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里希率着大军扑来时, 尼禄已将提图斯·劳德挟持在手,逼退企图包围上来的领地驻军,为援军拖延更多时间。
领地驻军素质原本就不及帝国权杖, 又被如神兵天降的猩红骇住。
眼见明明已死的皇帝陛下死而复生, 叛军战斗意志早已被削减大半。
海德里希的军队基本没有遭到强烈抵抗,从王都跃迁至指定锚点后, 就一路朝着领星腹地长驱直入。
海德里希站在旗舰的指挥椅前, 蓝眸死死盯着在暴雨中激烈搏杀的机甲猩红。
他前日刚刚落实反击计划,正在指挥室中部署军队时,光幕突然被密钥开启。
尼禄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他的君主,在被“死亡”二十多天后,以一种毫不讲理、晴天霹雳般的方式,回到他的生命里来。
就如他曾同样毫不讲理地出现在海德里希的生命中一样。
然而尼禄并不打算让他花太多时间, 处理心中的惊涛骇浪。
通讯接通, 银发暴君的第一句话便是:
“我正带着帝国权杖, 跃迁往提图斯·劳德的坐标点。带上王都军队,秘密接近坐标, 尽快与我会合。”
海德里希站起身。
他直直地看着尼禄, 连眼睛都忘了眨, 自然发现了对方染血的银发和驾驶服。
但尼禄的背景,却并不是圣山的急救基地,也不是在雪白的医疗舱。
而是布满神经纤维的驾驶舱内部。
“陛下, ”海德里希开口了,声音里有被他强行压抑的颤抖, “根据您的身体状况, 我认为您现在并不适合出征。请您撤回王都, 剩下的事情, 我完全可以解决。”
尼禄直接打断他:“来不及了。带我的军队来,我现在就要结束这场闹剧。”
他还在说话时,额间的伤口便开裂了。
一股细细血流沿着他脸颊流下,尼禄直接抬起袖子擦掉。
“——我要提图斯·劳德血债血偿。”
他嗓音嘶哑,眼睛在幽暗中灼亮到惊人,“海德里希,听懂了吗?执行我的命令。”
随着机甲启动时的猛烈震动,光屏直接熄灭。
指挥室被寂静笼罩。
所有将领都张着嘴,傻傻注视刚刚出现过光屏的位置,像是出现了群体幻觉。
寂静中,只有海德里希抬起手,用拳根默默抵了会儿肋下的位置。
……他简直被尼禄气得肝疼。
但即便如此,他对尼禄始终毫无还手之力。
短暂痛楚过后,男人毫不犹豫,一把抽掉搭在指挥椅上的军装斗篷,转身就往指挥室门口走。
他一边扬开军装斗篷披上,一边飞快下达军令:
“王都全舰队听令,进入一级作战状态。鲸群第一舰队,第二舰队,第四机甲师……”
……
尼禄早在两天前就已被带出圣山。
为了实现对提图斯·劳德的突袭,尼禄要求德尔斐持续封锁消息,而在从圣殿密道离开后,他才发现,圣山内部的时间流速很不对劲。
仅仅阿撒迦和狼骑带回他的那段时间,帝国居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浪费二十多天,在时间本就紧迫的当下,太奢侈了。
“先让我看看白狼。”
阿撒迦本想将他放进治疗舱,可却被尼禄嗓音沙哑地制止。
“给我一把轮椅。”
阿撒迦沉默一秒,立刻快步到病房外,给尼禄提了一把轮椅进来。
沉重的钢制轮椅,在他手里轻得像个儿童玩具。
放下轮椅后,尼禄的狼骑们立刻聚拢过来,小心将尼禄转移上去。
到此处为止,阿撒迦就不再有可以插手的地方了。
男人只好眼巴巴看着尼禄在狼骑簇拥下远去。
尼禄被狼骑们推进急救区,终于亲眼确认躺在急救舱里的白狼骑。
白狼骑承受了爆炸中的绝大部分冲击波,又没有圣子的疗愈,伤势远比尼禄严重得多,从濒死状态被紧急抢救回来。
在尼禄进来前,他仍半昏迷着接受输血。
但当尼禄看过他绷带下惨不忍睹的躯体,并抿着唇角,一声不吭地将手放上玻璃舱门时。
他却像突然感应到什么似的,一下睁开眼睛。
“……小殿下!”
