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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禄在科研前哨停留了整整三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因为那名为“圣洛斐斯”的生命体, 自始至终只跟尼禄一个人交流。
前哨科学官常常会看见,皇帝陛下将椅子放在透明的幕墙旁边,一边与那异星生物沟通, 一边聆听记录。
而长发及踝的白发战士,则席地坐在幕墙另一边的地板上, 抬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认真回答陛下的每一句话。
“我收到了你们的求援信号。”
圣洛斐斯告诉尼禄, “人类无法返程, 但却依然义无反顾地驶向宇宙深处。我对他们的做法感到好奇,才想要试着回应他们的愿望。”
尼禄看了看他,同时耳麦里的狼骑,也给主人带来了确切情报。
“三年来, 帝国的确有数千艘勘探舰失去联络。其中最远的失联位置, 在帝国百万光年之外。”
过了几天, 圣洛斐斯突然又告知尼禄另一条情报。
“尼禄, 还有一件事, 我忘记要告诉你。”
他注视着尼禄,眼神既像是在期待自己的命运,又像是在畏惧, 畏惧尼禄即将作出令他痛苦的决定,
“是我创造了虫族。如果你分析虫族的尸体,会发现我们基因相近。”
尼禄记录的光子笔微微一停。
他换了一屏记录, 又仔细想了想, 转头问:“怎样创造的?”
圣洛斐斯怔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将再一次面对“是或否”的极端问题,也将迎来人类或震撼鄙夷、或如愿得逞的眼神——但都没有。
环绕哨站的科学官席位中, 的确发出了一阵很大的议论声;
毕竟三年的虫族战争里, 帝国确实失去过太多人。
但尼禄说了声“肃静”。
然后, 他又看向圣洛斐斯:“你是怎样创造虫族的?”
“我不太了解人类,尼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吗?”
“是的,非常重要。”尼禄说,“对帝国来说,这件事将可能成为我们彼此误解的隐患,并被有心人利用。所以,在我们建立沟通的初期,我要得到一个高度清晰的事实。”
圣洛斐斯尽全力解释虫族在创生之柱的诞生过程。
中间夹杂了大量人类难以理解的高维名词,但能被选拔来科研前哨的,全都是最精锐的科学官和语言学家。
在尼禄的指示下,他们用全息技术制作模拟动态,一版又一版让圣洛斐斯挑选,最终得到了更准确的信息。
“……虫族种群,是基于‘创生之柱’的现实混沌性中,从圣洛斐斯这种生命体的进化链末端,自发诞生的物种。因此,它们会拥有部分圣洛斐斯的基因特性,譬如与圣洛斐斯相似的精神力,盔壳构成与圣洛斐斯的鳞甲组织相近等。
“圣洛斐斯自称,为了回应人类的愿望,他才降临至此。他也将‘创生之柱’的坐标告知我们,帝国的勘探舰队已经开始向深空出发。”
在议事厅里,尼禄将两周来的沟通记录全盘托出。
大厅里满满当当,除了家族成员,还有帝国各领星的统帅、最高行政官员,各领域的科学官。
大家抱着光屏,认真聆听皇帝陛下的决定。
“我认为,对在战争中支援过帝国的盟友,帝国理应抱有最基本的尊重与感激。如果后续的沟通结果乐观,我甚至可以尝试带领帝国,与圣洛斐斯所在的高级文明,建立起互惠合作关系。”
尼禄指尖慢慢点着桌面,一边思忖着,一边将帝国往后与圣洛斐斯共存的方针,一条条告知众人。
“暗物质宇宙是人类从未涉足的领域。我非常期待在圣洛斐斯的故乡,会出现能使人类科技迅猛发展的机遇。”
“是的,陛下。”
尼禄又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沉稳,“但另一方面,既然要与百十倍强大于我们的文明生物结交,我认为为帝国有必要准备充足的后备方案。加大对科技研发的投资,升级更强大的武器和防御系统,无所不用其极地缩小我们与高等文明间的差距。
“倘若有一天,圣洛斐斯或他背后的文明,决意选择践踏帝国的尊严,成为帝国的威胁——我当然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帝国必须要具备确保国土和人民安全的实力。”
“遵命,陛下。陛下英明。”
埃利诺:“圣洛斐斯是否向帝国提出过什么要求,陛下?”
