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哭了,我装的
只见那血红的长街上拖着一个人。
身下全是血。
这正是龙女和罗阀镇西统卫指挥使共同押来的人。
正是那葛衣男人。
他被铁链拖在车后, 拖出了长长的触目惊心的一条路。
“这是谁?”
“听闻此人之前在御街冒犯太女,太女大发慈悲放过了,但罗阀指挥使却正好撞见, 便替太女教训了这个人, 说皇族名号,岂容刁民染指——”
血红的乘舆下,红玉飘带纷飞。
与之交缠的是一缠金线乌黑长帖, 那正是另一顶轿舆,由饕餮拖行。
不过踩在这御街上, 便生出雷黑煞气。
罗阀。
当下的镇西统卫指挥使, 阏壅人皇的耳目股肱 ,可独行御道 ,享头份尊宠。
这正是其座驾。
他有着一双如鹰的眼睛, 精明的脸, 精瘦的身子, 黑甲在繁阳下凛凛有光, 斜视那地上的葛衣男人。
“还望殿下,不要觉得臣多管闲事。殿下心善,臣可无法吞下这口气。”罗阀道,“这等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下|等货色,怎可侵指龙女威名?必得严惩, 以儆效尤。”
“多谢罗伯伯指点。”乘舆下, 龙女也被簇拥着走下了, 她灿若明珠, 皎若明月, 亲昵地道, “遥儿已明白, 不可逞匹夫之仁。罗伯伯教导的是。”
这是亲昵的称谓。
罗阀除了为其父心腹外,也为如今黄金台七大一品高手之一,皇族见到,当礼让三分。
龙女对他也是如此。
罗阀满意地看着女子恭敬的态度,摆了摆手,那已被他亲自喊人割去舌头、剜去眼睛的葛衣男人被拖走了。一阵凄厉嚎声震透天明池。
龙女“哎呀”一声,捂住了嘴,似不忍般地摇了摇头。
罗阀却闭眼享受一二,才又眯眼:“那是谁?”
他目力极好,目光所及,是一位姑娘。方才他就注意到,她被押在龙女的队列后。
此女娇柔窈窕,一身浅蓝裙衣,眼尾一颗痣,楚楚可怜,令人想起笼中雀。
“不过是一位可疑之人,被我一眼看见,让带去龙阁好生审审。”龙女先前救人是为善名,抓住慕槿,却也有立威之意。
她观察罗阀神色,有所意会:“怎么,罗伯伯有兴趣?”
罗阀大笑了声:“是有兴趣。”
龙女:“那……”
“既然宴时未至,不如把她提来,臣亲自审她?”罗阀眼中充满了兴味。
“伯伯真不等宴后?”
“不等。”
龙女抿唇一笑,挥了挥手,慕槿便被提了上来。
而此时的她眼角带泪,可怜、弱小又无助。
见到罗阀和龙女,更是瑟瑟发抖了一下。
“看到罗大人,还不快跪下!”有人喊她。
“是……”慕槿嘴唇咬得发白。
然而,面对罗阀,她似脚软般,直接摔倒在了地上,更显柔弱。
“怎可在太女和罗大人眼前失仪!”有人抬起鞭子,“再跪!”
罗阀却挥了挥手,道:“罢了,一个小姑娘,不过问些问题,何必恐吓呢。”
他的声音荡过兴味,又持起一根杖,居高临下地挑起了慕槿的下巴。
“这位姑娘,看上去像是南陵人,而这伤,脖子上,由秘翎卫造成,手上……唔,利器所破,你可有解释?”
慕槿用滴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119:【快,快按我刚才说的做,先报上宛陵霄伪造的度牒上的字……】
刚刚,慕槿一路都被带在龙女的乘舆后。
119号庆幸慕槿没有被立刻被审,让她有时间为她做一些准备。
只见慕槿眼珠一转,娇声娇气地道:
“妾身镜镜,一介浮萍,被人强掳为外室,带到这儿来囚着。后来,不过闹了些小脾气,便讨了主人不开心,被始乱终弃于街头。”
凌镜,正是宛陵霄为她在黄金台取的假名。
当日慕槿虽然在车上被关着,但被人告知过度牒上是此名,不可露馅。
此时,不报全名,便是为了有回旋的余地——
让人无法立时得知她和宛陵霄假身份的关系;
而就算查到,她也可以说不过少报了个姓。
“随后,随后……”慕槿抽噎。
美人娇如玉,罗阀瞬间勾起了唇角,竟耐心等她。
却听龙女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居高临下:“姑娘,此处天明池苑,在镇西都统罗大人面前,哭是不可解决问题的。若不快些不从实招来,龙阁不会客气。”
慕槿抿唇,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我没有说谎。”
她似是被龙女吓着了,求助般地扫了那罗阀一眼,“当时,妾身不过惹了主人生气,就被丢下了车来,只能无依无靠地走在街头,而走到一街巷时,正好撞见酒楼前有人斗殴。”
“当时,妾身只想躲开,当那些穿着金龙衣服的大人们看到我,便说要和我嬉闹,结果掐了我的脖子……”
119:【好,不错……】
这正是119告知慕槿的第二点信息。
她虽然总是失联,且在主线上缺失信息,但神奇的是,她够检测非主线事件非常效率。她现在检测到一桩,能派上了用场。
唯一担心的,只有慕槿的演技——
只见人群涌动。
“她说的是东角楼街巷吧?”
