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温柔轻灵。
宛陵霄却倏然眯眼:“你似话中有话, 是不是知道什么?”
慕槿埋头:“……是,的确知道。还请少君恕罪。”
宛陵霄突然把手抽出来。阴冷的雾自他体周散开,把慕槿逼退了一步。
她再度抬首, 宛陵霄冷淡地凝视她, 眼中已无温度。
“很好,慕槿。这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旁敲侧击这桩事的。说清楚, 不然别想好好出去。”
……
慕槿所说的其实正是宛陵霄和南陵卿家的恩怨。这在此界人尽皆知。
她话中也的确意有所指,并没有掩饰她知道宛陵霄在天明池苑遇见了卿澜兮。
这是因为在路上宛陵霄虽然用结界封住了她, 不允许她看清接头人, 但并未一直限制她感观。
黄金台和明月台的漫天通缉以及以及一些流言可以让慕槿得到这个消息。
此时,宛陵霄盯着她,目光很冷。
慕槿跪坐, 陈情道:“慕槿并非有意窥探少君私事, 只不过这其实在南陵传得人尽皆知。”
宛陵霄冷笑一声, 眼中荡过一抹戾色。
他自然知道, 西岭不传,但南陵已把他传成“不可说”一般的罪人。
眼前人敢把这件阴私指出,着实找死。
但既然揭出来,他也好奇慕槿对此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撒谎同遮掩,他皆看得出。而此时看清也正好, 能把一些不清楚的动摇尽数清除干净。
宛陵霄:“你是南陵人, 可见过卿澜兮?”
慕槿轻吸一口气, 埋头道:“是, 我见过。”
“你以为此人如何?”
慕槿斟酌着道:“我以为……卿澜兮的确是明月台的头一份贵人, 南陵人都喊他大公子, 他也的确天资纵世, 气度绝尘。”
宛陵霄:“…………”
他本以为慕槿在他面前好歹会假模假样地批评一番卿澜兮,没想到出口全在夸。
敲击闲邪的手指顿住,他目光愈冷。
慕槿却又道:“但我以为,他也是个虚伪的公子。”
宛陵霄一顿,抬眸:“怎么说?”
“在我幼年时,卿大公子其实来过箪霖村附近的群山修行。但那会儿,明月台的人为了伺候好他,全不顾周围我们这些小百姓的生计。”
慕槿垂眸,四周火光摇摇,她脸上亦蒙上一层影,“平日居住的地方,皆不可以住,不顾家中有无病人老小,皆得一个时辰迁出。种了数年的果树、农田,说收就收。做了这些,还得去卿庙跪拜,感恩大公子是位善人,把善留到了这里。”
宛陵霄沉默。这是明月台一些人爱做的事。
少许,他又抬头:“南陵尊卑既定,你生出如此想法,实属忤逆。”
他微妙地一顿,目光如蛇一般附在慕槿身上,“这让我觉得你不似南陵人。”
慕槿抬眸。
少女的眼神清澈却坚定,字字铿锵,话竟似发自肺腑:“蝼蚁也有心,也会感受。我也曾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天行有道,却是无常道。此意正是,天道并非为固定的,而是随着发展变化的,其中,人心所向也是变数之一。慕槿以为……尊卑、世理、对错也是如此。”
“……”宛陵霄道,“你有这些想法倒真让人意外,慕姑娘。”
慕槿却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又捂了捂嘴。
随即,她放柔了声音,轻声道:“总之,我不喜欢卿大公子……喜欢少君。”
宛陵霄:“……哦?可我的名声,也不好啊,慕姑娘。”
“你不是一直害怕我么?”
……宛陵霄竟又融入了试探。
慕槿埋头:“害怕,只是因为少君有时对我很凶,但我看得清一些事。”
“卿大公子他想要正名,却行恶事,但少君您……虽然有时残忍暴戾,但行事有道。”
宛陵霄眯眼,鲜少有人敢把这两个词怼到他面前,还是完全没有力量的人。
但眼前的少女虽看上去柔弱,却不仅说了,还说着说着再次仰头,小心翼翼地与他对望:“您虽对叛徒、可疑之人残忍至极,还经常喜怒无常……但却并不同罗阀之流,会肆意掠夺欺凌旁人。慕槿在西岭几月,亦看见少君断了旧族弊病,处事公正,自有决断。少君在立自己的道,不是么?”