尼禄顿了顿,面上浮现出一点点古怪的神情。
他往下滑动沟通记录,找到他问过圣洛斐斯的同一个问题。
对方当时金眸闪闪,只是望着他回答:“我想要你,尼禄。”
“请更准确且清晰,圣洛斐斯。”
“我想要你成为我的伙伴。”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金眸莫名下移,落到尼禄的小腹部位,“……即便跨越人类的寿命和时间。”
他没懂对方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只是在经过无数次讨论和计划后,尼禄公开向整个帝国,介绍了人类的盟友。
“……基于帝国与圣洛斐斯的友情,圣洛斐斯将与人类缔结永久友好条约。但作为帝国的君主,我仍想要向我的人民倡议。”
在战后演讲中,尼禄没有忘记压制想将圣洛斐斯追捧为神的势力。
一旦宗教成形,皇室与圣洛斐斯都会逐渐变得被动。
为了帝国的长远未来考虑,他准备从一开始就切断这条路。
“倘若你们心中,仍记得那些为捍卫帝国而死的战士,记得三年来为拯救帝国前仆后继的各界英烈,你会发现,将圣洛斐斯看作人类的导师与友人,远比将他当做为人类解决一切的神更加妥当。我无条件信任人类的潜力,终有一天,我们将与我们的盟友真正并肩。”
圣洛斐斯自由地生活在帝国边境。
他起初是想直接在尼禄的寝宫搭窝,但就算是异星种族,也得遵从皇室的规矩。
于是最终还是被安置在国境线上的一颗邻星,RX-08上——当然,为了安全起见,RX-08星球周围还是会有大量科研观测前哨,且距离帝国的居住星系有一定距离。
虽然跃迁距离很远,但为了更密切的交流需求,皇室建立起能够直达邻星的通道。
圣洛斐斯坚守他只跟尼禄交流的设定,让一批又一批语言学家铩羽而归,再加上他又适时找机会展露自己的治愈能力,尼禄于是开始频繁与他见面。
“我知道帝国已经接受过你的诸多援助,也知道不该得寸进尺。”
尼禄从猩红跳下。他的王袍意气风发地曳动着,将一份重要提案交给圣洛斐斯。
“但如果可以,我很希望你能帮助我们训练出一批拥有安抚能力的Omega。就像我曾从你这儿获得的启迪一样。”
“你可以让我同时治疗所有人,尼禄。”
圣洛斐斯试探着说,“比如定期召集一个集会,然后将需要治疗的军人集合起来……”
“我有自己的考量。第一,我认为那对你不公平。你是帝国的盟友,不是用来排解人类疑难杂症的医疗工具。”
尼禄说,“第二,我很想看看人类的潜力能挖掘到什么程度。过分依赖你的能力,对你、对帝国,都不会是一个长远决策。”
等到Omega精神力训练基地搭建完成,尼禄亲自护送第一批Omega幼童进入RX-08星球。
他很重视这个关系人类未来的教学项目,甚至在星球上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临时行宫,只为了得到精神力训练的实时进度。
而圣洛斐斯还真没见过这么多人类幼崽。
几根闲不住的共生体触肢,顿时弯起来,把幼崽们戳得满地乱滚。
“圣洛斐斯。”
尼禄看不到触手,但只要听到幼崽尖叫,连头都不用抬,便径直出声警告。
圣洛斐斯强迫共生体们收回,但不管他现在用多么冷峻的面孔示人,共生体们总是喜欢暴露他的潜意识。
看见尼禄在忙工作,触肢们又立刻咕涌着去缠他手腕。
“……圣洛斐斯。让你这些——”
尼禄一扯开触手,触手在空中扭了扭,便故意把另一个幼崽推了个狗啃泥。
银发皇帝立刻弯身,将幼崽抱起,然后便面无表情地看着圣洛斐斯。
触手们如愿以偿,从大腿到腋下,欢欢喜喜缠了皇帝陛下一身。尼禄也没再去扯。
“尼禄,我的确没办法百分百控制它们。”
“哼。你猜我会信么?就像猫科动物说它们不能百分百控制自己的尾巴?”
