鹑尾山。
“公子!”
孟俦亦带人疾行, 身手矫健,他身后是那行荒上族诸民,眼见那毒瘴从地面浮起, 孟俦意识到遇伏, 瞳孔一缩,喝道:“放蘴藾、苦竹、秀木!”
这正是众人早准备好的法符。“蘴藾”……其为日前行荒民攻向西山行宫时用过的法符,可放出迷雾迷惑敌方。“苦竹”, 为可撕裂人体的尖刺,当其和可与其余生物生命相连的“秀木”配合, 瞬间融为一片密林。
众人游走, 马蹄踏地声恍若密雨敲窗,一片密林也如变戏法般生成,将那毒瘴吸附与挡去。
嗖、嗖、嗖——
行荒各族战斗力从来不低, 此时拧为一条绳, 行走如龙。
埋伏在草丛中的敌军为树藤拖出, 竹林将其刺穿, 血流满地。
眼见那苦竹要被毒瘴压得枯萎,孟俦又是一声低喝,刀切掌心,以“击壤”送出血。只见他的血灵光流璨,正是凤凰妖血, 可使这枯木复苏。
巨木再成林。
然而, 一道诡异的风啸化为弯刀, 卷向此木, 卷向孟俦。
此力强盛怪异, 孟俦被击, 猛地撞上巨木。“公子!”有人大喝。
高空中, 毒箭狠辣地落下,声若战鼓雷鸣,行荒中人,不少中箭,发出凄鸣。
孟俦咬牙,却听一道男声自高处震来:“孟公子,又见面了!”
山坡之上,熊槐津身着鳌纹铠甲,身后一众玄甲将士,正手握大刀,好整以暇地望他。
孟俦瞬间咬牙。方才攻击他的,恐怕正是熊槐津“三才”中的“向背”。过往,孟俦与这熊槐津便交过手。
曾经,在行荒伏击他,碎他金丹之人,便是这熊槐津。那削骨碎丹之痛,孟俦毕生难忘。
“又是你啊,熊指挥使。”孟俦眼中渗出冷火,握紧凤鸣刀。
一声凤鸣,刀出鞘,刺向熊槐津!
然而,一团毒雾如蛇般朝孟俦卷来,正是“阴阳”,二人功力有差,孟俦只觉心头一震,血味扑鼻。
千钧一发之际,高空中一朵血莲出。
砰!那血莲绽放“定众生”,牢牢地护住了孟俦。
“……阿姐!”孟俦认出是褚菁遥的法器。
“小俦,阿影将来助你!”褚菁遥说罢,血莲便消失无踪。
熊槐津见血莲,脸色本一变,只当褚菁遥来援,但见血莲飞走,又不明所以,而他身后,倏然百顷青木起!数道镜影也伴随杀意从天而落,杀气纵横,直削他而来!
只见是胥影从天而降,作为高品修士,她熟练地操纵镜影,靠近熊槐津的瞬间,镜影分别化“向背”、“不息”、“击壤”和“祸万物”,四面八方覆来。
而她手下功法虽然变化繁复,却因自身悟性极高同兼数家之长,把熊槐津逼得节节后退。
熊槐津看到胥影,脸色剧变:“你方才不是在南翼么?”
“殿下明察秋毫,探知你的动静,便让我带人赶来。”影女身后,只见行荒游走民和下族之民冲来,气吞云天。
影女的镜影化为鞭,指向熊槐津,眼中迸发了明亮的火。
这是仇恨之火!
却也是希望之火!
“熊槐津,八十三年前,便是你与罗阀于行荒荒山杀我母,灭我父。”影女双目中的火,熊熊燃烧,似可焚天,“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便是我亲手复仇之时!”