“是啊,听说今日的确有斗殴,那阵仗,那几位秘翎卫是来发泄的,许多人都被打了。”
“啧啧,听说龙阁下阁那一个司,都是为高官子弟买官进来备的,那里的人平日什么都不做,只会欺男霸女。这不是第一次,要我看,这姑娘说得恐怕不假。太女殿下这是……”
似乎是顾忌场合,议论声戛然而止。
龙女的笑容却僵住了。
因为那被吞去的话所指很明显。
——龙女御下不严,且为立威抓错了人。
龙女愣了两息,笑容才渐渐回到脸上。
她凝注慕槿,轻声道:“但姑娘这话,可是有两点漏洞?一,你不是修者吧?那么,又如何从灌了火种的秘翎卫手中逃走的?二,你说你去了东角楼就是去了,可有证据?”
“龙女”不知今日卓府之事。慕槿眼中闪过幽光,却瞬间作出判断。
面上,她再次低泣:“殿下不知,当时,我被掐着,什么都看不清,他们要把我带去一个地方。结果,似乎有什么人喊‘失火啦’,他们就又把我丢下跑了……”
龙女却未立刻说话。
直到一位女官凑到龙女耳边,龙女的神色再次微变,似乎对方印证了真有火灾。
她目光闪了闪,手微微捏成拳头,却又微笑:“那人证呢?姑娘,这问题可不能避过。”
“至于人证……太女殿下,您,您是在折煞我呀。”
慕槿气喘吁吁,后怕地说,“小女孤苦伶仃,我这般说出来,秘翎卫们怎么可能为我作证?恐怕,以后更是要来折磨我。至于旁人,怎会有人愿意为我这位非亲非故的人出头冒犯官大人们?”
龙女冷冷看她。
慕槿却哭泣出声,满脸屈辱:“怎么?太女不信我?小女本就备受欺凌,如今还要受此冤屈,那么,那么……小女愿意以死明志!”
说着,她竟陡然伸长脖颈,径直撞向了那悬在她面前的长剑。
这正是龙女手下的剑,动作决绝而冲动。
“拦住她!”
龙女当即脸色大变,站了起来。
“怎么?龙女要逼死这女子吗?”
“不御下,反逼旁人以死明志?这,龙女不是一向与人为善么——”
龙女微微眯眼,看向慕槿,手悄然握成拳头。
罗阀沉声道:“拦住。”
慕槿自然没有撞上。
她被拖下来了,却是罗阀亲自拦住的。她倒在地上,已哭成了泪人。
龙女瞪着她,只轻轻敲了敲扇子,便坐下了,又重新露出和善的微笑:“姑娘,你误会了,这皇城之中,我有责任护卫万家。不过问问而已。可从无逼人以死明志的理。”
她回头,招呼下属,“快,快派人查查东角楼街巷,把那些人处置了。”
……慕槿的手悄然捏拳。目前只是争取时间,还望她不要处置太快。
但面上,她依旧抽抽噎噎,一言不发。
却见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那是镶嵌饕餮的乌黑扳指。
她抬首,罗阀狭长的鹰眼映入眼帘,凛凛含威。
他淡淡道:“镜镜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此事若是真,太女殿下仁德公正,必会处理;但你若说谎,也会严处。”
他的话举手投足,皆有权臣不可一世的气焰,含有威慑之力。常人恐怕早被骇得说真话了。119不由捏了把汗。
而慕槿大概是在宛陵霄那里被磋磨惯了,她迟疑地看了罗阀一眼,道:“关于受伤之事,我没有说谎,真的。”
她小心地把手搭了上去。小手被大手裹住。
罗阀目光沉了沉:“但本指挥使,还是有几问问你。一,你家乡是何处?”
慕槿再次报了宛陵霄伪造的度牒写的地名。既然有,他们自然已经处理好了细节。
罗阀:“那你那位官人,名字为何?”
慕槿嗫嚅道:“不知。”
罗阀:“不知道?”
面对这等滑稽言语,他目光瞬间变冷,本想发威讯问,但见慕槿小巧依人,是他喜欢的类型,此时又垂泪不止,似乎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便忍住了。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问……罗阀目光变暗。
慕槿道:“他从不告诉我名字,只让我唤他‘主子’。”
罗阀沉声: “那你们在黄金台居于何处?”
慕槿:“我也不知。”
罗阀:“哦?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姑娘,我本看你有缘,想保你,这下——”
“不不。”慕槿似乎甚是屈辱,咬唇,急急地道,“他是掳我来的,一路上,都绑着我、蒙着我眼睛,不让我看见、听见,只骂我辱我。中途,我提起我幼时看过的棋谱,本想追忆,他都说我不配。”
“我实在不忍,和他呛了句嘴,他把我丢下车,还剥了我外裳,让我反省,看我自己离了他活不活得下去。”
这听起来很扯。
但慕槿的伤心和屈辱神色实在太真了。
虽然她话里的一半也的确是真的。
四周轩然大波。
这人掳了人姑娘,只让喊“主子”,不告知名字;
不止如此,还有特殊的癖好,随后不过一点不顺心,就把人丢到了危险的陌生地方。
这可不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碰见的坏男人。
甚至龙女手下,一些个性强的女官互相交流了下,也道:“渣男。”
罗阀眼中同时闪过怀疑和兴味。
慕槿却发现有一道尖利、冰冷的目光射到她这里。
她回头。
只见那天明池苑门口,是一紫衣男子站在人群中。
他八尺昂藏,长身玉立,眉眼含如狼戾色,正双手抱在胸前,冷冷地凝注她。
——这可不正是宛陵霄。
他目光冷如冰,竟似……生气了。
慕槿身子一僵。
只见宛陵霄目光落到她和罗阀拉在一起的手,又是沉了沉,却是招手道:“镜妹妹,闹什么?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两位主角即将争夺“故事王”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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