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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一君一臣的谈话气氛又恢复如初, 仿佛已经把远程通讯时那段不愉快彻底翻篇了。

只有系统,抱着海德里希大幅度跳水的仇恨值面板,叽叽咕咕地在尼禄脑中小声叹气。

系统自己开解自己:【宿老师就喜欢卡bug赚差价, 由他去, 由他去……只要最终剧情点的时候仇恨值达标就行……】

尼禄和海德里希谈论了一会儿战后重建问题,由于心里惦记着那名年迈狼骑的伤情, 便草草结束话题, 准备离开。

海德里希觉察到小皇帝的手有往外抽的趋势。

此次辞别,皇帝将先回王都,而他要继续往领地深入作战。

下次见面,又不知道要在多久以后了。

便不动声色扣紧少年指尖。

“……而赫卡星系本身并无矿产资源,如果要在赫卡建立第四战区的锚点,”男人用锚点的话题诱他继续停留, “想必需要首先建立足够庞大的运输舰路, 才——”

就在这时, 指挥室内的检修舱处,突兀地冒出一颗糊着机油的脑袋。

副官:“长官!引擎没什么大问题, 随时可以启程噢对不起打扰了我我走了。”

副官出现就跟消失一样突然, 脑门上扎满了海德里希飞过去的眼刀。

尼禄冷不防被别人发现自己给下属送冰袋, 脸上顿时不太挂不住。

他欲盖弥彰地嗤了一声,把冰袋丢进海德里希怀里,重新负手站定, 恢复之前冷淡笃定的模样。

“把清算事务交接给我与狼骑,立即启程前往战场, 避免延误战机。

“你的君主将在王都守候, 期盼你早日率军凯旋。”

指腹触腰的温度, 和尼禄身上、属于未分化Alpha的蔷薇冷香, 都在这一刻离男人远去了。

海德里希眸色沉沉,面上却毫不显露。

他只是一如既对皇帝行礼:“谨遵陛下意愿。”

……

这次在荒星行动,尼禄和支援舰队从星盗手里夺回了3000多名角斗士,280多名Omega奴隶,全部佩戴着星盗改制的阿西莫夫项圈。

北境舰队带来的随舰医官们,正挨个为他们检查身体状况。

Omega因为要以容貌和生育机能决定出售“品相”,星盗会让他们保持相对良好的身体状态,只是因为体质脆弱,又受惊过度,很多人都出现了惊厥、呕吐、昏迷等应激反应。

而那些用命为星盗敛财的角斗士,情况就惨淡多了。

尼禄走向专门用来运送伤员的医务舰。

这里灯光明净,墙体雪白,以无菌玻璃隔出一个个4平米单间,里面放着医疗舱、输液器和大型检查设备。

大部分角斗士被打过镇静剂,正在医疗舱内安静沉睡;

零星几个人还在由医官确认麻醉药耐受性,神情麻木地坐在舱外等候。

尼禄一路走一路看,红瞳深处冒着一股冰冷的火。

直到他突然止步,跟随他身后的狼骑们,便也驻足立定。

干净的玻璃隔间里,鬓发霜白的狼骑正坐在治疗舱边。

在明亮的灯光下,他身上的累累疤痕,便更加触目惊心,而胸口的银叶蔷薇纹身处,伤疤却相对少一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曾在生死搏杀中,拼尽全力护住的缘故。

在没有主人命令时,他便神情呆滞地坐在地板上,视旁边的椅子为无物。

尼禄在他面前蹲下,好与他平视。

然后,他用最温和的语气问:

“还记得我吗?我是尼禄。卡厄西斯家最年幼、最不成器的那个皇子。”

老狼骑不出声,两眼空洞地望着他。

“叶卡?”大皇女的名字。

没有回应。

“埃利诺?”二皇子的名字。

没有回应。

“诺伊?”三皇女的名字。

没有回应。

“艾萨克?”四皇子的名字。

没有回应。

尼禄想了一会儿。

顿了顿,他又说:“父王呢?卡拉古·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有印象吗?”

