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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尼禄一路下行,让泉水没过膝盖,腰,胸口,最后深吸一口气,完全沉入温暖的水中。

那些永不回头的背影,也渐渐在水波中消逝。

三次浸礼后,才能算作身体完全洁净,有资格踏上圣坛。

然而,有那么一瞬间。

尼禄觉得水底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他。

他骤然睁开眼睛。

什么也没有。

水底清澈透明,只有彩色玻璃投下的粼粼波光,华丽繁复的地砖花纹,以及他自己吐出的晶莹气泡。

但是那种被缓慢缠绕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某种细长柔软的东西,先是碰了碰他的足踝,然后顺着小腿盘绕而上,探进白袍,轻轻裹缠尼禄的身体。

尼禄起身呼吸,再次浸入水中。

这一次,属于卡厄西斯的精神力,被全部释放。

凶悍的精神场震荡起水面余波,甚至让正在咏唱的圣坛神侍,趔趄着仰倒,歌声中断。

奇怪的裹缠感瞬间消失。

无眼无耳的圣坛神侍,在稍稍中断过后,又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未尽的圣歌。

尼禄第三次从水中站起。他的银发湿漉漉往下滴着水,一步步走上通往圣坛的阶梯。

到快要踏上圣坛时,他盯着这一方相比圣坛广场而言、过于简约朴素的灰色石台,把脚收回上一级台阶。

那个白发雪袍的背影,不知道何时已经站起。

圣洛斐斯就站在尼禄面前的圣坛上。

面对面站立时,圣洛斐斯的身高,好像比尼禄小时候想象中高挑得多。当圣子静默低垂头颅,站在尼禄面前时,本就站在下一级台阶的尼禄,甚至不得不努力仰头注视他。

系统没扛过半秒:【蚌……蚌埠住了……这就是文坛巨著主角受的实力么?】

在这样近的距离,圣洛斐斯惊心动魄的美貌毫无遮拦,那种诡异的非人感也更加强烈。

他看上去与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只除了双眼被一层绷带蒙住,底下挺直的鼻梁和形状完美的双唇,像是照着圣殿的神祇雕塑一比一刻出来的。

在没来得及上完的神学课中,尼禄知道圣子在两千年前降临地球时,就一直奇迹般维持不老不死的状态。

旧联邦的科学家研究发现,圣子的精神力可以轻易治愈精神力反噬,这对于在联邦时期,视精神力反噬为绝症的人类而言,简直就是神赐给人间的礼物。

但是直到帝国时代,也还是没人知道圣子的来历。

他的存在像奥林匹斯山的圣殿本身,人们习以为常地仰视他、崇拜他、朝他祷告,但很少会想到要探究他的本源。

圣殿祭司称他是救赎与治愈之神,异教徒称他是某种会蛊惑人心的外星生物,不过对于皇室来说,他本身是什么其实并不重要,帝国只是需要一个容易控制的宗教符号。

如今尼禄就站在这里,与这个人形符号对视。

圣子不出声,也没动作。

雪白长发肆意流淌在袍角,甚至浸入圣坛下方的水中。

“我以银河帝国加冕之王的名义,请求圣子降下福音。”

尼禄说。

“愿使我与魔鬼分离,我的帝国与苦难分离。我与我的人民,都能获得心灵和灵魂永恒的平静。”

系统在尼禄脑中哗哗翻书:【宿主,这里要特别注意一点,原主可是非常非常敌视圣子的。他在原著中就一直在怀疑圣子的身份,还处处针对圣子,反正谁也搞不懂为什么。所以就算圣子颜值再能打,为了人设重合度,宿主你在跟他相处时千万要记得——】

它的话音猛地打了个转。

因为面前绝美的白发神祇,突然缓慢抬手,摸索向尼禄的侧脸。

尼禄劈手抓住,声线霎时生寒:“大胆,谁准你触碰我?!”

