出自己的依依不舍。
祁返被它厚厚的肉球抱得心都要化了,随后轻咳了一声:“队长,要来看看我养的鱼吗?”
没等盛枝郁回答,祁返便空出一只手,轻轻搭住了盛枝郁捏着小黑豹的手:“我好久没养过星光水母了,你来帮我看看?”
盛枝郁连水族馆都没去过,更对水母没兴趣,他本意是想拒绝,结果手腕被祁返搭住的时候,精神体的尾巴缠了上来。
“……”
在小黑豹的怂恿下,盛枝郁就被这么带到池边。
一路上都没有人提起昨晚,好似都约好了将昨天的意外翻页。
祁返把自己的外套铺在土地上,俯下身时相当自然地把小黑豹换成单手抱在怀里,随后用手掬起一捧水。
一只小小的星光水母闪烁在他手心里,纯净的水倒映着夜景,像是天边的某颗繁星被他握住。
盛枝郁记得末世后好长一段时间,人类在夜空里都看不到星星。
小黑团子似乎很喜欢它手里的景色,下巴靠在他的手腕上,轻声轻气地发出一声:“嗷~呜~”
仿佛动静再大点就会吓到他手心里的那簇光。
祁返轻声失笑:“队长,你的精神体真的很有威胁性吗?”
盛枝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需要它追你两圈试试吗?”
“……那倒不必。”
说是这么说,但盛枝郁确实发现自己的精神体在这个哨兵手里完全没有平时凶猛危险。
祁返甚至能感知到小家伙的好奇和感兴趣,把手放低挪到它跟前,让它用鼻尖去轻轻碰冷水里的星光水母。
小黑豹显然不知道要怎么触碰这个易碎的水下物种,小心翼翼地把鼻子凑过去,结果夜晚的水温直接把它冻得喷嚏不断。
祁返笑着把水母放回去,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轻轻给它把鼻子上的水珠擦干。
小黑豹甩了甩脑袋,用舌尖舔了舔鼻子,然后又不记打地抬起脑袋往他捧过水母的手心里钻。
盛枝郁看着他这么有耐心地陪着自己的精神体玩,视线垂落到地上铺盖的外套上,淡声开腔:“你以前也这么对其他哨兵的精神体?”
祁返挠着小黑豹的指尖略微僵硬了一下,随后才回答:“当然没有,不是每个哨兵的精神体都像队长这么的……”
后半截还没说完的话被盛枝郁施施然打断:“想好了再形容。”
小队长是不愿意承认他的精神体柔软可爱的。
祁返思索了一番,含笑道:“不是每个哨兵的精神体都像队长这么体贴队员。”
话音刚落,抚摸着小黑豹的指尖就被轻轻叼了一下。
他垂下视线,就看到那双漆黑的圆眼平静地看着他,并不知错般用尖锐的犬齿在他指关节磨了两下。
仿佛在用实际行动戳穿他的谎话。
“如果你觉得被尾巴卷住脖子扔地上是体贴的话,”盛枝郁不客气地坐在了他的衣服上,“那我确实可以算体贴。”
甚至可以再体贴些。
祁返把自己的手指头从小家伙的嘴里取了出来:“队长你要是这么冷漠,不怕舞会上没有向导邀请你跳舞么?”
话题太过跳跃,正在观察着水面的盛枝郁一下没转换过来,疑声:“什么?”
“联欢晚会不是有舞会么?”祁返笑着问,“在舞会上,合眼缘的哨兵向导应该是能相互邀请跳一支舞的吧?”
“原来你们队末几个白天训练的时候说小话,就是在讨论联欢晚会的事情?”
“……不是,”祁返诚恳道,“我们是在讨论猫科动物需不需要睡午觉。”
“呵。”盛枝郁冷笑一声,“明天加练的不只是你,薮猫、鬃狼和章鱼那几个都跟着加练。”
“我错了。”祁返立刻解释,“其实是我一个人在讨论,他们没有参与。队长还是只罚我吧。”
说完,盛枝郁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视线慢悠悠地扫过这片水潭,才悠悠落到祁返的脸色。
“只有你一个?”他问。
祁返开口想说是,而怀里的小黑豹再一次咬住了他的虎口。
和刚刚一样的咬法,制止的意图很明显。
祁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盛枝郁是意识到他的谎言了。
小家伙在提示他不要犯错。
“……好吧,他们都有,但牵起话头的是我。”祁返露出一丝祈求的表情,“我刚刚和他们打好关系,队长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罚我就好。”
盛枝郁看了他一会儿,转过眸笑了一声。
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
祁返看着他的侧脸良久,才低声:“不过,他们还讨论过一件事。”
这人求情完又告状,莫名其妙的,盛枝郁支着下巴:“说。”
祁返刻意停顿了一下,风声拂过片刻的寂静,像是将四周的一切都徐徐降噪。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就更加清晰——
“他们都觉得,小队长笑起来很好看。”
盛枝郁回头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的眼眸与其说是茶色,更偏向于琥珀。
只有琥珀才能如此清晰,能把此时此刻他的轮廓倒映其中。
他别开视线,压低嗓音:“就是你们队末几个说的?”
