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涅大学士从未觉得, 从太阳宫回府的路线有这么难走过。
根据老帝师以往的习惯,他喜欢在每天结束御前会议后,沿着风光秀丽的宫门长廊,散步一个小时, 再搭乘穿梭艇回家。
……但从他正式肩负起为尼禄择偶的重任后, 这条他最喜欢的散步路线,就再也不为他一人独有了。
“阁下, 请您稍等片刻。今天会议上的部分议题, 我认为很有跟您探讨的价值, 希望阁下能听听我的想法。”
帝国元帅一身笔挺的漆黑军装,衬得男人肩宽腿长, 步步生风。
在他的元帅披风上,镶着几枚金光闪闪的军功章,在阳光照射下格外耀眼。
实际上海德里希获得的帝国军功章,远比这几枚要多得多。
但如果要全部钉在衣服上, 估计能将披风的背面也钉满。
加涅一眼就能看出, 男人就是比较青睐有银叶蔷薇象征的那几枚。
加涅:“……在您探讨前我想先请您理解一点。那就是我所负责的皇室内务和教育政务,跟您承担的军事职责风马牛不相及, 想必也很难碰撞出什么火花。”
“无妨, 只是随便聊聊罢了。”
被誉为天才将领的海德里希,这会却又听不出话里的逐客意味了, 坚持跟他并肩前进,
“毕竟我们同在陛下座前共事, 彼此加强沟通, 也有利于政通人和。”
太阳宫宽阔的人行直道上, 还有许多正在打理庭院的宫廷侍官。
年轻的异性贵族, 看见眉眼深邃的帝国元帅, 立刻将园艺工具丢在一旁,兴奋而羞涩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而加涅只有一个念头:
他只希望其中有大胆的求爱者挺身而出,将他身边的男人、连带他那蓬勃的虎狼之心,一并打包带走。
“有关镜泉星系的驻防问题……”
果然不出所料,海德里希依然像前几天那样,一路跟加涅扯东扯西,谈天说地。
似乎贵族交际圈内傲不可攀的元帅大人,最近突然起了闲心,要跟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教育大臣搞好关系。
直到加涅忍无可忍,干脆提前结束今天的散步行程,用智脑呼叫自己的私人飞艇。
黑发元帅才蓦然站住脚跟。
他一双蓝眸深幽晦暗,紧紧盯住加涅冒冷汗的脸,轻声问道: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有关陛下的信息素匹配度……”
加涅:“……我只会在两种场合谈论这件事。一是在陛下的书房里与他单独对话,二是在议事厅里直接向陛下禀报,届时您也可以知悉。但只要陛下不在场,我们的私下议论都是不合礼仪的。无可奉告,再见!”
他逃亡似的跳上穿梭艇,在对方几乎能洞穿甲板的注视下逃之夭夭。
作为择偶事务的全权负责人,唯独他被陛下授予信息素样本,用来跟档案库中的范围内Alpha匹配。
由于尼禄分化成Omega这件事,在现阶段还属于高度机密,他也无法借助医学院或科学局的力量,只能每天回家就待在自己的府邸里,让大数据给他筛选出海量的Alpha档案。
加涅拥有老一代大臣特有的、略显古板的行事准则,他绝对遵从尼禄的旨意,匹配范围当然也严格按照尼禄的标准。
……但他心里知道,某些人抓心挠肝地想要将自己的信息素,跟尼禄的放在一起进行匹配。
老学士瘫软在舱内的座椅上,气喘吁吁地捶着自己的老腰。
但很快他就坐不住了——因为他从驾驶舱的玻璃隔窗中看见,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个人,无论身形和强悍的气场,都跟他家雇佣的飞艇驾驶员毫不相干……
“……无论如何你出现在这里都太过分了吧?!”
加涅整个人贴在舱门上,几乎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起来,
“为什么帝国权杖的领袖会在帮我开飞艇啊?!上将,请回到您的机甲驾驶舱去,我真的付不起您的雇佣金谢谢您!!”
