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枝郁是被盛懿以新任务为由从舞会带离的。
“之前的任务提交之后, 上头很满意六十九的改变,所以这次再下了清理污染源的任务。”盛懿将文件递交给盛枝郁,“只要这个任务顺利完成, 六十九回一线的日子就能定下来了。”
盛枝郁打开文件:“清理污染源?”
“嗯。”盛懿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脸, “这次检测到北城那边, 有十七只大型污染源在活动, 应该是一个巢穴,需要清剿。路途稍微有点远, 可能会很累。”
“他们都是军人, 这点不算什么。”盛枝郁答完, 视线才落到具体地址上, 瞳孔颤了颤。
北城P2区,中心医院旧址。
“我不是担心他们,而是担心你。”盛懿将他一瞬的异样收进眼底, 用指肚抚过盛枝郁的颊边,眼眸低垂轻声道, “这个地方, 你很不愿意去吧?”
“……没有。”盛枝郁随声回应, “哨兵不挑任务。”
“这样吗?那我们小郁是真的成长了。”看着掌心里白皙细腻的小巧脸蛋, 盛懿笑了笑,“哥哥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嗯。”
任务下来了就没时间松懈, 盛枝郁转身就打算回办公室做详细的作战计划。
但刚离开桌子边缘, 他垂落的手腕却被盛懿握住。
男人温度略高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腕轻轻抚摸, 掀开了礼服的袖口, 触到那条漆黑的颈环上。
上等丝绸制成的颈环有些皱巴,不知道是没被保管好, 还是在佩戴的时候没有注意。
“小郁真狡猾。”盛懿低声道,露出一丝低落,“明明答应了哥哥要戴上,结果却藏在手里。”
盛枝郁偏了下脑袋,手腕轻抬时慢慢挣脱了男人的控制,指尖无意沿着盛懿的掌心划过。
一阵酥痒从手心蔓延到掌纹,悄悄地沁进血肉里,盛懿反应过来再去抓握时,那只手却已经抽离。
盛枝郁深色的漂亮眼睛敛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哥哥也没说不准戴在其他地方不是么?”
正经的人耍起小心思时,格外地明艳夺目。
明明是再微小不过的狡黠心思,却能勾起人心里无边无际的征服欲。
盛懿垂眸轻笑,刚刚的情绪像是被轻易抚平:“嗯,是我的疏忽。时间有限,你去准备吧。”
盛枝郁本以为自己能平静无澜地回到办公室,可是一从电梯出来,步入光线黑暗的室外,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却好像突然苏醒的困兽。
他抬手按住额角,忍下了那股翻涌的恶心感。
中心医院旧址。
盛枝郁刚被盛懿从污染区捡回来的时候,就曾经被寄养到这家医院。
也是在这里,他目睹了污染物对普通人类的屠杀。
那只名为恐惧的异兽将要从内心深处苏醒,盛枝郁下意识地想压下这些不好的回忆,回过神时半只脚已经踩进模拟场。
……明明说人要二十一天才能养成一个习惯,他这才第三次,却已经下意识地往这里走了。
盛枝郁抬步打算回去,却发现自己的精神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溜出来,正叼着他的裤腿往里拽。
盛枝郁俯下身,用一根指头戳住了小黑豹的脑门:“你也想去?”
小黑豹依旧没松口,看着他摇了摇细长的毛尾巴。
盛枝郁轻叹了一口气,把它抱了起来。
到水潭的路线还清晰,盛枝郁挑了条捷径,但到的时候才发现昨天还熠熠生辉的水母此刻却只剩一星半点的光。
小黑豹急得直接从他怀里跳了下来,急切地用爪子去扒拉水面,结果一只泛着微光的水母就这么撞到了它的爪垫子上被带出了水。
小黑豹急得哼哼,盛枝郁拂开了它有些鲁莽的脑袋,用手心把水母捧起来。
玻璃似的水母在掌心颤动了两下,最后一点光也跟着熄灭了。
盛枝郁凝着小小的一团,低声道:“……你把它拍死了?”
小黑豹一双圆圆的耳朵瞬间因为这句话耷拉了下来。
“不是小家伙的错。星光水母的寿命本来就很短,你们只不过是赶上了它生命的最后一程。”
熟悉的声音是从树上落下,盛枝郁顿了片刻,抬眸才看到树枝中的人影。
祁返利落地从他身后落下,站定在视野中央。
在整个过程中,他的视线一直锁在盛枝郁的身上不曾移动分毫。
然后,低低徐徐地笑:“我就在猜,你今晚会不会来。”
小黑豹早就已经惊喜地跑到他脚边绕圈。
盛枝郁放下手,把已经不会再亮起的小水母重新送回水里,随后从池边起身。
剔透湛澈的眸就这么直视着跟前的人,偏生让人看不穿他的所思所想。
“那你猜我来,还是不来?”