“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只是共生关系,并非一心同体。而且小猫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尾巴。你送我的白猫就是这样。”
“那么尽可能不要伤害帝国的孩子。他们要在这么小的年纪为人类精神力事业献身,我对他们负有照管责任——圣洛斐斯,我再次警告你。”
触肢把他从地上举高高,然后一路送到圣洛斐斯的臂弯里。
圣洛斐斯一边不住对小皇帝致歉,一边快速解着他身上的触手。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回就是他自己操控的。
等幼崽们开始习惯在触肢上滑滑梯,他们又并肩战斗了几次。
当初帝国把圣洛斐斯安置在国境线,主要是为了他与帝国的安全距离考虑。
但圣洛斐斯具有敏锐且强大的精神力,尤其对生命体的敌意格外敏感,有时边境岗哨还未能作出反应,他就已将人形化去,庞大的本体呼啸而去,跨越几千光年去迎敌。
每回当猩红用光子刃斩落异族入侵者的头颅,身前往往有十几肢触手在为他抵御炮火,另十几肢则牢牢控住敌人的身躯。
皇帝陛下的警告频率在逐渐降低,且仅针对他的触肢不慎弄哭幼崽时。如果圣洛斐斯坐在他身边,而有几根触手不自觉往尼禄腰上缠,尼禄也只是皱皱眉,但不再作什么抵抗。
顶多有触肢拱进他衣领时,他会偏头瞪人一眼:“很冰,圣洛斐斯!”
在这个介于现实与梦幻的“阈境”里,尼禄是从未失去家人的皇室蔷薇,始终意气风发,只是被虫族战争磨砺成熟;
而圣洛斐斯是帮助帝国的盟友,而不是被圣殿利用制衡皇室的宗教工具。
没有过多猜忌,无需政治权衡,孩子们常会看见那个白发战士与皇帝陛下很自然地站在一起。
有时是在讨论课程进度,有时是准备迎接不长眼的异族,有时又似乎只是在静静凝视夕阳。
RX-08在帝国边境线,在这颗星球的地平线上,可以窥见包裹帝国的玫瑰星云。
每当夕阳落下,旭日东升,整片天空和大地,都会笼罩一层淡淡的玫瑰色。
尼禄总是会放下光屏,莫名地注视很久。于是圣洛斐斯就看尼禄。
玫瑰色的晚霞在少年眼里燃烧,连脸颊和唇角的细绒毛,都被染成了柔和的淡粉色。
当晚霞没入地平线,暮色便朝整颗星球暗袭而来。
“我在混沌的创生之柱中诞生。那里的生物无知无觉,对生命、理智和感情也一无所知。很像是这里的黑夜,但至少你们的黑夜里还有星辰。深渊是一无所有、绝对贫瘠的。”
当尼禄进一步问起创生之柱的信息,圣洛斐斯坐在基地的阶前,跟尼禄谈起他的诞生地。
他学会了很多人类语言,表达也变得更加精确,不再像初见时粗犷浅显。
“在创生之柱没有光明,没有秩序,更没有节律性的日出与晚霞。而我在那里度过了无法计量的岁月。或许从宇宙诞生起,我就已经在那里了。在深渊里,生命更像一种负担。”
尼禄:“你在创生之柱没有同类么?”
