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已经显得没有多少新意——一则名为《农夫与蛇》的寓言故事足够概括。
蛇从严寒中苏醒,吐着信子询问农夫是否愿意让他们进一步做精神力研究,好拯救那些被迫变异的战士和战士后代,以弥补农夫“创造”了冬天的罪过。
而当农夫躺进蛇的实验舱时, 并毫无防备地吸入高剂量麻醉气体时。
蛇却突然全部退出了实验室。
数千万道暗物质光束, 贯穿了他的身体。
那种骇人的疼痛至今难忘。
正因圣洛斐斯很强,哪怕算上初诞于深渊的时期, 他都未曾尝过败绩——
这种重伤濒死的痛苦, 甚至是他此前从未有机会体验过的。
而他曾庇护过、曾为之着迷的人类给予了他。
他记得有两道光束特地瞄准了他的眼睛。
他那双金色的眼瞳, 被人类称赞拥有“地球最贵重的矿物的颜色”,顷刻间就被灼成了黑色的焦洞。
如同人类也懂得心虚, 知道他们的恶行不能被目视。
(……他没有被处决,重复,他没有被处决……他依旧有生命体征,但很微弱, 而且他的自愈因子仍在运作……)
(见鬼, 这到底是什么物种……莫非他真的是不死的?那人类岂不是——)
血流如注。
共生体溅出的血液,将洁白的实验室泼洒成猩红。
连王虫都没能将他重创到这般地步。他呆呆地跪在实验室中央, 仰着焦洞一样的双目, 似乎根本弄不明白是谁在攻击他。
(——来自联邦最高议长的直接命令。加大光束输出功率,第二次攻击!)
(……不, 不,这已经够了!我受够了!)
(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不能这样对待他——就算虫族是他创造的, 他也依然救过地球!滚你们的, 我不干了!)
(……你敢战场抗命, 士兵?!)
砰!
砰!
砰!
连串的枪声, 混乱的惨叫。
喧嚣很快变为死寂。
第二次暗物质光束如约降临。
(……事到如今……没有退路……必须控制……必须警戒……必须依靠人类的力量……)
(……不, 他还活着……生命体征……)
从此处开始,圣洛斐斯的记忆便正式中断。
他怀疑那一荒谬的“剧情”力量,从这里开始介入了。
因为就算被人类暗算,重伤濒死,凭他的能力,他也应该很快恢复如初。
但是那枚植入他脑中的暗物质碎片,和某种不可违抗的“剧情”力量共同钳制了他。
以至于他不得不处在一种极度浑噩的状态——直到第二次虫族战争来临。
帝国扭转了本该大败虫族的结局,同时,他脑中的暗物质碎片才骤然脱落。
他操纵虫群,强行突破圣山基地,并抢在人皇之前,获取了他当年未能得知的后半部分——
当年人类无法杀死他,又不敢轻易将他放走。
害怕他在恢复如初后,会循着地球的坐标,以最残酷的方式向人类复仇。
于是,源自于他向人类提供精神力的“圣殿工程”,被修改得面目全非。
旧联邦决定将他囚禁在人类世界以外,并使用他的共生体细胞与人类基因混合,制造出面目狰狞的类人生物,成了他的“神侍”。
“神侍”世代生活在圣山基地,不断与同类交配繁衍,以达到长久监管他的目的。
由于他的神智一片混沌,精神力被大大削弱,以至于连“神侍”这种混血克隆体,都能勉强压制他。
……而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
“圣殿工程”本该以封印大魔王作为结局,被遗弃在地底深处;
结果有两个突发情况,导致人类不得不再次扭转他的历史地位:
其一,承袭过精神力基因的战士,后代的畸变程度正在一代代降低。
人类和精神力基因,似乎在迭代中逐渐找到了融合点。
人类的精神力战斗体系开始逐渐完善,但强行变异导致的基因缺陷,却始终无法弥补。
高负荷作战过后,人类会因精神力后遗症而陷入木僵,从而丧失战斗力。
于是,旧联邦再一次想起了他——
因为他是那个当初在虫族战争中,唯一能用精神力疗愈变异战士的人。
……其二,则是在第一次虫族战争结束后的近百年时间内,那支虫族残部,的确仍在对地球虎视眈眈。
当人类第一次实现曲速跃进,并成功跃迁到太阳系外的半人马星系,尚未来得及庆祝,就惊悚地发现了遍布宙域、枕戈待旦的虫群。
这些失去王虫的虫群残部,并未贸然对地球发起复仇,只是睁着猩红的、嗜血的复眼,日夜不休地注视太阳系的方向,似乎仍在忌惮某个存在。
直到银河帝国推翻旧联邦,恺撒大帝悍然发动远征,它们才悄无声息地隐没在宙域中。
旧联邦发现虫群时,距离人类与他反目的那天,早已又过去一代人。
时任旧联邦政府紧急集议,决定将“圣殿工程”进行第三次修正——
而第三次修正方案,则是人类唯一遗留在圣山基地的计划,也是真正流传到银河帝国,被每一任卡厄西斯帝王秘密传阅,直至卡厄西斯家族被叛党覆灭,才骤然截停的计划。
(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标志……一个定期向宇宙展示,借以威慑敌人的标志。这决定圣洛斐斯的定期出巡,是极有必要的……)
