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帝国, 前来迎回它的皇帝。”
……圣洛斐斯蓦地笑了。
他面前的这支庞大舰队,是帝国精锐中的精锐,当然也都曾受邀参加过圣殿祭典, 远远注视过巡游舰上的帝国圣子。
当这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脸, 被投映在每一块光屏上时,光屏前每个人的表情都极其紧绷。
那完全不是一个友善的笑容。
恰恰相反, 近乎恐怖的轻蔑杀意, 正从那张完美脸庞的每一个毛孔溢出。
“来。”
他道。
在战争号角正式吹响前一秒,狼骑军团的首领微微偏头, 与帝国权杖的领袖交换了一个眼灯信号。
后者沉默点头。
巨大的机械爪, 擎着暗黑无光的暗物质光刃,从机甲头顶上方森冷的太空呼啸劈落。
最终笔直遥指甲板上的圣洛斐斯。
“遵命,长官!开始释放虚浮照射光束!”
舰队中那些悬浮的灯塔状装置,在同一时刻迸发出幽幽的光线。
光线照射的区域,原本在人类肉眼中不可见的莹白触肢,开始迅速显现出形状。
古老的深渊种族,终于首度在人类面前展露原形。
相较起如同星球般庞大的莹白本体, 那艘被挟持的利维坦巨舰,甚至都显得异常娇小。
无数粗细不一的触肢, 在巨舰内外如波浪般一刻不停涌动,只其中最为明亮粗壮的一根末端,连接着拥有雪白长发的人形躯壳。
圣洛斐斯回头看看自己被洒了一身光线的本体。
他仍抱着双臂,眼神透出一丝不理解,似乎不明白对付他还得先丢这种武器, 人类到底哪来的勇气朝他讨还尼禄。
但随着他将脸转回, 那双金眸一眨就被漆黑瞬膜覆上——
一个深渊生物完全的战斗形态。
原本包裹缠绕利维坦巨舰的莹白触肢, 刹那间如霸王花般朝四面八方展开, 体积瞬间膨胀到百十倍。
那些曾如小狗尾巴般欢快拍打地面的共生体,此刻根根狰狞弓起如同巨型镰刀,“镰刀”最锋利的末端,正对舰队的方向。
那些末端自皮下生出密密麻麻的漆黑鳞甲,而与他交手过的阿撒迦和白狼骑,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可以一瞬间贯穿机甲的防护盾和机体本身,直接把人从驾驶舱里拽出来撕成两半的怪物。
阿撒迦:“不管我变成怎样,把你的任务完成,白狼。”
白狼骑:“我会。”
叶斯廷:“尽量跟陛下一起活着回来。”
海德里希:“专注你的西线防御任务,宰相阁下。敌人正再次复生。”
频道内的四个讯号没再多说什么,同时切出。
当第一根粗壮触肢疾电般朝帝国舰队贯来,所有帝国星舰的暗物质防护盾,都在同一时间如球状暴烈展开。
帝国科学局在叶斯廷的带领下,几乎把那枚暗物质碎片利用到了极致。
不仅在顶着极度恶劣的战况、被迫不断转移研究基地的前提下,完全掌握了暗物质的构成方式,甚至还利用虚浮能识别暗物质生命体的特性,在宙域中提取更多暗物质粒子进行人工结合。
不论暗物质防护盾还是光刃,那都是帝国在应对深渊眷属时最有效的反击方式。
人们眼见那莹白触肢,也在暗物质护盾前骤停。
光屏上的白发战士唇瓣翕动。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
但现场并没有唇语专家。
否则人们将会知道,圣洛斐斯这时说的是“认真的吗。”
……莹白触肢毫无阻碍地贯穿护盾。
它们如巨蟒一般,将数艘帝国战舰生生绞成扭曲的废铁碎片。
为首的黑金机甲眼灯凶光暴涨。
它翻身跃起的姿态,比起人类驾驶,更像是全凭本能的野兽。
机械爪一翻一拧,就抓牢了那根触肢,把机体往最危险的地方——圣洛斐斯所在的甲板送去。
圣洛斐斯一步也没有后撤,只缓慢抬起那双金眸。
眸中骤然泛起白光。
“——来了!各位!”
米弥尔坐在那灯塔状悬浮器的内部,双手猛地攥紧手里的小笔记本,对着通讯器低声喝道。
那笔记本看上去并不陈旧,却似乎已被高强度翻过无数遍,页边都是层层的毛边。
在人眼无法识别的精神力领域,无数尚且稚嫩的Omega精神力,自舰群中的无数灯塔状悬浮器迸发,全力对抗来自深渊生物强大的精神污染。
黑金机甲的动作一秒都没有减缓,机械爪落至甲板后迅速扣紧,另一只手的暗物质光刃手起刀落,直接将圣洛斐斯连同身后的触肢,一刀深贯入甲板深处!
