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返握着颈环的手僵在半空, 低敛的视线徐徐上抬,和盛枝郁的黑瞳对上。
小队长似乎不觉得自己轻飘飘地抛了一颗炸弹,见他沉默, 轻巧地偏了下脑袋:“所以,你不准备回答吗?”
祁返挽唇笑了下, 指尖绕过颈环的尾端:“……你发现了。”
盛枝郁不以为意:“不然你以为你瞒得很高明?”
“也称不上高明……”祁返将视线从他身上抽离, 落到身后的水池里, “至少六十九里没有一个队员发现。”
池里明明灭灭的小水母们已经彻底熄了火,这片水域仿佛又恢复了他第一次发现时的死气沉沉。
“欺骗普通哨兵的手段, 能用来对付我么?”
那只绕在祁返脚边的小黑豹似乎察觉到盛枝郁的情绪, 抬头看了眼身侧的人, 慢条斯理地回到主人身边。
祁返忍住了挽留的冲动, 弯着笑眼回头:“……那你打算怎么做?把我交给军部?”
盛枝郁忽然想起,自己和这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有这样的对话。
“我是个凭感觉做事的人。”他抬手,小黑豹便一跃而起落到他的手心里, 顺着攀上肩膀趴在他的颈后。
小小的一团盘在白皙细腻的颈间,像一条顺滑的毛绒围巾。
祁返低声试探:“那你对我什么感觉?”
盛枝郁抬手将小黑豹拂到颊边的长尾巴轻轻拨下, 哼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胆子太大了?”
明明只是随意自然的一个动作, 但落到祁返眼里, 他能看到的只有被黑色尾巴衬得格外白皙的面颊, 粉色晕染的指尖,还有笑起来时水光润泽的唇。
偏偏这样可口得跟小蛋糕似的一个人, 是哨兵。
“只是随口问问, 就胆子大?”祁返心神微晃, 随着本能主动靠近, 凑到那张漂亮的脸蛋之前,“那如果我说, 我还想吻你呢?”
盛枝郁向来知道眼前这个人行事不考虑后果。
敢和领队呛声,敢招惹高级哨兵,敢只身一人潜伏在军部之中。
可是他没想到祁返会逾矩到这一步。
长如鸦羽的眼睫拢下一片暗色,盛枝郁非但没有退开距离,反而抬手一把抓住了祁返的领口。
然后用力拽落。
颈部被衣领扯出的微微痛感让祁返眼眸轻眯,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克制地停在了盛枝郁面前。
……怎么,表白太突然了,让小队长生气了么?
“为了接近我,能做到这一步吗?”盛枝郁近距离地观察着这张脸,敛下的眸光慢慢染开冰凌,“那你还挺能为了目的牺牲自己的。”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眼前的人脸色沉了下来。
看来是真实目的被戳穿了。
他手腕微转,正打算把人推开,腕骨却被祁返抬手握住。
“有很多人,为了所谓的目的像我这样接近过你么?”
祁返克制着指尖的力道,但一想到自己指腹触碰过的皮肤曾经被那条颈环缠绕,更加隐晦的情绪就不断涌现。
……盛枝郁明明对别人的警惕心那么重,明明知道别人的接近多是另有目的,但是他就能这么全心全意相信盛懿?
盛枝郁没明白他这股莫名其妙的怒火从何而来,蹙眉看着眼前的手:“松开。”
祁返淡薄的眸色愈发寒凌:“不松。”
也许是他的情绪和平时太不一样,趴在盛枝郁肩头的小猎豹站了起来,如临大敌地皱起了鼻子,朝他露出两颗尖牙。
先前的所有暧昧,仿佛即将耗尽。
已经逼近警戒线,盛枝郁正准备随时和这个来历不明的向导动手时,跟前的人却倏然卸下了力道。
祁返别过脸,似乎很不甘心地咬过嘴唇,半晌才低声:“你到底被多少向导示好过?”
