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槿仰头, 只见宛陵霄立于她对面,双目凛凛有威,不由问:“什么交易?”
宛陵霄:“自然是对付卓瑝。”
慕槿抿唇。宛陵霄现下还想着找她对付卓瑝啦?
不过, 她转瞬突然想到, 宛陵霄虽确凿卓瑝的问题,但他是怎么发现的?而且,他既能诈卓瑝, 莫不也可诈她?
——也不怪慕槿,方才之事阴影太大, 她垂眸眼睫眨了眨, 竟直接问了出来:“少君……你,你是何时发现卓瑝问题的?”
“你可别是在诈我……”她又哭了起来,“方才, 你可表现得那么真, 呜呜……”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似乎还难以置信自己脱了冤。
“……”宛陵霄沉吟一瞬, 凝注她道:“告诉你也无妨,来黄金台的第一日。”
慕槿:“……第一日?”
宛陵霄竟然与她同时察觉问题。
少女眼神幽幽。宛陵霄点头:
“不过要确定,是天明池苑那日。”
他负手逡巡两步,“那日,我套问了卓瑝一些细节。结果, 他犯了常识错误。”
“他妹妹得了惧症。他却说将其送到了一阴冷之地调养。既为惧症, 自然是得到山阳、灵气弥漫之处补足阳气, 怎么还可能送至阴气弥漫、吸引妖魔的阴冷之处?于是我便知他有问题。”
“……”
慕槿张唇, 怪不得, 她不知道这事, 宛陵霄得到的信息量就比她多。
“所以, 少君的意思是……”
“要么有人伪装他,要么他皮下换人了。”
慕槿后退了一步,似大骇。然而,她心情不爽的是,宛陵霄竟反应这么快,她并不希望他反应快。
“那少君后来……”
“稍有部署,再往前查,便去寻了他母亲和妹妹,发现果有蹊跷,于是便嘱咐下属演好。今日,他果然爆发了。”
慕槿张唇。
然而,听他这么说,她却似乎倏然想到了什么,扭过身子,眼泪再度簌簌而落,抹泪不语。
宛陵霄凝眉。
只见少女缩起身子,背影透着疏离和伤心。
他默了半晌,喊道:“……慕姑娘。”
却听慕槿道:“不做。”
宛陵霄:“什么?”
慕槿:“慕槿不与少君做交易了。”
慕槿一向娇柔温顺,但此时她话中却散出漫天气性,宛陵霄不由一愣。
却听慕槿抽抽噎噎地道:“此事惊险,慕槿实在不再想碰。少君手眼通天,定能好生解决。就把我放在这里,需要解毒时找我就好。就这样吧。”
宛陵霄:“……”
少女的话本是祈求、害怕和善解人意之语,然而她说话时,宛陵霄却听到的只有巨大的委屈和怒气。
若少女的话有形,他大概能看到一只温和的牛,想怒气冲冲地朝他冲过来。
他已反应过来:“……你在怪我不提前告诉你?”
“……”慕槿沉默了,不久后,又道,“怎么敢。我知在少君眼中慕槿微末之身,感受的什么都从不重要。方才,我委屈得想死掉,但这自然在少君眼里也不算什么。我也认了。只不过……我,我不想再管这事,也,也……不想再看到少君。”
……她似越说越气,最终爆发出赌气之语,又埋头捂脸哭了起来,竟像真的被方才的事狠狠伤了心。
宛陵霄:“………慕姑娘?”
“……”慕槿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二人之间只有沉默。
宛陵霄凝视慕槿。
只见少女垂泪不断,一张脸雪里透红,似乎是气的。而她的嘴也嘟起,透露难见的气性,如鲜活起来了的雪中花。
鬼使神差地,宛陵霄叹了口气,难得地出口解释,“慕姑娘,我如此做,有原因,是因此事不容有失。”
“不告诉你,也是经过了一二斟酌。”
宛陵霄语气难得多了分耐心,慕槿后背一僵,抬眸。
她脸上依旧挂着泪,与宛陵霄对视,眼中尚有怨气。
却见宛陵霄凝视她的眼睛,问:“慕姑娘,容我再问你一句,平日里你常说谎,或擅长说谎么?”
