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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洛斐斯站在利维坦巨舰的甲板上, 用手随意扶着甲板的栏杆。
在无重力的太空环境里,他那头雪白的、及踝的长发,正云雾般漂浮在身后。
他已将身上那所谓圣袍脱下。
完美如大理石雕塑的冷白躯体中, 开始自皮下生长出大量纯黑色鳞甲。
黑色的鳞甲从足底开始生长,一直覆盖到双手指尖, 又覆盖到他的下颌线。
鳞甲材质与虫族盔壳近似, 但更加坚硬, 且黑沉沉没有一丝光泽。
而事实上, 这才是他第1次以人形躯壳与人类接触时的扮相。
是共同迎击虫族的战士,而非戴着花环充当宗教吉祥物的帝国圣子。
作为深渊生物,圣洛斐斯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太空环境里穿梭。
但脆弱的人类当然不能。
人类是需要氧气、恒温恒压、适宜的生存环境才能存活下来的娇贵物种。
因此他本来可以轻装上阵,但为了因透支而昏迷的人皇, 他不得不先去了一趟王都港口, 挑挑拣拣, 最后掠走了一艘氧气储量最大的利维坦巨舰——毕竟, 他们将要面对漫长的旅途。
巨舰在数万根触肢的推动下, 正急速朝远离帝国的方向驶去。
而在他的眼前,第1波跟他汇合的深渊眷属,正从巨舰四周掠过, 然后向帝国方向汹汹奔涌。
——刹那间, 庞大的玫瑰星云再次燃起炽烈的炮火和光束。
一根共生体触手从背后戳了一下他。
圣洛斐斯回过头,进入两道气密门。
随着重力改变, 黑色的鳞甲战靴落地, 雪白的及踝长发也随之披散。
他轻车熟路地越过一道道舰桥,走上电梯, 然后来到巨舰正中央的环状议事舱。
若从人类的视角来看, 以宇宙星空为穹顶的议事舱, 此刻空旷、安静,中央似乎有个脚不沾地的人影,不知是被什么吊起,还是被依托着悬浮。
但若有低等的深渊生物在场,它将看到在这如足球场般宽阔的观景舱内,正密密麻麻挤着海量的莹白触肢。
触肢们已经爬满了地板和墙壁,彼此裹挟纠缠,如呼吸般涌动。
而当圣洛斐斯出现在舱室里,它们便温顺地向两边分开,为主人和目标间辟出一条小道来。
舱室中央,有一大团如同蚕蛹般的莹白触肢。
当圣洛斐斯靠近时,触肢团就像剥鸡蛋一样,一层层向外剥落。
首先是最粗壮的、承担保护作用的外层触手;
然后是中间层,富有弹性和支撑力的弯曲状触肢。
而最后剥到里层时,便只剩下那些最柔软细腻的丝状触须了。
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舒适度极高的“蛹”。
而在这个莹白蛹体的内部,被掳走的帝国君主,正深陷其中。
银发皇帝的四肢都被触肢紧密裹缠,身上仅剩的一层薄丝衬衣都被汗水浸透,透出雪白的肌肤本色来。
他的双目仍然被绷带紧缚,只露出高挺的鼻尖和微张的嘴唇。
唇色倒是不像圣宫时那样苍白如纸,因为圣洛斐斯施加过治疗的缘故,唇瓣透着一种欲滴的、鲜艳到不正常的红。
像是理应被含在唇齿间咬破的多汁浆果。
尼禄本该一直在他的蛹中安然沉睡,然后在他们抵达创生之柱前,将精神力透支的损伤养好。
但当圣洛斐斯站到他面前时,却发现他正紧紧攥着左拳,洁白的犬牙咬在唇肉上,胸膛在剧烈起伏着。
因为打算顺便将那双腿治好的缘故,圣洛斐斯除掉了尼禄的军靴和靴裤。
但从那紧绷的腿部肌肉来看,尼禄此时似乎也正尝试将双腿挣离触手的桎梏。
(也许他又在痛。)
刚刚来戳他的那根共生体猜测,(需要再安抚他一次。)
圣洛斐斯倾身下去,一手撑住尼禄脸侧的触肢,一手轻扳过他的脸观察。