“也是我,复仇之时。”孟俦拔刀,刀上覆血,他对影女道,“表姐,我助你。”
二人当即共同夹击熊槐津。影女攻,孟俦以凤凰血与不息辅,竟是把熊槐津打得焦头烂额,难以相抗。
大概熊槐津也难以想到,不久前,他还如蝼蚁般轻视的人,那伪装在前的“龙女”,那行荒被挖了金丹的孟公子,竟联手把他逼到如此地步。
而行荒诸民,因藏脉山被毁之仇,家园被灭之哀,和上极殿皆有不共戴天之仇。
见二位年轻的首领激战,皆士气大涨,冲向苍鳌台军士与之斗殴。
苍天却又劈来天雷阵阵!
“熊大人!”只见远处云端,屹立着一位天师,黄金台上极殿来援。
那正是四大臣之一的另一位,勾吟雨。此人作为褚拓年亲信,自然也是实力不凡。传闻中,其擅造扰敌幻音,可顷刻间逼退低阶之人,使诸人经脉逆行。
勾吟雨召出一琴,便要伸手弹下。
胥影、孟俦脸色一变。他们二人合围熊槐津已占尽优势,如今勾吟雨这位高手突来,战况只怕不明,甚至可能会逆转!
“嗖”——
十二支明月箭却倏然破空而来,仿若流星,钉向了勾吟雨。
食昂城之人从天而降,挡在了行荒诸人和援兵之间。
正是宛陵霄带来的。
他冷冷拔出闲邪,看向勾天师。
“胥影、孟俦,你们只管熊槐津。”宛陵霄道,“这天师我来拖着。”
——
三山中央,鹑火山。
褚菁遥正带军和卿大长老同行。她纵血莲,分枝踏叶,破了三处阵眼,却见高空中,正浮着一座金轿,被明光绽放的大界守护。
而其中之人,如同神明,浮于高空,俯瞰山野,正是繁阳大祭司。
“母后!”
褚菁遥心中不由五味陈杂。对于繁阳,她并不想敌对,她想争取一番。
却不想,轿上之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便抬手。
轰——
繁阳出手,那叩苍穹与旁人不同,是真的撼动苍穹,可逆乾坤。
泼天阳光覆来,似可瞬间灼人发肤,褚菁遥抬手撑界相抗,全身一震,还是卿大长老化出“门”,才带她避开。
再抬眸,褚菁遥气喘吁吁,青天之上,繁阳踪影消失,竟不知在何处。
巨大的火星继续朝她们袭来,卿大长老道:“殿下,我来应付繁阳大祭司!你以定众生护他人,寻找那上极殿陛下要紧。”
褚菁遥思忖,眸光变深,终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卿大长老实力虽然不如繁阳,但对敌经验丰富,也擅长献长生和造“门”,其可拖一段时间。
“多谢大长老,我去了。”褚菁遥身形动,再度带人冲锋陷阵。
她用“定众生”护众人之体,火星不断袭来,却无法阻止她们如流星般冲向深山。
褚菁遥知道,她现下必须找到她的父亲褚拓年。
他们今日,也必定有一战。若是此战不结,那战火便不息。
“殿下,您看!”钟阁主倏然声音发抖。
只见他们所到之地,地上爬满诡异的阵法符文,褚菁遥见状,心觉不妙:“……祸万物?”
电光火石间,她已下决断,召出一道风,把众人推离。
“殿下!”众人嘶喊。
再抬眸,天上风云陡变,血光四布,刀光剑影从天而落,竟是杀意纵横,呈流血川原丹之象,横劈向褚菁遥所在之地。
褚菁遥召出“上善”,施展“万物生”,连绵灵力,与那血光抵抗。
她已认出,这正是她褚家的“祸万物”——“万物灭”。
而二法相撞同时,山野轰鸣,若不是褚菁遥方才反应迅捷,只怕此等相撞,能杀掉她四周所有的非高阶修士。
褚菁遥轻灵一跃,又纵向那深山沟壑之中。却见长草后,走出了一位身穿龙袍的男子。
只见其雅盖王侯,长身玉立,形容与她有五分相似,却是更为阴沉。这正是褚拓年。
大概与她想的一样,知道他二人相斗将毁天灭地,无人可存,他四周并无旁人。
“女儿。孤的独女。”褚拓年负手,微笑,“你当真让父皇刮目相看。”
——
山谷寂静。
二人对峙。
褚拓年在上。褚菁遥在下。此刻仿若不是战场,而是再次回到了那过去——褚菁遥在那宫殿拜见褚拓年之时。
此时,褚菁遥盯着褚拓年,只见他泰然而立,依旧是那掌权的父亲的模样,心里不由冷笑。
却也是若过去一般,她目光温柔,绽放柔光:
“父皇,我爱你。”
“若不是你逼我如此,我怎么会如此对你呢?”