慕槿此话诚恳。虽然她嫉妒宛陵霄,想夺他气运,心里却也的确是这么评价他的。
而宛陵霄专心致志地凝视慕槿,眼中散了些寒意,只多了些令人看不分明的东西。
“慕槿,你很有趣。”他缓缓道,“我倒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人了。”
“……我本来就不是卿家的人。”慕槿道,“少君怎样才信?”
宛陵霄却不置可否。
却听门外倏然传来了通报声,是他的下属来了,说有事要禀报。
宛陵霄便让慕槿先走了。
走时,她回首,看见宛陵霄蒙在影下的脸。
……
小院中一派寂静,竹随风动。
慕槿刚刚出去,便立刻听见了119的声音。
实际上,在刚刚她主动隐晦地提到卿澜兮时,119便已经一副要吓傻的模样了。因为这并非119的主意,是慕槿自己突然提出的。
119:【十号,你怎么可以主动在宛陵霄面前提卿澜兮?就算你有附生灵契,和宛陵霄关系有所缓和,你也不该这样冒险啊?!】
119还记得自己当时被吓到快窒息的感觉。
明明前面都表现得很稳健,慕槿突然话锋一转,开始在宛陵霄的雷区蹦迪。
她过去领导的攻略者们,避开和卿家有关的事还来不及,慕槿却主动提起,这简直……
太不成熟了。
【但119,不是你说攻略宛陵霄需要冒险吗?】慕槿声音竟很委屈。
【但没让你这么冒险!】119吸了口气,【你要知道,跟了宛陵霄多年的下属都不敢轻易在他面前主动提一个字,你和他不过相识不到半年,就敢在他面前大抒己见,这是在做什么?】
【好……我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慕槿很沮丧地道。
然而,她识海中倏然传来一道提示音:
【宛陵霄善念值-1%】
……119听到这道声音,心脏都要停了。
她就知道!
但想了想,她决定还是不打击慕槿,先安慰一下,让她继续稳住心态,不要冒进就好。
然而,一瞬后,提示音竟又响了:
【宛陵霄善念值+4%】
【…………】
119道,【怎么会这样??】
慕槿也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但却似松了口气:【太好了。】
她语气难以置信,却充满了惊喜:【119,我也没想到会有用,我只是冒险试一试。】
话虽然如此,慕槿却悄悄勾起唇角。
她当然是确定有用,才会这么说的。
卿澜兮,宛陵霄的心病。天明池苑那般跳出来,她不抓紧利用一番来攻略宛陵霄,那枉她过去的修炼了。
有成果就好。
慕槿只打算继续慢慢试探他。
只有冒险,才能有获得。
她走回了偏屋中。
……
是夜。
风雨潇潇。
一队人马正风雨兼程地赶过来。其中一位正是卓瑝。经过天明池苑之乱,他的身份已死,不可再用。宛陵霄派了一群人接他过来,表示要回西岭安置。
这卓瑝早知道。但现下,迎着风雨,这位曾经的黄金台臣子、西岭细作脸上却布满了泪痕,眼中渗出的,竟是哀恸和痛恨。
惨,太惨了。与他同行、知道卓瑝经历了什么的西岭修士都不由长叹一口气。
他们马匹最后驮着一个麻袋,里面渗出血,似乎是一个在挣扎的人。
卓瑝语气哀伤:“诸位,我母亲、妹妹所历之事,以及卓府余下之人遭遇的惨绝,你们看见了,也听见了。”
“望诸位在少君面前为我明言。”
他的牙齿似咬得快碎了,“……定要,严惩那妖女。”
“卓公子放心。”一位修者道,“少君最恨背叛者,知道此事后,定会让那慕槿生不如死。”
“哼。”还有一人叹气道,“她来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但或许是她太美,又会说谎,才让少君都鬼迷心窍了。”
风雨大作,闪电劈响在山谷。他们已至落脚处。
“你们去请少君。”卓瑝闭眸下马,满脸疲惫,睁眼时,却又迸发如刀的恨意,“我……我一定要去会会那位仇人。放心,我有数。”
“是……卓公子。”
倾盆大雨落下。
听着雨,慕槿正换完药,熄灯,吩咐旁人一起休息。
偏院的门却倏然被破开了。
她看见,卓瑝双眼猩红地冲进来,拔出了一把利刃。
慕槿:“……卓大人?”
卓瑝却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一字一顿地恨恨道:“叛、徒。”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