“……”盛枝郁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他这种重点侧偏的对话方式,“我们不是在聊很严肃的话题么?”
比如这只向导的来历,目的。
“我看起来很不严肃么?”祁返视线紧随着他,“什么年纪,什么精神体的向导,因为什么接近你,做过什么事,你的精神体对他是否友好……这些问题不严肃么?”
盛枝郁静默两秒,额角跳了一下。
这样的问题,好熟悉。
好像他在第一军区毕业前,身边那些已经配对的哨兵向导的对话。
什么在前线的时候不许多看别的向导一眼,不许别人进入你的精神图景,不准随意释出精神体……
盛枝郁向来都把这些当成无聊的玩笑过耳就算,毕竟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这样盘问。
还是被一个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向导。
可偏偏眼前这人的表情认真,完全不是在开无聊的玩笑。
他慢慢转动手腕,将祁返的指尖一根一根地从皮肤上剥离:“在质问我以前,是不是应该由你先坦白?”
毕竟盛枝郁对眼前这个人,除了那份顶替的档案,一无所知。
话音落下之后,只余寂静回荡。
他早就知道刚刚那些所谓的问题是眼前这个向导转移注意力的手段,冷冷笑了一声,准备离开。
却在转身的时候,被祁返扶住了腰。
那只宽大的手沿着刚刚跳舞时的位置落下,又辗转到后腰。
因为盛枝郁对他戒心很重,所以处于半释放精神体的状态……而偏偏,尾部是猫科动物的性/感带。
猝不及防地被触碰到敏/感的地方,盛枝郁僵硬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那双玻璃似的眼睛里似乎又泛了点水意,一下就让祁返想起他意识不清情绪失控的晚上。
明明长得那么乖。
然后,微冷的指尖控住了盛枝郁的下巴,祁返将唇压落。
意料之外的吻,一触即离。
祁返在后退的时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嗓音低哑:“祁返,二十岁海洋系向导,我现在的目的是……你。”
也许是吻太突然,也可能是因为后面的坦白,盛枝郁维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没有动。
祁返刚表白完,本就有些意犹未尽,眼下被这双漂亮的大眼睛这么看着,心绪微晃,抬起他的下巴又准备重新吻下去。
盛枝郁这次反应过来,立即抬手捂住了他的唇。
男人的半张脸被遮盖,唯剩的一双琥珀瞳便被衬得格外显眼,偏偏他还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情,吻落在盛枝郁的掌心,然后眯起眼睛笑。
盛枝郁的耳尖瞬间烫红,但他脸上却维持着该有的凶狠恶意:“你找死。”
祁返一双眼睛立刻撤了笑意,微垂眼尾转作可怜兮兮。
盛枝郁刚以为他是知错了,结果掌心就划过一道温热湿滑的触感。
……他被舔了一下。
“祁,返。”
盛枝郁几乎是咬着牙根把他的真名念出来,随后捂着他半张脸的手一下用力,改成掐住他的颊边。
祁返微微吃疼,但抱着盛枝郁后腰的手却不肯松开,由他施暴,又持续挑衅:“为了目的可以接近你的向导不少,那做到像我这一步的又有多少个?”
没有向导敢挑衅他到这个地步。
所以祁返是第一个。
而正因为这是毫无规矩毫无分寸的第一个,盛枝郁才会情绪失控到这个地步。
他瞬间扣住腰侧的手,反折之后,凭借哨兵的体力优势将祁返推开,又拽着他的手臂将人翻了个身压在身后的树干上。
力道很重,地上的树影都摇曳得模糊。
“既然你这么想死,我成全你。”
盛枝郁觉得自己用了几乎要把他的手臂卸下来的力气,可是眼前这个向导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挺有能耐。
正当他想继续用力,祁返却开口了:“六十九前队长的死,很蹊跷,我在调查。”
盛枝郁动作微顿。
“你不是军部内部的人,你怎么知道蹊跷?”