褐肤金瞳的高大战神,只默默缩在狭窄的驾驶舱内,两条结实的肌肉长腿简直无处可放。
他听着加涅的声讨,不安地咳嗽几声,然后一边推着操纵杆,一边低沉地嘟囔:
“很抱歉,阁下,是我不小心导致了这样的局面……您雇佣的那位初级士官,偶然经过训练基地……”
“他是偶然经过的吗??上将???请您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我不能看着您说话,那样飞艇会坠毁的……准确地说,他在您的飞艇附近偶然碰见我,于是他便偶然出现在训练基地……然后他又偶然对帝国权杖的机甲产生兴趣,但我的机甲刚好不适用于精神力较低的人,所以他试驾结束后,感到有些头晕,就说没办法再开飞艇了……因为是我的责任,我便请他暂时休息,然后开飞艇来接您……”
“我从来没有想到您会是这样的人,上将!!您知道我此前对您的印象有多好吗??我甚至在陛下刚刚分化,他们三个在我跟前打成一团时,疯狂祈祷您当时会在那里!!”
“……我也没有……做很过分的事情……”
阿撒迦嘟囔的声音更低了。
他用硬扛辐射风暴击杀王虫的驾驶技巧,把这架小破飞艇开得稳稳当当,又磕磕巴巴说:
“今天会议上的部分议题,我认为很有跟您探讨的价值……”
“……这句话元帅大人已经说过了!!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是在哪里对过台词吗?!”
加涅惊骇地控诉。
而更让他惊骇的是,男人那双璀璨的金眸,居然被猜中般微微睁大了——老天,他们是真的对过吗??
“……阁下,我没有恶意。只是针对前几天陛下在会议上提出的……择偶问题,我、我作为陛下信任的知情者之一,目前这个事项的进度……”
“议事厅之外无可奉告!!”
飞艇稳稳当当地停在加涅府邸门口。舱门一打开,加涅就迫不及待地伸出一条腿,颤巍巍踩上地面——
然后那条腿又收了回去。
……在他简朴的府邸门口,白发的帝国宰相正抱着双臂,倚墙立着。
他一见加涅,就开始笑眯眯,明显已经恭候多时。
阿撒迦停好飞艇,就巴巴地把脸挨在玻璃舱窗上,不甚熟练地恭维:
“大学士阁下,可能之前您有些看不出来,其实我向来都很尊敬您……”
加涅跟阿撒迦同为御前议会成员,光今天送他回家这一遭,阿撒迦说的话已经超过了他们相识以来说过的话的总和——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认为阿撒迦是个沉默稳重的军神角色啊??
老学士那条收起来的腿,又立即踏出舱外,并及时落到了地上。
但下一秒他就后悔了:
叶斯廷已经施施然走过来,看似搀扶,实则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刚从医学院出来,顺道为您带回保养心脏的营养剂。”
叶斯廷搀扶着他,礼数周全又妥贴,神态中竟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加涅猛地摇头,把二皇子的虚影从眼前拂去。
叶斯廷还是轻声嘱咐着:“工作之余,您的健康状况应获得更多关注,尤其是您的心脏问题。”然后脚底一抬,极其自然地迈进了加涅家的大门。
加涅被他搀着胳膊,看着白发宰相不请自入,心中万般无奈,到口难开。
然后他的余光发现,叶斯廷的手在背后,似乎对飞艇方向摆了摆。
迟迟不肯起飞的飞艇,便一步三回头地飞走了。
……所以他们早就串通一气!
这几天一直纠缠他这个九旬老人,只为打探陛下的候选配偶消息!
“我不可能与您私下谈论陛下的择偶情况,也不可能帮您查看您信与陛下信息素的匹配数值。”
加涅索性把一切都说开,
“除去这两件事以外,我完全欢迎阁下的到来,也欢迎阁下在我家享用午餐。”
“我也本不打算与您谈论这些。”
叶斯廷反倒笑了起来,按着茶壶为加涅倒茶,
“您怎么这么紧张?”
他表面客气推脱,但屁股死死粘在沙发上,真的在加涅家赖到午饭后才走。
席间,他的确没有谈论任何有关尼禄婚姻的问题。
只是在吃饱喝足被送出门时,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您认为陛下有从婚姻中获取幸福的可能性吗?大学士阁下?”
他笑笑的,但眼里始终像压着很多心事,
“我的意思是,在考虑平衡势力、政治格局、帝国稳定这一切以外……在这个庞大的国度,会有能令陛下感到幸福的人吗?”
加涅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再度在叶斯廷身上幻视到某种熟悉感,这让他含糊地脱口而出:“这取决于,你对‘幸福’的定义标准有多高……”
“我的标准……那可是很高的啊。”
叶斯廷侧过脸去,声线像带着笑意,又像在叹息,
“陛下他……”
他的眼眸垂落下来,“陛下对于我……”
“……等等!作为臣子,我不能在私下跟你讨论陛下的婚姻状况!”