系统:【……倒,倒也不用这么还原……】

圣洛斐斯被捉着手,淡色的唇瓣开启了一瞬,又缓缓闭合。

他仍不说话,只是跪坐下来,鼻尖凑向尼禄的手,再从尼禄的指尖,轻轻嗅闻到手肘内侧。

做完这一切,他那张无悲无喜的脸上,像是出现了某种喜悦之情。

圣洛斐斯抬起头,唇角快乐地弯着,最后却只能吐出几个字:

“……你。”

他似乎不太会说帝国语言,甚至看起来不太会说话。双唇开开合合,却只说出几个古怪的古代语音节。

尼禄只觉被嗅闻过的指尖到手肘,全都起了一路鸡皮疙瘩。

他立刻松开圣子的手,同时又往后退了一级台阶。

用更冷的声音重复:“我以银河帝国加冕之王的名义,请求圣子降下福音。”

圣洛斐斯看起来怔怔的,蒙着纱带的双眼对着他,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不过片刻后,他还是倾身向前,从圣坛边掬起一点泉水,手举到尼禄额前,让圣洁的泉水滴落尼禄眉间。

圣坛边的红袍祭司咏唱不止,圣洛斐斯缓缓启唇,同时念诵出一大段古老的语言。

尼禄闭着眼,感受温热的圣水淌过鼻尖。待一切重归寂静,他睁开挂满水珠的眼睫,以手点额,向圣子回礼:“愿帝国蒙受神恩,源远流长。”

说罢,他转身离开圣坛,沿着台阶回到回廊里去了。

圣子抬着头,直到银发皇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回廊中,才缓缓垂下头颅。

片刻后,随着衣袍下细碎的锁链响动声,圣洛斐斯再次回到了圣坛中央。

占据整座圆形广场的、无数微微发光的莹白触手,开始缓慢向圣坛收拢。

随着脑后的发光触手被缓慢抽回主人身边,那些低声咏唱的圣坛神侍们,也骤然断了声音。

僵硬的躯体,无声倒在圣坛周边。

……

尼禄沿着来时路,穿过幽暗的圣坛甬道。

在即将抵达圣坛大门时,他脚步一顿。

白狼骑双膝触地,跪在尼禄让他止步的位置,盔甲和白披风皆被圣坛内的水汽沾湿,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骑士把狼头头盔抱在怀里,两眼怔怔地望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狼骑视盔甲为皇帝赐予的最高荣耀,平时绝不会在人前卸除,哪怕对方是自己的至亲至友。

如果狼骑主动卸甲,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狼骑侍奉的主人亲自下令,让其剥除;

二是露出盔甲颈后,只有卡厄西斯有资格启动的审判装置。这是狼骑盔甲独有的设置:狼骑只奉卡厄西斯为主人,如果犯下罪行,也不受帝国审判庭裁断,而是会由主人亲手处决。

听到脚步声,白狼骑身形微震。

他慢慢将头盔放在地面,朝尼禄来的方向低下头去。

“陛下,我无法解释自己先前的行为。我因不应出现的情绪波动,对您的敕令产生了迟疑。”

骑士声线很低,但并未为自己辩护。

“我违背高贵的骑士精神,令帝国狼骑蒙羞。

“请求您以皇帝陛下与卡厄西斯的名义,为我降下审判。”

白狼骑有一头麦子似的金发,即便在幽暗的通道,也像是吸饱了秋日最和煦的阳光一般灿烂。

头盔下的眉眼极为深邃俊美,五官线条坚毅端正。

唯独一道狭长的赤红灼痕,断开白狼骑的左眉,深深切过眼眶,一路延伸到左侧耳后。

这是在逃亡时为了保护尼禄,白狼骑头盔被光子炮射穿,从而留下的痕迹。

回到王都后,骑士失明的左眼,便被换成了仿生义眼。是尼禄下令让帝国最优秀的工匠,按骑士原本浅蓝透亮的瞳仁仿制而成。

尼禄刚从圣水中出来。银发和白袍虽然已不再滴水,但仍然湿漉漉贴在身上,不断汲取身体的热度。

他只略停步一瞬,随后移开目光,继续朝圣坛大门去。

“……但是,唯独您对我的一项指控,请饶恕我不能坦然认罪。”

白狼骑嗓音微哑,蓝眼睛垂得更低。

“即便我至今无法理解和摆脱自己对圣子殿下产生的情绪波动,但是我确信,我绝没有忘记自己视为最高荣耀的职责。

“——陛下。唯有死亡,能让狼骑与他发誓守护的皇帝分离。”

当尼禄即将来到白狼骑身边时,低头等待被审判的骑士,轻轻闭上了眼。

但是很快,脚步声就离他远去。

白狼骑猛地愣住。

他突然想起,记忆中似乎也曾有过这一幕。

小小的尼禄站在他跟前,十分生气地责备他:“你可是我的白狼骑,就知道看圣子,都不搭理我!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在那一刻,他放在狼头头盔上的指尖,骤然褪去了所有温度。某种真正要被抛弃的恐惧感,刹那间席卷全身。