慕槿:“……”
好家伙,本以为宛陵霄要安慰她,结果张口就是这么藏有陷阱的话。
但她偏偏无法正面答,不由扭头:“我,我……”
宛陵霄继续看她,竟又有条有理地道:“往日,此问我们最有分歧。慕姑娘最爱称自己不喜说谎,我却对此将信将疑。依我看,慕姑娘说话时,实际上时而显出天真之态,又时而道出缜密之语,我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至于卓瑝一事,我亦难以判断慕姑娘介时会展露何等形态。因不愿冒险,所以未提前告知。”
“慕姑娘可能明白?”
“…………”他话是温和,也说得在理。但慕槿更不舒服了。
……宛陵霄这人怎么回事。
她本来是想借着发气激他道歉和生怜,没想到他认真分析和扯起道理来,还不掩饰地又刺探她一番。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慕槿瞪了宛陵霄一眼,冷冷哼了声,脸色更白了。
她不答他的话,只冷冷笑道:“那好,方才没出纰漏,慕槿也算不负少君期望。但我一芥浮萍,实在不想再任人毫不在意地摆弄。少君回去吧,把我关在这里就好。此后若无事,我们不复相见就好。”
“……”
少女的气话如猫,竟让宛陵霄有一瞬觉得被挠到。
……这是从未见过的慕槿。
宛陵霄沉默了会儿,又问:“……慕姑娘,怎么过去不见你这般反应?我记得,你过去也有受冤,但并未展示如此脾性。”
此话似关切,又暗藏机锋。慕槿抬眸,只见宛陵霄不错眼珠地凝注她,眼底幽沉。
……狼心狗肺的小子,这个时候还来刺探她。
而她过去没有那么生气,自然是因为过去的那些事里,她几乎都掺了一脚,不是全然无辜的。
慕槿想着,却是缓缓咬唇,眼泪再度滑下:“那是,那是因为……当时我与少君尚未经历之前种种,我……还没有现在这般在意少君。”
少女的声音倏然变得很轻。
宛陵霄一愣。
只见眼前的少女专注地望着他,一双眼里似有星星点点。
但转瞬,其又蒙上了乌云。
慕槿道:“但少君方才之举,已让我看出少君全然不在意我感受。虽在意料之中,我却难忍失望……”
一颗又一颗眼泪,落到了她衣服上的轻纱上,浸润了一片,那里还有方才被捆时留下的褶皱和被推过来时留下的尘埃,让她此时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宛陵霄:“……”
二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宛陵霄似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慕槿则是不想说话。
“罢了。”半晌后,宛陵霄道,“你不做就不做。但在我处理好卓瑝前,你得待在这里。”
他还要限制她。慕槿扫了眼四周,只见这地窖灰尘仆仆,阴冷难捱,脏乱不堪,心里产生不悦,只又落了两行泪,抿唇没说话。
宛陵霄又道:“此二物收好。”
慕槿抬眸,她看见宛陵霄手中出现了两枚戒指,其中一枚上面缀有四颗碧珠,另一枚……竟是方寸戒。
见慕槿闷葫芦般不说话,宛陵霄直言:“第一枚戒指,有我灵印,与之前一般,可察出你位置。而你敲击碧珠,可与我说话。但你若遇危险不便说话,亦可敲碎碧珠,我就能出现。”
“……”慕槿一愣。她凝视他掌中戒指,碧珠熠熠生辉。
她沉默了会儿,却是拾起了两枚戒指,戴到手上,哽咽道:“不如之前的好看。”
宛陵霄一笑,此女今日前从不展现如此脾性,但今日一现,性子越来越大。
但见慕槿的目光落到那方寸戒上,他又说:“至于这方寸戒……里面有些东西。也没打算真让此地窖苦了慕姑娘。你自己看吧。”
话毕,他全身化为碎影,消失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改变主意找我。”
……
【今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119今日心情简直和坐过山车一样,忍不住多感慨了几声,但看了眼慕槿方寸戒里的东西,目瞪口呆,【等等,宛陵霄怎么给你留了那么多东西??】