这一刀下得极狠,甚至连刀柄都深深没入了甲板。
如霸王花般弓起的无数狰狞触肢,在这一刻微微迟滞了一下,仿佛与主体意识短暂断开。
帝国舰队得以迅速调整阵型,将安置Omega向导的悬浮器,保护在机械部队的后方。
但当阿撒迦把深插甲板的光刃,从里往外抽。
……他看见甲板上的裂痕深处,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极细触须。
那些触须,蜿蜒着爬过甲板,重新与后方星球大小的触肢团汇合。
于是另一根触肢末端,又开始缓慢凝结出熟悉的人形。
“——”
白发战士的唇再次翕动,同时缓慢地摇了摇头。
阿撒迦低头。
看见一根极粗的触肢,不知何时,正牢牢插在自己胸口的机甲核心。
“不……!”
米弥尔身边的一个Omega向导,突然发出尖叫。
他浑身痉挛,双目的鲜血如泉水一样喷涌出来。
血水打湿他身上的战斗服,然后在作战室的地板上漫开。
在Beta随舰医官赶到前,他已经彻底没了生息。
紧接着是他后方的Omega同伴。
同样的尖叫,同样的痉挛,同样的死亡。
再然后是他正前方的。
米弥尔死死抓着那本笔记。
尼禄给帝国留下了宝贵的精神力训练经验,而他则用尼禄亲自教会他写的帝国文字,一字不漏抄录到这本笔记里。
他们正在精神力领域中,与深渊生物黑泥一般的精神力正面相接。
那是人类精神力基因的起源,曾在创生之柱征服过无数眷属的存在,其如实质般的压迫感和恐惧,是正被他们所庇护的Alpha所不能感受的。
米弥尔知道,只要有一丝退缩和动摇,他的精神力屏障就会被对方击碎,并像自己的同伴一样惨叫身亡。
但是。
该死。
“……别小看我。我可是陛下亲自册封的米弥尔·安德烈斯骑士。”
他低声喃喃。
写着透支警告事项的笔记页,在他指尖成为揉皱的废纸。
Omega骑士的精神力被本人完全激发,毫不迟疑地透支到极限——
如他此生最膜拜的那个人,庇护在整支舰队的精神海上方,直面人类理智所无法应对的诡谲黑泥。
眼眶中的鲜血打湿了他的衣襟,染红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银剑。
在对圣洛斐斯的整场战役中,他跟很多受训不久的Omega精锐向导一起,共同支撑着牢不可破的精神力屏障。
他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自始至终也没有动弹过。
……直到战争结束,人们打开这些悬浮舱,抱出这些已经僵冷的尸体为止。
……
尼禄:“——放开。”
自从圣洛斐斯离开底舱,他便被数百根触肢包裹着,严密庇护在门边的指挥官寝舱里。
他的手腕和大腿都被牢牢束缚,根本动弹不得。
巨舰外接连不断的震响,化作一头头焦灼的怪兽,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被完全地困在这里,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时间,只能被迫被触手哺喂一些液体充饥,也根本不知道外部的战况究竟如何。
“放开!”
尼禄低喝,这次带上了更浓重的警告意味。
但是那些共生体触手没有反应。
它们就像进入了待机状态,只是在做一些细微的调整,确保不会让尼禄被勒得太难受。
轰然一声巨响。
身经百战的经历告诉尼禄,那是光刃贯穿甲板的声音。
而紧接着,他又听见了一声不详的轰鸣——他知道那是机甲核心瞬间爆燃的骇人声响。
然而共生体们并不动弹。
在阈限空间里,尼禄曾跟圣洛斐斯有过一段很长的相处时间。
他知道圣洛斐斯本质上是一只拥有强悍精神力和高维意识的深渊生物,与一团星球般庞大的触肢共生后的结果。
跟圣洛斐斯不一样,共生体似乎是一种智力更加低下的生物,像人类四肢服从大脑一样,服从圣洛斐斯的意志。
通过共生体的反应,尼禄意识到圣洛斐斯的主体意识并不在这。
他所面对的,只是蛮荒的、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共生体。
“……该死!”
教养良好的帝国蔷薇也忍不住低声咒骂。
但正当他竭力思考时,却发现指挥官寝舱的舱门被偷偷撬开了一条缝。
一只巴掌大的医疗机器人,正滚动着身下的轮子,很猥琐地把自己的脑袋从门缝探进来。
在这艘巨舰上有限的时间里,尼禄还从没见过圣洛斐斯成功启动过任何一件人类科技产物。
……电光石火之间,他意识到了什么。
再抬眼时,尼禄的眼神瞬间发狠!
只听令人牙酸的“喀拉”一声,他将自己被裹缠在头顶的左臂反向一拧,让臂关节连同肩膀一同强行脱臼。
触肢们本就自带滑腻的黏液,失去关节的手臂,变成了一根绵软的肉条,借着黏液从触肢间顺利脱出。
肾上腺素剧烈分泌,尼禄一时竟感觉不到疼痛。
他将那条手臂垂到面前的空地上,低声喝道:“统宝,速度快!”