“……陛、陛下。请求您为我降下审判……”

高大的骑士垂着脑袋,从喉间挤出一丝近似呜咽的声响。

“请求您……请求您不要……”

少年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谈起骑士精神,总是长篇大论。”

尼禄将湿冷的手放上圣坛大门的门把。

“甚至不在意我已经快冻死了。”

尼禄推开门。

与此同时,他听见后面一阵混乱不堪的盔甲响动。

白狼骑从地上一跃而起,率先冲出圣坛大门,然后从门口的圣殿祭司手里夺回王袍,把浑身湿透的小皇帝从头到脚裹住,抱起来就往巡游舰冲。

尼禄被他激动的动作弄疼了:“轻点!”

又别开目光,咕哝了一句,“笨狼。”

“陛下!”白狼骑登上舰船后,两手抱着他的腿弯,只顾仰着一双亮到极点的眼灯看他。

他知道,这是尼禄允许他继续侍奉的别扭表示,一时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于是又快活地唤了一声:“陛下!”

“……够了。”尼禄嫌弃地按住他的眼灯,“你这两个灯泡太亮了。”

在圣坛甬道中穿行时,尼禄稍稍思考了一下自己对白狼骑的态度。

毋庸置疑的是,他对守护自己多年、又是童年挚友的骑士,是存在很强的依赖心和占有欲的。尤其在他拥有实力前的很长一段岁月,白狼骑几乎就是他唯一的护盾和支柱,今日倘若让白狼展示出爱怜之意的,并不是圣子,而是另外什么无关的人,或许他也会觉得心中不适。

但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缠着白狼骑,不许骑士将目光投向别处的幼稚孩童了。

孩童尚且可以对自己的守护者抱有期待,但银河帝国的皇帝绝无可能。

“我的外神经动力机甲到使用极限了。”尼禄被抱着转了好几圈才放倒在床,便自己掀起圣洗白袍,抱起双腿,露出尾椎处的植入点,“替我取走它。”

白狼骑瞬间正色:“遵命,陛下。”

任何神经类机甲的最佳使用时限,都不超过10个小时。白狼骑看着已经彻底发红肿起的植入位置,金属指尖想触上芯片,又犹豫着收回。

白狼骑:“陛下,这次会……比较疼……”

尼禄奇怪道:“你每回都要多说这么一句,好像说了能止痛一样。”

白狼骑被催促,只好狠狠心,按下芯片上的剥离键,将刺入骨髓深处的长针缓慢抽离。

小皇帝顿时浑身一紧,那双原本柔软雪白的脚掌,立刻开始痉挛抽紧。足背绷得如一张弓,连淡粉的足趾都向内扣紧蜷缩。

白狼骑赶快把那双足握进手里,缓慢推揉按摩,并将那些紧绷颤抖着的圆润脚趾,一枚一枚掰开,以免尼禄的脚当场抽筋。

很快,随着神经动力机甲在尼禄体内的替代神经一一断开,骑士手中的洁白双足,也逐渐失去了神经反应。

堆雪似的双足柔软舒张,重新变回精致却毫无用处的艺术品。

白狼骑将尼禄抱在腿上,为尼禄仔细按摩了好一会儿,才去回收外神经动力机甲。

薄薄的芯片收回骨针,在骑士的指尖上留下一滴细小的血珠。与此同时,少年皇帝纤细的尾椎骨上,又多了一块鲜艳的玫瑰色淤痕。

尼禄趴在床上,一边让白狼骑给自己上药,一边浏览王都传来的密报。

在看到哈里森大公发来的觐见申请时,他不明意味地冷笑一声,低声道:“看来舅舅等不及了。”

他看完密报,干脆利落地拉过被子,闭上眼睛道:“晚安,阿列克谢。等回到王都,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愿跟御前议会的第一次交锋,我能不负卡厄西斯之名。”

白狼骑看着他唇角若隐若现的犬牙,以及沉睡时依然精致夺目的眉眼。

这是从他14岁初遇尼禄开始,就一直凝视至今的容颜。

思及这一点,骑士的目光不由更加柔和。

他习惯性地想要去梳理对方的乱发,但下一秒,他就想起了不可僭越的王室礼节。

骑士收回手,低声喃喃道:“晚安,陛下。

“只要是您的愿望,最终必将达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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