“末世后的边防军都是由低级哨兵组成,而每年都会有一定数量的低级哨兵失踪,这些人的名字,军部内又有多少人知道?”
压制在身后的力气徐徐抽离,祁返闭上眼睛咬牙忍下了呼痛的冲动,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盛枝郁嘴唇微抿,随后道:“没人能保证污染区在净化期间不会出现意外,有耗损率……是正常的。”
有些污染源需要反复清杀净化,哨兵为了最后的人类安全,自然是要随时作出牺牲的准备。
毕竟他们是军人。
祁返垂眼,无声笑了一下:“原来军部把那些意外丧命失踪的哨兵称为,耗损率?”
还真是相当冷酷的一个专业术语。
小队长脸色沉冷,没有回答。
祁返轻转了一下自己刚刚被捏得发红的手腕:“那么小队长,你们把这个耗损率定在多少算正常呢?”
盛枝郁回忆起自己去年在盛懿手下跟队时看的各项数据……军部的文档他或多或少都有看过,唯有这一项只在盛懿手里。
也就是说,每年因为驻守污染区而意外丧命的哨兵数量,只有盛懿一个人知道。
换句说法,如果盛懿希望某个哨兵死……
不对,就算是低级哨兵,也和他哥没有交集,他哥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要他们送命?
这个设想太过可怕,盛枝郁竭力止住了深思的念头。
他重新抬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所以,你准备调查盛懿?”
祁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祁返就设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和盛懿站到了对立面,小队长会帮谁。
第一次交手的时候,盛枝郁几乎不对陌生人留情,他就知道如果这个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会相当不妙。
见他不打算回答,盛枝郁哂了一声:“你刚刚说你的目标是我,骗我?”
祁返垂眼轻笑:“不算。”
如果盛枝郁是盛懿那一边的,那就不算骗。
盛枝郁当然知道这两个字的意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回过头。
守在身旁的小黑豹很快跟上他的想法,从祁返身侧绕走,跟着主人离开了水潭边。
那支只跳了一半的舞,就这么没了后续。
模拟场只剩下一人,寂静重新交织密布。
祁返走到池边缓缓附身,伸手掬起一捧水。
刚刚已经奄奄一息的小水母在他的手心漂游了两下,又渐渐恢复了生气。
祁返眸色低垂,思索出神时,身边的草丛却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转眸一看,一颗圆圆的黑色脑袋从草里钻了出来。
小黑豹眨巴眨巴眼睛,张开嘴朝他低低地叫了一声,然后脑袋往他这边靠了靠。
这是,求蹭蹭?
祁返先前沉闷的心情忽然好转,将掌心落下,轻轻抚过。
小家伙还在,那就证明着盛枝郁还没离开模拟场……小队长还有话想和他说?
他一时分神,没有留意到指缝之下小黑豹逐渐转变的眼神。
小家伙敷衍地蹭了他的指头两下,然后找准虎口,迅速地露出獠牙。
“嘶……”祁返吃痛,却没有推开小家伙。
小黑豹在他的手上留了两个血洞,然后才用粉嫩的小舌头舔去血迹,装模作样地朝他哈了一下。
然后一头钻回草里,窸窸窣窣地消失不见。
祁返留在原地,看着鲜血蔓延的手心,没忍住轻笑。
舔他一下,还两个齿印。
小队长真记仇。
*
元旦之后,训练恢复如常。
六十九比以往更早一个小时收到集合的通知,十二个哨兵很快整齐地列成一队。
祁返刚站好,身侧的薮猫就凑了过来:“昨天真可惜啊。”
祁返:“什么?”
“舞会的事儿啊。”薮猫遗憾地叹了口气。
舞会上他们没见到小队长,便也没了邀请的兴趣,就在中央礼堂吃了点东西聊了会儿天就散了。
没人知道祁返又去了模拟场。
祁返笑了笑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握紧。
小黑豹昨天晚上咬得深,他花了一点时间包扎……好像每次和小队长独处的时候,多少都会受点伤。
“人齐了吗?”