说是迟,那时快,小机器人立刻把轮子转得冒烟,一路风驰电掣,从门边飞驰进来。
在被触肢绞碎前,它成功让两只机械爪捉住了尼禄的手掌,并将智脑芯片重新植入尼禄的手腕。
对尼禄而言相当漫长的时间过后,他再一次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宿老师甭管你承不承认吧,还是宝在你脑子里的时候最方便好吗??那时候如果你被绑走,咱们哪要用得着这劳什子的智脑才能沟通?你以前还总想把宝从脑子里搞掉%¥#@……”
那只被系统远程操纵的小机器人已经成了碎片。
但尼禄果断挣断手臂的行为,依旧深深震撼了智商不高的共生体。
没有脑袋的触肢们犹犹豫豫,不由得把束缚的力道松开了些。
尼禄抱着自己脱臼的左臂,迅速挪动到底舱的墙角旁。
直到这时,可怕的剧痛才从他的左臂和肩膀传来。
银发皇帝靠在角落,用脑袋死死抵住墙壁,几乎无法抑制地发出低沉嘶鸣。
系统:“宿、宿老师……”
片刻后,尼禄终于从剧痛中冷静下来。
他将挂满汗珠的雪睫睁开,沉着红眸,准备重新掌控局势。
“……我曾说过永远不要来找寻我。”
他嗓音嘶哑地说,
“你们本应该调集所有兵力保护帝国,而不是驱使帝国的军人与圣洛斐斯正面对抗。是谁在忤逆我的命令?”
当皇帝陛下的声音,再度于最高议会的频道内响起。
很短暂的几秒钟里,频道里的所有人,似乎都失去了发声能力。
又一声爆燃的震动传来,尼禄已经没时间再等他们作出反应。
他因剧痛和焦灼而喘息着,以极快的语速说:
“终止一切军事行动,撤回帝国!我已经跟圣洛斐斯达成协议,他已同意结束战争。在酿成更大的伤亡前,让帝国军队立刻离开这里!”
“结束哪场战争,宿老师?”
系统在另一个频道满头雾水地问。
“……什么?”
尼禄蹙紧眉心,似乎一时没想清系统为什么会这样提问。
但是他的大脑运转速度很快,只不过半个呼吸的时间,他脸上的神情便逐渐变化,显露出一种全然的不可置信来。
他的手腕已被重新植入智脑,想确认帝国的现状,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他用还能动的另一只手,调出帝国的全战争频道。
于是密密麻麻的红色战报,顷刻间便滚满了他的视网膜。
……圣洛斐斯说谎了。
一个他曾判定为道德远高于人类、绝对纯粹的理想主义存在;
在他决定为了对方舍弃人类的猜忌习性,仅以最纯粹的信任拥抱他与献出自己时。
……圣洛斐斯却就在同一时刻,使帝国境内所有深渊生物死而复生。
黑泥似的怪物们咆哮嘶吼,越过已成废墟的一半领土,朝他的帝国再度发起新的攻势。
尼禄靠坐在铅灰色的舱室墙边,看着那些倍数增长的伤亡名单。
他断裂的手臂还无力耷拉在身旁,但本人却只是盯着那些滚动的光屏,无意识般轻轻摇了一下头,又摇了一下头。
偿还人类罪,同时保全帝国的想法,已经因圣洛斐斯的言而无信彻底破灭。
他只是再也想不出自己还能怎样做。
要怎样才能做得更好,才能保护他的帝国。
巨舰外的爆燃声仍然在持续,而他的身体依旧谨记领袖的责任,立刻挣扎着想从地上起来。
但是无力感,巨大的无力感与疼痛却在此时偷袭他,使他在布满黏液的地板上摔倒——
纵观银发皇帝充满血火的一生,像这样无助的时刻,也是极为罕见的。
然而当他第2次挣扎起身,又第2次踉跄跌倒时。
一道漆黑光刃,毫无预兆地破开他身边的墙壁。
虚浮照射器从裂口处“当啷”投入,爆发出幽幽的照射光线,使室内原本不可见的触肢无处遁形。
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支撑住了。
紧接着就是第2只手,第3只手。
这些手掌和手臂,全都覆盖着厚重的狼骑盔甲。
在黑暗中一抓到自己的小主人,便都立刻拼命收拢手指,将他用力朝裂口外的方向带去。
最开始的那只手,捞住了他的腰,数把漆黑光刃手起刀落,将缠绕在他腿上的触肢全部斩断。
尼禄双足离地,一阵轻微的天旋地转,最终伏在了厚重的胸甲前。
那只手很快从尼禄的腰上移到他的后脑。
尼禄的脑袋被对方发着抖,慢慢托起来。
在幽幽的照射光线下,他最熟悉的那双狼骑眼灯,正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是我与帝国九百兆亿士兵忤逆了您,陛下。”
与此同时,帝国元帅低沉的声音,也在尼禄的智脑里响起。
他的语调很冷静,但声音听起来却不太像那个冷漠孤傲的天才军事家。
那甚至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极致平静的同时,却隐藏着数百个日夜的绝望沉浮,任何人类的情感功能,都会因此遭到撕裂并发疯。