“如果是生物意义上的同类,我有很多。”
圣洛斐斯眼神很淡,一根触肢在尼禄的指尖上缠着,
“深渊生物证明生命存在唯一的方式,便是吞噬和厮杀。我们通常不与彼此交谈。在那种地方,任何话语都不会有回声。在很久以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曾一口气创造了很多文明,并期待其中可以有人聆听我的声音。
“但它们做不到。我尝试过引导,它们只是很难摆脱深渊生物的习性,向我发起进攻,并吞噬了我的一半身体。于是后来,我不得不把它们杀光。我记得我曾将最后一个种族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抱在怀里。但它吃了我的一根共生体。所以我也只能把它杀掉。”
尼禄将脸转回地平线的方向。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忖着什么。
“跟你描述中的深渊生物相比,”
他说,“你的确很不一样。”
少顷,少年君主站起身,并将滑溜溜的触肢一拽。
“跟我来,圣洛斐斯。”
猩红身后跟着庞大的异星生物,呼呼地绕着星球转了半圈。
离开星球的暗面,恒星的光芒便又重新朝他们挥洒而来。
尼禄带圣洛斐斯,往边境外挪动了几光年。
于是壮丽的玫瑰星云,包裹数不胜数的星光,如画卷般铺陈在宙域中。
圣洛斐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于是分出一根触肢钻进驾驶舱,光点凝聚,径直在猩红的舱里化出人形。
驾驶舱很狭窄,他的人形躯壳又高大修长,一下就把小皇帝挤扁在驾驶座上。
“……回去后我会让礼官狠抓你的御前礼仪,外星人。”
尼禄用力推着那副冷硬的鳞甲,半张脸蛋都变了形,“到外面去!”
“但在太空里,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拿上通讯耳机。然后到外面去!”
圣洛斐斯只好又被赶回太空里。
但他没有收回人形躯壳,而是站在猩红的肩甲上,一头雪白长发,在无重力的太空里自由漂浮。
猩红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带着这位异星盟友在帝国群星间穿梭。
他们从繁忙的曲速通路旁掠过,在挤满尖叫围观者的甲板舱窗前停留,补足能量,又追着帝国最明亮的红巨星,一路前往富饶的南境。
猩红对帝国每一条通路都了然于心,从南境群星间呼啸而过后,它又把圣洛斐斯带往荒凉却物质丰富的西境。
在巨大的宇宙空洞前方,漂浮着数不胜数的宝石星球,当猩红从这些星球的大气层飞速穿过,钻石的粉末便噼里啪啦打在圣洛斐斯脸上。
他们将那玫瑰星云从里到外、前前后后,从各种角度瞻仰一番。
“你想要让我看什么,尼禄?我还是不明白。”
“只是让你看看我的领地。既然你向我描述了你的故乡,我认为我也该礼尚往来。毕竟,如果你愿意长久跟帝国保持友好,我就会努力让它成为你的新故乡。”
虽然只能听到声音,但圣洛斐斯可以想象到,少年皇帝在说这句话时,脸上会有怎样傲气的笑容。
他如此热烈地爱着他的帝国。
即便被修改了记忆,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在我的帝国,生命不会是一种负担,而是人类短暂辉光的见证。你可以尽情在帝国寻求存在意义,向我伟大的子民寻求一个答复。我以皇帝的名义承诺,你不会失望。”
猩红的脑袋侧边,亮起一个光屏。
光屏里的银发皇帝唇角勾勾。
“往后,你的话语若没人聆听。
“我会给你回声。”
圣洛斐斯只是看着他。
他的漆黑鳞甲,在外太空的严酷环境下,蒙上了一层冰霜。
但他并不是惧怕严寒的种族。