褚拓年仿若听到笑话一般,露出和她相似的微笑。某种角度看……他二人极为相似。
话音落,褚菁遥却召出上善,血莲射出,地上万物生,她如风雷电掣般袭去,正为刺褚拓年灵脉,毫不留情。
褚拓年幽幽抬手,二人长剑相对,发出利鸣。
褚拓年遗憾地哀叹一声:“遥遥,早知道你如此优秀,复我褚家嫡支有望,当年,我当对你和你娘好些啊。”
“……”褚菁遥抿唇,却是瞪着褚拓年,倏然笑出声了。
“哈哈哈……血脉!”她笑得如同疯子。
——
光复血脉……实际上,褚菁遥早知道,这是褚拓年的执念。
曾经的黄金台褚家,分为二支,褚拓年与她为一支;先皇与褚竞翡又是另一支。
二支相斗数年,斗争血腥,褚拓年所在这支,便是曾经的嫡支,在斗争中被设计失了权,日渐式微,因此每个后代出身后,都被冠以疯狂的光复血脉的渴望。
褚菁遥知,褚拓年从出生起便被她的祖母灌输此等观念,藏拙忍耐,都是为了寻找时机起复。他也成功了。
但褚菁遥对这支血脉没什么兴趣,她和父皇无法共情。她只关心这血脉能带给她的利益。
虽然她恨褚拓年,但是……这血脉能让她登基人皇之位,不是很好嘛?
褚菁遥轻笑出声:“是啊,父皇,我会光复本支血脉的。不过,我登基那日……您恐怕看不到了。”
她昂首,再不掩饰她的疯意。
“多好的野心。”褚拓年也笑起来,手中剑金光流璨,“遥遥,孤此刻才感觉到了对你的强烈父爱。你为何不早点表现出这讨人喜欢的一面?”
金石交击,父女二人的剑影交缠,却愈发凶残。
褚家人,身上几乎都有疯血。父女二人平日都爱装斯文之人,但斗法之时,皆极为狠戾。
兹——
“上善”下火星四溅。
褚拓年却倏然低笑,温和地看向褚菁遥:
“遥遥,父皇想到了,你之所以伪装,是因为秀衫和你那孟叔叔么?你深恨我,知道无法一辈子掩住这恨意,我也会察觉忌惮,因此装成可爱的小兔模样,让我轻视你。”
“不过,我早就看出一些端倪了啊。”褚拓年道,“我永远记得,你十一岁那年,那天夜里,我归府,你身上沾满了你娘的血,却对我微笑邀功。”
“然而,你的眼神木然而痛苦,你的手指僵硬而抽搐,你却努力压抑着一切,笑得明朗,伪装得如此有天赋。那一刻,我便知道,你或许会成为我。我决定放手看看,看你会走到哪一步。”
他话音带笑,仿若在说一个笑话。
“……”褚菁遥抬眸,目光却猛地浸入冰霜。
她盯着褚拓年,周身散发砭人肌骨的寒意。
也是这一刻,她发现他们二人真的很像。
他们都擅长攻心,擅长把刀插入他人胸口,搅得人肝肠寸断。
褚菁遥的笑容消失了。
她如无情的蛇,一声清喝,上善狠狠地劈向了褚拓年。
褚拓年又道:“遥遥,你知道,孤还喜欢看什么么?”