“作为帝国首席元帅,我应当首当其冲,接受您的惩罚。因为是我亲手接过那些足以覆盖一个星系的情愿书,署名批准全体士兵有关夺回您的请求。我愿意为我的严重渎职,付出包括性命在内的任何代价——只是请您,安全地回到帝国,回到我……回到深深敬爱您的士兵们面前。”
“……你永远只属于你的帝国,尼禄。任何人、任何存在,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强迫你的意愿。作为帝国宰相,我也应在战争结束后同样站上审判庭。因为我的能力如此匮乏,无法在抗争强敌的同时,还要对抗帝国浪潮般的民意,最终导致忤逆您的结果。您的子民不愿意接受任何人从帝国夺走您,即便那是曾经的宗教领袖。”
叶斯廷沙哑的声线也随之响起。
他在尼禄的视网膜上投放了一幅画面。
浪潮般的蔷薇光帜正在玫瑰星云中飘扬,在如黑云压境的深渊生物之间,它们几乎就是宙域里唯一的亮色。
光帜飘扬在每一处军营,避难要塞,居住模组上方,映照着每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那是帝国民众自发献给星际远征军的礼物。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帝国方言。
帝国的子民立在遍地尸骸的废墟上,背靠着迥然各异的模组废墟,无数双不同的眼注视着智脑,却只说出同一句话。
“夺回我们的皇帝!”
“夺回我们的皇帝,去赢取属于我们的胜利!”
“夺回我们的皇帝!皇室是一个帝国的标志与炬火,异族不能这样践踏我们的尊严!”
“夺回我们的皇帝!否则帝国保卫战也将毫无意义——我们无法骄傲地挺直腰杆,去捍卫一个舍弃伟大君主、以求苟活的国家!”
数十名精锐狼骑重装覆甲,从首领破开的裂口处突入。
被激怒的触肢涌动翻卷,而狼骑们一边用身躯挡着主人方向,一边毫无畏惧地抬臂举枪,对汹涌追来的触肢激烈开火。
“……我接到小殿下了!!”
白狼骑死死地抱着尼禄,一手立起暗物质护盾,不知在对通讯器中的谁低吼,
“走!!”
在铺天盖地的暗物质光束中,原本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共生体触手,在某一个瞬间,突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随后,它们一改之前懵懂形态,开始缓慢地、冷静地整顿阵型。
位于前方的粗壮触肢,自根部爬生出漆黑鳞甲,尖端如蝎子尾部高高立起,逐渐凝聚出粗长锋利的尖刺。
“……不。”
在理智反应过来以前,尼禄身经百战的肌肉记忆,让他的大脑瞬间涌起激烈寒意。
那寒意如此森冷,自脑中顷刻贯涌四肢百骸,甚至让他连手足都发起抖来。
他猛地往前一扑,却没能扑出白狼骑的臂弯——后者仍紧紧抱着他撤退,而无数狼骑正与他们反向擦肩而过,义无反顾向那道黑暗裂口突进,去成为小主人的盾。
“——不,马上撤退——!!!!”
黑暗的舱室深处,莹白光点凝聚成人形。
圣洛斐斯站在黑暗里,遍布全身的鳞甲,已经爬生至他的面庞,像在下半张脸长出狰狞的面具。
当他抬起头,狼骑们只能看见他鳞甲面具下的眼睛——覆着漆黑的类虫族瞬膜,这让那双眼看起来,更像是两只被挖空的眼洞。
最痴狂的帝国信徒都再不可能认出他。
而诞生在幻境中的BX08星球孩子,也不可能认出这是教他们使用精神力的异星老师。
或许深渊里曾与祂长久厮杀的同类,会更熟悉这个形态——祂成了一头因被激怒而杀红了眼的怪物,任何诗歌和玫瑰色的晚霞,都不可能再在祂眼里停留。
利维坦巨舰的前端甲板,已被此前的战斗摧毁殆尽。
数量庞大的机甲残骸、被扯出驾驶舱的尸骨,正从甲板位置飘散开来。
阿撒迦捂着自己被洞穿的腹部,尽可能不让内脏流失得太快。
当被撕开的气管重新长合,他像吞了砂砾般喘息着,朝通讯器嘶鸣:
“……我们没能拖住他——快走——”
“……把他给我。”
圣洛斐斯遥遥向白狼骑伸出手,轻声细语地说。
一整支精锐舰队的地毯轰炸式攻击,到底还是给祂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伤害——毕竟祂也曾有过被区区一个实验室、几十个士兵就解除了反击能力的屈辱过往。
但祂已经解除命运枷锁,因此远比两千年前更强,而且强得多。
鳞甲下喷溢出许多发着微光的莹白血液来,身后最凶悍的那些攻击用触肢,也是齐根断裂的。
因攻击他的是暗物质光束,触肢仍裸露着淌血的创面,需要一些时间来复生。
但祂仍站立着,鬼魅般凝视着尼禄,又重复一遍:
“把他给我。”
狼骑们挡住祂望向尼禄的视线,一秒没有犹豫,直接开火!
