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艇在指挥基地平稳降落。狼骑打开舱门, 就见小皇帝率先大步迈出,一脸冷冰冰和不耐烦。舱内两个被狠狠训斥的男人,却各自在角落里踟蹰不定。直到狼骑等得太久, 纷纷探头往舱内看, 他们才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跟着尼禄回去。
“海德里希, 拟定新的作战计划。虽然一开始我们主张西境以演练为主, 不能全面交战,但现在‘黑门’继任首领被杀,内部必定大乱,局势已经不同。如果可以趁机把西境那30%的沦陷宙域收复,无论搭建帝国防御体系,还是让我方实力大幅增强, 都会颇有裨益。”
尼禄说着, 直接把光屏发生器重重拍在男人胸口, 红眸显然余怒未消,仰起来瞪了他一眼。
“这些话, 我刚刚都在穿梭艇上说过, 就在你莫名其妙狂躁的时候——不准再让我重复第三次。”
海德里希默默接住发生器:“遵命, 陛下。”
白狼骑一直站在门边,也没敢靠近,宽厚的脊背微躬着, 明显想把自己的存在感变弱一点。尼禄叉着腰转了两圈,在他跟前站定, 凉凉道:“不是说回来后帮我清洁?”
白狼骑讷讷地:“我……我不被允许碰您……”
尼禄:“例行清洁除外。”
又转过头, 嘱咐海德里希:“好好工作, 稍后我回来验收成果——唔!”
他话没说完, 就被白狼骑欢欣鼓舞地抱起,捧着直冲向书房外去了。
书房内的黑发将领,面朝门口静立片刻,才慢慢在光屏前坐下来。
刺鼻的焚香气息,已经随着尼禄离开而散去。
但男人放在膝上的双拳,依旧紧紧地攥着。
……
系统神神秘秘地对尼禄耳朵说:【宿老师,我给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怕~】
尼禄冷嗤一声,兀自吹走鼻尖上一块泡沫。
尼禄:“……阿列克谢,你用了一整瓶洗浴剂?”
白狼骑的狼脑袋从满天飞的泡泡中探出,看起来像悬在热蒸汽里似的:“没、没用光一瓶,只是比日常用量多一点而已。我想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去除其他人信息素的气味。”
系统把腿部健康度的面板,献宝似的怼在尼禄眼前:【当当当当~!】
尼禄凝神去看,发现他的腿部健康度,现在已经变成了【-18700/100】。
系统:【虽说任务还是很艰巨,但也正式突破负一万九千大关了!而且有没有感觉,最近奖励点的进账速度,一下变快了?那这样一看,宝感觉一开始负两万那个数字,也没有那么可怕嘛……】
尼禄缓慢说:【……什么?】
系统:【什么?什么什么?】
尼禄:【我记得上次解除屏蔽时,我的健康度应该是‘-19100’。说明近期内至少有四次仇恨值波动,你并没有同步给我。】
系统噎了一下。其实本质是打游戏打忘了,但它反应很快,立刻开始掉赛博眼泪:
【你要宝怎么同步给你?你自从来了这个什么劳什子赫卡星系,动不动就把人家屏蔽,天天把宝关在小黑屋里,又看不见外面发生了啥,宝看到仇恨值波动都是懵的!然后宝天天打游戏追剧点外卖,宿老师的人设重合度又总是100%,仇恨值进度也自己刷,宝除了捋脑波以外啥也不用干,谁家系统是这样干活的?你知道一个系统是怎样被宿主养废的吗?你能懂宝对未来的职业焦虑吗?以后等任务结束了,宝去匹配别的宿主,要怎么去适应007随叫随到的统生?你说呀,你说呀宿老师!】
尼禄皱眉听它啰嗦了半天,一时也分不清它到底是在控诉还是在凡尔赛。
只是系统有一点是对的,自从进入赫卡星系,他除了疯症发作,很少再会解除对系统的屏蔽。
这跟他身为君主的多疑有关系,因为在赫卡不同王都,他在赫卡接触的,是帝国最高级别的军事事务,他不可能让这些重要情报泄露。
哪怕对方来自另一个维度,或者压根没想过要利用。
尼禄:【告诉我四次仇恨值波动的时间点。】
因为系统有过分不清仇恨值具体波动时间点的前科,尼禄强行让它腾出内存,用来记录一段时间内的仇恨值波动和脑波曲线。
有了仇恨值曲线,他便从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次,一个一个往前复盘。
最近一次波动就在刚刚。
白狼骑和海德里希双双飙过仇恨值指标,一个从0/25飚到33/25,一个从70/90飚到了100,结果直接进账200点奖励。
尼禄只觉头顶的泡沫都融化成了问号。
……他俩莫名其妙争执,关自己什么事?