在宛陵霄走后,慕槿站了会儿,才打开了方寸戒。
然而,她冷脸打开后,却愣住了。
里面可谓琳琅满目。
丰富吃食有,被褥有,干净衣服有,暖体、清洁和护身的符咒也有。
……最夸张的,宛陵霄竟然放了一顶方寸帐进来。
击壤,挪地之术,可移山千里,亦可化大为小。
慕槿犹疑了番,把方寸帐召出,其小小一只,只占了地窖的一个角落。她走了进去。
而瞬间,别有洞天。
熏香袭来,那地窖的腥气和潮湿消失无踪,明净的幽室取而代之。慕槿看到了精致的木几、地毯、挂饰、床榻,装潢竟与西岭的小院无二。厨房、居室、琴室、书房、药房……样样俱全。
119忍不住感慨: 【好家伙,宛陵霄这是给你搬了个度假村。】
【……】
慕槿却未置评,走到木几前,却见上面放着盘盘糕点,一嗅,便有清淡香气传来,抿唇。
……这明显不是方才临时起意,是早准备好的。这狼崽子。
慕槿坐下,小口小口地吃着糕点,又换了身干净的裙衫。少许,她赤脚踩在地毯上,躺在那摇摇晃晃的躺椅上,嗅着清净熏香,倏然觉得气消了一些。
——若说宛陵霄告诉她方才在演戏时她气消了三成,那现在她气已又消了两成。
剩下五成,正好一半。她便暂且放下怨气,以后再看心情找宛陵霄讨回吧。
慕槿抬起手,当即敲了敲那戒指上的碧珠,唤道:“宛陵霄。”
不一会儿,宛陵霄低沉的声音从那碧珠传出:“做什么?”
慕槿:“我答应你做交易,你要我做什么?”
她说着,昂头。
——方才她本就是想压一压,对付卓瑝,她当然不想错过。
……
“卓大人,听说了吗?”
黑夜转为白日。
荒山之后,卓瑝自小院烧纸出来,便听有修士与他道,“那女人最近吃尽了苦头,但少君还没弄死她。不过暂且放心,我估计她如今状况,死了估计比活好。”
卓瑝自然也听到了,这两日,那地窖中女人的惨嚎不断。宛陵霄每次进去,出来后都双手染血,满眼阴翳。
狠。真狠啊。
但明明也是一界天道之子,竟把受欺后的愤怒写到脸上,真是青涩。真不知他为何能成为那众人的眼中钉。
“卓大人,少君唤您过去。”
“是。”
卓瑝抬首,眼中又流露沉痛,随即跟着修士进去。
宛陵霄立于前方,周身阴冷戾气,但见他进来后,收敛了分,对他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两人之间,流动着沉重的气息。宛陵霄先开口:“阿瑝,你可是才去祭拜了伯母和小妹?”
卓瑝苍白着脸,无声颔首。
“之前的事,已有交代。”宛陵霄又推出一物,“你可用此物去祭奠她们,也算了她们在天之恨。”
卓瑝打开,只见里面血淋淋地躺着数片女人的指甲和两颗眼珠。
他一愣,却旋即意识到……这是那位“慕槿”的。他险些笑出来,那位苍白而无力的菟丝花,在他手下毫无招架之力,还被努力接近的对象亲自摧毁。
此时,她恐怕痛苦到恨不得死,后悔没有来这么一趟吧。
但卓瑝面上,却摇了摇头:“如此也好。但逝者已矣,祭奠再多,也无用。”
“是。”宛陵霄附和,闭眸,脸色却散发寒气。
卓瑝瞥了他一眼。哼,这位天道之子,竟似乎真对那位菟丝花动情了,才如此气恼。
但见宛陵霄凝眉,倏然不语,眉眼又浮现愁色。
卓瑝想了想,试探:“少君,可是遇见了什么苦恼?我可能分忧?”
宛陵霄却摇头:“是有困难。但罢了,我还不至于找你。阿瑝,虽然我本计划一些事等你到西岭就交予你,但你最近经历如此惨事,还是歇息为主。”
卓瑝见他话有松动,当即一喜。宛陵霄此话,是日后要提拔他了。这也是信任他的表现了,真是蠢货。
他却苦笑道:“少君,如今情形,你与我事做,我反而无心思考那些惨事。”
“还望少君尽管吩咐。”
宛陵霄缓缓抬眸。
作者有话说:
提前透一下,宛既然提前知道卓的问题,卓的母亲妹妹当然没死哈。
然后,宛宛挖的也不是槿槿的眼睛和指甲,是妖怪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