直到这个名字出口,老狼骑死水一般的眼眸中,才微微有了波澜。

……是父王的狼骑。

尼禄的手指攥紧又松开。

他可以在战场大开杀戒,也曾把叛党吊在太阳宫门放血,但绝对不擅长应对所有来自过去的人和事。

对他而言,生命就像被撕裂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是像梦境一样柔软飘忽的蔷薇色,另一部分则是铅灰的,尤铁一般冷酷而凝重,上面丝丝缕缕淌下来的,全部都是鲜血和泪水。

他在铅灰的那部分,已经停留得太久了。

以致于有时真的会认为,那段蔷薇色的岁月,只是一场迷梦,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妄想。

于是,当迷梦中走出活人,他简直像一个孩童一样手足无措。

尼禄笨拙地说:“已经没事了。我会把你带回帝国,好好休养。”

在单间过道巡视的随舰医官,恰好走到这一排,看见皇帝在跟一个角斗士轻声说话。

他本想行个礼就赶快走开,但听见少年温存的说话声,医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谨慎靠近那群杀气腾腾的狼骑。

他小声道:“陛下,这位伤员的大脑分析结果已经出来了,您想看看吗?”

见有外人过来,皇帝又变得冷淡:“好。”

他面前悬空出现了一个光屏,上面显示一颗正在转动的半透明大脑,其中还有密密麻麻的分布神经。

尼禄可以清晰看见,一株纳米级的外来神经束,从大脑最下方的延脑部分伸入,如树枝般探出显微镜都难以辨识的极纤细分叉,探进大脑的各个功能区。

医官又打开了一个健康人的参考用脑图。

相较之下,老狼骑的脑图里,很多功能区已经开始萎缩,在探镜下显示出枯萎的灰色。负责储存记忆的海马体,也已经被一层阴霾完全掩盖。

“这一株神经束,就是阿西莫夫项圈接入后脑的部分。”

医官指着光屏解释,“暗沉部分则是因为,伤员被使用了大量的兴奋剂和迷幻剂,致使脑功能大面积萎缩。

“医务舰上的伤员,大半都有这样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不可逆转的永久性损伤。”

尼禄平静地听着,指着那株探入延脑的神经束,说:“我听说阿西莫夫项圈只要戴上,就没有摘除的可能。

医官:“敬禀陛下,的确如此。阿西莫夫项圈的诞生环境,就决定了它不存在被摘下的可能。它是您的曾曾曾祖父,伟大的海勒姆·卡厄西斯先王,为了彻底铲除极度猖獗的达迦草毒贩而设计的——”

尼禄知道这段历史。

帝国历784年,达迦草首次从恩克里尔星球被发掘并采集。它会使人产生强烈舒适感和亢奋感,且由于直接作用于精神力,无法被当时为止的任何手段检测出,于是成为新型毒品之王,迅速席卷帝国全境。

而当时的皇帝,是大名鼎鼎的“杀戮帝皇”海勒姆。

他对达迦草侵蚀帝国现状深恶痛绝,但由于贵族阶层早已开始暗中制衡王室,达迦草流通又有滔天暴利,皇帝屡次下达禁令,却收效甚微。毒害之风渐长,帝国治安混乱。

——于是,海勒姆皇帝采取了最狠戾的手段,亲自制裁死不悔改的囚犯。

他对贩毒者施用前所未有的酷刑,让他们活得生不如死;并让所有在死刑场对枪口嬉皮笑脸的星盗,全部戴上了阿西莫夫项圈。

重刑犯被充作不计人力的基建工具使用,有些甚至会在海勒姆皇帝心情不错时,被赏给极力索要的受害者家庭和仇家。

项圈指令权限完全下放给这些仇恨者,而当时的帝国星律中,无论对佩戴项圈者施以怎样残酷的私刑,都被视作是合法合理的。

阿西莫夫项圈直接作用于大脑神经,可以轻易击溃最穷凶极恶的匪徒意志,也可以从达迦草的幻境中,将那些成瘾者重新夺回。

他们成了海勒姆皇帝最特殊的敢死部队,在对项圈做过隐匿设计后,他们甚至能为帝国所用,潜入毒巢,带回大量有关达迦草的情报。

因为原本就是重刑犯,海勒姆皇帝在使用他们时,也并不需要计算成本和生命代价。

这是一段后世多有诟病、褒贬不一的历史。

但至少在当时,阿西莫夫项圈发挥过无比强大的历史作用:这是银河帝国治安程度最高、星盗集团最低迷的一段时期,同时,在两代卡厄西斯君王的努力下,险些将帝国侵蚀殆尽的野生达迦草,也被从银河系范围内完全拔除。

如今在黑市和边境流通的达迦草,已经是危害性大幅度降低、不能直接作用在精神力的人造培植品种了。

但在铲除毒害的同时,这个可以操控人类意志的项圈,也开始展现出了它的负面作用。

阿西莫夫项圈的制造科技和使用权,最初只掌握在卡厄西斯皇室手里。但当时效忠皇室的生产者和研发者,皆来自帝国各大贵族集团。

在用项圈控制重刑犯的同时,贵族也逐渐开始用它满足自己的私欲:

比如削弱政治对手、抢夺Omega,甚至将制造科技流通给星盗,造成了一百多年后的现在,阿西莫夫项圈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本职作用,被广泛用于控制Omega和奴隶的现状。

尼禄:“至今仍然没有能摘除的案例?”