暗物质光束再次打断了数根莹白触肢,但当触肢们开始层层叠叠长出鳞甲,被几倍加强过杀伤力的暗物质光束,竟也只能在鳞甲上反复弹开。
圣洛斐斯微微抬着一只手臂,用以抵挡射向头部的光束,然后平心静气迈着步伐,向尼禄走来。
阵前的几名狼骑,微微顿了一下。
在极其危难的一刻,他们却莫名同时回头,朝白狼骑看来。
每位王储麾下的狼骑军团,通常都是从儿童时期同批遴选、同批训练、再同批进入军团的。
这是为了培养狼骑们的作战默契,也是为了巩固彼此间的信任。
……当那几名狼骑回头看他,白狼骑已经明白一切。
他猛地咬紧牙根,无声一点头。
手掌捂住尼禄的眼睛,便头也不回地朝接应点撤退。
那几名狼骑又看了看小主人的背影。
便将无用的光束枪舍弃。
又自盔甲下取出高能炸弹,让身后通往撤离点的甬道,彻底被炸得坍塌。
最后,他们面朝来自深渊的杀戮怪物,缓慢抽出了腰后的暗物质光刃。
可怕的震响和爆鸣声不断传来,强烈的气流推动着他们朝前跌去。
尼禄在白狼骑掌心里挣扎,似乎在嘶声吼叫什么,但却被骑士的手臂死死箍紧,动弹不得。
利维坦巨舰在逐渐折断和崩塌。
当穿过没有氧气的坍塌区时,白狼骑果断扶上后颈,将自己的骑士头盔除下。
并让它在尼禄的颈上机械组合生长,直到变成覆盖口鼻和面部的供氧头盔。
沿途不断有狼骑在接应他,白狼骑冲刺的速度太快,尼禄根本看不清他的狼骑最后有没有跟上来。
直到抵达利维坦巨舰的撤退点,利维坦外壁被熔出一个巨大的裂口,猩红双爪深深扎在裂口两侧,从驾驶舱位置射出牵引光束。
它一双眼灯焦灼闪烁着,只等将自己的主人安全拉入舱内。
系统跳着脚叫:“还有五米!四米!冲呀狼狼!”
尼禄头上的供氧头盔,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的听觉和视线。
……因此,白狼骑比他更早听见了从背后呼啸而来的风声。
他左手抓住尼禄的后腰,用尽全力一推,让小主人进入牵引光束的范围内;
同时脚下一刹,右手拔刃出鞘,漆黑光刃在黑暗中悍然灼闪!
暗物质光刃自一根莹白触肢中间划入,使那触肢瞬间被切成左右两半。
白狼骑一击得手,立刻挥刀如龙,连续斩断了数百根如鞭条般挥舞而来的触肢。
但这个动作,牵扯到他身上那道从左肩横贯到右腿的伤——那是第一次与圣洛斐斯交锋时留下的。
跟有虫血的阿撒迦不同,他完全没有自愈功能,只是在叶斯廷费了半个帝国的医疗资源,才把他几乎分成两半的身体拼完整后,他又直接从急救舱爬回前线。
聊胜于无的绷带下溢出鲜血,他的蓝眸都因剧痛都发颤。
然而骑士一步未退。
双足如同在地面生根,只一声不吭挡在牵引光束前,长长的漆黑光刃,在幽暗中发出某种奇异的黑光。
“没用的。”
圣洛斐斯说。
“你们输了。”
那从中裂开两半的触肢,陡然从尖端生出密密匝匝的鳞甲尖刺。
其中一根越过尼禄,径直击穿了猩红的机甲核心;
而另一根,从白狼骑的胸甲正中间贯穿,并将他高高提至半空。
圣洛斐斯看了看单臂支撑在地上、剧烈喘息的尼禄。
他当然知道人类的心脏位置在哪边,也知道贯穿人类的头部是最优解。
但他没能一击将那骑士的心脏或头颅贯穿。
是因为尼禄突然从牵引光束折返,用尽全力将白狼骑撞偏的结果。
“……也好。”
祂兀自低声说,覆盖瞬膜的眼,看了看舱壁裂口处的猩红——后者正因被洞穿机甲核心,而急剧外泄能量液,
“我留着他,你就会愿意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尼禄?”