恰恰相反,鳞甲下包裹的人形躯体,正在微微烧灼着发烫。
你永远不会知道。
我多么希望在第一次降临时就能遇见你,尼禄。
他心想。
以我未曾被暗物质碎片扭曲过的意志。
以我未曾被人类之卑劣玷污过的目光。
可是精神触角的另一端却在此刻颤动。
圣洛斐斯离开猩红的肩甲,完美的人形躯壳,重新化作莹白触肢。
迎着尼禄不解的目光,圣洛斐斯含糊地说:“我要返程了,尼禄。今天的参观路程太长,我得好好休息一会儿。”
“是我一直在驾驶猩红带你参观。真扫兴,外星人。”
圣洛斐斯以最快速度,回到那颗落满晚霞的星球。
他在星球上空缓慢闭上眼。而再睁开时,眼前就是死寂的铅灰舱室了。
负责警戒的共生体与他共享视野。
一头不识趣的深空巨兽,正在啃噬利维坦的甲板。
白发战士从触肢团中起身。
当尖锐如刀的鳞甲,自皮下重新爬满他全身时,身后层层叠叠的触肢,也将沉睡的少年重新掩盖。
对他这种等级的深渊生物,战斗总是没有悬念。
圣洛斐斯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那头巨兽绞成了无数肉块。
他返回巨舰的舰桥,从层层剥开的触肢间穿过。
比起在阈限空间里与尼禄相伴的日子,这艘属于现实的星舰太过冷寂,以是他连脚步都加快了许多。
用深渊生物的逻辑表述,尼禄与他的新帝国,其实并不在所谓的“梦境”里,而是可以在创生之柱转化为现实的“阈限空间”——纵然它们之间存在很多相似之处,但梦境诞生于脑波,而阈限空间诞生于精神力。
旧人类没有再来骚扰他们。
不知是尼禄下过死命令的缘故,还是他的大军足够难缠。
圣洛斐斯没有忘记关注清洗人类的情况。
不得不说,旧人类的确是潜力巨大的种族。
当他无限沉醉于尼禄与他的时光时,旧人类中的佼佼者,却把一枚极小的暗物质碎片发挥到了极限。
至少当他这一次回到现实,眷属大军屠杀人类的速度,已经比上次醒来时慢了几百倍。
帝国的防御体系被全面修改,而他控制的那几万名高级军官,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他残留在人脑中的精神力触肢,发现这些军官被完全隔离在防御系统以外,且做好了严密的防自杀措施。
他不由开始反思。他可能确实有点太贪恋尼禄的阈限空间了。导致他对现实的战况更新不及时。
但是。
(没用的。)
圣洛斐斯冷冷勾唇。
他的金眸,在舰桥暗处发出寒光。
高等深渊生物的强悍精神力,刹那间跨越几百万光年,于创生之柱传荡震响。
更多未能成形的深渊生物,一瞬间就被他的精神力侵蚀,转化为他的傀儡。
尔后它们苏醒,咆哮,汇聚成黏腻如黑泥的洪流,再度争先恐后扑向旧人类的领地。
只要他活着,旧人类面对的军队,就是无穷无尽的。
而他恰好有长期消耗的耐心和资本。
(把藏匿的人类全部找出来。)
圣洛斐斯冷酷下令,(我说过了。我要的是彻头彻尾的种族清洗。)
等做完这一切时,他已经穿过黑暗漫长的舰桥,回到利维坦的议事舱。
当一层层柔软触手剥开,银发雪肤的人皇,就静静平躺在触肢缠结的“大床”上。
当触及床上的少年时。
那双无机质、无感情的金瞳,便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比起被吊起的姿势,躺姿明显让人类更加舒适。
尼禄无声无息沉睡着。
雪白浓密的眼睫闭合,静静覆在泛红的眼睑下。
蔷薇花一样的唇瓣微微分开,眉眼看起来很放松。
然而紧闭的睫毛间,却似乎隐隐透出一种奇特的白光。
那是他的精神和意志,正被异星生物深度控制的证据。
圣洛斐斯侧身坐上“大床”。
他褪去身上尖锐滴血的鳞甲,然后将这具昏睡的雪躯,倾身捧在自己臂弯。
尼禄在沉睡的时候,跟他在阈限空间里张扬自信的样子很不相同。