“你还没拒绝我,”祁返的嗓音温沉而略带笑意,像是一簇柔软的羽毛拂过耳廓,“所以我猜你来。”
答案在意料之中,盛枝郁偏过眼轻笑:“你还真是喜欢给自己找不愉快。”
“被拒绝了不会不愉快。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跳舞,而没有邀请的机会,才会不愉快。”
祁返说完向后撤了半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缓慢地落到盛枝郁跟前。
“盛先生,有幸邀你跳一支舞吗?”
这个姿势并不标准,很显然是在舞会上看过,然后现学现卖。
盛枝郁嘴唇微抿,浓郁的眼睫垂了下来:“我说过,我不会跳舞。”
“我也不会。不过我在舞会的时候简单地学了两个舞步,队长如果不嫌弃,我可以教你。”
盛枝郁嗤笑了一声:“你都没学好,还来教我?”
“时间紧迫,我怕错过队长。”祁返静静地看着他,“所以,可以吗?”
简单的邀请,匮乏的准备,盛枝郁觉得自己应该像拒绝其他薮猫一样拒绝他。
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指尖已经落到那宽大而温暖的掌心上。
“……踩到你的话,不许抱怨。”
祁返指尖很快收拢,轻轻地握住了那只比想象中还要纤细的手:“好。”
没有应景的喷泉,没有舞曲,偶尔的灯光还是水里奄奄一息的水母,观众是只会跟在两人身边的小黑豹。
盛枝郁在这简陋的“舞池”里迈出的第一步就踩到了祁返的脚。
他不擅长暴露自己的短处,所以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
而祁返却却在他后退的时候扶住了他的腰,随后跟步而来。
距离骤然拉近,心脏在无所察觉中快了一拍。
“不疼,队长你别心疼我。”
祁返低下头,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声音轻得像哄。
明明他才是挨踩的那个。
那点愧意杯轻易地拂开,盛枝郁难得露出一丝诚恳:“我真是小看了你脸皮厚的程度。”
祁返很轻地笑了,又带着他迈出一步。
“小队长很聪明,几个舞步而已,很快就能学会的,对不对?”
明知是拙劣的激将法,盛枝郁却还是莫名地和他斗了点气,在第二遍重复的时候已经记住了所有流程。
舞步结束后,他挑衅地抬起眼正想还击,却蓦地沉进了那双琥珀色的清泊里。
即便光线微弱,深邃而温柔的瞳光却依然清晰。
刹那间,记忆里仿佛有一帧画面和眼前的人对上——
「十八岁的第一支舞,我不想和他跳。」
「现在,你是不是该赔我一支舞?」
突兀而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像是从记忆的某道缝隙里钻了出来。
盛枝郁失神的时候,祁返托着他的右手顺着他的手腕,滑进了他的衣袖之中。
轻易地绕过了礼服的袖口,握住了绕在上面的颈环。
“这是什么,小队长?”
盛枝郁从拿道回闪的记忆回神,下意识转落视线,却发现祁返的指尖已经勾住了捆绑的系带。
“不是说你们哨兵向来喜欢当主导方?队长怎么会接受束缚意味这么明显的礼物?”
明明之前甩脸色,踩脚,这人都不见半分脾气,可是一根短短的颈环却莫名地触怒了他。
祁返没等盛枝郁回应,就蛮横地扯开了系带。
缠绕的颈环很快松懈坠落,重新露出那截皓白的手腕。
盛枝郁眉头微皱,下意识想去接那条颈环,手腕却倏然被扣紧。
他不得不回头重新看向那双琥珀瞳,却罕见地怔了一下。
祁返嘴唇抿了抿,随后才沉闷低淡地吐出三个字:“不准捡。”
这人虽然行动强势蛮横,但眼底浮沉的却是孩子似得执拗和幼稚。
不过,盛枝郁不觉得讨厌。
但他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微微抬起下巴:“你命令我?”
祁返愣了一下,好似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轻轻松开他的手附身捡起那条颈环。
附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小黑豹竟然在厌恶地用爪子拍打那根黑色的系带。
……队长的精神体,也很不喜欢么?
盛枝郁不知道自己的心绪正被精神体暴露着,故作傲慢地站在原地,将被松开的手收回身后,指尖悄然聚拢。
表面看着又是平时那个高高在上的小队长,实际上在背后偷偷回味着刚刚和别人牵手的余温。
制止了小黑豹的动作后,祁返捡起颈环。
上面沾了点砂土,他慢吞吞地一粒粒摘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队长,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面?”
在电梯里第一次碰面,入伍后的单挑,刚刚的共舞……祁返无法解释这种原因不明的熟悉感。
他依稀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于他来说很不一样。
而小队长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冷冷地开腔。
“是么?可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