虚浮照射器的光束下,祂身后那些鬼魅的触肢,也从逐渐坍塌的巨舰深处涌来。
尼禄和白狼骑同时抬起头。
他们看见在其中一些触肢上,正悬挂着摇摇晃晃的人类尸体。
狼骑的尸体。
没有头盔——没有头。
有一些尸体在触肢上挂不住,便顺着触肢滑落下来。
他们落在圣洛斐斯的脚边,圣洛斐斯仿佛没有看到,鳞甲战靴直接从尸体上踩过。
连同对他们象征荣耀的狼骑盔甲,也一并被踏得碎裂。
战靴上尖利的鳞甲碎片,刺入那些遍体鳞伤的尸体里,大约是被几根肋骨卡住,于是自然折断脱落,遗留在骑士们已死的血肉中。
“尼禄,别离开我……我们一起从这里离开,然后到离人类很远的地方去,不会被他们骚扰的地方。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建立只属于我们的文明。我们还是可以在这个宇宙拥有一个归宿的,对吗?”
圣洛斐斯低声朝尼禄说。当面对尼禄时,祂那副来自杀戮怪物的戾气,便莫名消散了。
祂只是显得很局促,很无措,近乎央求似的,一遍遍重复着尼禄曾许给他的诺言。
“我们还是会有一个像BX08星球那样的地方,对吗?就当做这一切没有发生过。我们可以假装曾经不认识,然后从初识的时候重新开始——好吗,尼禄?你看,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撤出军队,是人类不依不饶,要来阻碍我们……”
尼禄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些尸体上。
他与他的狼骑们,十年生死与共,即便都穿着统一制式的盔甲,他也总是能远远一眼认出他们是谁。
总喜欢顶着厨师帽走来走去的阿维尔。
因为少年时眼部重伤而轻微色弱的梅纽因。
因一分之差没能成为白狼,总对白狼气鼓鼓的施密特。
还有更多,更多……
而当尼禄听到圣洛斐斯的最后一句话,他终于将目光目光抬起。
眼白已被血丝完全染红,就像是被中间那红宝石般的瞳仁浸染。
他却蓦地笑了。
还笑出了声。
但圣洛斐斯并没有觉察到他充血的眼睛。
祂只是听见尼禄在笑,便以为对方愿意原谅他了,于是用触肢卷起尼禄,欣喜地重新拉到怀里来。
“你还是愿意的。对不对?”
祂仍像是在BX08星球上一样,将手掌上所有鳞甲褪去,然后用柔软的手心,慢慢抚上尼禄的脸。
触肢上悬挂的狼骑尸体滴下血,滴滴答答,落在尼禄的脸上。
祂也都温柔地把血擦干净了。
“我已经渴望太久了,也等待了太久,尼禄。原来那些在深渊里的时间,是为了等你出现才存在的。你会给我一个答案,一个结局的。因为整个宇宙,也只有你有能力救赎我——你早就解救过一次了。还记得吗?从那样屈辱的命运里……”
“是的,”
尼禄说,他一条手臂还绵软地垂在身侧,脸上仍在笑,
“我记得。是我释放了你,我必然要对这一切负责。圣洛斐斯,让我们一起去往只有我们的尽头。”
“……不,小殿下——”
白狼骑抓着胸腔里长出的触肢,忍着巨大的痛苦,始终试图让自己从触肢上挣脱。
当他开口说话时,血几乎从嘴里喷涌出来。
然而他仍死死盯着尼禄的背影,嘶吼着:
“别答应他……!陛下!我们还没有输——陛下!!”
“我授予你皇室的最高操作权限,系统。”
尼禄说,
“开启利维坦巨舰的生命扫描功能,撤出所有幸存者。远程操纵所有帝国星舰,永久远离这片宙域。他们输了,让所有人走。”
海德里希坐在王都的指挥椅上,听见尼禄的语气,只觉得浑身莫名一个激灵,如同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接浇下。
他整个人完全失态,直接从椅子上站起,夺过通讯器,暴怒嘶吼:
“星际远征军,不允许撤退!!将高维智能的权限强行剥夺,该死!不允许撤退——!!!”
尼禄还能动的那只手,将最高议会与自己之间的频道切断,然后正轻轻扣着圣洛斐斯后脑,让对方的视线不能离开自己分毫。
智脑与他的听觉神经相连,他依然能听见最高议会在奋力挽救帝国方面的恶劣战况——
就在圣洛斐斯对他委屈说出“是人类不依不饶”这句话时,祂的军队仍在分裂增生。
并在祂的意志驱动下,将帝国的防御前哨尽数摧毁。
王都即将沦陷。
作为指挥中枢的王都一旦失守,帝国将永无反击之力。
“你始终是我信任的伙伴,统宝。”
最后他说。
系统似乎很想说什么,类似“一开始你三天两头想干掉宝,现在还在搞道德绑架!”