随着他倾身动作,数缕雪白长发便从肩头滑落。
人皇的确在挣扎,但没能轻易从幻境中清醒。
哺送精神力本来就会造成极强烈的幻觉,而圣洛斐斯则对幻境进行了一些处理,至少将尼禄曾告诉过他的、那些极尽残酷冰冷的部分删除。
出于厌恶,他顺手把那些原著里的觊觎者也删除了。
去往创生之柱的路途很漫长,而他一方面希望尼禄能获得良好休养,另一方面,他需要在抵达前改变对方的想法,毕竟是他摧毁了人皇曾经保护的一切。
他实在很希望人皇能明白旧人类的无可救药之处,并理解他彻底清除这个文明的选择。
这样等到达创生之柱后,他们便可以一起创造出真正完美、高尚、纯粹的新文明。
而尼禄,因那过人的品质,他将毫无疑问会成为新文明的君主。
同时,他还要使尼禄在深渊获得永生,这样他们便可以成为永远的伙伴,他也将再不会沉湎孤独,沦落到只能与自己的共生体自言自语。
圣洛斐斯想着那个很好的未来,唇角不由勾出一点弧度来。
他俯视尼禄的脸,发现因本就残缺的精神力剧烈波动,尼禄双目上的绷带又开始缓慢渗血了。
(你是对的。)
于是圣洛斐斯低沉地说,(他在忍受疼痛。)
他拨了拨尼禄湿透的额发,俯身亲吻未来的文明共缔者的额头。
尼禄几乎当即从喉间滚出沉闷的呻吟。
他那被无数触手禁锢的腰身剧烈一震,潮红自脖颈处蔓延,很快就把从衬衣下透出的雪白肤肉浸红。
热意从那具湿漉漉的躯体蒸发出来,化作更加浓郁的蔷薇香气,瞬间弥散在空气中。
圣洛斐斯止痛过后,又低头凑近那淌满湿汗的雪白脖颈,轻轻嗅了嗅。
深渊生物不属于人类ABO三性中的任何一种,虽然能闻到尼禄身上的蔷薇香气,但他只会纯粹好闻,却不太理解其中包含的意义。
嗅闻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人皇仰颈、喉结滚动的模样颇具美感,他便又爱怜地用唇触碰一下,像触碰什么欣赏的艺术品。
“……不——”
被缚住双目的人皇嘶哑低喃,蔷薇信息素喷发得更加剧烈。
他喘息着,似乎像扭动腰身,但却被桎梏在触肢间无法动弹。
于是只能紧扣唇齿,像在抵抗接连涌来的刺激。
在人皇即将把唇瓣咬破的瞬间,一根触肢立刻闪电般强塞进他的唇间。
犬牙咬合的力度很大,圣洛斐斯很轻地“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冷气。
但即便这样,他低垂看向人皇的金眸,依旧是温和的。
『这会疼,尼禄。』
对他而言的温存时刻,没能持续太久。
利维坦的外层舱壁传来刺耳的金属音。
一下接一下,像极了发狂的人在歇斯底里地用光刃撕扯舱壁。
圣洛斐斯的金眸转向声音来源,眸中的温和已尽数褪去,只剩下非人的、乃至平静的冷酷。
(他竟然还活着。)
在巨舰外警戒的共生体为他提供视野。
虽然并不认得那些配着金属狼耳的机甲,但圣洛斐斯还是能通过精神力辨认对方是谁。
而在利维坦巨舰的几百宙里处,一道黑金闪电也正穿越过无数疾速攻伐的深渊眷属,携着密密麻麻的大部队,竭尽全力追来。
(两千年了,人类的科技进步的确伟大。)
是共生体在用嘲讽的语气说话。
确实。
圣洛斐斯心想。
他还记得在临走的时候,几乎都快把那骑士撕成两半了,如今对方竟还有能力驾驶机甲追来。
那么这一次,他将会照着头来。
圣洛斐斯扶着触肢,直起身来。
他活动了一下手上的鳞甲,便平静地朝声音来源走去。
而随着他转身,密密麻麻的莹白触手开始闭合。
双目被缚的少年皇帝,便再一次被包裹进那巨大的触肢蛹中。
…
……
“……也许找到匹配度足够高的Alpha,才会让尼禄好受些……”
“……但尼禄现在这么小——而你知道Alpha的安抚意味着什么,对吧?”