“这个不是。”
祁返垂眸,怀里的小黑豹已经完全卸下警惕,面朝他露出了小肚皮。
他薄唇稍挽,用指节拂过它腹部更软的毛,才续上刚刚的话:“整支六十九都这么说的。”
“……”
盛枝郁用力地把头偏了过去。
祁返看着他缓缓染开粉色的耳尖,低低笑开:“是真的,他们都觉得小队长只要笑起来,再恶劣的命令都能原谅。”
这也确实是吃饭的时候其他几个队员说过的话,也许会惹恼小队长,但祁返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小队长害羞的表情比笑起来还要好看。
他还想看更多。
“哦。”但那点蔓延在耳尖的温度却好像没有顺着话题烧起来,盛枝郁回过头时表情已经调整和平时一样,“我什么命令恶劣了?”
祁返的表情微顿:“……队长,现在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吗?”
“不知道。”盛枝郁跟声问,“什么命令恶劣?回答我。”
祁返犹豫了片刻,低声:“现在这个命令,就挺恶劣的。”
“……七分,”盛枝郁看着他的眼睛,“现在是玩文字游戏的时候吗?”
片刻的静默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别开视线笑了起来。
祁返怀里的小黑豹正在打盹儿,摇篮和主人一起笑了起来把它闹醒,它的瞌睡一下散了,茫然地摇摇尾巴。
祁返也不知道那句话好笑的点要这么解释,只是觉得类似的话题好像发生过。
他回过头,盛枝郁还在笑。
清瘦修长的手轻托着下颌,视线落在斑斓的水潭上,跃动的光点映在他小巧白皙的脸上,别样的夺目。
……不是说哨兵都是在前线摸爬滚打,一个个脸比土黑么,怎么小队长就这么白?
察觉到身侧过于就留的视线,盛枝郁一下又敛了笑容,恶狠狠地回头:“看什么?”
祁返却没有被他故意装出来的凶恶吓到,依然看着他:“我在想,联欢晚会的时候,会有多少向导邀请队长。”
怎么还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
盛枝郁垂下眼,给了个眼神小黑豹就从别人的怀里跳回他的腿上。
“不会有人敢来的。”
潜台词是,他会让那些人不敢来。
祁返听明白了,但依然问:“如果有呢?”
盛枝郁视线扫了他一眼,慢慢从水边起身:“会被我拒绝。”
时间不早,他该回去了。
祁返看着小黑豹灵活地爬上盛枝郁的肩头,乖巧地趴在他的肩膀上,然后用一晃一晃的尾巴朝他挥挥。
“那么,”他对着盛枝郁的背影说,“如果我被拒绝了,能求队长的安慰吗?”
盛枝郁抬手比了个一。
“要安慰?模拟场绕圈跑,一百圈起。”
*
日常的训练一如既往,六十九毕竟是正规军队,即便是临近节日也不可懈怠。
直到十二月二十九日的下午,训练结束后,盛枝郁才站在队伍跟前,宣布了明天放假到中心礼堂过节的事情。
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听到新安排后依然保持着沉静,但队长一喊解散,队伍就齐齐兴奋起来。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小队长这几天好像特别温和?”在饭堂打完饭后,薮猫忍不住低声问。
跟前的鬃狼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抖/M?这几天的训练量哪天少了?”
“我不是说那个……”薮猫表达能力有限,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说实话,是有点。”走在最前的袁羯也停步,“和一开始那种划清界限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祁返在想明天舞会的事情,笑而不语。
正打算挑个位置入座,薮猫忽然拍了下他的肩膀:“小队长在那!我们过去吧?”
这人也是自来熟,上次和盛枝郁坐过一桌之后,他就想再来一次,只不过一直什么机会。
祁返顺着他的话抬眸,就看到已经差不多吃完,准备离开的盛枝郁。
一行人走过去,由他开口叫了声队长。
盛枝郁平静地抬眸,随后朝他们笑了一下:“你们慢慢吃。”
也许是他的笑太过自然,过来的几个人纷纷愣住,就连祁返也有些意外。
唯有薮猫反应过来,忽然大着胆子跟上了盛枝郁。
“队长,明天晚上的舞会,我能邀请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