但它最终选择了沉默。
异常强大的高维人工智能,开始渗透进入每一艘星舰、每一具机甲,并启动强制撤离模式。
包围利维坦巨舰的舰队,开始以最快速度朝反方向撤离。
指挥官们满脸惊愕,咆哮着,将鲜血淋漓的拳头一次又一次砸向操纵面板,却无济于事。
一直在泄露能量液的猩红,勉强将甲板上的阿撒迦与幸存士兵带走。
白狼骑仍在触肢上奋力挣扎,嘶吼间,身体血如雨下。
而尼禄捧着圣洛斐斯的脸,轻声道:“让他走。”
圣洛斐斯抱着他。
他注视尼禄的眼神如此专注,就像是全副心神,都被那浓郁的鸽血红瞳牢牢吸附。
而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看见尼禄脖子上闪着寒光的银环。
那是能让尼禄忠于自己的某种机器,也是迫使他眼睁睁看着尼禄要被夺走,也不敢轻易操控尼禄精神的玩意。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这个玩意的存在,可以证明那句“我们一起去往只有我们的尽头”,是一句发自肺腑的实话。
触肢猛地一甩,血水从贯穿狼骑胸甲的位置,一路染到触肢末端。
圣洛斐斯只是把白狼骑随意地掷向外太空,至于他是会在太空的高压严寒环境下瞬间死亡,还是会被仍流淌着能量液的猩红救走,祂漠不关心。
祂只是像个全然的得胜者,拖着负伤后略显踉跄的脚步,抱着尼禄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底舱去。
经历数个日夜的进攻,祂原本想要作为孕育巢穴的底舱,也将近坍塌殆尽,只剩维持整艘利维坦巨舰的能源核心炉,还在苟延残喘般运转。
尼禄下令使所有舰队强制撤退,于是现在一切纷扰又重新离他们远去了。
在这个坍塌的、铅灰色的世界里,遍地都是莹白断肢和人类血肉,但终于只剩下祂,只剩下尼禄。
还有铺陈在他们面前的、通往那个美好归宿的未来。
圣洛斐斯在解开尼禄衣服时,发现祂的火种在很轻地发抖,口中呼出的气成了瞬间凝结的白雾。
“……是冷吗,尼禄?是不是很冷?”
“是的,圣洛斐斯。底舱的恒温装置坏了。我很冷。也许在靠近核心炉的地方,会让我温暖一些。”
尼禄伏在他的胸口,发出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要离祂而去了。
当圣洛斐斯低下头,却见尼禄唇边仍有笑意,眼眶异常猩红,如凝稠血。
少年感知到注视,便在祂怀里抬起红瞳。
那双眸子里的灼然烈火,是圣洛斐斯从未见过的炽盛——甚至癫狂。
他曾在虫族战争前为尼禄控制过疯症,但不知道为什么,尼禄的疯症明明在战后已经彻底好转,却仍在此时此刻、在他面前,露出了近乎发疯一样的狂热眼神。
“那么,尼禄。我们到更温暖的地方去。”
“是的,圣洛斐斯。到更温暖的地方去。就像那个不存在的世界里,母后寝室的炉火那样温暖。如果我们在那里前往尽头,或许我还能再看到他们。”
“尼禄,你在说你的家人吗?是不是因为你脖子上那个项圈,你对我说了好多以前没说过的话。不过,我们的世界里,一定会有他们存在。你给了我归宿,我当然要把他们的爱还给你。”
他们就这样额头抵着额头,散碎地你一言我一语,轻声说着话。
还未被斩断的几根触肢,缓慢托举起他们,到达核心炉上方的一座舰桥。
这里果然比底舱下部温暖得多。
驱动整艘利维坦巨舰运转的巨大核心炉,正在舰桥下方翻滚着幽幽的能量火焰。
自从人类发掘出新的能源石,人类文明便正式进入大航行时代。
那是比核能高效几千亿倍的矿能资源,只要小小一块,就足够让一艘穿梭艇自由开上一整天。
而像利维坦这样的庞然巨兽,核心炉内正在不断反应裂变的能源石,足以达到几百吨。
“很抱歉,尼禄。我一直想让这个时候更加温馨一些。但那些不长眼的人类……是他们让我失去了其他选择。我需要尽快转变你,不然等这艘舰船彻底坍塌,你就会在我面前死去的。我不要失去你,尼禄。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的,圣洛斐斯。”
尼禄仍搂着他的后颈,一只残臂摇摇荡荡,垂吊在身侧。
他轻声细语重复,
“我们没有时间了。”
圣洛斐斯低下头,捧起尼禄的脸。
因为他很想亲吻尼禄的嘴唇,所以就必须将覆盖下半张脸的鳞甲面具褪去。
他还想抚摸尼禄的温热肌肤,所以必须将手指上的鳞甲也褪去。
最后,他又想要跟他珍贵的火种完全贴合,于是便将胸口,腹部,大腿的鳞甲也全部褪去。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全身心投入与尼禄的结合。