加涅猛的反应过来,
“既然你对此心怀疑问,不妨直接在会议上提出。很抱歉,我言尽于此。”
“我想这个问题,应该会被陛下认为没有研讨价值吧。”
叶斯廷重新转过眸子,又笑盈盈地看着加涅,
“感谢您的午餐,那我就不再打扰了。”
白狼骑:【……】
白狼骑:【……有消息吗。】
海德里希:【白狼骑大人,难道您不觉得有点滑稽吗?您是陛下的贴身狼骑,居然仍对进度一无所知?或许陛下也不如您想象中那样信任您。】
阿撒迦:【没有,我没问到。】
阿撒迦:【叶斯廷在加涅大学士家待了很久。或许他知道什么。】
叶斯廷:【上将太高看我了。我只是在大学士家里蹭了一顿饭,就被扫地出门了。[肚子鼓鼓.gif]】
海德里希的信息完全能看出元帅此时的恼火程度:【所以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着某个从未见过的Alpha突然出现,直接降落到陛下的寝宫,然后顺理成章成为陛下的配偶,顺理成章与陛下繁育子嗣。是这个意思吗?】
叶斯廷的回复则相对冷酷:【考虑到您的大臣身份,我想恐怕是的。我认同加涅大学士的一句话,谁也没资格置喙陛下的选择。】
尼禄在书桌后方批阅议案,期间抬头看了白狼骑好几眼。
半晌,他还是没忍住开口:“你……是在线上聊天?今天一直在看智脑。”
白狼骑猛地收起智脑:“……噢,小殿下!不是的,这个,这个是……”
尼禄继续批阅议案:“不用跟我解释,你应该保有自己的隐私。何况你都叫我‘小殿下’了,估计答案归于很难想的那一列。”
白狼骑愧疚地耷下狼耳朵:“……”
议案弹出的间隙,尼禄收到了来自加涅的私人消息,便优先选择点开来看。
老帝师自接领他的任务后,就一直在一个星系一个星系地筛排候选人,所有筛选结果都会同步给尼禄。
尼禄完全将自己的配偶筛选结果当政务一样批阅,事实上,如果白狼骑主动发问,他会全盘托出,不认为有隐瞒的必要。
【截至目前为止,按照您的人选标准,帝国北境的筛选已经结束了,并筛除了存在基因缺陷、家族遗传病史、牢狱前科的人员。】
加涅在文字信息中告诉他,
【接下来,我将开始从南境的帝国档案库进行筛选。】
尼禄在长长的滚动名单中,随意点开几个来看。
他首先关注的就是信息素匹配度。
根据皇室传统,帝王会优先选择跟自己匹配度超过90的Omega,因为从科学上来说,匹配度高的AO结合,诞下优质子嗣的概率是最高的。
但这些天的筛选结果,让尼禄感到心惊。
尼禄:【最高匹配度只有40%。样本体量如此庞大,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加涅沉默了一会儿。
他不得不安抚尼禄:【陛下,虽然少见,但卡厄西斯家族中,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信息素极难匹配的情况。譬如阿斯特莉德亲王殿下,卢西亚斯亲王殿下,奥格斯托亲王殿下……】
尼禄:【正如您所说,他们都是亲王,而非需要承担繁育义务的加冕君主。我比较担心的是,是否是因为我不是原生Omega的缘故,导致任何Alpha的信息素都极难与我匹配?】
加涅只得说明:【目前这件事的确很难验证。不过请您不用过度焦虑,信息素的匹配度是会波动的。 AO之间的好感、接触时间等等,都有可能让匹配度变得更高。比如您的父王,与先后殿下大婚时的匹配度是92,但先后殿下在决定备孕诞下您以前,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已经高达274了,是帝国信息素匹配度最高的一对伴侣。】
尼禄紧绷的唇角舒展了一些。
对他来说,这倒算是个好消息。
【既然如此,在筛选结束后,让当前匹配度最高的候选Alpha,作为宫廷侍官到王都来。我会亲自接待他,并尽可能学习如何施展魅力。】
尼禄做了一个决定。
在撰写好这条信息时,他侧过头,看向桌边的镜子。
这似乎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认真地端详起自己的五官,并且不确定地微微蹙起眉。
良久,他突然侧过脸,问白狼骑:“你认为我是一个富有魅力的人吗?阿列克谢?我的意思是……哪怕对素未谋面的Alpha而言?”
……白狼骑的手甲“喀拉”一声,当场捏爆了手中的智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