“按住他的舱门。”
尼禄及时下令,这才没让白狼骑拖着残躯,直接蹦出舱外。
白狼骑不被允许离开急救舱,只好睁着一双蓝眼睛,隔着玻璃舱门跟小主人对视。
他仔仔细细查看尼禄,看他染血的银发,看他布满大大小小创口的脸颊,和打满染血绷带的四肢。
看着看着,蓝眼睛便开始慢慢湿润了,喉间也被狠狠哽住,竟然再也说不出更多话来。
“这里都是狼骑。”尼禄小声告诫他,“别在自己下属面前丢人。”
白狼骑只能竭力忍住心疼,努力将还能挪动的手按上舱门,隔着一层玻璃,与小主人的手掌静默相触。
他们谁也没出声,就这样安静地呆了一会儿。
直到病房指针咔哒指向下一个整点,尼禄垂落的雪睫一颤,将手掌收回。
“阿列克谢,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我在隔壁病区治疗,等你治好,我们再一起返回王都。”
尼禄别开视线,以免被从小一起长大的骑士看破心思。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狼骑,用口型道:
注入休眠气体。
“小殿下,请让我跟您同在一个病房吧。我想就近照顾您,也可以查看您的伤情报告……”
白狼骑按着舱门,急声道。
“可以。”尼禄低声道,“等你伤情再稳定些,就可以离开急救区了。”
他同白狼骑这样说,膝上的指尖,却对身后的狼骑抬了抬。
狼骑不忍地低下头。
但身为狼骑,尼禄的命令永远在最优先级。
于是,他绕到急救舱后方,悄悄打开了辅助睡眠的治疗用休眠气体。
“太好了。那我……我就可以……一直照看小殿下……”
白狼骑的呼吸随着气体注入,开始变得迟缓钝重。
最后,骑士带着困惑的蓝眼睛慢慢闭合,无声无息睡了过去。
“……陛下,您的伤势也不容小觑。最好能休养几日再——”
尼禄一挥手,打断了狼骑的劝诫。他随即下令:
“传令阿撒迦,召集帝国权杖军团,准备作战。
“传令机师,修复猩红后,将驾驶舱改装,增加治疗射线。”
又说:“让加涅来见我。”
尼禄出事后,加涅大学士一直拿着他的遗诏,在德尔斐苦苦等候。
他要求加涅详细讲述帝国现状,同时让治疗舱开启到最大功率,优先处理身上最深的伤口。
听见提图斯·劳德在此期间的所作所为,银发皇帝只是冷笑出声,不作任何评价;
而当听见“二皇子”出现在帝国东境的消息时,他却猛地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陛下,王都验证过他的DNA密钥。根据与帝国档案库的DNA数据比对,的确是埃利诺·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本人。”
老学士低声说。
“但德尔斐始终无法与‘二殿下’联络,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任何与我们沟通的意愿——这很古怪。
“以我对二殿下的了解,如果是他本人,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掌控王都和德尔斐,然后一边寻找您的下落,一边当头迎击提图斯·劳德……”
加涅的话音慢慢停住。
他发现,从他说出“埃利诺·奥古斯都·卡厄西斯”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尼禄的心思就完全不在话题上了。
现在躺在他面前的,分明是那个流亡归来、以血火夺回王座的冷酷暴君。
……可加涅却恍惚看见,眼神潮湿的幼年尼禄,正在向自己又惊又喜地看来。
但他连喜悦都展露得小心翼翼,只兀自盯着老学士的嘴巴,好像生怕会听到打击他的坏消息一样。
老学士心中骤然抽痛。
可是他侍奉过三代卡厄西斯帝王,见过的诡谲情况比尼禄多上太多,出于帝师的职责,他不得不给出自己的建议:
