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寒风吹拂, 卷起了树叶,也卷起了一地肃杀。
宛陵霄和龙女相对而立。
龙女目光如白冰,直射“闲邪”, 脸宛若蒙了层寒雾:“原来, 你就是宛陵霄——那位传说的西岭少君。你到黄金台来做什么?”
“拜访一番太女。”宛陵霄道。
龙女横眉冷对。天空中黄沙滚滚,已立起了“界”。这是修士铸成的可隔绝外部的结界。而龙女发现,她如今可控的繁阳之力, 竟破不了此界。
她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却冷声道:“我本以为, 你会把界设在通天塔。”
“ 太女, 勿把你我想得过于天真。你是什么人物,你我都知道——身为旁支继女,你却能把嫡支血脉的正统嫡女斗倒, 这可不简单, 也不是所谓‘善名’就能做到的。”
龙女瞪着宛陵霄, 发出一声轻笑, 眼中却散发漫天寒意。
“而你在通天塔,的确也未让我失望。”宛陵霄语调凉薄,“若你真连通天塔那般陷阱都反应不过来,我倒怀疑,你这位‘龙女’, 是不是旁人假扮的了。”
“好在, 你多想了几步, 我也多走了几步。”
龙女脸上的笑渐渐消失了, 乌云漫上她的脸。而她额顶悄然渗出冷汗, 握紧了“上善”。
她并非温室娇养的花, 自然明白了宛陵霄的意思, 也想通了方才的曲折。
通天塔,那是只有一品可以进入的僻静之处,的确是动手的好地方。
然而,面前这位少君,用“神鞘之墓”的秘密把她激去后,却并非真的选择那里作为目的地。
他真正要做的,是让她在那里发现小型陷阱,继而放松警惕,再把她逼入他真正想让她到的地方。
落于北部的陷阱,暗示她朝南避去,是他的局;
她在识破一层陷阱后,避入往日人多的乐坊,产生了松动,也是他的局。
罗阀,献礼,护教,秘密,陷阱,界……环环相扣。
这是——
“连环计。”龙女的眼中浮现怨毒。
她亦反应过来,她过去是如何忽略了乐坊这个地方的特性。
此处,是作乐之坊,修士本云集。然而,真正的高手,要么修心修道不到此处,要么如罗阀,已积攒足够的资源,拥有自己的宅邸,并不与闲杂人混在一处。
换言之,此处大多乌合之众,遇到罗阀之事,大多逃得如飞鸟一般快。宛陵霄大概是算准这一点,才选出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低调、有一定风险但准确的动手之地。
龙女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宛陵霄:“杀你。或者,你愿意直接取血与我也行。”
他的语气如闲话家常。
金石交击声后,天幕被撕裂的声音传来,是两股力量冲撞在了一起。
宛陵霄化为影,龙女也如烟一样散去。
身为一品高手,他们自然不会如傻子一般真的在战前闲话家常。真身早退,那是暗自积攒的力量在相冲。
……
此界同品,特别是高品过招,在某种程度上,和斗棋相似。
除去比自身功法强弱,亦比对功法的了解、悟性和全盘的掌握。
繁阳之辉如星辰般乍落,伴随万物斗转星移;
地底土浪挪山捣地,伴随杀寸阴撼动时光。
龙女所修,为“叩苍穹”和“祸万物”;
而宛陵霄所修,正是与这两者相对的“击壤”和“献长生”。
叩苍穹,携天之力;击壤,夺地之灵。
祸万物,掌万物之则;献长生,控光阴去往。
二者相冲,天地在界中轰鸣。不断重铸和湮灭的物在杀寸阴中变幻无穷。
两人都修独得之秘,奇招妙着,繁复无穷。
若让三品以下来看,此时“界”中只有虚影。和斗棋不一样的是,战时并不会等待对方出棋,高手之间,唯快不破!
龙女纵“上善”出招,冷汗却继而头顶流出来。
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她落了下风。
明明在过去,她凭借旁人所授的对这“叩苍穹”和“祸万物”的理解,难有被完败之时,但眼前这位西岭少君,却让她生出了这般预感。
只因其出手,既正又邪。
正,是他每一招都是正招,她每一次出手他似乎都算准,一步后有十步等着她。
除此外,他每一次出招,既邪又狠,却缜密无比。那是少见的邪招,让人无法立刻想出应对,却步步杀机,处处陷阱。
方才,她若是分一次心,恐怕已如虫撞入蜘网,被密不透风地套入剿命索丢命了。
龙女嘴唇一抖。
她也是高手。而现下的感觉,让她倏然想起过去,和一故人下棋时的场景。
那人棋路非凡,而棋风绵里藏针、变幻莫测、大气难料、处处杀机。在那人面前,只要走错一步,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过去,龙女只在那一人身上感受过这种恐惧。
她没想到,宛陵霄再次给了她。
铮!