医官摇头:“一例都没有,陛下。”

尼禄看着玻璃房里的老狼骑,老狼骑木木地回视他。

他知道,老狼骑并不是在看他。只是因为他恰好蹲在对方的目光落点处罢了。

“也许帝国科学局能找到办法。”

他沙哑道,“就算暂时不能摘除项圈,也可以清除项圈内的指令,让它仅仅成为一圈废铁。至少这样,他的人格自由可以获得释放。”

尼禄起身,低声嘱咐医官小心看护老狼骑,然后迈开步子,去查看阿撒迦的情况。

阿撒迦的病房在医疗舰另一端。双层极厚的金属门,上面落着层层重锁,只有门上的光屏,显示着病房内的监控器画面。

褐肤男人双手被铐在足后,很勉强地塞在单人治疗舱里。

他双眸紧闭,呼吸却相当急促,肌肉上繁复的暗金色花纹,也像血管一样泛红鼓张着。

他被送进治疗舱的时间并不长,但关节处被光束枪洞穿的伤口,此时已剩表皮上一个浅浅的坑。

尼禄打开他的大脑扫描图,看见了预想中的一幕。

相比起老狼骑惨不忍睹的脑图,受制星盗长达十几年的阿撒迦,大脑功能区却保持了基本完整。

在最高倍率显微镜下,阿撒迦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顽强地再生和修复;

被阿西莫夫项圈探出的神经束牢牢占据的脑区内,每一根原生的神经突触,也在无声而激烈地对抗。

每当一个神经元被阿西莫夫项圈取代,便在极短时间内,再生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神经元细胞,顽强地抢夺属于自己的神经突触。

他想起在斗兽场内,阿撒迦即将摔上防护盾时,本能将自己推开的动作。

项圈的束缚下,却依旧保有身为人类的良知——不,甚至已经算是超乎大部分人类的良知了。

难怪阿撒迦能有即便戴着阿西莫夫项圈,也依旧能咬死几任主人的经历。

“陛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再生能力。”

医疗舰上的首席医官见他过来,躬身行礼后,心惊胆战地说。

“我甚至没敢打开医疗舱。真害怕他会在治疗射线下,突发变异成什么怪物……”

尼禄怔了怔,再次抬头去看光屏。

那个装着阿撒迦的治疗舱,果然是暗着的。

……也就说,阿撒迦仅仅靠着他自身的虫血,就已让关节处的枪伤痊愈大半了。

阿撒迦只是半人半虫而已。

那么,真正的虫族……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

此时,荒星上的转移工作已基本结束。所有的星舰广播,一同响起准备启程的号角声。

“我要他的血检样本、活体组织切片样本、生物分子样本、病理检查样本——所有这艘医疗舰上可用的检测设备,应用尽用。”

返回皇帝驻舰前,尼禄没忘记嘱咐首席医官。

“回王都后,把所有的检查样本,递交给帝国科学局和皇宫医学院。”

“遵命,陛下。”

首席医官应下,但显然还是有些焦虑。他忐忑不安地问:“请陛下饶恕臣愚钝无知,我们应当以怎样的程度去研究他?是否要把他当作危险外星物种看待?

“我的意思是……如果需要最详尽的检查结果,除了无害的细胞切片和血样抽取,还有更多检测手段,不过相对而言,那些检测手段,会比较适用于动物实验体……”

尼禄站在舱门边,稍稍想了一会儿。

出于帝国迎战虫族的迫切需要,直接对阿撒迦做活体实验,是将利益最大化、获取速度最高效化的方式。

他亲眼见识过阿撒迦逆天的再生能力。即便将他四肢和头颅全部解体,仅靠一颗人造心脏维系供血,阿撒迦都能保持“活着”的状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

尼禄想起了男人金眸低垂,把幼鼠轻轻拨出斗兽场的模样。

他沉默半晌,只说:“你们应把他当人类看待。”

银色的发梢扬起,皇帝转身离开了医务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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