“陛下,在您的曾祖父年轻时,他最喜爱的小皇女殿下意外夭折,于是他那潜藏在医学院的政敌,竟用从皇女殿下遗体提取的基因组织,培养出克隆人假扮皇女殿下,并在先帝悲痛欲绝时趁虚而入。
“尽管后来阴谋败露,这件事仍给皇室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影响,也是他禁止史官在帝王列传中记载的部分,避免后世再有人模仿。
“对您,我的小殿下……我尊敬的陛下,尤其在您与兄姐们当年以那样的方式分离,您必须警惕政敌有可能使用的一切恶劣手段。
“在这位‘二殿下’并未进一步与您接触,也不愿意返回王都,接受指纹、染色体遗传序列等等更加详尽的身份检查,我建议……您对他的身份始终持有保留意见。”
那个神情充满期待的幼年尼禄,就这样在帝师眼前,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强悍冷酷的卡厄西斯帝王,重新回到加涅的视野中。
尼禄捏住眉心。
半晌后,他才摇了摇头,像是在将干扰他的某个念头甩出脑海。
“传令下去,驱动猩红。”
随后,他睁开眼,嗓音微哑道:“首先解决提图斯·劳德。”
……
暴雨不会影响机甲和星舰的作战速度。
失去了提图斯·劳德的情况,劳德家族驻军无人指挥,只能在海德里希的部队前大规模败退。
王都军士亲眼目睹猩红在场作战,低迷多日的士气空前大涨,高喊着“为了皇帝陛下!”并追逐几千宙里,直接平推向下一个领星。
主战场的硝烟渐渐散去。
帝国权杖奉行尼禄命令,率先领着大军扑向下一个领星,而刚刚激战正酣的猩红,突然开始身形微晃。
它本能地扶住城堡尖顶,但是重量太大,直接把城堡压塌了半边。
“随舰医官,跟我过来。”
海德里希的旗舰抵达战场后,便一直悬停在猩红上空。
此刻看见猩红倒下,男人立刻从指挥椅上离开,带着准备已久的王都高级医官,乘坐小型穿梭艇降落。
狼骑已经抢先一步降落,聚拢在驾驶舱门旁。
兴许是海德里希的脸色太冷峻,见他带着医官过来,狼骑们侧身放行医官,但拦住了海德里希。
“无意冒犯。但我被陛下授予王都最高指挥官的军职,全权负责王都防御和攻伐叛军事宜。”
海德里希打着伞,神情淡淡。
“陛下即便重伤在身,也要坚持出征,显然认为军机紧迫,刻不容缓。阁下现在把我拦住,稍后陛下若有传唤,还需再费时邀请。我不认为这会对我们的工作效率,能有什么帮助。”
狼骑们彼此对视一眼。
只有白狼骑有贴身随侍的资格,其余狼骑负责协助护卫尼禄。对日常军务工作,其他狼骑其实并没有太多了解。
最后,他们只能对海德里希进行搜身,没有搜出武器,便默默放行了。
海德里希来到被打开的驾驶舱前。
尼禄正垂首坐在驾驶座上,呼吸十分急促。
身上刚换的驾驶服,已经被崩裂的伤口浸出了多处血污;
紧攥着操纵杆的手,甚至还打着绷带和夹板。
因为离开德尔斐范围,他身上的伤痛,便也随距离增加而递增。
战斗中又不能及时打止痛剂,结果愈发剧烈的疼痛,导致尼禄无法持续贯入精神力,跟猩红的精神联结便被动断开了。
“我们必须尽快把陛下转移到真正的治疗舱,驾驶舱的治疗射线幅度并不够……”
医官在旁急促地分析着,正要呼喊狼骑帮忙,就见黑发将领把伞递给他,然后弓腰进入驾驶舱中。
医官忙不迭举着伞:“啊……”
猩红驾驶舱是给尼禄量身定制的,对海德里希而言有些窄。
海德里希弓着腰,一手撑住座椅的头部靠垫,一手去解尼禄身后的安全带。
解到一半时,尼禄似乎清醒了一些。
看见面前有人影靠近,便出于本能似的,伸手去扶对方的脖颈。
海德里希手上动作没停,任由他去扶。
等把安全带完全解开,他才侧过脸来,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尼禄耳旁低沉道:
“陛下,您看请我是谁了吗?”