“上善”被裹着“杀寸阴”的“闲邪”相压,龙女吃力、狼狈地躲着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的巨剑虚影,听到眼前人发出一声冷笑:
“太女殿下,听说你百年前便破了一品,但如今,你却在那天机册上排在一品之末。是你成为这太女后,疏于修习,才会如此吗?”
龙女似被踩了痛脚,整张脸刷地惨白。她闭眼又睁眼,呼气道:“那是因为我百年前……为了对付一位家族叛徒……受了伤。”
“若不是那一役,怎会让你占便宜?”
“哦?你说的是‘太上’是么?”宛陵霄继续煽风点火地道,“你说的那一役,是‘通幽井之征’罢?正好,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我在神鞘之墓正好看过,和相传不一样。太女不如说一说,我们对一对?”
“……”
龙女心神一荡,猛地秀目睁眸,颤声道:“什么?你说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她却猛地噤声,当即发现不对劲。
眼前的西岭少君,在试探,她不能先稳不住。而且,他说话时也在撼她的心,分她的神。她可不会中招。
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西岭少君,黄金台之事,我可不想你一位外人知道。”龙女却倏然莞尔一笑,“不如来说说你。”
“听闻,你本姓卿,却是一个外室种。你母亲,一位繁阴细作,借着你父亲落难失了记忆,便插足旁人的和美家庭,随后生了你。”
“后来,你父亲恢复记忆,你母亲惺惺作态,称不知他身份,坚持和他和离了。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懂事呢,卿家还想补偿你们。结果,你母子二人狼子野心,陷害原配之子,夺了他金丹,没想到自己受了报应。”
“你如今体内是妖丹吧?真适合你。你那野心勃勃的母亲看到,会欣慰吧……”
她声音轻灵,却口出恶言。
宛陵霄眉头猛然一皱。
虽然百年前,他就学会承受相关恶言,但如今听到旁人诽谤母亲,识海中依然会生出漫天戾气。
他的黑影颤抖。
龙女笑声一顿。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宛陵霄已被她撼动了心神。
“万物生,万物灭!”
只见漫天冰柱由龙女的“上善”生出,竟剿灭了裹住她的“献长生”,卷向宛陵霄,掀起漫天寒气,形成密不透风的笼,竟成功裹住了他。
龙女冷笑,面对这等时机,再次抬手,她决定放手一搏,再召“叩苍穹”之力,引雷盘电,如巨剑般轰向了宛陵霄。
然而,下一息,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快。宛陵霄竟更快。
黑影倏然如逆天生长的树,穿透了冰,刺破了上善构筑的盾。
而在她决意一搏时,她亦露出了破绽。
黑影与闲邪同时撞来。
轰!
声如洪钟。
龙女被撞到地上,竟是全身痉挛,痛苦咬牙,才吞咽了喉头血意。
宛陵霄已化到她面前,先前出招的缜密丝毫未变。
他对她冷冷一笑:“这激将法用得老套。早在百年前,我被一人祸害后,就学会绝不以情动思了。”
龙女抬眸,瞳孔一缩。
一瞬,就这判断错误的一瞬,她已兵败如山倒,密不透风的影裹上她的手脚,化为寒雾,转眼就要吃了她,闲邪亦砍向她的脖颈。
龙女全身颤抖起来。
却突听一道声音响起:
“时逝如朝霜,却可重至。以念为祭,覆光阴,献长生。”
“以念为修,杀寸阴。”
这正是“献长生”心法,却不是出自宛陵霄之口。
说话之人,声音比他更冰冷,如透了寒溪,映了冷月,音色令人想起那被陈于雪顶千年的灵琴。
宛陵霄全身一僵。
这一刻,他似乎真的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剧变,如遭了晴天霹雳。
而他却没有说谎,饶是神色大变,他的应对没有犯一丝错。
当汹涌的如月白雾刺向他时,他的黑影如狼般撕咬回去。
铮!
他的“闲邪”已被一月魄色的长萧挡住。
其箫身漫出白雾,雾中是一月光凝成的利剑,随影而动,散发如竹清香,似“月转东墙花影重”。
而他的眼前,已出现一人。
其双目由一玉色鲛带覆住,但不影响旁人看出他颜如渥丹。他长衫刺雪,气质傲如冷箭,举手投足,只让人想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再细看,他竟与宛陵霄形神都有四五分相似,形容俊绝,却又不大相同。
宛陵霄如大漠之冷月,冷戾惊绝,桀骜难驯。
此人却是高岭之月,傲然清冷,难以攀折。
而那人开口,声如冷箭,却透着透骨的厌恶和憎恨:
“宛陵霄,我的弟弟,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殴豆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