他有太过无辜的睡容,漂亮的银发随圣洛斐斯的动作微微凌乱,雪白脖颈微仰在对方的臂弯。
而圣洛斐斯最近在被一个决断困扰。
他的精神力触角,全天候检测着尼禄的心跳和体温,但依然不能避免意外发生。
有一回,星舰的恒温功能出了问题,结果在他身边沉睡的尼禄,险些被当场冻死。
作为深渊生物,纵然拥有超高的杀伤力和超强防御力,他无论如何也没法自己吐出氧气,或者把触肢变成可供人类取暖的二三十度。
如果在抵达创生之柱前,这艘星舰就已耗损到极致,他就必须另想办法,保住这个珍贵又脆弱的火种。
——最有效的方法,依然是通过孕育,直接改变母体的基因。
雪白的长发拂过少年的睡容。
圣洛斐斯垂下头颅,手掌沉默覆上对方柔软的腹部。
有时他只是沉眸思索,有时他又会像突然下定决心,将尼禄抱起背靠在自己胸口,并将那对薄粉色的膝盖抬高。
尼禄因残疾问题常年久坐,即便腰身细韧,但大腿和腰下部分却微微丰腴。
当圣洛斐斯解开他腿上的衬衫夹,被勒紧的腿肉,骤然将那根细带弹开,并浮出一圈鲜艳红痕。
他慢慢为一根精心挑选的触肢涂抹黏液。而尼禄只是始终靠在他胸口沉睡。
他对一切无知无觉,身体因深度昏睡而任凭摆布。
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当触肢即将探入衬衫下摆,圣洛斐斯仍微微蹙眉,让它突兀地偏离路线,没入身下涌动的“大床”里去了。
偏偏是从人类那学到的——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就是他最厌恶、最低劣的玷污。
而他不愿意那样对待尼禄。
可该要怎么办呢?
人类的脆弱身躯,毋庸置疑不能承受创生之柱的严酷环境。
甚至都不用到达创生之柱,只需要在这漫长旅途中发生一次意外,一次氧气泄露或恒压损坏,尼禄与他美好的新宇宙,就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我可以等到你愿意,尼禄。”
圣洛斐斯低声喃喃。
他抬起尼禄的下巴,像在阈限空间中那样跟他对话,又觉得心情雀跃了一些。
“因为现在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所以你会同意孕育我的胚胎,是不是?”
尼禄沉睡着。
他不能、也无法回答圣洛斐斯的话。
但圣洛斐斯还需要完成只有在现实才能完成的事。
圣洛斐斯的指尖扶住尼禄脊骨。
几根细细触须从他指尖生出,并附在尾椎骨那块玫瑰色的淤痕。
“嘘……嘘。不会很疼……”
极细的触须,将那淤痕慢慢刺破,放出一丝淤血来。
尼禄的神智被牢牢控制,但身体显然是有反应的。
圣洛斐斯能看见他的腰身猛颤,然后无力地抬高一些,似乎想要躲避放血时的酸痛。
“……马上就要治好了。嘘……”
圣洛斐斯用唇贴着尼禄的额头。
无数毛细血管般的莹白线条,从被刺破的淤痕里一路延伸到脚踝,在雪白的皮肤下方浮凸着。
这种感觉应该是酸痛难忍的,圣洛斐斯不住亲吻对方的额头,试图减轻尼禄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的吻可以止痛,也一直在治疗足伤的过程中这样做。
但尼禄身体的颤抖停止,呼吸声却渐渐变沉。
彻底紊乱的蔷薇信息素,已经完全溢满了整个议事舱。
但圣洛斐斯并没有接收信息素的犁鼻器。
他只是嗅嗅尼禄身上的香味,轻声说:“我真喜欢你的气味,尼禄。”
尼禄双眸紧闭,微微蹙眉喘息,却不能回应他的声音。
这让圣洛斐斯更加思念,他们在阈限空间里相伴的时光。
确认负责治疗的触须都在正常运作,他便缓慢合眸,再度沉入BX-08星球的晚霞中。
……
…
“尼禄。”
晨间议会结束,二皇子拦了一下尼禄的脚步。
尼禄以为他有要事商量,把准备带给圣洛斐斯的书交给白狼:“怎么了?”