尼禄刚刚断开神经联结,一时还不是很清醒。
但海德里希弯腰进舱时,他军装外套上清冷的雨水气息,和带有侵略性的凛冽雪松信息素,便同时将驾驶舱充溢。
他清醒过来,侧过头,看清男人近在咫尺的淡蓝双瞳。
尼禄眉梢微动:“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敛眸看他,终于勾唇:“对。”
尼禄想把手收回,但男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
他以很轻、但不容置喙的力度,攥住尼禄的手臂,然后慢慢放回自己脖颈后方。
在做这一切时,他那双晦暗不明的蓝眸,甚至还一瞬不瞬盯着尼禄的眼睛。
尼禄也抬眸盯着他,不出声,只是在手上又用了些力收回。
但他手臂还有夹板,力气也比不上一个常年训练的帝国将军。
短短半秒僵持过后,海德里希还是把他的手绕回了自己脖颈后方。
随后,海德里希横臂环住尼禄的腰,将他直接从驾驶舱抱出。
这是一场除他们两人以外,谁也不会觉察的隐秘交锋。
“陛下的伤口再度撕裂,需要尽可能减少移动概率。”
海德里希依旧一副冷心冷情模样,对想上前接手的狼骑平静道。
“劳驾诸位为陛下遮蔽雨水,开辟通道,并将猩红回收至旗舰机甲库。我的旗舰备有治疗舱,在通过穿梭艇返回旗舰后,请医官立刻为陛下诊疗。”
为了保持平衡,尼禄不得不扶住海德里希的胸口,手心被那堆闪亮的军功勋章硌得发疼。
他不喜欢处于被动位置,尤其在海德里希面前。
于是抬起略带恼怒的红瞳,张口就想喊停对方。
“你……”
海德里希却先一步低下头。
他深邃的眉眼垂向尼禄,一派公事为先的冷淡模样:“陛下,您是否已听说‘二皇子’殿下在东境出没的消息?”
尼禄张开的唇瓣一滞。他不再在意那些硌手的勋章,兀自抿紧唇角,陷入沉思。
等到海德里希把他抱上穿梭艇,尼禄回头,对医官和狼骑们嘱咐一句:“给我们密谈的空间。”
“遵命,陛下。”
海德里希用肩抵开唯一一间寝舱的门,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封闭的舱门外。穿梭艇的寝舱通常狭窄,只能容纳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只能侧身行走的过道。
海德里希俯身,将小皇帝放在床上,自己则像任何一个极尽恭顺的帝国军官,背手肃立在尼禄身前。
因为距离太近,男人不动声色错开双腿,将小皇帝圆润纤细的膝盖,安放在自己双腿之间,膝盖微微相触着。
海德里希告诉他:“在您与王都断开联系期间,‘二皇子’殿下曾与王都方面有过会谈。但令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的合作诉求有与身份不符合的浅显。主要目的,只是为了进一步打压提图斯·劳德。”
尼禄低头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但他在东境贵族和大贵族中的活跃度非常高。根据狼骑的密报,‘二皇子’殿下与大贵族间,签署了诸多与帝国改革背道而驰的协议。
“包括但不限于:一定程度出让皇室权力,承诺贵族免税、免罪特权,承认贵族合法拥兵权等等。
“对被税法令步步紧逼的贵族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因此在大贵族中,拥立二皇子的呼声非常高。”
海德里希说着,将光屏打开,方便尼禄查看二皇子拟定过的协议。
尼禄接过来,低头看协议内容。
海德里希则在看他。
他始终没有更好的时机,处理对这个人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
但君臣身份的地位隔阂,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这让他哪怕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要将这枚高傲的帝国蔷薇剥开殆尽,然后不容置喙地攻占到最深处,可在明面上,他依然只能扮演一个尽忠尽职的帝国上将。
不过长久的凝视,也让他觉察到尼禄与往日不同之处。
协议内容不过只是区区几屏,但尼禄却静静地看了很久。花瓣似的软唇始终咬在齿间,显然实在感到困惑。
海德里希眸色微沉,出声打断他:“有什么问题吗?陛下?”
“嗯?”尼禄抬了下头,眸光在长长睫羽下闪烁,“没有。”
他正第六次看向那面光屏上的协议。
海德里希沉默片刻,突然出声道:“陛下,您是在动摇吗?”
尼禄终于抬眸看他。他还是没有出声,但把咬住的下唇松开了,在微肿的糜红唇瓣上,留下两个浅浅的齿印。
“请原谅我的失礼。但确认这一点,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海德里希微微俯身,目光在那两个齿印上飞快掠过,又盯紧尼禄的红眸,不想放过对方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您在授衔仪式上给予我的誓言,我始终铭记至今。当帝国长夜将至,我们便将鲜血作为帝国的炬火,将灵魂作为帝国的明灯,生命与荣耀尽数献给银河帝国,直到乍现黎明。
“我想确认,这个誓言依旧具有效力吗?哪怕有一天,我们需要与这位‘二殿下’为敌?”