(也正因如此,一个让圣洛斐斯的出巡完全合理化,以及令他发挥疗愈能力的文化背景,也是有必要奠定的……流淌着人类血脉的后来者,正如你们所见,我们最终选择了宗教。)
(……‘祂’是最大的人类罪。但绝不能使‘祂’成为人类的敌人……)
最可笑的是,第三次修正的“圣殿工程”,完全抹去了“人类罪”的前因后果。
只模糊不清地警告后来者,要当心圣洛斐斯的力量。
……而那场颠倒是非的审判,那场蓄意谋杀的军事行动,就此在人类历史中烟消云散。
圣洛斐斯变成了人类的宗教工具和“剧情”的傀儡,无知的后继者们仰视他、敬慕他,睁着他们无辜的双眼,以为纯白的神之子自始至终都眷顾着人类。
而按照他获知的“剧情”,他还将要沦落为人类的玩物,于浑浑噩噩中供几个所谓的“主角攻”争抢;
并在帝国战败后受尽屈辱,最终再出演一场被人类拯救、爱上人类并大被同眠的恶俗戏码……
圣洛斐斯闭上眼睛。
他知道若再回忆下去,就要触发人皇的“杀意一激灵”了。
不可见的触肢团在四周涌动。
在尼禄集中感知精神力的间隙,它们再度延展向王都各个角落。
他已无意再去质问谁。
对他,对人类,这都将会是一场足够公平的审判。
若他没有选择登上那艘残破的飞船,没有在虫族灾厄中降临地球,人类文明不会有延续到今天的机会。
而他,作为曾赋予人类存续机会的存在。
——也理所当然能再次剥夺。
……
尼禄频繁停留圣宫这件事,没有在民间引发什么争议。
帝国处于战后哀悼期,一切祭典停止举办,其中自然也包括圣殿祭典。
在战后受精神力缺陷影响的战士,尼禄则将他们转移到疗养院调养,并全额承担战士及其亲眷的开销。
事实上如果他的精神力研究进度不佳,尼禄将不得不在圣洛斐斯离开前,请求他最后一次治疗帝国的战士——
想起圣洛斐斯治疗时渗血的眼部绷带,他皱了一下眉,本能地抗拒这个选择。
……但对某几个Alpha来说,在尼禄的疯症问题都已经自然消失的当下,这是一个能令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的危险信号。
鉴于在尼禄把圣洛斐斯接进王都时,Alpha们就已经心怀鬼胎地劝谏过一遍了,若想再重复劝谏,必然会惹有小暴脾气的君主厌烦。
一般来说,海德里希都会是四人里那个胆大包天、首先打破僵局的人。
但这一次,他竟然足足隐忍了一个月。
帝国元帅每天照常参与御前会议,看着御用穿梭艇一次次飞往圣宫,然后一声不吭回府邸去,专心捣鼓要捣鼓的东西。
等尼禄的日程终于能腾出时间,他提出要让尼禄与他共同前往边境。
尼禄诧异地挑起眉:“那将占用我五天四夜的时间,元帅。在我决定是否跟你同去以前,你最好告诉我,那里是否有值得我去看的东西。”
海德里希:“是个秘密。”
尼禄冷漠:“你在你的皇帝面前没有秘密。说出来或我强迫你吐出来。”
海德里希:“您可以亲自强迫我,但那仍是个秘密。”
白狼骑的拳头开始预热:“陛下,很乐意为您效劳。”
尼禄按下骑士嗡嗡发烫的手甲,审视对面的男人。
帝国的最高指挥官、百战百胜的天才名将,正冷着一张俊脸站他跟前。
明明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禁欲气质(以及Bling bling的刺眼光线),但尼禄莫名能从他身上看出幽怨的置气意味——
像系统下载到他脑中的狗血剧里的冷宫宠妃。
他指尖点着桌面,思忖了一会儿。
事实证明,尼禄确实不能拒绝像海德里希这样的人物。
不管是为了帝国,还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他很怀疑海德里希完全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能屡屡成功拿捏他。
“我会驾驶猩红。”最后他决定,“那比穿梭艇速度更快。”
跟着,小皇帝一扬眉,迅速反击正要露出得意微笑的海德里希:
“噢,抱歉,我忘了某些人从来只坐指挥舰来着。看来等我的机甲抵达边境,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海德里希:“……陛下,我的确专攻军事指挥,但并不代表我一点也不会开机甲。我的精神力在9300上下,如果您想要知道的话……”
尼禄挑唇:“但应该开不了白狼或阿撒迦的机甲,嗯?别在意,虽然你无法驱动帝国唯二能追赶猩红的机甲,我还是会为你准备元帅专用舰的。毕竟帝国许多方面都要仰仗它的首席元帅,我不太想看到你逞强撞上锚点的画面。”
海德里希:“……”
猩红以爪撑地,双足猛地一蹬,便像一支红色箭矢般射向天穹。
它起飞时,甚至还在地面炸开一圈音爆云,滚滚烟尘兜头盖脸,往元帅舰的舱窗泼上一卡车的黑灰。
海德里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