“……当然,我可以退让。去准备宴会,为尼禄找到那个Alpha吧。但他需要同意接受结扎手术。而这件事——你闭嘴,艾萨克——没有任何讨论余地。”
尼禄在压低的争吵中醒来。
那股突袭了他的情热并没有散去。
好在血脉至亲不会相互吸引,否则寝室里四个S级Alpha的气息,必然会把他逼疯。
他确认自己听见的是兄姐们的声音,便把手探进被子,摸索那些刻在腿环位置的刀痕。
一,二,三,四……
他无声地数着。
……二十九,三十。
距离那个加冕典礼,已经过去三十天。
尽管未必会与现实时间重合,但实实在在经历、未经任何跳跃的三十天,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漫长的。
这三十天里,他依旧认真履行帝国君主的职责,每日去议事厅讨论政务安排,跟皇长姐巡视军营,跟二皇兄参与领地外交,跟三皇姐去科学局安排勘探,然后陪四皇兄开机甲去钓星昼鱼。
选择把日期记刻在大腿上,只是迫不得已。
尼禄不能信任现在的外部环境,若要计数便只能在自己身上。
而按照兄姐们的溺爱程度,太容易被发现的疤痕,或是被厨师帽白狼发现,都一定会招来盘问。
最终,尼禄选了平时会束着衬衣夹腿环的腿根部,然后用锋利刀片刻出极短的计数印记。
除非得到他的同意,否则即便是皇家医官,也很难通过私密检查发现这里。
而在执行以上事项同时,尼禄不动声色地检查了自己的脑波。
不知敌人是否存有疏漏,或对这一基本常识根本不了解的缘故,他确认自己的脑波为δ波。
这种极低频的波长,只会在人类昏迷或深度睡眠时出现,通常与身体休息、恢复和修复的过程高度相关。
随后,他调阅了卡厄西斯帝王列传、帝国史与旧联邦史。
最大的变化,主要发生在尼禄诞生后至加冕前。
鲁铂特未掌大权,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境要塞司令;
父王待皇长姐成年,便顺利将王座让出,带着母后四处度假,星际旅行;
而皇长姐又在平叛多年后,等尼禄成年,便将皇冠传到他手里。
而另一个巨大变化,则从旧联邦时期横贯至今。
……德尔斐圣殿消失了。
不管是史书上,现实中,还是人们的记忆里,那盘踞在人类史上2000多年的庞大圣殿,连同常年白雪皑皑的奥林匹斯山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避免可能存在的观察者警觉,尼禄编造了一些借口,跟四皇子一起前往德尔斐星系附近。
然而那里只有一片巨大的、突兀的平原。
没有比这更令人沮丧的事。
因为眼前越是一览无余,越代表不会存在任何线索和出路。
他在那平原上一遍遍穿梭搜寻,执拗到连四皇子都以为他对这里情有独钟,问他是否想在德尔斐建一座度假行宫。
而后紊乱的情热拦截了他的一切计划。
是与易感期稍有不同、却无比熟悉的情热——他立刻判断出来,那是被圣洛斐斯施吻后的效果。
难以想象在一个永不结束的梦境里保持清醒,需要承受多么庞大的精神压力。
但对尼禄来说,苦难已是他的老熟人,也造就他坚固冷硬的铠甲。
他忍耐着,等待着,以超乎寻常的冷静和缜密,细细搜寻每一个能让他醒来的线索。
……但他忘了,对他来说,最困难的部分,其实并非忍受煎熬。
又一个夜晚,尼禄躺在被子里,在腿上刻下又一道印记。
因为上次情热被皇家医官认定为假性发情,厨师帽白狼便被赶到房门外值勤了。
门缝里的灯光暗下又亮起,隔着门,尼禄能听见狼骑盔甲的细微响动,似乎是厨师帽白狼正慌忙朝什么人下跪。
“参见……您,您怎么会……”
“嘘。”
“……遵命……”
房门隔音很好,尼禄没能听清关键信息。
他抿了下唇,抹去大腿上的血珠,掀起被子躺进去,佯装已经睡着。
门板轻轻打开。
裙摆和地毯的轻微摩挲声,在已经入秋的王都寒夜,莫名显得温暖。
床垫的一侧塌陷,似乎有人悄悄坐在床侧。
但或许是看见尼禄已经熟睡,对方不愿出声,便只是这样静默注视着他。
“唔……”
尼禄等了约莫十分钟,感觉对方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便故意作出懒懒翻身的模样,一只手碰到了对方的手臂。
“……谁?”
“噢,尼禄,抱歉……把你吵醒了。”
昏暗的寝室里,响起温柔的女声。
侍女旋动门边的夜灯,眼前的一切都在缓慢清晰。
一个身着美丽宫装的妇人,正侧坐在床边。她有一张极柔和的面孔,因为保养得极好,只是鬓角有些许泛白。
在妇人温柔地低垂脸庞,一边微笑注视他,一边用手掌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时,尼禄一直在目不转睛盯着她。
他难得有些迷惘。因为他与兄姐们相处的时间足够长,就算骤然见到他们成年后的模样,也能在一瞬间辨认出来。
但眼前眉眼温和的妇人,他竟然一下没能认出来。
直到妇人被他的模样逗笑,像幼时一样,探身捏了捏他的鼻尖。
“傻孩子,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像不认识我了似的。”
她身上特有的Omega香气,连同那股特有的、充满安全与依恋的气息。
——就这样毫无预兆撬开了尼禄一生中最初、最深的疤痕。
纵然踏遍荆棘,一生都在血与火中搏杀。
然而到这一刻,银发皇帝的嘴唇,仍然不可自抑地开始颤抖。
“……”
“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