“什么?”见他带笑的神情,褚菁遥突然感到了不对,蹙眉。
“喜欢看人的反应,看一人所珍视的一切被毁灭时,这人会如何。”褚拓年低笑,“如今,我想看你的反应,我的女儿。”
褚菁遥脸色陡变。
——
胥影、孟俦处。
二人合力,刀光、镜影不绝,只听胥影一声低喝。“嗤”。
不息刺破了那毒瘴,卷向了熊槐津的手脚,如荆棘般缠住他。
镜影击破向背,化为利剑,刺穿了熊槐津的胸膛。
他们合力,杀了熊槐津。
熊槐津双目圆瞪,倒地之前,哀叹:
“到底……死于行荒啊。”
胥影见大仇亲手得报,仰天长啸一声,捂住双眼,竟是悲喜交加。
却见天空之中,风云搅动,血光从中射出,摄人眼目。
孟俦和胥影俱变色,只觉不妙。
“……那是什么?”孟俦蹙眉。
——
南陵,守东关上,卿禹之也浑身一震,只觉一股力量撞向了他掌控的大界,长生界轰鸣:“这是……”
——
战场。
诸将厮杀,那血光划过山野,与之同来的,是一道诡异的嘶鸣,恍若万妖齐鸣。
有人止兵,不敢再行,竟是意识到什么,转身就跑。
“灾象,灾象……”
——
山巅。宛陵霄处。
宛陵霄与天师酣斗。此时,“闲邪”刺穿了天师的喉咙。
南陵千神塔之战,让他进益不小。他不过施计加稳健施展功法,便杀了这天师。
望向天幕,宛陵霄的脸色却也变了。
只见四星连珠,血月临空,三日并出。此等灾象,他未亲眼见过,却是听说过——在系统的记录中。
这是过去的时间线里,他与褚竞翡的那场大决战中,呈现的天象。
此为凶相。而系统记录中称,这将会与“万物灭”的至高重同出。
那是方圆万顷内的毁天灭地之力。
所到之处,施展者欲图杀害之生灵,将手剥皮削骨之苦,八寒八热地狱之象同出,施展者仿若死神,可造百里横尸。
……褚拓年,万物灭修至如此程度?
也是这时,他才惊觉,褚拓年和褚菁遥父女二人之间的相似。
一样的藏拙。
一样的一鸣惊人。
宛陵霄脸变白,陡然想到,菁遥……此时在何处?
——
望向天空,褚菁遥的双目映出血色,手发颤。
她试图施展万物生,但无法阻挡。
只见那万物灭倾天落下,那地上诡异的符文与之相映,若是不阻止,只怕三山俱毁,一品之下,包括孟俦,包括她的属下,也几乎不可能有活路。
而一品之上,若宛陵霄,哪怕耗力挡过了此击,只怕也成了繁阳手中的猎物。
她咬牙看向褚拓年,却是召出了一柄画卷。
她道:“父皇,儿臣今日,也当与您有一个了断了。”
画卷开,虚空出,将二人猛地罩出。
褚菁遥把褚拓年拖进去了。
二人消失。
……
轰——
天幕之上,那倾天而来的万物灭,却仿若被神之手握住,倏然凝固。
宛陵霄赶来时,正好见到褚菁遥消失。
“菁遥!”他回首,全然不知褚菁遥方才施展了何物,只察觉那画卷背后传来的力量和当日褚竞翡恶魂拖拽褚菁遥进入决斗的秘境极为相似,是奚沉之遗物,不由心生不祥。
“那是何物?”他猛地回首,只见钟阁主伏在一棵树边,已是硬撑着在捂脸痛哭。
“那是‘生死之书’!”
钟阁主凄声道,“殿下为救我们才用的……只怕生死难料!”
“生死之书,那是什么??”宛陵霄的血都在发冷,他大概猜出了是什么,却不敢相信。
钟阁主:“生死之书,二人入,不可出,除非斗至一人死、一人活!”
——生死之书,正是生死状。
宛陵霄的血冷至凝固。
褚菁遥将与褚拓年在其中决斗。