莫非是被训斥后,心里有不服?
海德里希时不时就会自顾自涨一波仇恨值,尼禄早已经习惯了,看他就像看一支摆在那就会涨涨落落的帝国基金。
但头一回在白狼骑的仇恨值记录里,看见飙升历史。
尽管很快就归零了,他还是很难适应。
于是尼禄直接仰起脸,面无表情地问身后的白狼骑:“你刚刚不服气?”
白狼骑正快乐地给尼禄洗头发,冷不丁遭到小主人冷脸逼问,吓得他两手的泡沫都抖光了:
“陛下,我对自己刚刚的御前失礼深感有愧,陛下的训斥也理所应当……我绝不可能对您抱有任何不满!”
他原本坐在浴池旁给尼禄洗头发,尼禄则背对他靠在浴池边缘。骑士就见满池的泡泡里,突然抬起一只湿漉漉的白手臂,直接绕到他的脖颈后方,“咔”地解了头盔。
白狼骑:“!”
尼禄朝后仰着脸,解头盔的手牢牢勾着他的后颈,强迫他低头看自己的眼睛:
“再说一遍你没有不满。”
白狼骑没了头盔阻隔,脑袋被勾在尼禄那张湿漉漉仰起的脸上方,蓝眼睛虽然跟尼禄的红瞳相对,可少年被水汽蒸得湿润发红的唇瓣,总是莫名其妙吸引他的视线。
他脑中瞬间闪过海德里希在舱内说过的那些话,不由努力定了定神,笃定道:“陛下,我不会对您有任何不满。”
虽然骑士视线有点飘忽,但尼禄对他的小表情了如指掌,他判断出,白狼骑这句话确实没有撒谎。
那是为什么?
尼禄早已初步察觉到,主系统所判定的“仇恨值”,其实并不完全准确,更应该叫“因自己而产生的负面情绪”。
但他实在想不通,白狼骑能对自己有什么负面情绪,只得暂时松开他,并揉了揉额心。
而在复盘更前一个仇恨值波峰时,他只觉得脑袋更痛了。
……再往前一段时间,突破仇恨值指标,居然是阿撒迦。
阿撒迦自从摘掉阿西莫夫项圈,仇恨值就一直是稳定的“0/80”。
只是阿撒迦摘项圈后首次仇恨值波峰,居然是在鞭刑的时候——准确来说,是鞭刑的最后几分钟。
尼禄能看见他的仇恨值,从鞭刑中段起,突然开始剧烈地上下起伏,然后在最后几分钟到达顶峰。
当尼禄强行抬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发誓的那一刻,阿撒迦的仇恨值直接飙成了“87/80”。
随后,或许是因为男人当时失去意识了,仇恨值曲线瞬间跌回了“0/80”。
不过阿撒迦晕得快,醒得也快。
醒过来以后,他的仇恨值曲线,就一直在40左右上下波动。
尼禄把眉毛拧成了麻花:“嗯……”
基于阿撒迦的秉性和白狼骑刚刚的答复,他倒是不认为阿撒迦的仇恨值波动是出于不满。
结合之前他踩海德里希大腿,也能把有洁癖的海德里希逼出仇恨值来,他判断阿撒迦的波动,应该是“剧烈的生理疼痛”和“被鞭刑的羞耻感”相加产生的。
可这个判断,没法解释阿撒迦那个诡异的波峰。
尼禄沉思半天,决定暂时跟自己事事要刨根问底的掌控欲和解。
再往前一次波动,看时间点,要到圣殿祭典那会儿了。
尼禄往前拖动仇恨值曲线,发现居然又是白狼骑。
这是圣殿祭典某天晚上的一次波动。可祭典期间,他每天入睡时间都很早,因为不适应健康作息,所以总会跟床边的白狼骑随意聊天,聊到困了,就慢慢闭着眼睡去。
尼禄把那个波峰盯出火花,也没想起当时跟白狼骑聊的话题是什么。
尼禄警告系统:【下次不要犯懒。仇恨值一有波动,即时告诉我。不要再让我一个个回头猜。】
系统噘它的赛博朋克小嘴:【好啦……宝知道了嘛。】
白狼骑花了快有几十分钟,把小主人洗得干干净净。那股刺鼻的焚香信息素完全消失,尼禄身上只剩沐浴剂的香气,和本身极淡的蔷薇信息素味。