而当他即将吻上尼禄的唇。
他突然觉得,心脏有些疼痛。
那痛感多少有点似曾相识,有点像他们还在bx08星球的时候。
他和尼禄坐在玫瑰色的晚风中,坐在草地上安静看着太阳落至地平线下。
一切都是那么好,那么恒久和稳定,是他在深渊里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太好的东西,竟然是会让人感到心脏微微发疼的。
他在晚风里回头看尼禄,注视那张漂亮的侧脸和微扬的王袍。
一个深渊生物的火种,一个笃定的救赎者,一个希望和归宿。
可是痛感在急剧加深。
这样一来,跟他在极度幸福时感到的微痛,似乎就不太一样了。
圣洛斐斯的唇从尼禄唇角擦过,目光往下落去。
他袒露在鳞甲外的心脏,被一根尖利的、足有臂长的鳞甲碎片,完全贯穿了。
他的目光,顺着鳞甲刺入自己心脏的地方,慢慢地往前回看。
他的鳞甲,是极度锋利和坚硬的兵器,被握在银发人皇手里的那头,还有曾折断在狼骑盔甲中的痕迹。
尼禄握着它,就像握一把双面都开了刃的无柄钢刀,当他把鳞甲发狠往前推时,雪白的手掌中都汩汩滴下血雨。
“尼禄。”
圣洛斐斯叫了他一声。
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唤这一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共生体率先作出反应。
出于自保本能,它们想要瞬间击穿尼禄的头。
但因为在与人类舰队的战斗中,有许多触肢被暗物质光束击断,并仍处于复生状态。
所以当尼禄第一次捅穿他的心脏,那些触肢也只能像断肢的残废者,急促挥舞了几下短短的触根。
尼禄捅了他的心脏,然后反手握上那枚鳞甲,又用力往外拔。
鳞甲的形状崎岖不平,一时卡在骨缝里,拔出来很困难。
而他的身体状况比圣洛斐斯差太多。
急剧流失的体温和折断的左臂,都在反复拷打他的生命体征。
但他还是用肩抵住圣洛斐斯的胸口,尽力将那嵌入血肉的鳞甲拔出来了。
然后是第二下。
第二下瞄准的是圣洛斐斯的喉咙。
那里同样没有被鳞甲覆盖,所以还是洁白柔软的样子。
他捅穿了圣洛斐斯的声带和气管,于是圣洛斐斯就没法再呼唤他。
他只能徒然睁大金眸,看着眼前吃力喘息的人皇。
而这一回,他可用的几根共生体终于上线了。
触肢们同时贯穿了尼禄的腹部和胸腔。
尼禄剧烈地喷出血沫来。
但他仍在勾唇微笑,红眸燃着燎天的烈火,是始终吸引着圣洛斐斯占用的样子。
“……我给过你答案的,圣洛斐斯。在偿还罪孽与帝国之间,我曾竭尽全力找寻一条出路。但你却那样轻而易举地否决。那么,身为一个君主,纵使要背负罪孽,我最终也只能这样做。”
尼禄的身体在往前踉跄,但他紧紧攥着那枚碎片,让它刺入圣洛斐斯更深的血肉里去。
随后圣洛斐斯发现,尼禄并非是支撑不住向前倾倒,他是在用身体仅剩的所有力量,将他撞往舰桥的边缘。
而下方,是正在急剧沸腾翻涌的巨大核心炉。
当两人同时越过舰桥折断的边缘时,尼禄并没有松手。
圣洛斐斯的金瞳猛地缩紧。他像是下意识一般,在空中反抱住尼禄,口唇大张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他的声带被鳞甲破坏,他说不出话来。
而贯穿尼禄胸腔和腹部的触肢,则迅速将自己抽出,试图攀上周围断裂的舰桥。
但尼禄朝下方越来越近的核心炉,随手丢了一个什么东西。
动作相当随意,仿佛只是丢了一枚废纸片。
那是他始终藏匿在衬衫夹里的微型炸弹针。
“对你来说,我毋庸置疑是第二次犯下罪行的人类。”
尼禄说。
急速坠落中,他唇角的血沫在往上掠升,耀眼的银发也完全飘开,露出他那秾艳如画,却始终凌厉的眉眼。
“……但此间人类一切罪行,由我一人来承担。”
他们双双落入如日冕层般灼热的核心炉。
圣洛斐斯听见遥远的诗歌。
不知道是谁在念,也不知道是出于哪一个和煦的午后。
原来是少年在轻声地念:
一个绝望的人,没有回声的话语
我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这贫瘠的土地上
你是我最后的玫瑰
紧接着,微型炸弹针的倒计时归零。
——炽目的、横贯数千光年的白光。
在永恒寂静的深空。
在所有转头回望的人们,瞬间充血的视网膜内。
——以一种无声而轰烈的姿态,刹那间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