刚沉在回忆里,盛枝郁的声音就从队伍前传来。
祁返轻抬起眼,就看到站在袁羯身边的小队长。
他穿了一身纯黑色的作战服,比平时还要飒爽利落。
袁羯颔首。
“今天开始,六十九要去北城P2区清剿污染源,作战计划已经传入你们的通讯中,在路上查看。”盛枝郁轻抬下巴,“现在出发。”
军用装甲车已经在四区门口等候,六十九接下命令后便有整装出发。
盛枝郁站在装甲车的门边,看着队员一位接一位有序上车。
薮猫前几天的尴尬劲儿还没下去,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低着头不敢看他,潦草地喊了句小队长。
盛枝郁潦草地嗯了一声。
跟前的人上车后,祁返本在犹豫着要不要也跟一句小队长,结果半只脚才踏上装甲车,身后的领口就被盛枝郁拎住。
“你,和我一辆。”
薮猫刚入座,就看到祁返被提着后领拎了下车,好奇地往外倾了一截身子,就对上盛枝郁冷冷的目光。
“坐好,准备出发。”
他瞬间不敢八卦,挺直腰背坐姿整齐:“是。”
祁返本以为经过昨天那件事,盛枝郁不查他至少也会对他多加防备,没想到转天就和小队长同坐一辆车。
甚至还是小型装甲车,里面空无一人,连驾驶员都没有。
祁返看着眼前的副驾驶,略微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盛枝郁。
盛枝郁脸色如常,黑瞳平静令人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怎么,不上?”
“队长,我昨天不过是跟你表白,顺便暴露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你……”祁返犹豫了一下,挑了个合理的理由,“准备杀了我?”
盛枝郁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如果我说是,你就不上了么?”
还真是好直接。
祁返为难地扶住了车门,可怜兮兮地看着盛枝郁:“那你待会儿动手的时候轻点,我怕疼。”
有病。
盛枝郁转身走到驾驶座,车门关上时声响沉闷。
“不坐就跟在队伍后面跑着去。”
北城P2距离四区有一千公里,开车都要半天才到,祁返自然不可能腿着去。
他附身上车,在盛枝郁没有察觉的间隙挽唇轻笑。
在他系安全带时,盛枝郁瞥了他一眼:“刚刚还怕死,现在上车动作倒是不慢。”
“嗯,因为我决定表现得乖一点,好勾起队长的怜悯之心,动手的时候温柔些。”
原来是想死得舒服点。
盛枝郁哼了一声,发动了引擎。
装甲车定点自动驾驶,他不需要全程掌控方向盘。
匀速驶出四区之后,祁返正打算随便找个话题破开沉默的局面,座位之后的挡板徐徐落下。
一颗毛脑袋忽然从座位中间伸了出来。
……这次不再是平日里习惯看到的小家伙,而是一只接近成年的大型黑豹。
它平躺在身后的座位上,从容优雅地叠着两只厚实的前爪,铁鞭一般的黑色尾巴在有限的空间里轻轻摇动,落到座位上时还有响声。
祁返愣了一下。
身侧,盛枝郁一手靠在车窗上支着下巴,将祁返的表情收进眼底,慢条斯理地开腔:“怎么,不是喜欢我么?现在害怕了?”
明明昨天敢那么大胆地亲他,今天就因为看到精神体的全貌而退缩了吧?
后半句奚落的话还没出口,祁返就回过头来:“不是。”
琥珀色的眼底闪过隐忍的激动,他低声道:“我是在想,它的肚子看起来好像很好摸,我能去揉他一下吗?”
盛枝郁:“……”
刚刚还端庄的黑豹瞬间发出警告的低呜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祁返略感可惜,退而求其次:“肚子不行……那我能在他尾巴上打个蝴蝶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