“今天还是要去BX-08训练基地么?”
“唔。哥哥,我发现我的想法没有出错,Omega的确是具备精神力的,只是帝国一直以来的训练和培养方式不适合他们。”
尼禄跟他并肩走在蔷薇庭院,他仰起脸跟哥哥说话,眼神因期待而发亮,
“圣洛斐斯和我会成就一桩跨时代的事业。我要让帝国知道,Omega并非人类进化淘汰的基因,他们具备强大的潜力和更光明的未来。”
埃利诺一路安静倾听,唇角的笑意没有消退。
只是当他们走过蔷薇庭院,走过宴会厅,经过太阳宫里高耸的瞭望塔时,他突然停住脚步。
埃利诺低头问尼禄:“你记得三年前那场晚宴后,自己去了哪里吗?”
尼禄愣了一下。
他从兴致勃勃分享的状态中冷却,并开始仔细回忆。
“是哪场晚宴,埃利诺?”
二皇子注视着他。
狐狸眼里仍带着笑意,却有种很冷的东西在发光。
但那冰冷的东西,并非针对自己的幼弟。
“我们给你挑选了——许多Alpha玩伴,尼禄?”
他微笑着提醒尼禄,并伸手打开瞭望塔的门。
“喔,我记得。”
尼禄跟着他一起走上阶梯,但他发现记忆有些模糊,大概是中间间隔着惨烈的虫族战争的缘故,
“我……或许是回寝宫了。是不是,阿维尔?”
埃利诺看向厨师帽狼骑,后者莫名其妙地点头。
“哥哥,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到了瞭望台塔顶,他搂住尼禄的肩,一起站在栏杆旁。
尼禄在旁边看他的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异状来。
他从小就不太能摸清二哥,但心里仍不失崇拜,就将手里的提案拿给他看:
“在下一个阶段,我准备让圣洛斐斯集中训练几位天赋卓越的学员。然后我们会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埃利诺突然一把揪住尼禄的领口,将他整个人都提到栏杆上,似乎要将自己的幼弟直接推下塔台。
“……殿下!!”
厨师帽狼骑悚然一惊,就要上前去拉开埃利诺、
却被埃利诺的白狼一把扯住后颈。
埃利诺的白狼沉默着,牵制厨师帽白狼,将他拖离两位卡厄西斯的视野。
瞭望塔上的狂风,瞬间将王袍猎猎撕扯开来。
尼禄仰坐在栏杆上,红眸因震惊而微微颤动。
但他却没有去抓埃利诺的胳膊。
因为潜意识里,他觉得二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他的。
事实上,埃利诺也的确没有真的将他丢下去。
他双手死死拽着幼弟的衣领,整条胳膊都青筋暴起,似乎也在害怕会让尼禄掉下瞭望塔。
睁大的红瞳与碧绿的狐狸眼,在空气中目光相接。
埃利诺却扯开唇角,露出一个略显苦恼的笑容:
“你至少也该抽出一只手来抓我吧,弟弟。我的手也是会抖的。这么信任我吗?”
等尼禄慢慢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埃利诺才以一种更沉的嗓音、更冷肃的眼神,对他说:“还是想不起来吗?”
他双臂用力,重新将尼禄拉近到身前。
银发的皇室兄弟,将额头与额头相抵。
“我们是卡厄西斯,尼禄。只是牢牢铭记这一点。”
他低沉笃定、一字一句地对幼弟说。
“而卡厄西斯永远,永远——不会容忍被敌人戏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