他们在狭窄的寝舱里对视。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嗡嗡的引擎噪音在周围回荡。
“很显然,我对已故兄长的感情,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你对我的判断。”
尼禄终于开口了,他的嗓音有点哑,显然确实有过不小的情绪波动。
但他仰起看向执剑人的眼神,仍像有烈火在燃烧。
“我的动摇并非源自我的道路,而是源自我对这位兄长的记忆。我只是实在感到困惑,因为根据我对他的了解——”
他略略停住,闭了会儿眼睛,回忆他最好的时光,哪怕它已经被残酷的血火侵蚀得面目全非。
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他那银发绿眸、笑起来像只狐狸的二哥,始终是他此生第一个依赖和崇拜过的人。
当他在蔷薇色的回忆中,重新描摹出二皇子的模样时,哪怕如今他已身经百战,仍会无法抑制地感到巨大的痛楚。
每当想起自己脾气骄纵,因为一个现在看来幼稚至极的恶作剧,就跟自己的亲哥打上好几年冷战,直到对方身死,也未说出原谅话语。
尼禄就会感到一股深深的悲怆,自心底那个血肉模糊的创口涌出来。
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一面暴露给海德里希,便敛眸命令自己,将这股悲怆感强制压抑下去。
“倘若如今他还在世,并且能够继承蔷薇王座,我敢肯定,他将会是划时代的伟大君王。他会比我更加憎恨尸位素餐之徒,也将比我更加爱惜蒙尘宝珠,因此这群大贵族的下场,只会比今日更加惨淡。”
海德里希看着他,眼神微动。
他很少听尼禄对谁有过如此高的赞誉,也从未见过傲气十足的小皇帝,能露出这种像小迷弟一样的膜拜表情——放在少年暴君的脸上,居然显出一种令人心痒的可爱。
但很快,尼禄像是发觉了男人的凝视,迅速撇了下嘴角,把小表情敛去。
“如果这个人是我的兄长,他为帝国选择的发展方向,一定会与我一致,只是我暂时不能理解,他不与我联络,以及迎合贵族的最终目的。但倘若他选择的是背离帝国的道路——”
尼禄突兀地笑了笑,那枚洁白的小虎牙,在唇边稍纵即逝。
“——我绝不会将我的帝国,交给一个胆敢顶着我兄长面容、行欺上瞒下之事的暴徒。我会追逐他到天涯海角,直到扒掉他的皮,抽出他的筋骨,让那副皮囊下令人作呕的内容物全部曝光在日晒下。
“从我选择蔷薇王座那一刻起,我便成为与帝国共生的一部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改变这一点。如果你认为我的动摇,是源自这个事实——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绝不可能。”
海德里希静静看着他。
因为寝舱狭窄,他与尼禄的距离太近,很容易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他只需要一低头,就能将那丰糜的蔷薇色唇瓣吻住。
在与尼禄共事的诸多时光里,他不得不承认,他近乎狂热地迷恋这种时刻:
他的君主在向他诚恳地剖析自己,使得他们重新心意相通,并让他一次又一次确认,他们仍然在同一条道路上并肩前行。
这是只有在他将爱情、信仰、命运,完全维系在一个人身上时,才可能获得的狂热到可怕的巅峰体验。
尤其尼禄还不自觉地换了条腿搭着,靴尖很轻地蹭碰过男人笔挺的军裤,然后像猫咪一样微眯红眸,勾起唇角,朝他低声说出:
“所以,对你的君主还满意吗?我的御用执剑人?”
……理智如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骂了句脏话。
因为要不是穿梭艇微微震动,显然已经在泊入旗舰港口,他差点就会反手锁上舱门,然后一把拎起那只不看场合的小腿,直接将一脸惊愕的小皇帝按翻在被褥中……
但狼骑已在叩敲舱门。
男人不得不转开黑沉的双眸,弯下腰去,准备再次将双足残弱的小皇帝抱起。
尼禄却突然抬起靴尖,抵住了他的腹部肌肉。
“你今天失礼的次数太多了。”
他的双臂有夹板,并不方便抬起,只能用唯一不算伤重的右腿制止对方行动。
尼禄并没注意到男人的异状,只是在记恨之前不慎遗失的主导权,“履行好你自己的职责,同时不要抢夺别人的工作。”
说罢,他侧头向舱门外传召:“狼骑。”
狼骑应声而入,将自己的主人小心抱起,平稳送往旗舰上的治疗舱。
穿梭艇上的众人纷纷离艇,只有海德里希一人仍在寝舱伫立。
他冷静地垂着眼,按住刚刚被靴尖抵住的部分。
……直到那股激烈的辣意,完全平息下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