骑士倍感满足,这才用大浴巾裹住尼禄,把人抱到床上去擦干。
“把那个玩意拿远一点。”尼禄见他拿出烘干器,很嫌弃地把头一躲,“稍后我还要接见将领,不准把我烘得毛茸茸的。”
“好的,陛下……”
白狼骑略显遗憾地收起。
在最初制定“狩猎季”计划时,谁也没有预料到,阿撒迦会直接冲进对方大本营,把对方的继任首领直接割头。
在G130舰队返回赫卡,亚伯向他汇报阿撒迦的行踪后,尼禄便命狼骑恢复G130所有人的作战记录,并获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而阿撒迦盔甲上的作战记录,也顽强地运作到了他被击落荒星的那一刻。
在被送上医疗艇的时候,作战盔甲的记录画面,已经被救援小队提取,并传输到尼禄的智脑中。
此时尼禄坐在书房里,再次把作战过程观看完整。他没有让海德里希回避,当画面中出现埃罗尔的脸时,他甚至微微眯起眼睛,语气很淡地评价:
“唔,他跟8年前的长相变化可太大了。只有那个被你打得变形的下颌,还能勉强辨认出是他。”
跟他的淡漠态度不同,白狼骑看着光屏里的男人,已经完全攥紧了拳头。
良久,他才用一种异常森冷的声线,说:“在我看来,他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陛下,这就是那个家伙。倘若当年,我能再回头检查一遍,他就不可能活到今天。”
尼禄:“阿撒迦杀了一个本该由我去杀的人。有关这一点,我也不清楚该不该褒奖他。但他能在击杀敌方首领后,在重重围困中冷静思考,将祸水完全引向蝎尾,光这件事就值得一个中级功勋军衔。
“可惜他抗命在先,军功清零已经是从宽发落。
“但就事论事,他在这次行动中展露的作战素养,应该会让你跟我产生同一个念头,海德里希——海德里希?”
海德里希的视线,这时才从光屏中那个歪颌星盗脸上移开。
他在等尼禄洗澡时,已经把军装整理整齐。此时身姿笔挺地坐着,平静回应:
“抱歉,陛下,刚刚确实有些走神。我想我们想到的是同一件事——那就是,以阿撒迦和与其同类作战风格的尖兵,在赫卡首先凝聚出一支以斩首行动为主的特种军团。”
尼禄却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他注意到男人的心神,明显还没有从光屏抽离,不由勾唇一笑,说:
“你也像G130那些发誓保密的舰兵一样,认为我曾落到过这群人手中,是不能流出的耻辱经历,是不是?”
“不,陛下。”海德里希很快回答,“我并不认为那是耻辱。而且我认为G130舰队的士兵,跟我应该是同样的想法: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想再让过去的经历触及到您。即便只是以流言、回忆或者任何精神上的形式。”
“我并不在乎被过去触及,海德里希。”
银发皇帝平静地抬起眼,红眸里是男人熟悉的灼然光芒。
海德里希曾无数次被这种目光折服,也能无数次以这种目光基准,判断出他的君主是否处于理智状态:因为只要他的皇帝陛下不被疯症浸染,他从来只会是这副模样——强大、无畏,如狮子一般一往直前。
“——伤痕对弱者是耻辱,但从来只会是强者的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